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军中军纪虽然严谨,但将士们的素养普遍不高,之前随着元鸿轩打天下时引用作战,可一旦安逸下来,却都成了贪图享乐之徒。
单说元鸿轩手下那几个刚提拔起来的几元猛将,才过去数日光景,便已在暮城中置下豪宅,迎娶美妾,甚至其中有不少人都是朝中官员的千金,这些出自底层的农民军将领,仿佛要将这些年受的苦一夕之间全给补回来似得。成日里醉生梦死,就连元鸿轩召见,也时常有人拖拖拉拉的来迟。
主将已是如此,军中的一些下等官兵,更是变本加厉,在城中为所欲为。欺压百姓,进出青楼,聚众滋事者数不胜数。。
第217章()
即使元鸿轩三番五次勒令军队整改,不许滋扰百姓。可这种事情还是愈演愈烈,直到元鸿轩下令将一批强抢民女者斩首示众,那些士兵方才稍稍收敛。
枪杆子下出政权,这句话必然不假。在元鸿轩一道接着一道的刑罚压制下,军队终于重新恢复了纲纪,民心也是渐渐稳定了下来。
新晋城,皇宫,宣德殿。
入眼依旧是金碧辉煌、铺成华丽,只少了那些碍眼的巨大帷帐。北熠远一身暗黄绣二龙戏珠衣袍,头上带着束发嵌玉紫金冠,就算矮桌前放了个炭盆,可他的脸色看着还是那般苍白如纸,唇色也有些发青。
他目不斜视,手执朱笔,专心致志看着面前展开的奏折,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手中的朱笔也不停在纸上勾勒着。
稍倾,只听一阵脚步声从殿外走了进来。来人是一个身材微胖的公公,名叫方卿,原是多满的徒弟。本来北熠远打算还让多满担任太监总管,可他却说自己年纪大了,宁愿在内务府当个管事作罢。
北熠远也不好勉强,只应了他的请求,叫其徒弟方卿做了这太监总管。
方卿将那白须拂尘拢在臂弯,手里端着个托盘缓步而来。
“皇上,该喝药了!”他声音轻轻的,又似怕打扰眼前之人一般。
“嗯,咳咳放这儿吧!朕一会儿便喝。”北熠远只应了一声,头也没抬,一门心思全在面前的几摞奏折上。
“皇上,您身子本就欠佳,还是趁热服药吧,也好叫奴才放心。”那防卿也算是个尽职的人,只端着托盘连步子都没移。
北熠远这会儿才抬起头,带着些许血丝的眸子无奈的瞧了身旁之人一眼,这才搁下朱笔,端起了托盘中那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黑褐色汤药。
“你呀!”苦涩的药汁顺着他的喉咙一路流入腹中,北熠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知道方卿这般固执,全是为了他的身子着想。
想到这具如今孱弱不堪的身子,北熠远的心沉了又沉。那日被北熠耀从背后袭击中毒,他昏迷了整整十日,还是众多太医用了无数种法子,这才将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可即便是这样,他体内的余毒,却是早已入了心脉,根本排不出来了。
将此糟心事抛到脑后,他又是执起朱笔,在那些似是永无止尽的奏折上勾勾画画。
殿中燃着数十盏蜡烛,那跳动的橙色火苗不时发出“噼啪”之声,蜡油顺着烛身一路向下流到烛台上堪堪止步,聚起一个个小丘似的硕大蜡滴。
已经三更了,北熠远今日批阅奏折的时间比昨天又长了些,门口守着的方卿已经来来回回朝里头望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嘴唇噏合,想进去却又挪不开步子,到底还是有些犹豫。
又过去一盏茶的功夫,门口守着的侍卫也犯了困,站在那里不停打着哈欠,白日里站的直直的腰身此时也有些歪倒之样。
方卿面上有了一丝焦急之意,又是朝着殿里瞅了瞅,好容易挪开了步子,却瞧见不远处一人提着灯笼过来了。
“师傅,这么晚了,您不歇息,怎么过来了?夜寒露重,石子路不好走,您怎么也不带个下人。”他几步奔上前去,顺手便接过了多满手中的宫灯,一边说着,一边扶住了他的胳膊。
“唉,睡不着啊!皇上刚登基,身子又不好。国事太多老奴怕皇上操劳过度,出什么岔子可就麻烦了。”
方卿放慢了步子,搀着多满一步步攀着那十几阶台阶。
“皇上还没就寝?”多满现在虽身居闲职,可还是改不了这操心的毛病,到底是原来一直陪在北安煌身边儿的人,对于这个皇宫,也可说是这个国家,都有着一份责任心。
“唉,没呢!今儿的奏折似是比前几日多,皇上这会儿子还在桌案前呢!”方卿无奈的摇了摇头,语气中也带着些许心疼。
夜里的温度到底下降了不少,北熠远披着黑色大氅,却还是得批一会儿就搁下笔,给自己那冻得有些僵硬冰凉的双手哈哈气。
显得异常冷清的大殿中,时不时能听见他那清晰的咳嗽声,一次又一次,次次都叫人听着那般不舒服,好似咳嗽之人快将那心都咳出来了。
北熠远捂着嘴,一连串的咳嗽叫他有些缓不上气来,喉间仿佛有人用羽毛轻轻瘙挠,一阵阵的痒意总让他忍不住想要咳嗽几声止止痒。
这一阵儿被他压了下去,瞥了眼桌上那寥寥无几的奏章,他总算舒了口气。近日他颁布了新的法令,实施起来还有些困难,所以问题也多些。
刚又执起朱笔,却感觉掌心粘乎乎似有东西,他摊开掌心,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一怔。
苍白到仿若透明的掌中有一团殷红的粘稠血液,正是他方才咳出的。他又下意识的抚了抚唇角,待看清指尖也沾上了丝丝血迹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呵呵。”他一声怅然若失的苦笑,似是嘲笑老天的不公。他这个皇帝难道真如北熠耀所说,坐不长久么?可也不能这般短暂,短的连两个月的光景都不到吧!
