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蒙骑着提波领完奖,经过看台时,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掌声。
“那不就是把腓利摔死的那匹马吗? ”后面有一个声音说:“应该把它射死才
对,怎么还给它奖牌呢? ”
第二名是佩琦和她的旋风,她也挺高兴的。果然没有辜负她父亲的一片苦心。
第三名则有点出人意外,是碧翠和她的彻伦。
“又是亚叙别家的天下。”后面那个声音又说了,马上有人嘘地一声叫他别搅
局了。
接下来的是跳跃组的比赛,这是一天里最令人兴奋的一项。碧翠来到看台和他
们一起观看。
“第一号请就位。”扩音机播报着。爱莲骑着思嘉出现了。思嘉是一匹细心又
不容易激动的马。她跳得很高,几乎可以碰着月亮,可是着地时,后脚却碰到了栅
栏。
“可怜的莲儿,白白训练了那么长时间。”
第二号和第三号表现得好像没受过训练一般。
“第四号请就位。”扩音机又报了。这时出场的是佩琦的旋风。佩琦的新马装
看起来腰部有点紧,颜色好像也太淡,可是整个看起来还是很不错。她骑在马背上
没做什么努力,只是让旋风尽情表演。旋风不愧是匹跳跃高手,它矫健而优美地完
成了各种表演。
“第五号请就位。”扩音机又报了。
第五号是罗杰,骑着他的四条腿像四只长袜子的栗色马出场了。
“你们知道他那匹马叫什么吗? ”碧翠问:“听说叫什么‘长统袜’来着。”
“好难看,”博来说:“活像刚从白石灰池子里走过似的。”
“可人家跳得挺好的。”
这匹马果然能跳,可是似乎患了恐水症。
“可怜的罗杰,”碧翠一面笑,一面看着长统袜在水潭前面徘徊着不肯跳过去
的样子。
“他在家里不知骑着这匹马在水塘边来来回回跳过多少次了,到头来它还是不
肯跳水! ”
长统袜迟疑着始终不肯跳水,罗杰只好骑着它离场,观众报以鼓励的掌声。
第六号和第七号各犯了一个错误。
第八号则是西蒙和他的提波。提波进场的气势和博来第一次看到它走出马厩时
的气势一模一样——对自己充满信心,并且等着人家的喝采。当它跑到栅栏前,它
的耳朵便因为专心而竖起来。西蒙骑着它轻跑一下,便来到第一个栅栏前。博来的
座位虽然远离提波,同样可以感受到提波跳跃动作的纯熟。这个纯熟优雅的动作,
当博来第一次在莱契特骑它时,就深深地被慑住。这匹马纯熟地跳上空中,在栅栏
远远的另一端落地,观众响起轻轻的赞叹声。
博来更是充满敬意地看着西蒙无懈可击的骑姿。他想即使自己能活到一百岁,
也绝没有办法练得那么完美。
等到西蒙和提波表演完,观众几乎忘神在提波造成的情境中,久久才响起掌声。
后面的三名临时退出比赛,所以西蒙可说是第一回合中的最后一个表演者。他
离场后,第二回合便紧接着开始了。
爱莲骑着思嘉回来了。观众在看到第一回合中思嘉的表现以后,如今看到它在
第二回合的进步,都报以鼓励的掌声。
第二号表现有些失常,却也没犯什么大错,第三号的表现可就没那么好了。再
过来又轮到佩琦了。她脸上因为方才的完美表演而泛出的红晕还没褪去呢。
她还是像第一回合一样,不管旋风因为奋力跳跃而把她举得多高,她还是若无
其事地静静坐在它的背上。旋风的跳跃实在无懈可击,好像它整天都可以这样熟练
而优雅地跳着。它对距离的概念是那么地精确,在栅栏面前,从来不需要慢下来犹
豫,便可以在最恰当的那一点开始起跳,然后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落地。
“澎! 澎! ”大门那边传来了布尔鼓号乐队的乐声,他们正准备开始今天下午
