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温大人有错,自然应该交由朝廷处理,圣侠先生如此私设刑堂,折辱温大人,是否有辱圣贤之义?据说圣侠先生在越城烟渚楼上曾吟得一首好词,想是饱读过诗书之人,岂不闻‘君子之道,唯仁恕而己’乎?”横山先生因为自感一身正气,所以这番话说得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商羊舞看向窗外,茶楼下的人越来越多,横山先生问罪轲山圣侠这样的事,足以让全城沸腾,又岂会少了观众。茶楼内已经人满为患,于是便都围在楼下听风声。
茶楼所有的茶座都己爆满,有好事者还铺开了笔墨,准备抄录。
轲山圣侠烟渚楼头的那首词,己成四处传诵的名作,自然被读书人视为才兼文武的少年名士。而横山先生在晋国读书人中享有极高的威望,这一次挟风雷而至,不知道会不会让轲山圣侠归心,而生出一段石头城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的佳话?
“横山先生自是饱学之士,仁恕二字说得精当,在下想问一问,横山先生来白石书院有多久了?”商羊舞收回飘向窗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种问题,横山先生自是不屑答的。
商羊舞用折扇轻敲了数下茶几,笑道:“一十五载春与秋,园里桃花开未休。这是横山先生的打油名作,想来横山先生来石头城有一十五个年头了。”
“你……。。”横山先生结舌气急,身后学生都成了怒目金刚。
“然则,温大人为一城之父毌,家中财如山聚,而十七年间,石头城冻饿而死者便有数千,这十七年,朝廷在哪里?横山先生又在哪里?横山先与温大人共居石头城一十五载,咫尺之遥,却未发半句劝戒之词,这,对横山先生的仁恕君子的形象很不好啊,在下也喜欢作几首打油诗,一向仰慕著作等身的横山先生,为先生计,代为出手教一教温大的仁恕之道罢了。”商羊舞又翘起了嘴角,淡淡笑道。
横山先生背上冷汗直流,今日被学生们窜掇,仗着一身正气而来,一个不幸。就可能在这个小小的茶楼丧掉数十年的清誊,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剑能杀人,嘴也杀得了人。横山气势为之一弱,眼中生出几分前辈对后辈的慈爱与期待,叹道:“温如玉残虐,不足为法,小公子天仙般的人物,且勿以暴制暴,生出一身的戾气啊。”
果然不愧大德先贤,众人心中不免对横山先生又多了几分敬意。唯仁者能容物,爱亲朋易,爱敌人难。商羊舞口舌如剑,横山先生竟以慈爱化之。大道无形,大德无疆!
“我也没有想让他去行什么乞,只不辽让他饿上一饿,学会横山先生的仁恕道罢了,温大人常说:‘失节事大,饿死事小’,但生死关头,他竟然饿怕了,非要弃大而取小,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啊,你听听,他的莲花落唱得多欢愉。横山先生没有经过饥饿的洗礼,也不知先生的斯文大道,是否如温大人这般脆弱,连小小的饿死都经不起。”商羊舞悠悠说道。
“老夫一身耿骨,岂可与温某这种斯文败类相提并论,小公子讲理,且不可乱沷污水,老夫不与你计较,要是别人,会以为小公子缺少教养的。”横山先生终于降下云头,现出了几分属于凡间的怒火。
“说起耿骨,我这里有一句诗想请教横山先生,‘使君一行泪,魂上九重天’算不算硬骨之作?”商羊舞又站了起来,风度翩翩地走到横山先生面前,认真辑手道。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学生们都若有所思,低下了头,颇有些羞惭。横山先生如喝了一顿大酒,面色红润,坐立不稳,用手指点着正弯腰行礼的商羊舞:“你……。”。
“横山先生一生作过太多这样的‘耿骨’巨作,想是忘记了,石头城饿死人后,温如玉两行腥腥作态的鳄鱼泪,你做出的赞歌?人死了没关系,只要温使君过来哭几声,那些鬼魂是会进入九重天的,简直是劝人饿死的巨作啊。横山先生的仁恕,惠及地下枯骨多矣。”商羊舞悠悠叹道。
