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笑了,除了苏泊生有些些僵硬。
临王妃点头:“干娘不勉强你,不过你一旦想好了,便与我说,干娘为你做主。”
苏绾但明这群人脑子里想的是那一番风花雪月,登时薄面发赤,偏过头不知该如何以对。这回子头皮发麻,心想苏洛陵大概是独自去埋葬雪风了,这要是他回来了,自己该往哪处钻呢?不知他晓不晓得这群人葫芦里卖的药,若是知道,他会如何以对?
寒翠微径自干巴巴说着话:“昨夜苏棋这丫头回禀,说是找着你们了,我一心急便过来瞧瞧你们,赶巧竟被我碰见了不该碰见的。啊!呸呸……不是什么不该碰见的,迟早的喜事。”
苏绾听她把话说亮了,不知为何偷偷瞄着苏泊生,但见他脸上一阵黑一阵白,并不好过。
她咳嗽了一声:“姐姐想岔了。苏绾蒙二公子不弃,定知感恩图报的。只不过男女之事还需斟酌谨慎。二公子身份尊贵,该娶的应是门当户对的深闺小姐,苏绾一介粗鄙高攀不起。”
“啧……”寒翠微凤眼向上翘,“娶过来也不定是当妻的。”
这似乎无心的一句话,顿招来临王妃白眼:“翠微你说的像话吗?”
寒翠微灿舌,连连赔罪:“妹妹你瞧姐姐这张嘴,真是不会说话。姐姐是听了妹妹这番话,觉得妹妹心胸大度,定不是介意这种名分上的事的,这一佩服之余便开始乱说话了。”
苏绾干笑,心不住地下沉:“姐姐抬举了。”
临王妃说道:“绾丫头,你别听翠微胡说。你是王爷的干女儿,届时王爷奏禀太后,封你为郡主,还哪里有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顾虑?你千万别自己贬薄。”
苏绾含糊应着,脑子里纷纷乱。说起婚事,便有些急着知道慧姑的冥婚之事办的怎么样了,也不知黄叶如今是否周全。她想着,问道:“干娘快别说我的事了,好歹也要听听二公子的说法。”
“呵呵……姑娘家到底是害羞了。”
“……”苏绾低头,实则蹙紧了眉,轻声问她,“干娘,绾儿整日闲来无事,想干娘指派件事儿与我做做,也好驱了乏劲儿。”
“哦?你想做何事?”
苏绾抬起头沉默地看着临王妃。
临王妃嘴角抽了几下:“这事儿我已交给翠微去办,你就别操心了。对了,王爷听说你棋艺精湛,早想与你对弈一番,苦于找不到时机。眼下你也觉得乏闷,不如就陪陪王爷,让他过过棋瘾?”
冥婚的事果然交由寒翠微办了!苏绾不自禁地锁住眉宇,临王妃的话也没听清。这事儿还没告诉过苏洛陵,但看他能出什么主意。
兀自思索着,屋里的婢子已搬上了棋桌,拱在榻前。临王妃领着寒翠微一众离开,待苏绾回觉,才发现只剩下了临王与苏泊生,外加几个婢子伺候。
寒翠微是走地极不甘心呐,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回眸,愣是被临王妃给扯走的。
有名婢子伺候苏泊生饮了汤药,便也下去了。苏泊生掖着嘴角,微垂着头瞟她。
苏绾一直觉得今日苏泊生有些怪异,不觉多看了两眼。谁知一瞧,苏泊生竟双颊起了窘红,生生别开了眼。这下倒是明白了,古人一向守礼言曰分寸,男女授受不亲,哪里有大姑娘家的平白与男子嘴对嘴?想必苏泊生醒后得知,一直别扭到现在。
她朝他干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这事最说不清,也说不得,罢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她是清者自清,也不在乎这是不是华云英的初“亲”。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五十二章 斗棋
直近中午,寝居内一张棋桌上还厮杀不停。
苏绾心不在焉,也是陪临王随意杀个几盘,可自己毕竟初学,便就一直处于下风,几局都惨遭滑铁卢。苏洛陵亦一直未出现,他若是埋雪风的话,也不至会拖到现在。她心里不禁起疑。
苏泊生见苏绾总神色恍惚,目光时不时向门外瞟,便道:“姑娘累了,让泊生替你与……咳咳……与王爷下几局如何?”
