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便被推着向营区里的柴房过去,途经伙房时,那厢正在开晨饭,热气腾腾夹杂着米面熟香的味道阵阵飘过来。
三天啊,三天不得饮食走动。不能走动也就罢了,连吃喝也不准,这安阳王定的是什么狗屁禁闭规矩?他们保住了兵营绝大多数粮草,却只换来这样的下场,怎么能使人心服口服?这样的军营必定军心不一,难掩怨怒之气。若西狄戎再频繁犯境的话,安阳王必败无疑。
苏绾脑子里马不停蹄地想这这些,连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只等到一只馒头滚到了脚边,被她一脚踩在了脚底下。
边关营区里的士兵伙食,大多是些粗陋的米粮,所以这只馒头亦显得面色微微发黄,且面粉黄中还带有些糠渣,一脚踩下去立马就扁成了一坨面饼,实在不是能令人吃饱的东西。就算是苏绾这等个子小的,塞下两三个也不再话下,更别提是这些高大粗壮,每日操兵练习的猛汉了。
苏绾弯腰捡了起来,皱起眉,忽然想到自己之前生活的那个环境,苏园也好北园也罢,好歹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是人上之人才能享受得到的。乍一到了这处蛮荒之地,相一比较,顿时对这些个个都浑身淌着汗油的猛士们有所同情以及肃然起敬。尤其分外想念昨儿晚上苏洛陵烤的那只畜肉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那么好吃,如今想想都会勾起她藏在腊月里的馋虫。
她捏着被踩扁了的面饼,正想丢了算了,便从伙房那里走来一个着黑色兵服,外裹铁丝儿防护甲,头上裹着藏色纶巾,脸膛儿被烟火熏黑了的小兵。只露出一双分外闪亮纯真的眼睛,朝苏绾看了又看,才对她手忙脚乱地比划起来。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小祸不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小祸不断
苏绾顿时像吃了只鳖似地。激动异常地看看方晋又看看苏洛陵,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苏洛陵显然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黄叶。
黄叶如今地地道道一身营房伙夫模样,烟灰遮挡住了他的绝世俊颜,只有他那双清明如一,纯善至真的眼睛标刻了他不被浊世玷污的灵魂。
苏绾怕他当众认出她跟苏洛陵来,立刻将馒头塞到黄叶手中,匆匆对身边儿的小兵道:“快走吧,小心将军责罚你们做事不利索。”
这才又押着上路。
黄叶呆呆拿着半个馒头,远远看着三人的身影表情有些怪异。
另半个馒头,竟让苏绾一时慌张时硬握在了手中,被生生拈成了面粉一路如雪花般掉到泥地上。
苏绾一时没克制住,有些否极泰来似地大喜大悲,见他还活得好好的,心里万分欣喜,也对方晋十分感激。胸腹中的激动之情饱藏不住,化作了一滴滴溢出眼眶的红泪,悄悄撇过头去自个儿抹去,第一次觉得来这趟荒唐的军营之旅是有收获的。这回回北园去的话,对苏棋就有个好交代了。
苏洛陵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有心为他人落泪的时间。不如好好想想我们该如何脱困。”
一语惊心,苏绾怔了怔,抬起头满目军甲操戈,远处营号迭起,沙烟如狼似虎,这可是真真实实的战场。她要面对的,可不是与黄叶方晋的重逢之喜,而是寻找出一条如何完成苏泊生的遗愿又能全身而退的捷径。
周边都是一个个如假包换的男人,这境遇真是奇怪透了。以往包裹在一团女人堆中,觉得琐碎纷杂,小鸡肚肠,如今却是被包围在一团男人堆中,粗狂豪迈,铁血铮铮。她的穿越之旅为何如此极端****?欲哭无泪!
转眼间已被人押解进了柴房,幸亏看在方晋的面子上并未使行动受阻,不然万一从柴堆里钻出个什么畜生来,连逃都逃不及。
苏洛陵在枯草堆中寻了一处看起来稍显干净的地方盘坐了下来,静静望了苏绾几眼,最后还是未将话说出口,闭上眼睛兀自休息。
方晋早无顾忌,一屁股躺下来,摘了根稻草衔在嘴中,手中一使劲儿将苏绾拉得跌坐在他身边儿,说道:“小万,你坐大哥这边儿来。”
苏绾禁不住失笑:“方大哥,四下无人你怎么还叫我小万呢?”
