冒身分,但这么做,除了他自己的处境会改变以外,其他的一切仍然如往常一样。
柏特还是自杀死的。
当初西蒙是怎么做的呢? “必须能就地取材”——这是西蒙自己说的。
八年前那一天,他就地取的材究竟是什么呢? 放松腹带的勾当,看来是他的即
兴之作,而签名在本子上,则是长久的打算。如果他的这些做法成功了,西蒙便可
以不必再做什么计谋,如果不成功呢,他也没有什么损失。
他的这些计谋在外人眼中都是看不出破绽的。这就是他今天下午的诡计,也是
八年前的诡计。一切都是那么天衣无缝。好一个“就地取材”。
八年前西蒙究竟如何运用天衣无缝的方法杀了柏特? 博来的脑子里充满了疑惑,
久久理不出头绪。空气逐渐荡漾起来,告诉他早晨已经来临了。晨风阵阵吹来,把
树叶和草地吹得作响,东方逐渐由墨黑转成鱼肚白。他一面看着天光渐明,耳边的
鸟鸣声也愈来愈响亮了。
他在那儿已经伫立好几个小时了,可是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警察推着一部脚踏车,悠闲地走过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博来告诉
他,他从舞会出来,想在这儿透透气。
警察看了他笔挺的服装,对他的叙述一点也不怀疑。
他看了一下他的车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年轻人独自从舞厅里跑出来透
气。先生,你该不会是把她推下山谷了吧? ”
博来心想,如果他告诉这个警察“我倒要告诉你,我是另一桩谋杀案的共犯”,
他会有什么反应? “人家在舞会里把我甩了。”他告诉警察。
“是这样啊? 那你是来这里疗伤止痛的。听我说,小伙子,过不了一个星期,
你一定会很庆幸被甩了,你会乐得想在街上跳舞的。”
说完,那个警察又推着脚踏车,沿着山脊走了。
博来开始发起抖来。
他走回车里去,跟在警察后面慢慢开。他探出头来问警察,哪里可以找到一些
热的东西吃? 警察告诉他,往前走两英里,在路口有一个24小时营业的小咖啡馆。
在咖啡馆里,他喝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老板娘为客人煎着香喷喷的腊肠,另
有一些人在玩着架在墙角的吃角子老虎。看到他出现,他们除了和他打个招呼外,
并没有因为他身上穿着这么正式的礼服而感到奇怪。
吃早餐的时候,他回到布尔来,把车子停在车房里。
看看表才七点半。他走进17号房间,西蒙还在床上睡得烂熟,睡觉前脱下来的
衣服,原封不动地在地上堆成一堆。他换上白天的便服,开始时还轻手轻脚地,后
来就不在乎了,因为他知道,此刻的西蒙即使是打雷也不一定吵得醒。
他低下头来看一下西蒙,感到这个人真是不可思议。
这时他静静地睡着,就像个孩子一样。这八年来,难道他已经完全习惯了那件
事,所以一点儿都不为所动? 或者这件事在他心中本来就算不了什么? 这是一张很
好看、很讨人喜爱的脸。是那么细致,五官的安排也都那么恰到好处。就如同高大
俊美的提波一样,从外表看来,一点都不会让人把他和犯罪或诡诈想在一起。
他到盥洗室洗好手脸,心里真希望他刚才能好好儿先洗个澡,再换上衣服。
刚才在房间的时候,一心只想赶快换好衣服出来,免得西蒙醒来又有一阵哕嗦。
当他再走进餐厅时,他看到碧翠和两个孪生姊妹正在用早餐,所以他就加入了她们。
“莲儿和西蒙还在睡,”碧翠说:“你最好和两个妹妹和我一同坐车回家,爱
莲和西蒙睡醒以后,可以一起开另一部车回家。”
“汤尼呢? ”
“哦,他昨天就和史达太太回去了。”
知道他可以和碧翠一起回莱契特,这对他简直是一大福音。
孪生姊妹开始诉说着汤尼的行径,所以博来不需要说什么话。碧翠问他日出的
情景是不是如他所期望的。
回喀莱尔的路上,两边的乡间景致在阳光下显得翠绿无比,可是在博来眼里,
就如一个垂死之人对世事的看法——“当我远离,这一切将仍依旧”。
他永远不会再回到布尔来了。他也不会再和碧翠同乘一部车子了。
不管西蒙会做什么承认,反正他在莱契特的日子到此已经画上句点了。
第二十八章
这一天是星期四,查理叔公星期天就要搭船回来了,接下来便是成年礼的庆祝
会,这件事显然是无可避免的了。博来跟着碧翠来到莱契特家园的大厅里,心里七
上八下地。
“我可以到西势镇去一趟吗? ”他问碧翠。
“没关系。你是应该出去走走。西蒙整天都不见人影哩。”
于是他搭公车到了西势镇,在那儿一直等到报社的麦先生喝咖啡的时间。他走
进《西势时报》,要求看一下他们的档案。这个门房从来没看过他,还是带他到收
藏档案的地下室去。博来把有关的文件仔细又看了一遍,仍找不出任何线索来。
也许可以在全份的正式报告里找出什么端倪? 他走出报社,在电话簿里找史摩
警官的电话号码。他在电话中问史摩警官,哪里可以找到他八年前失踪那件事的调