的表演。旋风的耳朵竖直了一下,似乎有点因为不知所以而分神。就在这时,它已
经跑到另一道栅栏前面了,它的耳朵又旋到了前面,有点因为这道栅栏太靠近而不
知所措,它把脚步缩短,想要在这道栅栏前调整适当的跳跃距离,可是已经太迟了,
它的判断错了! 它奋力一跃,整个身体虽然成功地越过了栅栏,前蹄却碰到了栅栏
顶端,把栅栏上面的木头碰落了一块。
“噢! ”观众惋惜地叫起来,佩琦转过头去,看到栅栏上边缺了一块,知道发
生了什么事,但她不为所动地转头鼓励旋风继续接受下一个栅栏的挑战。
“好一个佩琦! ”碧翠喃喃地说。
乐队的演奏越来越响了,可是现在旋风已经完全不受乐声的干扰,旋风对乐队
的声音其实是很熟悉的。每次旋风不都是在乐队声里获胜的吗? 于是旋风继续往前
跑跳,最后以让观众屏息的跳水动作完成了它的表演。
“西蒙比不过这女孩的。”碧翠说:“刚才提波能有那样的表现已经是奇迹了。”
罗杰的长统袜开始表现得都很利落,可是一走到水潭前又不行了。长统袜跑到
最后一个栅栏前,便停了下来,不知想些什么。不管罗杰怎样劝说,它就是不肯往
前跳。它好像在说:“我知道栅栏另一边是什么啦,告诉你,我不喜欢那玩意儿! ”
可是突然之间,它又下定决心似的朝着栅栏前轻轻跑了起来,罗杰放心地在马鞍上
坐稳,准备接下来的跳跃;就在最后一刹那,这匹马又临时下定决心:不跳了! 它
的两只前蹄在栅栏前紧急停了下来,还因为方才跑得太快,而在地上摩擦了好一会
儿,才完全刹住。
观众都笑了,罗杰自己也无奈地笑起来。他把长统袜带到栅栏的另一边,让它
看清楚那一潭水是什么样子;然后他又带着它回到栅栏这一边。他耐心地领着长统
袜向栅栏走去,似乎是告诉它:“就最后一关啦,跳过去就没事了。”可是长统袜
似乎有意和他作对似的,往前撞翻了栅栏,又以胡乱地踏上水潭结束。
观众又开心地笑了,罗杰也笑得露出了他的白牙齿。
他举起帽子向观众挥手致意,眼睛却没看着观众,骑着长统袜很有风度地走出
场去。
第六号犯了两个错。第七号则犯了两个半的错。
“第八号请就位。”扩音机又报告了。珍妮全身发起抖来,她把她的手放在碧
翠姑姑的手里。露丝这次一点都不需要特别表现,便已经戏剧感十足。她的嘴巴大
大地张着,两眼直瞪,浑然忘了自己是谁。
比起佩琦的旋风,提波既没有丰富的比赛经验,也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像机械
一般的跳跃能力,它得让人骑着,才能有所表现,所以如果想要赢过佩琦,西蒙的
判断、驾驭力便格外重要。博来发现,此时的西蒙脸色因为紧张都发白了,他知道
这场比赛对西蒙的重要。除了那个银杯以外,更重要的是,西蒙不能败在他所喜欢
的那个女孩手下。
提波上场时似乎带着一丝疑惑,好像说:“我刚才不是表演过了吗? ”它看到
栅栏时,耳朵又竖了起来,然后又有点疑惑地颤动了一下。它已经没有了第一回合
中所具有的热切,但在西蒙的驾驭之下,它仍然顺从而不怎么费力地往前跳过第一
个栅栏。博来几乎可以听到亚叙别家人们心脏碰碰跳动的声音。他也听到了自己的
——就像远处乐队的鼓擂一样。此时西蒙已经完成一半的赛程。只见露丝紧闭着双
眼和嘴巴,好像正迫切地祷告着。当她再度张开眼睛时,正好看到提波以优美的弧
线跨过另一个栅栏,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道高栏,以及那一潭水了。“主啊,谢谢你,”
露丝喃喃地念着。
正当提波预备跃过那最后一道高栏之际,猛然一阵强风刮来,把西蒙戴在头上
