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知道,我们是入兵营去的。女子不得擅入兵家之地,而且——”苏洛陵拾起那把剪刀,抬眼看她,“而且,此行不能教其他人知道,我们必须尽量不让人发现潜入兵营,所以你即便乔装入营,也难保不会被发现,届时不光是你,就连我都会被一并惩处。”
“呵……”苏绾冷笑。“你是怕我连累你?”
“我并无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头发可以再长,但是生命失去了,还谈何其他意义?我不想你为此而命丧于此。”
苏洛陵的话,字字叩心,打地她心口滴血般痛。原来剪她头发是因为怕她牵累!这话听来如此讽刺——她是为苏泊生而来,到眼前苏洛陵却反倒怕她牵累?
头发可以再长,但是这划裂的心,将不再愈合。
苏绾忍住眼泪:“把剪刀给我。”
苏洛陵愣了一下,才慢慢将剪刀递过去。
苏绾一把夺过,将自己的头发从肩口处横刀剪断,一地的头发洒洒而落,黑发如断肠珠泪纷乱坠地:“你记住,这头发并非为你剪的,而是为了你大哥。”
木兰割发代父从军,而她却是剪发入营为还死者遗愿。
一股难以抚平的难堪与厌恶从心尖升起,压在五内刺痛地仿佛扎下了一枚枚尖锐的肉刺。好,她原本叫苏绾,绾发绾情是他赋予的意义,而今断发就代表这一切都无须再提起,断了发,完成了使命,她便与他如这头发一样一刀两断!
苏洛陵闭上眼睛仿佛再不忍相看:“对不起。”匆匆道了一句,便冲出门去。
那清冷单调的屋中只剩半地青丝半地愁,剪刀从掌中滑落,溅起断发之余,也溅起了满地不甘。
试问,她凭什么要为苏洛陵牺牲这么多?难道就因为自己愚蠢的单相思而心甘情愿被其利用?
苏绾一下子颓坐到了地面。抓起一把残断的黑发扔向苏洛陵消失的地方,满胸纠地发痛儿无法发出声音来。
这夜银华入窗,苍白一色,照落纷繁。
夜半的箫音将苏绾从睡梦中惊醒,一边儿惊悸白天里的事情,以为那是一场不着头脑的噩梦,谁知放手去摸头发,却只摸到一手及肩的余恨。这时感官意识才全数回笼身躯,回想傍晚时发生的事,乃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苏洛陵确实自私地剪了她的头发,只为防一个万一。
箫音不断,伴着月光如水,悠悠沉郁地在时空中游荡。她下了床,洗了把脸,才走到窗前,想看看苏洛陵又在干什么,半夜里鬼哭狼嚎还比她委屈了是不是?
才堪到了窗前,箫声戛然而止,对面一排民居的屋顶上,一名着黑衣的鬼脸人正目光沉笃地看着她,手中紧攥着一根透黄玉箫。长衣随风,甚是让人惊惧。
苏绾陡然见到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站在自己对面,立马吓地退了一步,脸色旋即转白:“你是谁?”问完,才觉得自己说话,他哪里听得到。于是又向前了几步去看,谁知那屋顶空空,只有深邃穹庐上那些如钻的星星在慧黠眨眼。
心里不禁有些凉意。她飞快关了窗户,惊魂甫定地压住窗扉,掐着自己的胳膊生生发疼了才松开来,警觉到刚才自己见到的不是幻觉也不是梦靥,而是真正的一个鬼面人。
这人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而目前的环境,她在这儿还能与谁有瓜葛呢?惊过之后就陡转成了愤怒,料想定是苏洛陵在作弄她。于是怒气冲冲地出去敲他的房门,想与他当面对质。
可是才到了对门,只见里头漆黑一片,整个客栈都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穿堂风忽然从廊前略低而过,苏绾一下子想到了屠人性命的塞外龙门客栈,虽是小说里杜撰的东西,却偏偏有吓唬人的功效,于是心中终究有些发怯,忖着进这家客栈时,掌柜小二老板娘之流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是否有什么问题。
其实除了这家客栈破旧了点儿之外,并无可疑之处。
