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苏棋惊叫一声,慌忙起身,“奴婢告退。”福过身便匆匆跑走了。
“你想干什么?”苏洛陵沉冷地问。
苏绾拾杯抿了一口酒,兴致勃勃地将目光扫向外头的雪景:“不干什么。只是这园中无聊,我想一出便是一出罢了。今日玩了这个,明日再想个别的什么玩玩,横竖我也不知我在这苏园里算个什么人,既来之则安之吧……”
苏洛陵表情瞬间僵住,紧紧握住酒杯,冷冷地沉默。
苏绾凤眸微瞥,金杯靠在唇边:“不是要饮酒吗?不知道二公子有没有听说过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故事?”
苏洛陵淡淡地看着她,丝毫无开口回应的打算。
“没有?”苏绾颇有些自问的意味,抿了一口酒说道,“那则故事讲的是对酒当食,杯中论英豪。今日我借着这酒劲也来给二公子你讲一讲,这道菜的由来可好?”
苏洛陵仍淡漠相看,只不过那抹眸中的漆黑里开始闪出一抹笑意,似乎已洞察苏绾心思,又确乎只是单纯的一抹嘲笑。
苏洛陵自傲,或有些傲冷,只怕在他眼中只看得见自己。
苏绾也装作旁然无顾,继续道:“此菜名叫鱼龙噬珠,所谓鱼龙便是鲤跃龙门而不得者。也就有那么一尾鱼龙,跃龙门不果,便以盗青龙内丹藏于嘴中泄愤。青龙内丹乃集海地灵气,食之便有固精养内之说,那鱼龙一时贪心便多食了几颗藏在嘴里。正逢又一次跃龙门,这条鱼龙却因为嘴内的青龙内丹分量之重,使得他连起跃也难以完成,碰巧被渔夫网了个正着。”说完便深意地看向苏洛陵。
“杜撰之说由来不信。”苏洛陵搅动那碗鱼汤,眉梢轻扬,似乎对于苏绾说的故事有些不屑。
“你别不信,可巧这尾鱼龙及其嘴内的青龙内丹都在碗鱼头豆腐汤里。”苏绾说得煞有其事。
“就算如此,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只不过这故事多少令人扼腕。青龙内丹虽是死物,却也聚多则****,鱼龙贪心一心求成飞龙在天,结果却成盘中餐。二公子,你有没有想过,内丹既能助鱼龙得道,又可在一瞬间毁了鱼龙。凡事都有个度,跨过这个度,可就都不好说了。”苏绾仍旧笑地平和,却早意有所指。
“你说了这么多,便是觉得你就是青龙内丹?”苏洛陵轻轻搅动汤匙,将乳白色的鱼汤搅出了一段漩涡。
“难道不是?”
“你还觉得我就是那条鱼龙?”
“你觉得呢?”
“呵……”苏洛陵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顿时在桌面投下一个狭长的阴影,将那盘鱼头豆腐汤笼在之下。他冷笑着喝掉剩下的鱼汤,抿了抿唇,“这汤确是美味。不过——我是那网鱼龙的渔夫。”
苏绾一愕,没料到苏洛陵会如此说,一时捻杯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液便顺着指缝抖流了几滴。
苏洛陵缓缓走向门口,经过苏绾身边时邪笑道:“不要仗着自有几分小聪明便想四两拨千斤,本公子的度,你可也摸不准的。”言毕便轻飘飘地出了膳房。
“嘭!”苏绾重重将酒杯捶到桌面,心中涌起一股被苏洛陵愚弄的愤懑。这鱼龙的故事是她模仿“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杜撰出来的,没想到苏洛陵竟刁钻至此。眼看这第一次对招便落了下风,让苏洛陵放了自己已是不可能的了。转念一想,这鱼头豆腐汤的用意可还不止这一个,既然这赌局是她赢了,苏棋那边也当该有些交代的了。
连夜去找苏棋怕苏洛陵起疑,何况在苏园碰着廖管家也是桩头疼的事,便决定明日金鸡破晓便下坡去。
大雪渐止,整个苏园如裹银装,那栋梁飞檐画楼亭台披着厚厚的雪被,直将人的视野拉得更广。凭栏倚望,大千世界刹然只余留了白色,这一望便就觉得整座大地都不断冒着冷冷的气息,连呼吸吐纳之间都察觉出了雪粒清冽的滋味。
天色徐徐暗了下来,铅云压顶,透不出一丝光亮,渐渐地苏绾的整个视野里只剩下了苏园寂静的轮廓。
仿佛她只是站在古遗址景观里,脚下皆是死物而已,在她一回首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原点。那场车祸之后的自己死了没?若死了,她回去后的灵魂又于哪处安放?