方晋嘿嘿嘿地乐道:“既然是我给你取的名字,自然是一直要叫下去的。怎么。你不愿意?”
“我……呃……”
“咳……”苏洛陵豁然张开眼,冷冷地道,“昨儿忙了一宿,还不休息?”
苏绾咬唇向苏洛陵瞥去一眼,见他脸色有些乎难看,知道是方晋的话令他不舒服了。她的名字本来就由苏洛陵所取,遭方晋改掉一定在心里多少郁卒了,但好歹能保命,所以也未有什么怨言。只是方晋不明真相,反复咬着这名儿不放,这才使得他有些忍不住撒起脾气来。
这个时候,苏绾当然不会去火上浇油,自己也不大放心让苏洛陵同方晋较起真儿来。于是就另拣了个地方好好地坐下,说道:“经这么一说,我也有些累了。方大哥,你也好生躺一下吧,等休息够了再续前话不迟。”
方晋挺没趣儿的,不屑地瞧了瞧苏洛陵,两人冷冷地对视一眼之后,便互相不理,兀自浅眠。
方晋的热脸贴了苏洛陵几次冷屁股之后。自然也晓得苏洛陵看自己不过,尤其见他阻挠自己同苏绾说话,更气不打一处来。既然苏洛陵不在苏绾面前给自己好脸色,他又何必去自讨没趣,于是也不再对他热笼。
倒是苏洛陵依旧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没有半分转变的意思。他半阖着眼睛,仔细在心中揣摩正用屁股对着自己的方晋,究竟是何许人,为何与苏绾如此熟稔。本来在军中有相识的人确乎是件儿好事,但他总觉得此人出现地太过蹊跷,仿佛会带来灾难似地。眼下是特殊时刻,他不得不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绝对不能让自己或者苏绾任何一个人身处险境当中。
苏绾阖了眼睛,本来心中还十分挠痒,想知道黄叶的近况,为何他们二人会从军,方晋又为何能捞到个校尉做做。可是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就开始混混沌沌地,如驾云登雾似地会周公去了。
直到边陲的夕阳残辉,万分耀眼地扎进柴房的一口小窗,刚好投到苏绾身上时,她才觉得浑身僵硬,眼皮儿上**辣地疼。
她揉了揉眼睛爬将起身,见苏洛陵维持着进来时的状态,一直静静地如泥胎菩萨一样坐着,而另一尊当然是弥勒佛了,侧躺着身子,偏偏要将屁股对准苏洛陵去。
苏绾摇摇头,本想推醒二人,但想一想。他们是被关禁闭,那安阳王其后还不知道会耍什么鬼招又来作弄他们,所以还是别去打扰他们,就让他们睡着吧。
于是兀自意兴阑珊,抓了把草绕在指尖玩弄,耳听营外呼声震天,鼓响罗捶,暮色掩盖下操练演习的气势能冲破云霄暮霭,直捣天庭似地。想安阳王训兵果然是有一套的,也并非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材。
正想着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信送到安阳王手上时,小窗上陡然传来几声敲击的声音。
“叮叮叮”地,似乎用细棒子在敲打窗棂。
苏绾立刻站了起来:“谁?”