可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是继他之后,北家再无可接替皇位之人,难道这大好江山,真的要拱手相让,改成他姓?
北熠远专心思虑,并未察觉走进来的两人,等他听到一声带着担忧的“皇上,”这才赶紧将手心攥了起来。
可是,来人显然已经瞧见了他掌心那一抹殷红。
“皇上,您咳血了?”多满几步上前,脸色雪白,声音也同身子一般颤抖不已。
元鸿轩朝着他勾了勾唇角,拿起帕子漫不经心将掌中的血迹擦干,冷静回道:“不打紧。”
“方卿,快去传太医,将太医们全都叫来,快。”多满只回身朝着愣在原地的方卿喊着,根本没在意北熠远说什么,他眼中只有他掌心的那一抹殷红。
“满公公,朕真的没事儿,无需这般劳师动众的。”北熠远为了缓和气氛,还适时的笑了笑。
“皇上,您不用安慰奴才。您的身体状况奴才再清楚不过了,还是叫太医们来瞧瞧奴才才能彻底放心啊!”。
第218章()
两位太医不多时便提着药箱而来,边诊脉边不住摇头。
“皇上,您的病。。。。。。”那太医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说吧,朕允你无罪。”其实不用说,北熠远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过是每日用那些添着名贵补药的苦汤子续命罢了。
“您体内的余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臣等开的那些方子,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太医说的虽然含蓄,可多满怎能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他一脸的愁云惨淡,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不管北熠远肩负着多么重要的责任与使命,但他终归是**凡胎,中了那么猛烈的毒药能醒过来已是万幸。
北熠远瞧着太医们转身出去,心中第一次充满迷茫,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敬畏。当生老病死就这样残酷的、措不及防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只能这样被动的接受着,也被摆布着。
就好像一个看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却束手无策,最后只能妥协,直到坦然接受。
多满带着忧愁、踟躇的面色,此刻已经皱成了百褶包子,有些事情,确实该摊开了跟皇上好好商量一下了。
他将方卿支了出去,转身便来到了北熠远跟前。
“满公公,您也该回去歇着了,朕此刻无大碍。”北熠远呵呵的笑着,可那病态的面色却怎么都骗不了人。
“皇上,为了北新,老臣有些话今日不得不说了。”他话音刚落,已是屈膝跪了下去,兴师动众的模样让北熠远有些不适应。
“您有什么话便讲吧,何须如此呢?”北熠远几步上前,赶紧将多满扶了起来。
多满摇晃着身子起来,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而后才缓缓言道:“皇上,恕奴才多言,奴才接下来要说的,关乎咱们北新的将来,就算您听完当下便要斩了奴才,奴才也不得不说。”
北熠远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深深的无奈,但身为服侍了北安煌大半辈子的老人儿,又是对北新鞠躬尽瘁的人,即便他真的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北熠远也是不会怪罪的。
“皇上,从您中毒到今日,奴才是眼睁睁瞧着您一点点走到现在的,您吃的苦,受的罪,奴才也都知道。不用奴才说,想必您也清楚自己个儿的身子是个什么情况!”
他佝偻着背,又是一声长叹,也不看北熠远,自顾自往下说着。
“奴才从小侍奉先皇,虽不是什么官员,也不能参政,但奴才每日陪在先皇身边,对于北新的兴衰荣辱,早已看成了自个儿的事儿。先皇去了,这江山原本交到您手中,奴才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该放心了。可是,您现在这样,唉。。。。。。。”
话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用手揉了揉眼角。可一旁的北熠远却瞧得清楚,他那是在擦拭眼角流出的泪珠。
“满公公,您不必这样伤怀,自古人生谁无死,朕根本没将此放在心上。”
“皇上,奴才就不拐弯抹角了,除了您和太子,耀王爷,先皇还有一位皇子。只是,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如若不是到了此番万不得已的境地,奴才就是死也不会将他说出来,直接带到棺材里去了。”
“有这等事儿?”北熠远不但没有怪罪于他,反而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喜讯。
“他是谁?他在哪儿?”
