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芷朝着深幽的巷子瞧了一眼,思考片刻,随后对着清冷俊逸的男子点点头。
她不愿意将绣姨的事情说出来,连大哥对此也毫不知情。可是,面前的男子,总让她感觉莫名安心,他将中毒的事情毫无保留的告诉自己,也是一种信任吧!
妙芷想着,黑亮的眸子深深瞧了一眼不住催促车夫的清冷男子。
进了巷子,湘嫣快一步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灰色棉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正是一直给绣姨瞧病的大夫。原来湘嫣早猜到元鸿轩不会袖手旁观,所以她去了另一头请大夫。
几人匆匆进了屋子,宁儿陪东芝去耳房换衣服,妙芷则快步来到了绣姨身边。
绣姨看起来很虚弱,几日不见,她头上的黑发已经白了大半,面色更是苍白的吓人,嘴唇干裂,奄奄一息的掸在缸边,看样子是昏过去了。
此情此景,在场所有人的心皆是没来由的一紧,妙芷此刻已是两眼通红,心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绣姨,绣姨,我是芷儿。”她的嘴唇泛白,轻言轻语的唤着缸里的女人。
大夫上前将绣姨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因为既无法给她把脉,又不能瞧瞧瞳孔的变化,他只能用筷子撬开绣姨的嘴观察了一下舌苔,摸了摸她颈间的脉搏。
由是湘嫣将一切都告诉了他,元鸿轩还是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瞧着那毫无生气的女人,她没了四肢的身体坐在一个缸里,没有眼睛的面貌狰狞丑陋。屋里虽然有焚过香的味道,却依旧遮盖不住那一丝丝的腥臭。
妙芷心慌的厉害,她拖着绣姨的头,素白的小手轻轻的、颤抖着拂过她的面庞,不停在她耳边呢喃。可心里的痛却一浪高过一浪,无声的泪珠顺着脸庞滚滚而下。
疼爱她的绣姨,是不是,是不是就要死了?死了?
第五十七章 永别(一)()
妙芷硬生生将那抹念头掐断,不住给自己打气,绣姨福大命大,又那么善良,老天怎么忍心夺走她的性命。她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是不听话的泪珠却犹如屋外连绵不断的雨丝“哗啦啦”从眼眶奔腾而下。
换好衣服的东芝和宁儿也赶快凑了过来,一屋子的人都屏气凝神,焦急的目光皆是落在了眉头紧皱的大夫身上。
“这位夫人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请问,这药汁几天换一次?夫人又是多久泡一次呢?”中年男子用手指沾了些缸中的药水,凑到鼻尖嗅了嗅。
“这些日子绣姨有些虚弱,所以我总是两天就帮绣姨泡一次,药也是两天换一次,根本不敢拖太多天。”东芝探出脑袋,急急的接了话。
“今日绣姨从早上就昏迷到现在,我怎么叫都叫不醒,才自作主张去找小姐”
大夫起身,掸了掸长袍边上的尘土,眼神流转,示意妙芷借一步说话。
元鸿轩眉间拧成一个川字,黑曜石一般的眸光中倒映出他心心念念人儿的模样,嫩白俏丽的面庞上滂沱的泪水如小溪一般不停淌着,小巧秀丽的鼻头通红,从进屋后她就一直紧紧咬着唇角,这样的她没了以往的甜美耀眼,却如同一只惊恐不安的小鹿,让人心疼到有一种想狠狠拥她入怀的冲动。
