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已到了白马近前。苏绾牵起马缰,回头询问:“这是匹公马还是母马?”
“母的。”男子笑着道。
苏绾微微思索:“我就唤它雪梅娘。”
“雪梅娘?”
“嗯!”
“还是先看看马好不好吧。”男子显然对什么马叫什么名儿都不甚在意。
苏绾自觉没趣,便兀自蹬马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说道:“不错!”又拍了拍马头,“雪梅娘,你愿意跟我走吗?”
雪梅娘左右摇晃马头,苏绾便蹙眉叹息:“不愿吗?”说着有些苦笑,“我也不想你进那个牢笼,但是雪影它会需要你。行吗?”
男子立在一旁开始发笑:“姑娘还能与马儿说话?哈哈哈……稀奇!”
苏绾也觉自己举止荒唐,大概是苏园里闷地太久,想一吐心事太难,这才对着雪梅娘不知不觉说起心里话来。她淡淡笑道:“你说的,马儿通人性,当然就听得懂人话。马儿我尚且取了名字,但还不知大哥尊号?”
“鄙姓方,单字晋。若不嫌弃,喊我一声方大哥也可,雪梅娘我便送予你罢!”方晋笑地心无城府的模样,看起来又不忒像是个马贩子。
苏绾惊讶:“你我初识,这见面礼贵重如何使得?苏绾受不起。”
“苏绾?”方晋咀嚼这名字,眉宇舒展更甚,“娴静淑婉,人如其名,雪梅娘当配之。”
苏绾被抬举地有些脸红:“方大哥,马儿是给我朋友配的。他方才痛失爱骑,旁的马儿又骑不惯,我便来马市物色相似的。若雪梅娘是大哥赠送苏绾,苏绾又怎好意思假以他人呢?这可不是平白糟蹋了方大哥的一片美意吗?”
“送你的便是你的了,你作何指派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预。”方晋道。
见他仿佛心意已决,苏绾更有些不好意思。何况自己已经被哄驾上了马,俨然成了马主人。但就像是点了一客牛排,吃到最后忽然被告知今天店庆,吃到多少人民币就免半单,关键并非在于免半单,而是你吃到了那个“多少”没有?那么他总该有些其他目的的吧?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然也就不会有无缘无故的马儿送。这个方晋难不成也与华云英的街坊领居一样,打的是苏园的主意?可他知道她们是苏园的人吗?她这么想,算不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白马毕竟不是白菜,纵然方晋的马全部是自产自销,出手也还是太草率了。苏绾渐渐不敢轻信起他来:“还是不了,方大哥说个数字,我好叫人送银子过来。”
方晋的话还未接上来,只听得马市里头一声声轰天巨响,撞人耳鼓的呼啸声便重新往他们这边过来。
苏棋大叫:“马马马马……马又过来啦……”叫喊着已跟那四个轿夫抱头鼠窜。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五十六章 连环错
苏绾抬头一看,登时也脸色大变,那四匹红漆漆油亮发黑的亢龙马重新发疯一般奔了出来。
方晋立刻上了雪梅娘的马背,狂抽马鞭:“驾!”
“啊!”没想到方晋也会上马,苏绾因着雪梅娘骤如旋风般的奔跑,立刻顺势向后倒入了方晋的臂弯里。
后头四匹烈马穷追不舍,方晋将马鞭抽得呼呼大喘,一道道冷风从苏绾的脸皮子边刮过。
“哎呀——绾姑娘……姑娘……”苏棋大急,忙想追过来,被轿夫拉住,“苏棋你还想不想活命,当心被踩成肉饼子。”
“可是……可是绾姑娘……”后面的话已完全被眼泪水给淹了。
“方大哥,方大哥……”雪梅娘奔跑急如闪电,苏绾的声音旋即就被风给吞了。她生生咽下口气,雪梅娘的速度可比当日的雪风快多了,她现在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有点两眼一抹黑,去了的感觉。
一路上人见人逃,物挡物飞,所过之处无不狼籍。
方晋大声对她道:“姑娘你别怕,看我如何摆脱那四匹亢龙马!”