一个裹着藏色纶巾的脑袋在窗棂下晃来晃去,悠荡几回,终于冒出整张脸来,冲苏绾咧嘴腼腆地笑。
“黄叶?”苏绾看到这招牌式的笑容,立马奔了过去,眼睛睁地老大。方才怕黄叶不知她跟苏洛陵是混进安阳王军队的,认出来之后要连累他,这会儿四下无人便极想同黄叶相认。
黄叶一听脸上笑容更甚,那被烟熏成灰黑的眼角溢出几颗泪来,一手一把抓住窗棂,另一只手便探进来,颤抖地摸苏绾的脸。原是他在接馒头的那瞬间也认出了苏绾。待这边儿的人都去应暮鼓操练之时,偷偷溜过来给三人送吃食来了。
苏绾一下子也控制不住,抓住黄叶的手道:“黄叶,没想到今生还能再见。知道你活着,我……我才觉得心安。”在她心里,黄叶无端被临王妃选成冥婚对象,都跟自己脱不了干系。虽讲不清楚,可是女人一向是感性的,也就不去计较这当中的缘由。
当时黄叶不得不随方晋去浪迹天涯,以为这辈子若能信守三年之约,便也只有那时候才能再见到黄叶。还苏棋一个梦郎。却没想到相见的日子竟然如此骤然,骤然到,她竟有些后悔没将苏棋也一并带出来。
情不自禁地,眼泪滑落黄叶的手掌。黄叶见苏绾哭了,一下子慌乱了起来,哆嗦着手为苏绾抹掉眼泪,只管自己边哭边笑,咧着那嘴好不开心。
“你这阵子过得好吗?”苏绾傻傻地问,希望黄叶会回答她。
黄叶点头,目光直视方晋,意思是方晋待他很好。
苏绾领会到,对方晋又是说不清楚地感激。他俩本身就是萍水相逢,因为雪梅娘才有幸认识结交,却不曾想还有这层缘分在。不过雪梅娘与雪影被苏洛陵系在了离军营三里之外的一处荒林里,若他们极长时间不回去,两匹马定会变成野马教猎夫或者其他恶兽捕去。
黄叶捞起一个篮子,从外面递进来几个大馒头,一叠酱菜,伸到苏绾面前,一脸平静而满足地笑。
苏绾动容,心绪如醉酒一般软绵绵地,感受到来自黄叶的脉脉温情。这个傻子待人真诚,就连惠姑已经一命呜呼的尸身,都会拼了命地去捞,何况还是苏绾这个在他眼里救他一命的恩人呢?他的纯相较于苏洛陵的狡猾,似乎更显得如玉璧般无暇,更教人心疼。
她是真的心疼这个单纯地如孩子一般的男人,也不知道严酷的军旅生活,他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
接下馒头时,掌心的温热教她觉得世间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礼物了:“谢谢……谢谢你还记得我。”
黄叶一贯地浅笑,动手抹掉她的眼泪。
“谁,谁在那儿?”外头忽然一句喝骂,黄叶面色陡僵,飞快抽出了手朝身后张望。
苏绾知道是在营中巡逻的人过来了,立马对黄叶说道:“黄叶,你快走。我们只是关禁闭而已,三天之后就放出来了。你千万别再冒险过来……”
黄叶咬唇,此时眸色转深,凝着泪光不想离开。
“哑巴!”外头的人已经发现了黄叶,几阵脚步过来就冲到了黄叶面前,“你竟然为方校尉送饭?”话毕就拿着手中的长枪一下子往黄叶的面门刺来。
黄叶侧头躲过,那藏蓝色的纶巾却被刺散了,经长枪一挑掉进了柴房里。只见那纶巾上鲜血刚刚浇了上去,酴醾一片,染在那层藏蓝上成了煤油般的黑色。苏绾心里抖了抖,黄叶受伤了,他伤到了哪儿?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月光稀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月光稀
急得苏绾立马趴到窗前去看,那小兵究竟要怎么对黄叶了。
黄叶被长枪刺地在地上连番打滚,尘土裹满全身,耳际的血沫滚上了泥土,使得半张脸看起来相当恐怖。
那小兵不肯罢休,口中嚷道:“胆敢违抗将军之令,我倒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住手!”方晋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苏绾身后,张口大喝,一双眼睛似会瞪出座火焰山来,“我倒要看看你想怎么教训黄叶了。”
那小兵一吓,收起长枪对方晋讪笑:“方校尉如今自身难保,怎么还有余力管这哑巴的事情。不过若是方校尉一定要制止,那卑职也不敢动他一根手指。”