横山先生终是扛不住这山一般沉重的击打,饶是一身硬骨,也被压得瘫软在椅上。茶楼上下大哗,先是惊呼,再是哄笑,最后都归于深深的鄙视。
这首诗,是十年前横山先生与温如玉的唱酬之作,知者甚少,就是知道的,十年的时光,也大概忘记了。想不到,轲山圣侠博闻强记到这种地步。但如果不是早就盯上横山先生,又怎会费心与记下他的诗作呢?莫非这横山先生与轲山圣侠有什么旧怨?亦或,横山先生如温如玉一般,是一个作恶多端的伪君子,惹来了轲山圣侠除暴安良的义愤?众人交头接耳,交流猜测心得。
“老夫自问平生无愧,公子如此污我清誉,可与老夫有宿怨否?”横山先生强自撑起老骨,把手放在胸口,缓缓道。
“如果老先生认为你的什么清誉是我毁掉的,我这还有一首诗背来请教先生。”商羊舞不喜不怒,不疾不徐,道。
死猪不怕开水烫,横山先生的好奇心战胜了羞耻心,强打起精神,坐正,道:“小子利齿伶牙,老夫自叹不如,倒真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更污的水沷向老夫。”
“天不生商师,万古如长夜”。商羊舞叹道:“这才是横山先生的成名作,当年叩门投诗,得到商太师的赏识举荐,一年数迁。商师死有一十八年,横山先生并没有过什么暗无天日的苦日子,连冤都没有替你的商师喊一声,怕受牵连,匆匆挂冠,删去书中的这句诗作,逃到石头城,受到温如玉的庇护,顺势装成了隐士,又得到了偌大的名头,横山先生,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你与温如玉能活这么久,不是因为骨头硬,而是因为皮硬啊。”
横山先生吐出几口鲜血,往后倒去,瞋目,嘶声道:“你你……商商……”
商羊舞凑到横山先生的耳边,低声道:“我是你商师的亲孙子,你快死去吧,不然,我也让你去街头乞食。”
横山先生嗬嗬数声,双腿抖动数下,就此寂然无声。
商羊舞指着横山先生,对那群学生笑道:“你们老师羞愧死了。这恐怕是他这一生骨头最硬的一回。”
雅间内的众书生俯首不首。
商羊舞取过许多递过的笔,走到雪白的墙边,写下了两行大字。
“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
写完,扔下笔,牵着惜年,带着白猫,扬长而去。
行至无人处,白泽赞道:“小子,你很会耍帅嘛。”
“刚刚死的是一位天下闻名的演员,我只好演上一段送送他。”商羊舞叹道。
“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很好啊,我们要做真的圣人,演员足以欺人,但欺不了天,修行境界总上不去,比如杂毛老道。商老弟‘忧济元元’,要忧出真情实感才行。”白泽颇有见地地指出演员的不足之处。
“天下哪有什么毫不利己,专以利他的人。有些话骗骗别人就行了,可别演得把自己都给骗了。”商羊舞笑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誓要血祭的白泽()
连许多都撤出了石头城,商羊舞没有再去茶楼观赏温如玉。而是回到那座极普通的小院,喝酒,看书,逗惜年。好象要在小院里与惜年相守白头的样子。
那只小白猫,走出了老虎的姿态,从房内威风凜凜踱步而出。
白泽保持这种牛叉的姿态,己经绕着商羊舞走了好几圈。但商羊舞正仰在椅上,望着蓝天出神,没有及时关注到得意的白泽。
“有什么疑解,你应该问我嘛,有些时候,就是想破你的小脑,还不如你白哥点拔你一二。”
“我在想,如果晋皇的人到了,打不过的话,我的逃跑路线。”
“你就这么肯定你打不过人家?”白泽嗤笑道。
“晋国的存续时间,比大魏要久远得多,数次被人攻进京都,结果敌人都全军覆没,不要看轻这个国家的底蕴,用兵之道,未虑胜先虑败,江湖之道,安全第一嘛。”商羊舞笑道。
“如果担心打不过,那你现在还等在石头城干什么?”