“妙芷姑娘,我觉得人已经这样了,就在这里说吧,也好让在这的各位心中都有个底。”他眸光深沉,背在身后的手轻捻着,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不知道这话会不会说的太过唐突,或者,她,并不想让自己插手。
撩起帘子的妙芷微微一怔,在几人脸上打量了一番,又将视线落在了缸中昏迷不醒的绣姨身上,终是转身走了回去,无声的回应了元鸿轩的提议。
“其实,这位夫人支撑到今日实属罕见,她的身体已经透支的差不多了,还是不要再折腾了,好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吧!这是一包麻醉散,你们应该用的上。唉。。。。。。。”大夫的这一声叹息沉重而悠长,直直戳进几人心中。
“其实,其实绣姨这一月时间多半都在昏迷,只是她,她不让我告诉小姐。她只说自己,只说乏得很,可是每次我帮她换药泡澡,看到绣姨被药水浸泡到腐烂发臭的半截身子,我又怎么能不知道,她是活不久了呢。”
不知何时东芝已经缩在了墙角,她抽抽噎噎说着,将脑袋低低埋在胸前。
妙芷此时脑中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见东芝和宁儿不住的抽噎喘息之声,如同一个木偶,就那么定定的僵在那里,默不作声。
屋里气氛沉重而紧张,元鸿轩喉中干涩,心里极为不痛快。
姑娘们都在哭,只有他和七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将大夫请出门,托付湘嫣将其送回去,遂又回了屋里。
“妙芷小姐,你们将绣姨抬到床上吧,此时这药也无济于事了,还是让她上床躺着吧。”他说的极轻,极慢,然后就和七芒出了屋子,转身将门带上。
妙芷咬着下唇,用力擦去眼前碍事的水幕。现在真的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想着,起身招呼了墙角的东芝和一边的宁儿去准备澡盆和热水。
因着东芝总要给绣姨清洗擦身,小厨房时常温着大锅的热水,没多大功夫,就将澡盆热水准备妥当。
三人合力将昏迷的绣姨从缸中抱了出来,轻柔缓慢的让她躺在盆中,妙芷一边用力支撑着绣姨的身子,一边和两个小丫头轻轻脱去她湿答答的外衣。
“啊!”宁儿吓得惊呼出声,只一刹那,妙芷便再一次红了眼眶,她的绣姨,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盆里只有半截身子的女人昏迷着,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青白没有血色,从脖颈以下的肌肤被水浸泡到溃烂肿胀,残缺的四肢根本不是想像中光秃秃的肉肢,而是腐烂到皮肉外翻的青白,森白的骨节在翻飞的烂肉中清晰可见,黄褐色的粘稠脓液时不时从伤口中渗出,浓重的腥臭味不住散发出来。
妙芷全身颤抖,眸中的水雾将视线层层包裹,她真的没想到,没想到绣姨的身子会是这样一番惨不忍睹的模样。她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哪怕是在电影中看过很多血腥场面,还是不能像现在这样让她的心颤抖到快要跳出来一般。
宁儿已经哭的不能自己,妙芷将喉间呼之欲出的哭声强行咽了回去,失了血色的透白指间越发轻柔的将盆里的热水撩到绣姨身上。洗到冒着脓水的伤处时更是似对待瓷娃娃般小心翼翼。
即便是这样,还是弄疼了昏迷中的绣姨,她微皱眉头,终于嘤咛一声,遂是醒了过来。
“唔。。。。。。”,疼痛的感觉一波接一波传遍全身,她忍不住呓语出声。
“绣姨,你别怕,是我,我是芷儿。绣姨乖,一会上了药就不疼了,咱们洗完就去床上躺着,好吗?”