苏绾心觉不对:“那四匹马不是你的吗?”
“一天之前还不算我的,这会儿脾性还未完全摸透,请姑娘原谅。”
苏绾当即就想晕过去。好像听着是在说,四匹亢龙马跟我不熟,别指望我能跟它们打商量!
雪梅娘一路沿着城中石道狂奔,转眼之间已从西城郭奔出城门,疯了一般朝端母江边的渡头过去。
苏绾大叫道:“刹车!再不停就得掉江里去了。”
“刹车?”
“……”苏绾快被颠地吐血了,只能捂着嘴摇头。刹车是什么东西,怎么跟古人解释得通?
端母江的渡头分为货渡与官渡。货渡的话,是由生意人自行搭造停货的港口,平日里端的是船山船海的,帆滚桅扬。官渡便是官家设立,由朝廷运漕司主理,下设江防都尉临监。但些许年前,由以各地货渡经常阻滞江道,致使官渡一再瘫痪,朝廷便下令无论货渡还是官渡,一并归辖运漕司管理。所以现今已是官商一家,如要在江上行走,都必须要有各处江防都尉的亲笔通文。
货渡与官渡挨地十分紧,这会儿年关又是人最多的时候,苏绾一口气提着,心想到时别像与苏洛陵跳水那样,差点把自己给淹死。
那方晋似乎也有些恼怒后悔了:“怎么这儿竟是江边了?该死的没有路了。”
苏绾哭笑不得,心说大哥你这玩笑可开大了!
亢龙马之所以为亢龙马,是有道理的。就是这类马性格极其暴躁易怒,一旦惹毛了它,你就洗洗准备等着它踹你吧!你若是一个不当心爬上了它的背,它又看你不爽,便是不将你摔下来它就不姓亢。但假若你有幸合它眼缘,它就成了你的活盾牌,量谁都伤不得你。
而这方晋竟然一下子惹毛了四匹亢龙马,看来讨马厌的程度天地共鉴。
渡头这边人踵挤挤,陡然见一团子夹灰带石的烟尘过来,且后头那四匹马更是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慌忙都各相奔窜,来不及跑的就直哭喊爹喊娘的。
苏绾觉得这回子祸闯大了,若让苏园的人知道这事,寒翠微那儿是不消说,定弄得满园风雨,最要紧的是还得看苏洛陵那张臭脸,那就可比挠心还难受。
不过心想事已至此,自己这般忐忑也没用,就死死夹着雪梅娘的马肚,不让自己掉下去。
人群逃窜极不规律,虽然方晋已经竭尽全力控制着雪梅娘了,但还是将几个人踹翻在地,口吐血沫。
苏绾看得胆战心惊,索性想闭着眼不看了,却在间隙间面前有个十一二岁的梳髻女童横跌当中,哇哇直哭。
“方晋,快停下来,快停下来!”她大喊。
“吁——吁……”方晋也瞧见了那个小姑娘,慌忙勒绳。
就这千钧悬发的时候,忽然从人群中冲来个湖蓝色的身影,飞鸟掠食般抱起女童就地擦着雪梅娘的马蹄滚到一边。
苏绾与方晋都发了呆,这空挡雪梅娘就已缓冲过来,一下子停在江堤边缘。后头的亢龙马一时没刹住,只红着眼睛想踹方晋,这时都纷纷落水,溅起巨瓢江水,淋得苏绾两人满头满脸。
方晋直叹道:“啧啧,可惜了这么好的马。”
苏绾却没管这些,匆忙奔向受惊的女童,这才靠近就一下子全身僵硬了。
那道蓝色的影子,竟就是苏洛陵!
他怎么会在渡头?
正在想要不要再过去,从人群里又挤出个人,声声呼喊着:“洛陵……”
洛陵?!
苏绾寻目过去,顿觉那通江水淋地她好冷——是璎灵,果然是璎灵!
璎灵脸色发白,但步履未乱,一下子冲到了苏洛陵面前急问:“你身子如何?”