“我在石头城等的时间越久,许多他们就越安全,毕竟,我才是晋皇颜面尽丧的罪魁祸首。有我这个目标在这吸引眼球,许多他们才能逃脱”
“莫非,这就是‘圣人不利己?’商老弟好担待嘛。”
“没有那么高尚,只不过,我也想看看晋皇的手段而己,谨慎,不能玩成了胆小。”商羊舞笑道。
白猫往地上一滚,化成白泽的本体,鹿角而虎首。
好久没见白泽化身本体,商羊舞倒有些不适应,定定地看着白泽,总觉得白泽今天的气质,与在轲山上己截然不同。
“哈哈……。既然在考虑逃跑,是不是还担心自己速度不行,跑不过人家。”白泽语气中没有半分“与君同忧”的道义,甚至还很有些讥讽的味道。
白泽又围着商羊舞转了一圈,甚至还用前蹄敲击着地面,仿佛一个人用手赏拍击桌面的欢快。
这就是炫耀了,等待有人傻乎乎提问,然后他就与你分享喜悦的炫耀。
商羊舞从来是个很识趣的人,于是赞道:“白兄今天气质大异于往日,帅得令人仰视啊。”
“哈哈哈,我本以为商老弟是个反应迟钝的人,这回总算聪明了一回,白哥这回要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直正的圣兽。”说完,扑楞楞几声,一对银色的,仿佛发出圣光的翅膀,便从白泽满是白色鳞甲的背上伸出,伸到一丈有余,才静在空中。
惜年正从房间端出茶盘,猛然见到这对威猛的翅膀,一时惊到失神,茶盘从手中坠落。一道银光闪过,茶盘被那对翅膀托住,送到商羊舞面前的小桌上。
“恭喜白兄的一对圣翅重获新生,其中有什么奥妙,白兄应该与我们分享分享。”商羊舞鼓掌欢笑道。
“啊哈哈,白大爷是天下第一的圣兽,修的是德行。圣翅重获新生,自然是因为本圣兽这次汇湖之行积了大徳。”白泽大吹法螺。
惜年是个老实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单纯的表情,就是个傻子,都可以看出她在毫无保留地,鄙视这种无节操的吹牛。
白泽的自恋受到重击,很有些生气,嚷道:“我率领商老弟出来行走江湖,他积德自然就等于我积德,这还是因为我与他还没有血祭,要是血祭了,我与他的德行浑然一体,解救石头城数十万百姓,这么大的善事,我的圣翅也许就完全恢复如初了。哎哟,对啊,血祭!”
商羊舞忙岔开血祭的话题,笑问道:“现在白兄有了圣翅,速度会如何?”