想到这个,苏绾便心坠如锤。轻声叹出一口气,白雾在嘴边袅绕着散进黑夜。
饭后独自一人来到这座古楼的二楼,孤身眺望,确切来说,都不知道该眺望哪个方向才能寄她的明月相思。心中被苏洛陵最后的话一堵,便觉得昨日一连串儿的郁结又都回来了。爬上高楼能舒展心扉,古人也不是说站得高看得远吗?可现下却突然觉得这也极为可笑,她这一望,只能望见苏园的大门遥立,被大雪覆盖住却依旧势气雄然。
她竟连走出那道门都觉得那么远,突然有些领悟了何为“一入侯门深似海”。
想着启唇淡淡苦笑,掐算苏洛陵应该睡下了,便打算回房。
刚转身,背后顿然传出一阵悠悠的箫声,她背脊一僵飞快转回身,满眼里雪被闪烁,模糊而阴冷。
箫声未停,曲意流畅之中有股被孤立的忧伤。苏绾的心突然热流如泉,觉得这箫声仿佛道出了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声似地,尤为可亲。
她凝神僵立了片刻,箫声未绝,洞箫特殊的蒙蒙哀伤仿佛水蛇缠绕着她,令她拔不开一步。
萧音音节沉而伤,段段如散泉悲呜,血鹃啼惋,听得苏绾的心一寸一寸地往下沉。她盯着竹林目不转睛,已听出了吹xiao之人不出竹林外围十丈,不在游廊那头便是在温泉附近。而此时因温泉水源源不断的热涌将四周雪被融化的滴水声扰乱了视听,使那箫声变得时而旷远幽深时而又临近若畔。
苏绾听了一会儿,仿佛吹xiao之人意犹未尽,一曲暂歇便又接了一曲。她便悄悄下了古楼,穿过天井,莲步往竹林过去。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十三章 双生子
走得近了,箫声却嘎然停止,一抹被雪地印地发出青蓝冷光的身影忽然在竹林里闪过,带动一阵风声,撞落了数堆压在竹上的雪。
“是谁?”苏绾一见那人的身影,便骇然地问,自己也追了上去。
那青蓝身影闪地极快,在九曲八弯的竹林里左闪右避转瞬便消失在暗处。
苏绾加紧跟了几步却还是被甩脱了,悻悻之余突然间发现自己追进了竹林,竟然偏离的小道。
“糟糕,这竹林是苏洛陵用来防人的,很可能有机关,当头星月无辉只有白雪荧荧冷光,要找小道恐怕不易。”苏绾立刻想到。
竹林本就枝叶扶苏遮住大半天空,而今被雪一盖又将唯一的那些空隙也盖住了,如此想稍微估算一下逍遥居的所在也有些难了。
她两眼发愣站在林子当中,心中忖度那青蓝的身影会是谁。看他凌步而去的样子,颇像是白天里苏泊生救自己时的脚法,但终究怕自己眼花,苏泊生一个苏园的当家,半夜不睡觉在鬼林子里吹xiao干什么?莫非他心中也有解不开的心结?或者是不想回去面对那个步摇生灿的寒翠微?
苏绾呵出一口气,忽然觉得今夜尤其冷寂,当真有些想念苏洛陵房中的那个炭盆来,那火苗将木炭烧得透红,火舌舔木发出“吱吱啪啪”的声音倒也动听起来了。想着抱紧双臂,开始在原地跑步驱寒。
今夜若出不了林子,明日就等着结成冰凌子吧!