北熠远带着欣喜,眸中波光潋滟,这下,他终于不用沉浸在极深的愧疚中无法自拔了。
多满将关于审玉谦的身世原原本本的全都说了出来,北熠远怎么都想不到,那个能替他解围的人,就是自己的好友。
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伙计将店门口的挡板小心翼翼一块块拆了下来,时辰尚早,等将店里扫洒一番,便能开始营业了。
二楼会客室中,双耳嵌绿松石的青铜香炉里,正袅袅冉冉的勾起一丝香线,角落处的火盆子里,烧的通红的碳块儿发出一声细微的爆裂声响。
审玉谦一身湛蓝色长袍,明朗如玉的面上挂着浅浅笑意,他走至桌边,将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利落解下,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指,随后坐下翻开了成衣铺马掌柜刚送来的一本账册。
“玲珑坊”跟成衣铺子的生意始终很好,尽管经历了几次战乱,可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昨日晨间,兴保镖局里的伙计给他送了一封信。信是妙芷写的,整整四大页,看着自家小妹那娟秀的小楷,他的心里说不出的愉悦踏实。
不多时,门口来了辆马车,车檐上挂着的细小铃铛随着马车的颠簸“叮叮当当”发出悦耳的响声。
北熠远一袭素衣,可到底是皇上,暗纹金丝绣的龙在阳光的映衬下却彰显的更加尊容华贵。
掌柜一瞧见门口下来的人,转头差了个伙计上楼去知会审玉谦,自己却是赶紧奔到门外,与店里一众人齐齐跪下了。
“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久不出宫门,乍一回到这儿,北熠远感觉整个心胸都变得舒畅起来了。
他挥了挥手叫众人起身,一抬头,便见审玉谦快步而来。他勾起眼梢,笑意已是挂在了唇边。
审玉谦行了礼,两人便一前一后上了楼。
楼上的格局没变,连陈设的位置都还跟从前一模一样。可身边之人,却堪堪只剩下他们。
北熠远思绪翻飞,想起妙芷那一曲水调歌头中的词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一点儿没错啊!
审玉谦亲自沏茶,只将两只杯盏添满,却一直未先开口。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执起茶盏,无声饮下。
时光如梭,原先脸上的那份阳光青涩如今也在岁月的雕琢下褪去。尽管面前之人的脸色欠佳,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温润光芒,却让审玉谦感觉到了另一种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
不多是,北熠远终于开口。
“玉谦兄,朕命不久已。”在好友面前,他无需抬出皇上的架子,也无需拐弯抹角。
“皇上为何这般说?宫中太医医术精湛,您定不会有事的!”审玉谦面上浮起担忧之色,着急的安慰道。。
第219章()
“在这北新,除了平日里那些不得不寒暄接触的王公贵族,朕身边也只?13??你跟鸿轩两个能交心的朋友,今天匆匆前来,是有事求你。”
北熠远也不卖关子,只开门见山将来意挑明。宫中事宜颇多,他也没有闲工夫同自己的好友打太极。
“微臣惶恐,皇上有什么事儿吩咐便是,要说求真是折煞微臣了。”审玉谦忙不迭起身跪下,他们虽有朋友这层关系,但到底君臣有别,该有的规矩是万万不能省的。
他这一跪,倒让北熠远有一瞬间的愣神。那声“皇上”听在耳中,心里也是有些难受,回想起当初四人在这里打扑克的那段时光,每日里朝夕相处,当时未觉如何,此刻想起倒真是弥足珍贵了。
“快起来吧,这里没有旁人,就不必如此了!”他正了正神色,啜了口茶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唇瓣,沉默片刻才又言道:“玉谦兄,你的身份,多满公公都告诉朕了。”
审玉谦拿着茶壶的手顿时停在空中,眉心微微一皱,眸子也晦暗了不少。
“皇上,如果您还把微臣当作朋友,这件事儿便不要再提了。微臣这辈子就只是学士府的公子审玉谦,旁的,微臣从未想过。”
他将茶杯缓慢倒满,看着那漂浮在茶杯中忽悠悠转着圈的嫩绿茶叶幽幽说道,语气不免有些生硬。
北熠远知道,对于这件事儿,审玉谦的心中是有一份苦闷在的。是啊,任谁能心中舒坦呢,原本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却无端端成了什么都不是的公子。
显然两人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对于没有成为皇子,审玉谦却觉得幸运。从小到大,审丰毅跟凌水蓉虽然不曾给予多少父母之爱,他却也过的自在温馨,没有宫里那些争权夺位、尔虞我诈整日围绕身边,况且,他还有妙芷的陪伴。
听他这般说,北熠远却有些为难了,可他此番前来是必须让审玉谦答应的,当下便是上前握住了审玉谦的手,连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玉谦兄,朕明白你不愿提起此事。但关乎北新的未来,就算你不愿听,朕也要说完。朕这具残破的身子每况愈下,恐时日不多。父皇的三个儿子,如今也只剩下朕,若是朕也不在了,那这江山便要易主了啊!朕不能看着北家百年基业毁在朕的手中,你虽然不姓北,但你是父皇滴血认亲证实了身份的,这江山除了交给你就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啊!”
北熠远说着说着,又是连连咳嗽了起来,待他将捂在唇上的帕子拿开,那上面却赫然出现了一抹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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