“黄叶只是路过此地,你哪只眼睛看到他给我们送饭了?”方晋怒吼道,“你爷爷的你是哪个营的?老子出去定折了你的腰膀子不可。”
小兵一见惹毛了方晋,登时面露土灰:“卑职也只是尽本分而已,既然方校尉说黄叶没有送饭那便没有送吧。卑职告退……”说着就溜之大吉了,跑得比狗还快。
“黄叶……你没事儿吧?”苏绾全身发紧,朝躺在地上的黄叶喊道。
黄叶张开眼睛,捂住脖子贴近耳朵的那块地方嘶了几声,而后依旧一脸静静地笑,对苏绾摇头表示没什么大碍。
苏绾心里更是对黄叶愧疚。若自己中途没有去捡那个馒头,说不定黄叶就不会冒险过来。
见黄叶拖着被欺负地伤痕累累的身子离开,苏绾有些刺痛在心。耳边回响着刚才那人口口声声喊黄叶“哑巴”,此辱黄叶忍得,苏绾不可忍。就因为黄叶是哑巴,他为此吃了多少苦?为何这些人却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苏绾发狠地握紧手中的馒头,几要捏碎。
“哎哎哎……小万,你别给糟蹋了!”方晋嚎着,一把夺过苏绾手中的馒头,“这可是黄叶冒大险送过来的,你可别给弄坏了,白白废了他一番苦心。”
苏绾表情木然地转身:“方大哥,黄叶在这儿是不是一直受人欺负?”
方晋的脸色转暗:“在我背后自然是,都欺黄叶不会告状……哎……”
这是黄叶先天的缺陷,却成了别人仗势欺凌的盾牌。苏绾吞了口气儿,愁苦不言于口,抬起脸来的时候,正见苏洛陵凝眸望着自己,眼神里似乎有些发愣。她别过头,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苏洛陵心生怨恨。当初他明明可以为黄叶安排更好的去处,却忍心不理,还打算让他自生自灭,好不冷情。若非自己对他还尚有用处,她的命运是否也会像黄叶一样呢?
苏洛陵以为苏绾为黄叶难过,故走过去揽住她的丁香肩,温和地道:“现下出不去,你担心也没用。”
苏绾轻轻挣开,靠着墙坐下来:“吃吧,要对得起黄叶这片心意。”说着伸手问方晋拿馒头。
方晋愣了一下,讷讷地递了个稍显干净的给她。
苏绾看也不看,张口就咬,合着眼泪全部吞下肚子里。唇畔的那些粉渣却取代了眼泪的分量,落在了曲起的****上。
方晋又递了一个给苏洛陵:“喏,吃点儿吧,不吃这三天了就熬不过了。”
苏洛陵垂眉看了几眼就接了过来,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地掰下来塞进嘴里咽下,吃得分外痛苦。
苏绾知道他一贯是做官了少爷公子,哪里吃得过这种苦。即便他心里有准备是如何的艰苦环境,也不会说出来表示脆弱,但是身体上的反应却是容不得他选择的。她怕苏洛陵会比自己先吃不住,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苏洛陵食不知味,心中想的却是别的事情。方才黄叶的一举一动也颇教他动容的,但是既然方晋知道这地方会使黄叶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却为什么还是带他到这儿来了呢?这可不教人奇怪吗?
苏绾干咽着馒头,显然也想到了此处,于是抬起头怪异地看了方晋几眼。
方晋背对着二人正把馒头啃地津津有味,哪里管得了他二人拿什么眼光看他。只是无比遗憾地道:“有馒头无水,正如有肉无酒,无味啊……这厮怎么忘了这头等大事。”
苏绾听了,又低下头去一口口撕咬着馒头,心口仍旧在为黄叶发痛。
苏洛陵寡沉着脸,兵服一掀就从腰上解下个皮囊来,递给苏绾说道:“喝点儿吧。”
苏绾抬头看了看,从容地接过仰头喝了一小口:“你早料到我们会被抓?”
苏洛陵淡淡地笑过,自己也喝了一口:“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人在外边儿自然要想好万全之策。”
他的意思,是他俩假扮士兵会遭人识破被捕,与眼下的境地只有半分像而已。苏绾明白,彼此心照不宣,也不预备细水长流地跟方晋道出些什么来。此刻她心中分外冷静,冷静到细耳凝听外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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