想着竟有些舍不得,虽然进入华云英身体才不过两日,但却对于这苏园有太多疑问了。何况自己莫名其妙走这时空一遭,就这样变成冷冻尸未免太不甘。
虽是极不想求助苏洛陵,但她也知道,自己喊一喊,苏洛陵也极有可能会听得到。只不过届时便落了他的口实,只怕早中晚都要遭他取笑一回了。
心中正有些天人交战,不知取舍,冷不防一道似是冷讽的嗓音飘了过来:“这么好的兴致在竹林里散步?”
“啊!”苏绾被这突然的说话声给吓得惊慌一叫,随后便发现那声音来自此刻离自己不远处,正负手玉立的苏洛陵,顿时有些被当场举发的窒涩,“你怎么会来?”
“我来看看是不是有傻瓜睡错地方了。”苏洛陵慢悠悠走了过来,随手解下披风送到苏绾面前。
苏绾看了看他递过来的披风,有些诧异地接过披在自己身上,两肩后背顿时涌出一股暖流,不知是苏洛陵余留的体温,还是这白狐狸的毛当真密实温暖。
“谢谢。”人敬我三分,我还礼一尺,苏绾低头说道。
苏洛陵却有些不屑:“你晚上不回房,来这里做什么?”
见他眉宇间有些不耐烦,苏绾便也收起了那股子如吃了涩梅的尴尬,说道:“我若说来散步你定然不信。我刚才听到有人吹xiao,便下来看看,信不信由你。”
苏洛陵听了这话,便扭过头仔细盯着她:“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不相信?”
“你信?”
苏洛陵耸眉:“回去吧,本公子困了。”
“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来这里?”苏绾问道。
“你不知道答案会扰得你睡不着觉的话,我便告诉你!”苏洛陵瞥眸。
苏绾咬牙,也不再执拗,只当是苏洛陵与她一样是听到了箫声,追随过来的。
看来这箫声也定然不寻常,要不然久居逍遥居的苏洛陵也不会追出来。
想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各自躺下。
想必这一天都时刻紧绷着情绪,一沾到卧榻苏绾便觉得自己腰肢酸楚僵硬,兀自捏了几下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早醒来,外头大雪未融,冰雪似帐惯连天地,一片银甲白铠嵌入眼目,而那张黄杨木床依旧死静,丝被平整无半点余温。
苏洛陵每日都是什么时辰起床的,她竟完全未察觉。
玉石桌面依旧一炉水烟轻轻袅娜,今日还另置了晨点,花色小盘之中堆着数块米色糕点,一壶鸟嘴锡壶的茶摆在一边。苏绾环顾房内不见苏洛陵踪影,便待梳洗过后吃了点东西,就往逍遥居外去了。
一路上碰着几个婢子家丁皆行色匆匆,与之过礼之后便火烧火燎地跑远。
苏绾略奇,难道苏园里头出了什么大事?
暗自对这苏园的情势窥探又多花了几分心思。迎头看到苏洛陵与廖管家一前一后,似乎是闲聊着往她这边过来,她见身边有处假石便跳了过去挡住身形。
廖管家泛着阴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园子里现已速做了准备,请二公子宽心。”
苏洛陵淡淡道:“这么说,在你送信之前,王爷便就往苏园来了?”
“正是。”廖管家道,“想必是前些年摸清了惯例,便提早动身了。”
只听苏洛陵似乎是沉吟了一声,接着脚步声停顿住:“照行程王爷过几日便到,你安排园子里的事,尽快准备妥当,万不可怠慢了王爷。”
“是!”廖管家领命,便从苏绾躲避的假石边经过走远了。
苏洛陵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负在身后的手指将垂落的发丝绕成一圈又一圈,旋即散开,踱步往廖管家的反方向走去。
苏绾透了口气,自假石背后出来,心想自古位高者总有些出其不意的作为,这位王爷不请就已自来,恐怕乱了苏园这一大拨人的方寸了。
她已问清了路,一路摸到苏园的祭殿外围,此刻人进人出聚众繁忙,苏棋正在长形供桌边码放一些纸锞,瞧见了她便收手跑了出来。
“绾姑娘。”苏棋笑靥如桃。
苏绾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苏棋摇头:“大伙都在一起忙活,奴婢心头喜欢这气氛,呵呵……”
苏绾往里张望了几眼:“怎么不见墨姐姐与湄姐姐呢?”