苏绾点头,让了位置与他。身子久坐不动,昨夜积累下来的痛楚就越是沉地锥入骨髓。她动了几下,感觉全身上下的关节就像生了锈一样,几乎会听到“吱吱嘎嘎”的响声。
苏泊生的棋艺造诣颇高,起先投箸由王爷布阵,可几次交手之后王爷的“枭”便陷囹圄。棋道上有句话,叫观棋品性。一个人的棋风与其性格相通,从棋的走法走势上瞧,便可窥得此人品性一二。所以古时候有些员外替自家女儿找夫婿,也有打棋擂的,这方面讲究的是“虽败犹荣”的蕴意,并非赢棋才是王道。
苏泊生每逢布阵,都必出手犀利,咄咄逼人,几个回合便会将对方围堵地水泄不通,临王的所有兵棋都被挡在天罗地网之外,枭将孤立难援,几局便都是这么死的。
苏绾唏嘘,苏泊生手段狠绝,出手果断,防兵布阵却又深思熟虑,前三后四皆考虑周全,棋艺当是登峰造极的地步。可总觉得这样凛冽的棋风不适合他,他温吞而又文雅,身怀绝技但藏而不露,应当是极其谦厚可尊的一个人。可兵盘上,却远胜虎将神兵的勇猛。
临王爷也是连连称奇:“泊生,你的棋艺可是本王手把手教的,多年未切磋,进步如此神速,真是棋界雄才。”
苏泊生微微笑着:“王爷谬赞,泊生只是学得一些王爷的皮毛而已,是王爷手下留情的。”
两人相互恭维一番,临王爷对苏绾招手道:“绾儿,你与泊生对弈一局,本王看看这一刚一柔是谁占鳌头。”
“柔?”苏绾自问,并未觉得自己棋艺并泛柔和,只是借由当初寒翠微的走法,依样画葫芦而已。
当下推托不过,她就坐了下来,与苏泊生开了一局。
苏泊生道:“姑娘先请!”
苏绾拈过箸子,昨晚上手皮磨破泡的地方忽然一疼,竟天定了一个数——“陆”。
“好数!”苏泊生赞一口,“陆为顺也,姑娘的福气显然。”
苏绾失笑,也解释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巧合。按照数字出兵棋,苏绾抬手做了个“请”势。
奇怪的是,这回苏泊生却下得小心翼翼起来,并不如刚才那边的风卷残云,雷霆万钧的气吞万象之势,反而以静溪弯流的步步为营势法一步步走着。
两人走的极是当心,一局下来苏绾脚也麻了,额头还微出了些汗,不过竟赢了苏泊生。
苏泊生眉宇舒展,含笑看着她:“姑娘聪慧,泊生自叹不如。”
“公子承让。”苏绾也笑,这局棋可下得有些功夫了。抬眼环顾寝居,不知何时临王却不见了。
“王爷呢?”苏泊生问身边侍奉的婢子。
那婢子巧眉善目,屈膝道:“回大公子,王爷见你们下得认真,便兀自走了。”
“怎么不提醒我?咳咳咳……”苏泊生眉目一皱,“什么时候走的?”
“回大公子,刚走不久。”
两人相视一眼。苏绾怕届时这风声传入寒翠微耳朵里,又会出不好听的话,便对他说道:“时辰不早,大夫人定在等你用膳,大公子,今儿就到这里吧?改日若有心再行切磋。”
苏泊生温默默地看着她,浅浅笑着,如在苍白的嘴边开出一朵纯白的梨花来:“姑娘何不一起?”
“多谢公子美意,苏绾恐有不便。”苏绾道。
苏泊生也不觉得意外,只是问她:“姑娘的棋艺师承何处?”