查报告? 可以让他看一下吗? 史摩警官说可以,可是又告诉博来,这么做实在是匪
夷所思,他真的有必要看这份报告吗? 有了史摩通过电话所做的推荐,他去见了一
位看起来脾气很好的警官。这位警官让他坐在一张皮椅上,又请他抽烟,然后用魔
术师从礼帽中抓出一只兔子一般的姿势,把一份八年前有关柏特失踪的调查报告交
到他手上。
他把这份报告从头到尾仔细地读了好几遍,发现它除了比《西势时报》详细一
些外,并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线索。
他谢过那位警察,并且也请他抽一根他烟盒里的香烟,走出来时,他所掌握的
证据跟他走进来时一样的空洞。他走到港口,靠在石墙上,向西边望着那个断崖。
不管如何,他有个看法是相当肯定的,是没有人能改变的——事情发生那一天,
西蒙·亚叙别是在喀莱尔。告诉他这件事的铁匠是没有理由说谎的,而且他告诉博
来这件事时,一点也不会觉得他说这些话有什么重要性。西蒙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铁
匠皮本先生附近,他即使离开,也不会太久,以便造成他整个下午都绕着皮本先生
的印象。
柏特·亚叙别遇害的时间,必定是在牧羊人亚伯最后看到他至下午六点——铁
匠催着西蒙回家吃晚餐的时刻——之间。
可是,那件外套又怎么解释呢? 如果照他的推论,那张字条必然是西蒙写的,
可是他既然整个下午都没有离开喀莱尔,那么那件外套和那张字条是怎么放到断崖
边的? 他一直苦思不解,一直到下午两点才清醒过来,慢慢地走到港口边的一家小
餐厅吃饭。这家小馆子并没有什么东西好吃,可是对他一点也不碍事——事实上,
从侍者端来他的午餐,一直到把账单送到他眼前,他动也没有动一下盘子里的食物。
他回到莱契特去,可是并没有进屋子里去,而是直接到马房,找出一匹没有参
加过布尔农展的马。除了马夫亚瑟之外,马房里并没有其他的人。亚瑟向他报告说,
所有送去布尔农展的马都安全回来了,只有巴斯特有过度疲劳的现象。
“就这样带他出去吗? 先生? ”亚瑟礼貌地问博来,博来回答说是的。
他像前一天骑上提波那样,骑着这匹马往相同的路线走去,可是一点都没有当
初的愉悦感觉,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甚至令他感到恶心。生命变得很没有意思。
他跨下马来,在一个月前他坐的地方坐下来,眺望着这片青翠的山谷。一个月
前,这儿对他就像乐园一样,连那个突如其来地找他聊天的笨女孩也没有让他倒胃
口。
他还记得,那天当那个女孩发现他并不是西蒙时,眼珠子差点蹦出来的样子。
那时她会到那里去,显然是要去找西蒙的,因为这是西蒙最喜欢来陪着马运动
的地方。因为他……
博来的身体突然震动起来,把靠在他身边的马口中的衔抽了一下,吓得马抬起
头来。
因为他……
他在脑中回想着那天那个女孩子的话,接着他慢慢地站起来,定定地看着山谷,
良久,良久……
现在,他知道那时西蒙是怎么做的了。他也找到了一些困扰他许久的问题的答
案了。他明白为什么西蒙会那么害怕柏特果然真的回来了。
他骑上马,回到马房。有一大朵乌云从西北方飘来,不久就下起雨来。他在马
鞍房里找到一张纸,匆匆写上:“我出去吃晚餐了,别等我。前门请别上锁。我若
迟归,请勿担心。”他把纸折好放进一个信封,写上碧翠的名字,请亚瑟在经过他
们的房门口时交给碧翠。
他从马鞍房门的背后拿了一件外衣,就冲进大雨里,离开了莱契特。他现在已
经知道真相了,可是,他的下一步行动会是什么呢?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除了他脑
中那个等着答案的问题之外,他什么都没办法想。他走到铁匠的铺子,皮本先生还
在那儿工作,他向他打了个招呼,聊了一下手上做的活儿,以及天气的变化等等,
可是在那同时,博来仍不时必须和心中那个意念作战而不能十分专心。
他走上通往坦壁区的小径,走过潮湿的青草,一直到长着山毛榉的山顶。他在
粗壮的树干之间走来走去,心烦意乱地,总拿不定主意。
他若是揭发了这件事,对碧翠该是多么残忍呢? 还有爱莲? 整个莱契特家人?
他对莱契特的伤害还不够多吗? 如果西蒙照八年来大家所期望的,把莱契特家业接
管下来,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不揭发,对谁不公平? ——只有一个人,那就是
柏特。
如果西蒙真的因为害死了柏特而接受法律制裁,这对整个亚叙别家族会是一件
多么恐怖的事,多么沉重的打击! 事实上,他根本可以放手不管的。他大可以部署
一个自杀的假象,然后一走了之。反正八年前西蒙已经部署过一次自杀的假象,对
警方的调查也蒙混过关了。如果一个十三岁的男孩能做得到,他有什么做不到的?