苏洛陵却并未回答,脸色阴沉僵硬,目光结冰般朝苏绾射来,紧紧抿着的唇,全无血色。
苏绾心里“咯噔”一下,便硬着头皮过去:“呃……真巧。”
“……”苏洛陵沉默地看着她,不予理会。一会儿又将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
只听到方晋嘟囔着牵了雪梅娘缓缓过来:“苏绾,害你受惊了。”见着苏洛陵,也只当是个舍生取义的英雄,抱拳义气地道,“兄台身手,佩服佩服。”
苏洛陵冷冷地,依旧没有说话。这可叫苏绾的心一直沉,一直沉,沉入了恐慌里。
纵然是听华云英说于蓝的身子火化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惶恐。这股凝息恰是苏洛陵最可怕的地方。
璎灵显然也是吃惊:“绾姑娘?怎么是你?”说着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苏洛陵不与她说话是有因由的,这苏绾明白。自己闯的祸,自然不能连累苏园,苏洛陵不与她相认,还是个救人的英雄,可一旦说与肇事者相识,那苏园可就坏名声了。
到底是她在苏园不够分量,苏洛陵几乎没打算再正眼瞧她。
不过倒是被吓坏了的女童噎着半口气,哆嗦着来拉苏绾的手:“云英姐……呜呜呜……云英姐……”
柳州城是个大城,华云英只占柳州小小一角,虽说在那条东市的巷子里有些名气,可终究凡间凡事多,还没到做形象大使广为人知的地步。
小女孩这么一喊,顿将她的罪恶感勾了出来。苏绾蹲下身子,抹起袖子予她擦泪:“你认识我?”
女童悬泪点头:“云英姐,你不认得我了?”
苏绾这才觉得自己问了个瞎眼的问题,忙想着怎么补救,却听女孩子又接续道:“云英姐,我是皎皎呀,我是白皎皎。”
皎皎?这名儿颇熟!她仔细一回想,就想起来是下午在留香书屋那头,那个扒住轿撵的****的女儿。
可方晋却听不懂了:“云英姐?啧……苏绾,你到底叫什么名儿呢?”
苏绾微微侧过脸:“方大哥,你将雪梅娘留下与我,明日到留香书屋来取银两便可。这儿的事,你不必管了。”
方晋见她似乎不方便说话,也不勉强,只说:“我等你。”便将雪梅娘的缰绳交给苏绾,匆匆离开了。
目送他离去,苏绾才蓄够勇气向苏洛陵瞧一眼,但只一眼她又飞快低下头,问白皎皎道:“刚才摔到哪儿了没有?你一个小孩子家,怎么在渡头乱跑呢?让姐姐瞧瞧,有没有摔伤。”
白皎皎黑圆的眼睛四处寻找了一番,擤着鼻子道:“我来找我爹,我娘让我来渡头找我爹。”
“你爹?”
白皎皎点头。
苏绾道:“天色已晚,说不定你爹已经回家了。姐姐带你回去好不好?”
白皎皎生涩地咬唇,想了想:“好!”
这时刚才被雪梅娘踹翻了的几个人****着由人搀过来,堵住苏绾道:“小娘们儿想走?你当爷们儿是豆腐,可以白撞的吗?”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五十七章 债有主
苏绾被堵住去路,货渡那头也聚拢来一些人,看样子撞翻的都是些工人。
她一手牵着雪梅娘,一手拉着白皎皎,境地万分尴尬。尤其还有苏洛陵与璎灵当前,恨不能也像四匹亢龙马一样,跳入江中算了。
可她还是向众人温婉屈膝敛衽:“对不起诸位,这是我的责任。大家若有伤的地方尽管去医馆瞧,所有药费尽由我给。”
“你给?”苏洛陵始才说话,语气里一抹无法忽略的尖酸,“你拿什么给?”
苏绾心寒地要命,她不求苏洛陵会出手帮她,可落井下石也是没想过的。怎料他竟然会这么让她下不来台。当即就咬牙,将头上那枚闻香玉镂花簪子拔了下来,呈在那些人面前:“大家瞧见了吗?这东西别看普通,却乃价值连城。就凭这东西,定也不会让你们吃哑巴亏!”