苏绾一愣:“无师自通。”
苏泊生便笑了起来:“王爷说我是棋界雄才,我却觉得姑娘才是真正的棋界鬼才。这六博棋最讲究的是一个用兵谋略,汇同青乌奇卦而生,处处生机又处处险地。姑娘若是生在军营里,恐怕雄才伟略,须眉难抵。”
苏绾笑了笑,有些不明白苏泊生说这些话的用意。照理如今太平王朝,征战不多,忽然提到军营这两个字眼,就觉得有点突兀了。她点头,表示随了苏泊生的话,但叫他赶紧离开了去,免得到时候寒翠微又上逍遥居疾言厉色,言辞恐吓她。
苏泊生涩涩地笑着,左颊与华启光一样,有个深深的酒窝。华启光曾说那是小时候不慎摔在一块尖石头上,才造成的肌肉萎缩。难不成连苏泊生小时候也摔倒过?还摔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酒窝来?
她终究还是偏过了头,越看着苏泊生,心里就越压抑地难受,总想着华启光现今如何了。
苏泊生明显还有话说,但见苏绾这个模样,话到了嘴边也就噎噎嚅嚅地吞回了去,只道了声:“告辞了。”便由婢子搀着,一步步下楼。
苏绾无声地叹息,望着棋桌上的残局发呆。
她与苏泊生总共也未碰见几次,但却是这仅有的几次,惹来不必要的风波。也不见她与苏洛陵天天在一起出什么问题来着。她支着额有些烦恼不堪。她与苏泊生,这实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对他愧疚倒是有的,那时不该那么针刺般地气他,可回头想想,还不是苏洛陵惹她的?
但看今日他能下地走动,与她谈笑风生,苏绾心里也总算抹去点内疚
这一大早闹闹腾腾的便过去了,初时临王妃的念叨她不无放在心上。可见每个人都想到这一层面了,且又出了这档子事,心觉今后她与苏洛陵恐终将会绑在一起。先前是无法替华云英做决定,可现在她已然回不到二十一世纪了,再重新考量这个问题,却还是一团浆糊。
这时苏棋领人娓娓而来:“姑娘,是该用膳了。”
苏绾这才想到苏洛陵还未回来,随口问道:“今早可见到过二公子?”
苏棋顿了顿:“奴婢未曾见过,不过听廖管家说,年底盘账,二公子这些时日恐会到处奔波。可惜今早马斯寻遍了后山,都找不见雪风的踪影,二公子最喜的便是雪风,可却凭空不见了。故是拉了雪影去的,不知何时能回来。”
说起雪风,苏绾忽地沉默了。总也忘不掉雪影离去时那道孤单落寂的黑影,连它身上的桀骜也皆被那股悲伤所吞并。她想了想,问苏棋道:“棋姐姐今日可有空吗?”
苏棋点头:“大夫人心念姑娘近日身子不妥,故匀了奴婢来照料姑娘。嘻嘻……姑娘,奴婢不甚欢喜呢!”
苏绾也笑了笑,心想这本是苏墨的事情,现在却轮到苏棋头上了,看来寒翠微还是想在她身边插上一对眼睛的。想到苏墨,便是心中刺痛,那株簪花还躺在榻子里边儿,她竟没勇气再将它拿出来。唯恐苏墨与犀角黑翎箭有牵扯。
她看着苏棋天真快活的模样,眉心微蹙:“棋姐姐陪我去市集逛逛好吗?”