他真的可以就这样走掉,然后一切都会恢复到一个月前的样子。
可是,对柏特又如何交代呢? 像柏特这么一个善良又心软的人,他绝不愿意旁
人为了帮他伸冤,而破坏了他的家庭原先的宁静安详——柏特不会愿意的。
西蒙呢? 这样是不是真的如西蒙所料:他什么行动也不会采取? 西蒙是不是就
这样一辈子享受莱契特的家业? 然后还传给他的子孙们? 可是不管如何,人家终究
是亚叙别的家人呀。如果西蒙被法律制裁,那么莱契特家业恐怕就要落人别人的手
中了。
可是靠着谋杀来巩固家业,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对他们的家业又有什么好处呢
? 他走过那么曲折的路,一路来到莱契特,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他绕过大半
个地球,不就是为了在街上遇到那个洛丁吗? 他也说过这是命运的安排啊。可是他
那时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么重要的命运。如今,他真的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了。
他应该怎么办呢? 有谁能给他出主意呢? 谁能帮他作决定呢? 如果他必须单独
承担这么重的担子,这真是太不公平了。他没有那种智慧、那种经验,去处理这么
重大的事件啊。
“我就是报复。”他曾经这样对西蒙说,他不是随便说说的。但他说那句话时,
他手上并没有武器真的可以报复。
他应该怎么办呢? 今晚就去报警? 或是明天? 什么都不做,让亚叙别家人等查
理叔公回来,好好地庆祝成年礼? 他应该怎么办呢? 那天晚上,夜很深了,乔治·
裴克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正读着一本历史书,可是他的心思仍时不时地回到现实,
听听窗上的雨声。这时,淅沥的雨声里似乎又夹杂着拍窗子的声音,裴克牧师于是
走向前门去。深夜里有人拍门找他,这对他并不是一件不寻常的事。
借着前厅的灯光,他看到了一张亚叙别家的脸孔。可是他看不出究竟是哪一个,
因为他的脸几乎被那顶湿淋淋的帽子遮住了。
“牧师,我可以进来和你谈谈吗? ”
“是你啊,柏特,当然可以。快进来吧。”
博来站在门阶上,雨水不断地从他的外衣上滴下来。
“我淋得太湿了。”他有点含糊地说。
牧师往下一看,这孩子的整条裤子也都湿漉漉的,鞋子也简直像从水里捞上来
的一样。雨水还不断地顺着帽沿往下流到他的脸颊上。
“把外衣脱下来,放在那里吧。”牧师和气地对他说:“你要回去时我会给你
一件干的。”说着他从壁橱里找出一条大毛巾给博来:“快把头发擦干吧。”博来
像小孩子一般听话又手忙脚乱地照做了。牧师又走到厨房去,拿出一个水壶来。
“快进来吧,”他又对博来说:“把毛巾丢在你外衣那儿就行了。”
他领着博来走到书房去,把茶壶放在一个小电炉上:“水很快就会烧开了。我
晚上熬夜时常常这样给自己泡茶喝。说吧,今晚你想跟我谈谈什么? ”
“多坍的深坑的故事。”( 按旧约圣经记载,约瑟之兄长因嫉妒,趁机在多坍
'Dothan'将之推至深坑中,意图谋害,后又将他卖给埃及商人。
“什么? ”
“很抱歉,我现在脑子一团乱。您有什么喝的没有? ”
牧师本来是想把威士忌调在酒里请博来喝的,听他这么一说,便干脆把威士忌
倒在杯子里,让博来直接喝了。
“谢谢。很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您。可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非跟您说不可,
希望您不介意。”
“别这么客气了。还要来一点威士忌吗? ”
“不用了,谢谢。”
“那么我给你拿双干的鞋子来。”
“噢,不用,不用,我很习惯穿湿鞋子。牧师,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您给
我指点。可是,可不可以让我在开始之前先向您忏悔一下,不过您不必觉得您一定
要为我做什么。”
“当然你说什么我都会把它当做忏悔的。”
“好。首先我必须向您承认,我并不是柏特·亚叙别。”
“我知道。”牧师平静地回答,这倒使得博来惊讶得目瞪口呆。
“您是说——您是说您一直知道我并不是柏特·亚叙别? ”
“我是一直觉得你不是的。”
“为什么呢? ”
“对一个人的认识,除了身体外表外,应该还有其他的因素。譬如说,那个人
的个性、气质、感觉等等。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几乎是非常确定我以前没见过
你。你身上没有任何我感到熟悉的气质,虽然你的外表确实有很多地方很像柏特。”
“可是您一直都没有揭发出来。”
“你想我应该怎么做呢? 你的律师、家人,还有你的朋友都已经接受你,而且
都欢迎你回来了。除了我自己的感觉以外,我也提不出具体的证据说你并不是柏特。
如果我就这样告诉大家说你不是柏特,对整件事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我私下想,即
使我不说出来,不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