璎灵瞧见了,立即有些不自然,浑身紧绷着对苏洛陵道:“我,我先走了,船家还在等我。”说着扭头便向江边过去。
苏洛陵寒着一张脸,反手抓住璎灵:“等等。”
璎灵回过头来,乌黑的眸子泛水:“怎么?”
“我送你过去。”他道,已经将目光移向了官渡那边的一艘美奂绝伦的精致画舫。
苏绾握着那枚簪子,握地阵阵寒战,寸寸体凉,禁不住到底是天儿太冷还是心太寒,就盯着苏洛陵与璎灵双双走出自己的视线,感觉自己像是只被遗弃的猫。
“姐姐,你怎么了?”白皎皎问她。
苏绾摇头,此时竟无端的没劲儿说话:“我们走。”
众人却依旧围堵了她:“想走,把东西留下来!”
“什么东西?”
“你手里的东西。”
苏绾的身子再度发紧,将那枚簪子狠狠嵌进肉掌:“对不起,这东西根本值不了几个钱。我……我择日再给你们送银两过来。”
“放什么屁!”有人道,“你今儿不给兄弟们一声交代,就休想从这里离开。”
苏绾蹙着眉,慢慢将头上的朱钗步摇统统取下来奉上:“这些,够了吗?”
几人一下子夺了过去:“啧……就这点,还不够给爷们儿塞牙缝的。你那耳朵上是什么玩意儿?一并取下来得了。”
苏绾僵硬地将银耳环取下,递到一干人眼前:“给!”待他人拿下,就牵着雪梅娘拉起白皎皎逃也似地进城去了。
后头的苏洛陵目光如夜,沉若寒潭,目送着她远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被璎灵拉了拉,这才又回过头去。
将白皎皎送回家之后,苏绾只剩下了一个人一匹马。街面清风冷冷,夕阳西悬,各色家宅院护的围墙底下,都落成一片淡淡的灰影。像是原本干净的记忆,被覆上一段并不光彩的过去。
苏绾向来是讨厌一个人逛街的,但在现代的时候不知为何,三五好友相约逛街的最后结果大多以她一人默默在咖啡厅等待而结束。好友有些成家,有些男友至尚,总之独独她孤身。到了永兴王朝,出入履不沾尘,身边家娥环绕供她使唤,却还是免不了这样走在冷冷清清的街上。
仿佛因为是冬天,连围墙石道这种死物,都变得那么荒凉残旧,像是有生命似的,变得死气沉沉,含怨带怒。雪梅娘的“哒哒哒”踏蹄声在石板路面上空灵地响彻。
步履被压地抬不起来,浅色荷叶裙摆随着步伐轻轻翻动,在鞋面滚出一圈漂亮至极的波纹。
下意识地在留香书屋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飘然地离开。
回到苏园时,并未入门,便看见姓廖的老头子弓着腰在门口与一名杂衫小厮说话。忽然发现了苏绾,才匆匆将那小厮支开了去,正色向她拜身:“老奴见过绾姑娘。”
苏绾淡漠地回礼,将雪梅娘交给门口的家丁,交代放养到红玉丘去,便兀自进门。
廖管家跟了上来:“姑娘这一下午是去了哪里?可教老奴好找。”
“廖管家有事找?”苏绾惊讶。与廖管家虽说结下梁子在前,可在园子里毕竟还是身份有差,谁都不见得会主动去粘对方。这一下子说找她,她立刻竖起了警觉。
廖老头子讪笑连连:“你看老奴,将话都说糊涂了。是王妃找了姑娘一下午才是。刚才还有指派的人过来回报,说找不见姑娘呢,这不老奴现在就见着姑娘了。”
他的意思是,刚才那个杂衫小厮就是在外头找她的人?苏绾听着却有疑心。姓廖的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那小厮一看就不是苏园里的人,贼眉鼠眼的,脸上还拉着一道寸指长的刀疤。但也只是自己感觉而已,并不想说出来,便问:“王妃找我何事?”
廖老头子呵呵奸笑:“姑娘先请。老奴也是听说的,似乎是惠嬷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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