正壮起胆子要去敲苏洛陵的房门,肩上却遭人一握,寒冰入肌的感觉顿从毛发中透出来:“谁!”她豁然转身,眼珠中一个被放大了的鬼面狰狞怨视,黑衣同哈利波特的巫师袍一样在穿堂风中猎猎翻滚。
这时。许是听到苏绾的惊叫,苏洛陵的屋中有了反应。昏暗的烛火迅速点起,随即便停到他的声音:“怎么回事……”就开门冲了出来。
见到苏洛陵的那一刻,苏绾原本恐惧的心理顿时得到了舒张,刚想说有人跟踪他们时,原来背后的那只手掌却悄然不见了。就连那黑袍飞掠的声响都不知道再什么时候消失了。这一下苏绾就有些僵立在远处,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不见了。
“怎么了?”苏洛陵的声音除去了那份焦急,还却了原本的不骄不躁。
“呃……”苏绾扯唇笑了笑,说实话有些怕回自己的屋子了,“我……睡不着……”
苏洛陵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进来吧!”说着让开了身子,让苏绾进门。
苏绾犹豫了一下,心道既然鬼面人不是苏洛凌,那就是另有其人。这个人跟着她多久了?为何跟着她?目的是好是坏是偶遇还是刻意?实在教人耐人寻味。她定了定神,知道无论鬼面人是何居心,总之跟着她们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的,于是就对苏洛陵说道:“我不进去了,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有人跟着我们。”说罢转身又进了自己的屋子,轻轻阖了门。
这时候苏绾哪里还睡得着,只得托着下巴坐在了桌边儿上,想着从北园到这里的一路,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好寻着些蛛丝马迹。掂量对方是何人马。
不过她对这儿的事情也总是所知有限,于是想了一番之后仍旧没什么头绪,倒是房门响了起来,苏洛陵在外头道:“绾绾,开门……”
她起身,有丝困惑:“我睡了,有什么事情?”
苏洛陵沉默了一下:“你先把门打开了。”
苏绾心奇,于是开了门。只见苏洛陵手握薄卷,披了件儿藏色的披风站在门外:“屋里的灯油没了,掌柜的怕也早已睡死,我借你的屋看会儿书。”
“你……”心里一瞬间不知是什么感觉占据地多一点儿。苏洛陵未将话说明。但是她却明白,方才的插播他一定知道了她其实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分外胆怯的,于是想了个说辞过来陪自己而已。
但是为何明明是好意,却不说出来呢?而明明又是那种重创人心的话,他却总是说得不亦乐乎呢?这个人的思维到底是怎么转变的?
看他已然进门,静静地坐下,苏绾也不想再质问他什么,转身爬上了床,向里侧躺着却难以成眠。
苏洛陵陪了她****,不过两人却都****未阖上眼睛。箫音不再,仿佛那鬼面人也从来没出现过似地,不过握在肩头那种冷彻肌骨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苏绾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一刻笼罩在自己心头的那股恐惧。
换装成男儿,苏洛陵早将一切该是男儿用的东西都备妥了,可想这一路他都思忖着如何向自己下手。这么想起来,苏绾又抑制不住地难过。毕竟他做了一百件好事,也只是为了弥补一桩无法原谅的错事。这样的一百,永远大于不了一个一。
正如现代很多年轻的情侣一样,女人总会记得那些三百六十五天里存在的所有什么什么节,只消男人在这些节日中表现过硬,那么将会成为他三百六十五天的全度指标,而掩盖住男人除了节日之外对女人的所有忽略。
女人就是这样,心眼儿如针,便只能记住如针眼儿一般的事情。即便再聪明的女人也改变不了这种天性。
梳洗妥了之后,小二备了些米粥佐菜上来,让二人用过早饭,又指点了他们去兵营的路,就下去了。快午时时,两人结了帐,又上马背直向兵营****。
不过临走之际,那掌柜的有几分奇怪地看了苏绾几眼:“这位小哥昨儿没见着,不是个姑娘么?”