“嗯嗯,呜呜,绣姨乖,一会小姐给你上了药,你就不疼了。”宁儿胡乱的抹了把脸,止不住呜咽安慰道。
“是,是芷儿啊,呵呵,你这个傻孩子,绣姨不疼。”她虽这样说着,可是不住颤抖的身子还是泄漏了她无边无际的疼痛。
妙芷用额头抵着绣姨,哽咽道:“芷儿明白,芷儿都明白,绣姨,我的好绣姨,你莫要再说话了。”她强装镇定,肩头却在不住哆嗦。
几人稍稍加快了手中的速度,一切妥当之后,妙芷轻手轻脚将大夫留下的麻醉散敷在伤口处,这才把干净的衣衫慢慢给绣姨套上,扶着她躺下。
“芷儿,呵呵,绣姨不疼了,绣姨现在好多了。”妙芷将棉被摊开,紧紧裹住绣姨短小的身躯,自己也俯身上前,不住用脸颊蹭着绣姨的面庞。
“绣姨,你睡一会吧。”妙芷泪眼婆娑,泪珠不断在红肿的眼眶中打转。想到绣姨就要离她而去,双手更是忍不住紧紧攥着身下的棉被。
“傻孩子,绣姨不累。”绣姨虚弱的说道,语气绵长而沧桑。
她心中明白,今天或许就是最后的期限了,阎王爷就要派黑白无常来接她了,所以她不能睡,她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好多事情没有交代。这么一睡,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第五十八章 永别(二)()
“小姐,鸿轩公子要走了。”一身翠绿劲装的湘嫣送了大夫回来,进屋低低的道了一句。她从小便没了娘,又打小在男人堆里长大,习武练剑每日在伤痛中摸爬滚打,眼泪是什么滋味她早已不记得了。可是自从做了妙芷小姐的护卫,她似乎也同殿下一样,已经变得冰冷如铁的心竟然也奇迹般有了知觉。
她的眼眶仍旧干涸的没有一滴眼泪,可是心却皱皱巴巴起来,难受的紧。
妙芷在绣姨耳边呢喃了几句,整理好自己有些凌乱的裙角,款款走到外厅。她略带抱歉的朝着面前的男子福了福身,“今日多谢鸿轩公子帮忙,不然东芝进不了学士府,我怕是连绣姨最后一面都难以见到了。”
说道此处,她有些情难自控,语气中夹杂着浓浓的鼻音,她略微不自然的将头埋低,实在不愿让面前的男子看到她失态的模样。
“我以为,自从上次小姐赠送在下‘琉璃瓶’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是真正的朋友了呢。”面色冷俊的男子眸光发亮,定定的瞧着女子乌黑的发顶。
“呃,”她杏眼大睁,似乎并未想到一贯对人淡漠疏离的他会说出这种话。
“朋友,我们是朋友啊!”女子迷糊又坚定的说道,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都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那朋友就不需要这么客气,更不需要说什么谢谢了。”元鸿轩一字一句吐的极为清晰缓慢,似乎要将这句话深深刻进她的脑中。
“嗯,好!”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就着红肿清澈的眸子,显得很不和谐。
元鸿轩见她虽在笑,可素白的俏脸上眼角犹带几分湿意,仿若那雨打梨花,带着几分纤弱娇楚之姿。
“不要太过伤心了,我回去了。”他知道现在所有的安慰都抵不过给她一个过度的空间,虽然他心中有千般不忍万般不舍,毕竟这样的伤痛还是需要她自己调节和愈合的。
他敛下眸光,转身出了门。
待到送走两人,妙芷将两个小丫头支去了小厨房,或许绣姨会愿意吃些软糯的粥吧!有些微凉的雨天,大家也需要喝些祛寒的姜汤。
见她进来,湘嫣识趣的退了出去。妙芷轻轻挪到床边,她以为这么久了,本就身子虚弱的绣姨也该睡着了。
然而,并不是那样,绣姨在等她,“芷儿,那位公子走了?”她的声音虚弱迟缓,仿佛说一句话就要用掉好多力气。
“嗯,走了。绣姨,你怎么没有好好休息一下。”
“来,上来和绣姨躺一会吧,就像你小时候咱们娘俩一起睡的时候。”妙芷应了声,将沾着些许泥巴的绣鞋抖落在地,轻轻越过绣姨,慢慢躺到了她的身边。
“真好,真好。孩子,绣姨的时间不多了,陪绣姨说会儿话吧!”她慢慢说着,似乎疼痛全都消散的无影无踪,语气中除了虚弱还听的出淡淡的满足来。
妙芷倾身搂住了绣姨的脖子,就好像小时候那般,自己总是在绣姨柔软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嗯,好,绣姨说什么,芷儿就听什么!”