“墨姐姐与苏湄妹妹这会儿正伺候大公子大夫人用膳,要些个时辰到这里呢!你找她们?那可不巧了,要不我跑趟腿儿传话?”
“不必,”苏绾将苏棋拉至一角,平和笑着,“我找的就是棋姐姐。”
“找我?”苏棋一愣,旋即想到了昨日的事,便露齿了然地笑道,“绾姑娘若想知道什么,苏棋定知无不言。”
苏绾见她明白,便点了点头,问道:“你可知道,为何大公子要让你们喊我绾姑娘呢?”
“这个……”苏棋沉思,“奴婢不知,大公子隔日便让廖管家下了死命令,咱们也不会去探究主子的用意。绾姑娘这问题倒是考住奴婢了。”
苏绾见她也并未说谎,便隐隐叹了口气:“棋姐姐千万要拿我当自己人。我现下无父无母无为依靠,心里孤零地很,茕孑淡影每日自无聊之中度过,闷得慌。”
苏棋转颜露出一丝感同身受,握住苏绾的手掌轻轻按了按:“绾姑娘使不得,你若说一声,苏棋定在你左右伺候的。再说这几日适逢苏园大祭祀,届时京城临王爷驾临苏园可就热闹纷呈了。”
“哦?临王爷?”苏绾故作惊奇。
“嗯,”苏棋道,“临王爷可是大公子二公子的干爹,每逢苏园大祭祀便过来,直到过了年再回京城。”
“你说临王爷是大公子二公子的干爹?”苏园的靠山果然似于铜皮铁骨,难怪连江防都尉都要看苏洛陵三分颜色。
苏棋捂嘴笑道:“可不是,当初夫人一朝产子,王爷亲临,喜得一双麟儿,故此便直接拜了王爷做干爹了。”
苏绾惊呼:“什么?大公子与二公子是孪生子?”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十四章 白狐
苏绾恍恍惚惚回到逍遥居,苏棋的话还言犹在耳。
“哎,只可惜夫人当夜血崩一撒手便去了。其实两位公子都不足月,大公子便是自小因这个落下病根,二公子倒是无妨就是性子冷了些。其实这些个也是奴婢道听途说来的,园子里有些年纪的嬷嬷常常在嘴边唠叨,心疼咱大公子命苦。哎……说起大公子,心肠好待人也极好,就是啊自己的身子骨清薄……”
苏泊生与苏洛陵竟是孪生子,这苏绾万万没有想到。要说异卵双子照科学的眼光来说是存在的,双生子长相并不全然相同,有些也仅是相似而已,比如龙凤胎便是个例子。这些暂且撇开不说,与苏绾并无直接联系,她心里此时也不知为何竟会如此震惊,仿佛是自己原本希望着什么似地,一下子全部落空了。
一闪神里苏棋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讷讷回过神。苏棋怕她身体有碍便匀了手里的事情匆匆搀着她回逍遥居,此刻便是跑去喊郎中了。
苏绾兀自缩在卧榻里侧,目光发直盯着玉石桌面上那个狻猊水烟炉。
此刻水烟罄尽,金红色炉体上镂空雕刻火蝶,形态各异或大或小,有独浮者亦有结队共舞者,当中飘然柔和水雾,掩映花草,其技艺淫巧如韵蝶魂。
她眨了眨眼,这如火如浆的水烟炉登时化成一团,那些纷呈雕刻蓦地在眼里虚化变得朦胧,脑子里竟隐隐约约跳出来一个声音:
苏泊生不可能是华启光!
苏绾闭上眼再不敢看其他东西,思绪如被暴洪冲刷不知附着于哪一点。
她心里竟希望苏泊生是华启光。
华启光……
这是她在21世纪唯一的愧疚,也是唯一的牵扯。如果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真的有华启光存在,那么她想,她会给华启光一个机会。
但是苏泊生竟是与苏洛陵孪生相出,他怎么可能是华启光呢?
全身开始阵阵发冷,苏绾怀抱双臂蜷缩起来。
现下连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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