“不瞒掌柜,家弟长相秀气,是常有人看做是女儿身的。”苏洛陵拍了拍苏绾的肩膀,温温笑着对掌柜的道。
“哦……”掌柜的揉了揉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昨儿夜里的时候。二位已经上楼休息,有个骑骏马的大爷过来找一名叫苏绾的姑娘。我以为就是小哥儿你,却原来不是。那这封信就不知道是谁的了……”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丢信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丢信
有人找她?苏绾大惊:“掌柜的。那人是不是一身青衫,长得俊朗十分,言行又狂浪不羁的?”
掌柜的思索了一下:“与小哥儿你说的,是有几分相似。”
“此人是我孪生妹妹的未婚夫婿,你且将信放心给我吧,定不会给错人的。”苏绾急于要那封信,便胡诌了个谎话。
苏洛陵听了,微微皱眉,转过身去道:“我在外头等你。”就出门了。
掌柜的原本还有几分疑惑,但见苏绾将送信之人描述地是有几分像模像样,便摸出信来,双手交给了苏绾。苏绾拿到信,又听苏洛陵在外头催道:“出来吧,别耽搁了时辰。”
她厥了下嘴,便将信收进怀里,奔出外去上了马。乃知苏洛陵早已骑着雪影在前路狂奔,似乎今儿心情不是十分爽朗。苏绾虽也讶异,但雪梅娘身为雪域超光的本性自然不会落于雪影身后,撒起了四条蹄子不必苏绾抽鞭催驾,便在须臾间追上了苏洛陵。
也不知是苏洛陵使了什么性子,还是雪影终究对雪梅娘心存隔阂。竟容不得苏绾靠近。几次雪梅娘想亲近苏洛陵去,都遭雪影的后蹄使劲儿翻土扬灰,差点儿踹翻了雪梅娘。
雪梅娘温顺异常,几次下来便也不敢靠近雪影了,只占了古道的一侧,悲鸣着朝前头狂奔。
苏绾可是吃了老多的灰,昨儿个刚洗过澡这会儿又被折腾地灰头土脸,心中可不怨气着,开始挥鞭打马,毫不客气地超过苏洛陵,顺便给了个鬼脸,一如当初他俩头一次相见时,她对着雪风身上的苏洛陵,用鬼脸来表示厌恶。
苏洛陵心头陡震,也卯足了力气狂抽雪影,扬鞭而赶。
一时间荒凉古道驾喝突起,马蹄儿的脆响如晴空之雷似地,几要踏碎那一方湛蓝云空。
看似无稽的追赶,有些幼稚,但是雪影跟雪梅娘两匹畜生的反常,却教苏绾心中暗暗吃惊。跑过一阵之后,两人都松懈了下来,苏绾伏在马背上,心情万分激动。拍拍雪梅娘的头,说道:“雪梅娘,你该不会是恋上那匹可恶冷傲的雪影了吧?”难怪初时在苏园的时候,雪梅娘便心甘情愿地被雪影欺负。不将它栓在雪影身边儿时,它还饮食不安,暴瘦许多,原来是这么个回事儿。
她又叹了口气,似乎为雪梅娘的人性而感到心疼:“可是雪影心里,只容得下一匹雪风,雪梅娘,你这样固执地喜欢它,是否很不值得呢?”
雪梅娘雪色长鬃甩了几下,也不像是理会苏绾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苏洛陵从后头上来,强硬使得雪影靠近一些。
没想到雪影这厮就是如此倔强,这回子连苏洛陵都吃不住,驽劲儿甩过马头,朝雪梅娘猛地一踹。雪梅娘一时受惊,狂癫起来,苏绾大叫:“雪梅娘……安静……”哪里知道雪梅娘遭雪影的狠狠创伤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缰绳在手中勒地好像要将手掌割成两半儿似地,偏生雪梅娘怎么叫都停不下来。她手一松,便被甩出了老远,撞上一块沙砾堆砌的路标,闷哼了一声。吐出口血来。
眼前模模糊糊,从当空飞来一个人,飞快揽住她的身子喊道:“绾绾?你怎么样?”