的圆形大帽子吹落了,在他背后的地上翻滚起来。博来相信,西蒙是一点都没有感
觉到帽子被吹落了,此刻他心中所注意的,恐怕只有他自己、他的这匹黑马,以及
这最后的一跃了。天大的事都不足以让西蒙有丝毫的分心。从他两岁左右开始骑马
以来,一切的训练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刚刚把提波领到栅栏边,正准备奋力一跃,突然一只小狗从看台那边跑了过
来,追着那顶滚落的帽子。它矫捷的小身子好像是一个被球员猛力一踢的球,从提
波前面迅速地掠过,而且还发出小狗特有的尖叫声。
提波被这小东西吓了一大跳,不安地扭动了好一阵子,接着又喘起气来。
露丝紧紧地闭上眼睛,继续刚才的祷告。西蒙有耐心地抚慰着提波,带着它一
圈一圈慢慢地迈着步子,好让它的情绪平静下来。这时已经有人来把小狗带走,交
还给它的主人了( 有人悄悄地说:“可怜的小狗,差点被踏死! ”) 。
尽管时间一秒一秒无情地过去,西蒙仍耐心地抚慰着提波。他必定知道时间已
经所剩不多了,因小狗事件而不计算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时间越耽延,就对他
越不利。
博来一向对西蒙控制自己的能力十分佩服,但他从未看过西蒙像此刻一般沉得
住气。他必定有极大的冲动,想要马上让提波跳过去,可是他不愿意冒这样的险:
他宁愿耽延一点时间,也许能让提波冷静下来,做更好的预备。
这时,西蒙显然是计算过他可能有的时间,他把虽仍惊魂未定、却已较能集中
精神的提波领到栅栏边。在即将跑到栅栏之际,提波似乎犹豫了一下。
西蒙屏气凝神地坐在马背上。
如果博来有可能喜欢西蒙,那么他喜欢的就是此刻的西蒙了。
那匹马集中起所有的注意力,一点也不受周遭发生的事所干扰,纵身一跃,跃
过了前面的高栏,并把它远远地抛在背后,然后像一只黑鸟一般,迅速而轻盈地越
过水潭。
西蒙赢了! 珍妮把她的手从碧翠的手中抽开,在一条揉皱了的手帕上擦了又擦。
碧翠用她的手臂挽起博来的,并且在上面捏了一下。
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掩盖了说话的声音。
在接下来的静默之后,露丝像突然想起某件不好意思的事似的说:“天啊! 我
把这个月的零用钱都抵押出去了。”
“给谁了? ”碧翠姑姑问她。
“给上帝了。”露丝回答道。
第二十六章
博来在更衣室里审视着自己的服装,发现淡黄和紫罗兰色穿在他身上,不如穿
在西蒙身上好看。如果他有罗杰的深色皮肤,穿上这一套像春天一样淡色的服装也
许好看些。他一想起罗杰,免不了心里就有点吃醋。整个下午,他只要看到爱莲,
旁边一定跟着罗杰,更糟的是,爱莲好像满喜欢这样的。
博来把眼睛上边的黄色遮阳帽调整了一下,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你是她哥哥呀,记得吗? ”
“闭嘴! ”
“反正你别做白日梦啦! ”
“闭嘴! ”
更衣室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他也走了出来,找到他要骑去赛跑的彻伦。白天
的主要节目已经结束了,会场的气氛轻松下来。大树下有几个即将参加下一个赛马
的选手正带着他们的马在咖啡座中间到处走走。这时博来看到佩琦一个人,两眼在
人群中搜寻着,显然正在找什么人。她看起来很疲倦、很憔悴。当她来到博来面前,
博来轻声地招呼着说:“今天运气真的不太好。”