她不敢哭出声来,闷闷的在绣姨的颈窝里“嗯”道。
“绣姨老了,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个儿。等着你娘来接你,很快了。”妙芷本想接话,绣姨又是沉闷的开口,将她喉间的话噎了回去。
“芷儿乖,不说话,听绣姨把话说完。”绣姨粗粗喘了口气,连着说这么多话让本就有气无力的她更是频频喘着。
“前几****娘走的时候来过我这儿,还留了个香囊给你,我让东芝帮着收起来了。她还让我告诉你,要格外小心凌水蓉,香囊里有她给你写的信,‘荣傲楼’她也给你安排了帮手,你可以去找他们。”
绣姨絮絮叨叨的说着,依偎在她身边的妙芷却听的一头雾水,索性也不接话了,那封信或许会告诉她一切吧。
屋外的连阴雨似乎停了,只听得见屋檐上残留着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下的不规则的声音。
宁儿红着眼眶,轻手轻脚端着一碗姜汤进来,搁在了床边的小桌上,未言语就转身出去了。依着她咋咋呼呼的性子,这般安静的进来一趟,必定是早先湘嫣嘱咐过的。
“绣姨,说了这么多话,喝些姜汤润润喉吧,喝完了您再接着说。”妙芷起身套上绣鞋,将碗端过,边吹气边用小勺匀匀搅拌着。
“好,绣姨喝。”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浓浓的温馨之意弥漫在小小的房间内,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妙芷每次生病,绣姨就会又哄又骗的喂她喝那苦苦的汤药,也是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都在绣姨轻轻的呢喃声中沉沉进入梦乡。
一碗姜汤在绣姨不住的劝导下两人各喝了一半,冰凉的身体暖意回归,绣姨似乎真的说不动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迟缓也越来越轻,直到最后淹没在沉寂的空气中。
妙芷怔怔的躺在绣姨身边一动也不敢动,她心中惊恐不安,她不知道此时的绣姨是睡着了还是她,已经、已经离自己而去了?
“绣姨?绣姨你睡着了么?”妙芷小心翼翼地问出声,语气轻柔得如同一根柔软的羽毛,哈一口气都会飘好远。
回应她的是一室的死寂,她几乎听得见自己快如鼓擂的心跳声,却听不见熟睡之人均匀的喘息声。
细长青白的手指慢慢探到绣姨的鼻息,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没有任何气息的波动,绣姨,走了?
妙芷又躺了回去,她蜷缩着,脑袋依偎在绣姨尚存余温的颈间,像绣姨刚刚安顿她那样低低呢喃出声:“绣姨,芷儿会乖乖听话的,绣姨你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下辈子还要做芷儿最亲的人,不要忘记哦,咱们说好了。”
说着说着,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无边的哀伤,抽噎出声,滂沱的泪水淹没了眼眸。
一直在门边的宁儿挣脱开桎梏着她的双手,推门而入,大声嚎啕出声。
东芝端着刚刚熬好的小米粥从小厨房出来,当那凄惨的哭声掠过耳际,她手中的粥碗“啪”地应声落地,泪水已是不由自主的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天依旧灰蒙蒙的,就像一张压抑难过的大网,将小院中的人儿牢牢网在其中,悉悉索索的雨又从天而降,就像那离人的眼泪,似乎没有干涸的时候。
第五十九章 梦魇()
绣姨走了,就像她嘱咐妙芷的一样,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她想让绣姨早早入土为安,早早投胎转世到一个好人家,所以葬礼定在了第二日。
妙芷本来结了银子让东芝回家,可是东芝竟然自告奋勇要为绣姨守灵,可见这么些时日,她和绣姨倒是处出了真感情。
小小的灵堂一片沉寂,只有白纸花黑色帷帐上大大的“奠”字醒目刺眼,妙芷神情有些憔悴,白色纱裙外罩着麻衣,挽着的发间只插着一朵素白的纸花,跪在蒲团垫子上瞧着供桌后的红木棺材发呆。
她想起了二十一世纪的妈妈,是不是得知自己死去的消息后,她也如同现在的自己一般,心里空空荡荡。
东芝也是一身素白麻衣,头上还带了个麻兜帽,拿着一摞黄裱纸在炭盆里点燃,一边烧一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元鸿轩来了以后,东芝正好将手中最后一张黄裱纸引燃,忽闪忽闪的火苗在炭盆里扑腾了几下,随后便是轻薄的纸灰悠悠然落下。
他身后的七芒手中提着两只纸仙鹤,平素里似元鸿轩一样的清冷少年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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