苏绾的面前渐渐暗沉,脑中却十分清醒。知道苏洛陵此刻正抱着自己,便安心地闭起了眼睛。殊不知,藏在怀里的那封信,早在那一甩之间,飞落在了枯草之中,两人都未曾发觉到。
夜半篝火如萤,苏绾睁开眼之际,才发现自己睡在荒郊野外,身侧一捧柴火熊熊烧着,上面还架着半只烤地“滋滋滋”响的野畜肉。被剥皮去骨之后,面目全非,哪里还认得出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香味儿扑鼻,肚子便“咕噜”一声,极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这野味儿可与上回的烤鱼不一样,一股子奇香袅绕在荒野上,令人的五脏庙不自禁地就开始揭竿起义了。
坐在一侧的苏洛陵见她醒了,就递过来一囊水,说道:“拿着,你受了内伤。”
内伤?苏绾这才觉得胸骨一点点地刺痛,喉口血腥味儿极其地重。她讷讷接过水,看见雪影与雪梅娘被分开两地栓着。雪梅娘垂头丧气,一副自责的模样,而雪影像是一团融进黑夜的暗火,在星空下炽烈自残着自己的烈傲。
苏洛陵从行囊当中取出一瓶药丸:“亏得早有准备,你晕后我已让你服下一颗,现在起来再服一颗。”说着已倒出了一颗伸到苏绾面前。
苏绾看了看。压着胸口撑起身子。人晕后哪里会知道自己吞咽,可想那颗药苏洛陵是用什么法子让她吞下去的,顿时面色燥红,唇角发干。低着头拈起那颗黑色乌亮的丸子,闭着眼睛就吞了下去,灌罢几口水,才觉药性已行走血脉,此时胸骨的那阵刺痛果然缓和了不少。
他对她身体上的伤痛,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治疗,减轻她因为**创伤而感觉到的痛苦。但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她心上留下的血口,他能拿什么药来治愈呢?或者说,其实他一直都不曾在意那些伤,并不认为那些会是伤害吧?
苏绾低低说了一句:“谢谢。”将水囊放到身侧,态度有些生硬起来。
苏洛陵细微地蹙了下眉:“刚才听到你肚子叫,我打了野味儿来吃,你若不嫌弃就暂时填一下饥。”
苏绾点头,从皮靴里拔出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给苏洛陵:“用这个吧,省事儿。”
苏洛陵笑着接过,边割了一块似乎看起来像迷你兔腿儿的肉给她。那香味实在是诱人,苏绾也只是猜测,大约是只未成年的兔子吧,就接了过来,吧唧了两下就嚼进了肚腩中。意犹未尽了一番。又自己动手割了几块下来打牙祭,吃地不亦乐乎。
苏洛陵只是坐在一边,微笑着看她将半只畜肉都吃下去,然后踢掉了篝火说道:“能不能走?”
苏绾刚收好那柄匕首,抬头微愕:“去哪儿?”
“因为你而耽搁了半天的行程,总得补回来的。”苏洛陵说得云淡风轻。
苏绾差点儿没被气地再吐一口血,豁地起身怒视苏洛陵半天,但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背上自己的行囊率先跨上了雪梅娘的马背。
她就知道,苏洛陵的好心背后,绝对有令人发指的阴谋!她这会儿伤都没好过。就催死人地赶路,比克扣农民工工资的黑心老板更加可恶!气得胸骨又如乱钉似地胡乱扎起来,她哼都不哼一声,就夹起马肚,狠狠扬鞭:“驾!”朝黑夜里奔去。
苏洛陵拧起了眉毛,不知为何心口的地方陡然扯痛。他慢慢摸上心脏的位置,让温厚的手掌覆盖住不知为何而乱跳的心率,将那股子疼活生生压了下去。而后亦背上行囊,飞身上马,急追苏绾而去。
两人两马都像赌气似地,不要命了地赶路。到了凌晨卯前一刻,正是最黑的时候到了兵营辖区内。
扎实的木头栅栏以及那个巍峨粗狂的虎庭耸立,尖刺儿似地栅栏顶端像是一柱柱微型导弹,在凝固的黑夜里无声睥睨兵营周遭的一切,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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