“嗨! 亚叙别先生! 哦,你是指什么呢? ”
“我是说那阵鼓声! ”
“哦,你是说那个! ”她的话好像充满哲学意味,但博来可以发誓:当他刚看
到她时,她的眼里是蓄满眼泪的。
“祝你比赛顺利。”她对博来说。
博来谢过了她,正要走开时,佩琦突然又开口说:“亚叙别先生,你想我是不
是哪里得罪了西蒙? ”
博来回答说,他也不知道。
“哦,只是——只是因为他最近老是躲着我,我怎么样都想不起来我做错了什
么——”说到这里,她的眼睛清清楚楚地蓄满了泪水。
“哦,算了,”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但是不怎么成功,于是挥挥手走了。
原来佩琦仍然深深眷恋着西蒙。看样子,她一心向往的,并不是做个亚叙别家
的大少奶奶,而是西蒙这个人。
可怜的佩琦,她还不晓得西蒙是为了她拥有旋风而无法原谅她哩。
爱莲骑着“巴斯特”停在树下,罗杰还是在那里跟前跟后地。他等一下也有一
匹小马要参加比赛。看样子好像罗杰正娓娓地叙述着一件什么事,而爱莲也专心地
听着,还不时点头表示同意。
他走到马房去,在那里他看到了碧翠和葛雷。彻伦此刻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很
不高兴的样子。
“是观众的声音把它吓住了。”葛雷说:“它听到了这些声音,可是不明白那
是什么。如果我是您,柏特先生阁下,我就会带它出去走走,散散心。让它看看那
些人,它就明白那声音是从哪儿来的了。”
于是博来带着彻伦在公园里到处走走,渐渐地,它不再那么浮躁了,正如葛雷
所说的一样。这时他看见西蒙迎面走来,西蒙告诉他说,他差不多该到起点那儿去
报到了。
“你记得在本子上签名吗? ”西蒙问他。
“本子? ”博来不解地问:“签名做什么? ”
“表示你同意有人带你的马出去。”
“我从来没听过在本子上签名这件事。参加的马不是都注册了吗? ”
“是的。可是在过去几年里,总有一些外人没有得到马的主人的同意,就把马
骑出去,白占便宜。有一次,有人还把一匹已经很累的马骑断了腿。”
“好吧,本子在哪里? ”
“在健身房里。我会看着彻伦,一直等到你回来。”西蒙这样建议。
在办公室里,博来看到史摩警官坐在柜台后头,和他打着招呼。
“你好,亚叙别先生,你的家人表现得很不错嘛,三个第一,你想再加一个吧
? 什么本子? 哦,你是说签名单啊,有的有的,就在这儿。”
博来在单子上签完名后说,他从来没有听过签名这件事。
“恐怕没有。我自己也没听过,但这么做的确可以预防一些损失。去年有一个
家伙,他的马在他不知情之下被人家牵去骑了,后来他来控告这个农展,说是他蒙
受了什么损失,还差点赢了。所以你弟弟今年就建议来这个新的方法。”
“我弟弟? 是西蒙建议的? ”
“是啊,他说了算。这一来,没有人会说没有经过他的允许,把马带出去了。”
“是吗? ”
说着,博来走到后边去,从亚瑟那儿把彻伦带了出来。
“柏特先生阁下,西蒙先生说他等不及走了,让我把马交给你,可是他祝你好
运。”
原来西蒙回到看台去,和家人一起看最后的一场比赛了。
“没关系,谢谢你,亚瑟。”
“你希望我陪你到起点那儿吗,柏特先生阁下? ”
“不用了,谢谢你。”
“那么,我就找个好位置看比赛了。祝你好运,我们都看好你的。”
亚瑟很快地穿过人群走了。
博来把缰绳套在彻伦的头上,正打算一脚踏上马去,突然想到不如再检查一下
马的腹带。他方才已经把腹带上紧了,但也许上得太紧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