“我是圣人的坐骑,你说速度会怎样?分光而捉影,游于昆仑与苍海之间,也不过数息罢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圣人,我还只有一对刚刚恢复一半的翅膀,不过,就我这半残的双翅,也是要快过小惜年了。”白泽又是遗憾又是自傲地说。
凤凰的速度,已快到惊世赅俗,是世上最快的速度之一。白泽的一对翅膀仅恢复一半,居然比惜年还要快。商羊舞一番盘算,心道:“真是磕睡时遇到了送枕头,正在考虑怎样逃脱追杀,白泽的双翅就好了。”
“啊哈,商老弟打岔,问了一顿废话,我差点把血祭大事忘了,来来来,商老弟,圣人不利己,快快献出你的心头血,往我角上滴上数滴,我再自己念一段经文,这血祭术就算成了。”白泽拍着双翅,欢笑道。
“我身体特殊,恐怕刺不出血。”
“有泽披剑啊,无坚不摧的。”
“我怕痛。”
“你个蠢货,本圣兽心甘情愿让你血祭,连经文都自己念,你居然东推西推,连怕痛的理由都说出来。”白泽终于失去了耐心,恼羞成怒。
“唉,我听说圣兽被血祭,就是认主,你说你找一个主人来管你有什么好?”商羊舞叹道。
“认个屁主,血祭之后,我照样是老大,你还是商老弟,我九千岁了,你才十八岁,你好意思称什么主人?圣人不利己,知道吗,你要不忘初心,知道吗,你叫了我一声白兄,就应该一辈子叫白兄,知道吗?”白泽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地训斥道。
“最主要是,我不能保证自己干的全是什么善事,万一缺了大德,害你半残就不好了,白兄,血祭之事,对你尤为重要,而我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也不想负这个责任,白兄,献出商某几滴心头血容易,你可要三思啊。自己的命运,最好自己掌握。”商羊舞神情十分认真地劝道。
白泽烦恼之极地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商羊舞过于惫赖,缺乏圣人的气质。但跟他出来混,自己还是蛮舒爽的。想想自已在神教里过的苦逼日子,最近随时可以充大爷的生活,就更加比蜜还要甜三分了。
“好吧,你要干了缺德事,我自认倒霉,绝不怨你,行了吧。快点弄点心头血来,别怪白爷没给你机会,趁我这会冲动,赶紧血祭。跟本圣兽拉上关系,可是有天大的好处的哟,你以后会明白的。”白泽威逼利诱道。
商羊舞见劝阻不了,为了兄弟之谊,只好抽出泽被剑,长叹一声,往自己胸头刺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化蝶的圣旨()
地面传来颤动,桌面上的茶杯抖动,茶水洒了出来。
商羊舞本仰躺在一张椅上,此刻有些惊讶,坐了起来,皱了皱眉。
颤抖的不仅仅是这座小院,而是整个石头城。
大地如鼓,无数的马蹄如一柄重锤,不停地击打在鼓面上。
石头城陷入恐慌,然后一阵无所适从的喧哗,最后都归于静寂。
当预感到在某种力量面前无能为力,人们都躲了起来。死死地关上门窗。仿如鸵鸟地头埋进沙堆,亦如乌龟把头缩回了龟壳。
静悄悄的石头城,仿如一座死城。
血祭后的白泽与商羊舞建立了某种神秘的联系,心意相通。此刻见商羊舞皱眉,白泽如一道银光,双翅一抖,己飞向空中。
大地重归平静,那柄重锤已然将息。很明显,那支宠大的骑兵并没有进城,而是守在城门之外。
惜年的反应慢了半拍,因为她正在窗前的书案上临帖,商羊舞告诉过她:临帖须静心。于是,她的心静得只看得见面前的一张白纸。当墨汁被书案的颤动引得跳出砚台,污了那一张临帖的纸。惜年才疑惑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望向沉默不语的商羊舞。惜年轻轻搁下笔,走出房来,走到商羊舞身后。
白泽从空中跃下,把商羊舞看了又看,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的宝物。
商羊舞叹道:“我脸上长出花来了吗?”
“你脸上没有长出花,是白爷我的脑子里长了花。商老弟,我一向觉得你不错,但无论如何想不到,你已经不错到,可以做一支五万精骑的对手了。石头城被围了,五万,至少五万黑甲骑兵把石头城围了,已经有一支骑兵入城,应该是朝这个院子来了。”
数声巨响,小院的墙倒了,小院周围的所有院落被铲平,一队铁椅踏平了商羊舞周围的所有障碍物,包括那个院墙,那五间房子,院墙下的数棵梨树。。。。。。就这样出现在商羊物面前。
烟尘甫起,商羊舞朝白泽飞快地眨了眨眼,白泽往地上一蹲,就成了一只乖巧伏在商羊舞脚边的白猫。白猫望向烟尘之外,仿佛受了惊吓,纵身跳上商羊舞身旁的大树。
商羊舞没有动,那队骑兵更是静如山岳。
烟尘散去,商羊舞拂了拂衣袖,把面前飘着尘土的一杯残茶倒掉,炉火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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