“呃?姑娘莫非缺什么?指派一声,奴婢立刻去买。”
苏绾摇头:“我惯用的头油没了,我想自个儿亲自去挑一挑。”
“是,奴婢这就使人备下轿撵。”
“不必了。”苏绾止住她,“你说雪风不见了?我想买匹马回来,坐着轿撵不便。”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五十三章 摸骨算命不可云
苏棋一听竟是要买马,忙道:“姑娘,头油在东市,马市可在西城郭,这南辕北辙的,仔细你身子受累。”
苏绾扭她不过,心想反正自己也浑身累着,坐轿撵就坐轿撵吧。
一个人吃饭终究有些食之无味,匆匆吃了几口,她便央苏棋带她出来了。
东市她是有印象的,当日踏上这条不归路,亦是经过这里,还有一次是自己单个儿跑回留香书屋,也是经过的这里。那个黄昏,改变了太多事情,她不由得总想再回留香书屋看看,便嘱咐苏棋,先过去瞧瞧。
苏棋念道:“姑娘是想回家看看了?”
苏绾轻轻撩开轿帘,点了点头。
留香书屋在离东市不远的地方,轿撵拐了几个弯便就到了。只见书匾依旧落地,缠着灰尘泥土,蠹门也颓然倾斜,院子内耐寒的狗尾巴草错生,埋住了原本华云英与华秀才一起种下的些许ju花。不过就算没有被杂草埋住,这个时节的ju花也只剩下了光杆子。
苏绾只带着苏棋进去,余下的人便候在大院门外。
两人前后走地不紧不慢,苏绾才第一次正眼瞧那尊夫子像。看起来敦厚慈祥,谦恭儒礼,正是孔仲尼。这回倒是不在意料之外了,心想既然有秦二世,当然孔老夫子的时代也是存在过的。
她信手将挂在夫子像脚下的一叠文书取了下来,拍下厚厚的一层土灰,呛地身后苏棋咳嗽地红了脖子,连连挥手:“姑娘,这叠了多久了啊?”
苏绾摇头,苦笑着道:“我也不知道。”说着已翻开了华秀才的手迹。
兴许这些手迹都未当心收妥,册子受潮起黄,原本端庄流利的墨迹变得歪歪扭扭,许多已经辨不清晰了。
苏绾翻了几页,便递给苏棋道:“这个暂且拿回去,我爹的遗墨我想好好保存下来。”她能为华云英做的很有限,但愿她也能为她照顾好华启光。
苏棋应声收好,两人便转进了华云英的闺房。
那面铜镜裂痕依旧,摔在地面未加拾起,整个屋子除了满柜子的书册显得拥挤之外,竟显得那么空。苏绾一路用手指沿着书架拂向梳妆台,在凳子脚边拾起铜镜,将两块安放在一起,重新端正地放入原先的位置。再回眸,眼神忽然一猝,忙过去拍掉书架上的灰,用手指勾出一本册子来。
册子较薄,白线装帧,书面三个隶书大字——扶苏传!
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当初苏墨将那本扶苏传弄毁了,便经由婢子做了废物处理。近日事情连桩,她也早忘了还有这本东西存在,现今看到,难道是天意?她有些颤抖地抖去书皮的灰尘,正想打开来细究,院门那厢却传来一连串吵杂。
苏棋“咦”道:“莫非轿夫与人起了冲突?”
“去看看。”苏绾道,将《扶苏传》交给苏棋。
两人疾步出了留香书屋,见到四名轿夫正与墙脚一名摆摊起卦的摸骨道士争地面红耳赤,唾沫横飞。那道士头戴混元巾帽,白玉帽正,身披青色蜈蚣扣道袍,两袖宽大垂长,脚上踏着一双玄色云屐,正被轿夫骂得狗血淋头。
苏绾心道这四厮怎么这么嚣张,便走了过去:“出了何事?”
轿夫一见苏绾出来,立马不吭声退回几步,道:“回绾姑娘,这妖道妖言惑众,且看我哥儿几个好好教训教训他。”说着就挽起袖子,抡着胳膊上前。
“站住!”苏绾喝道,“鲁莽。这位道长说什么妖言了?姑娘我倒也想听听看。”
说话的轿夫脑袋一缩不予回答,倒是那道士哼哼笑道:“贫道好心提醒,边陲又起战事,他极有可能被征丁,将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位小哥却就嚷嚷着要打贫道了。”
苏绾说道:“道长可能确是弄错了,他是大户人家的卖身轿夫,怎么会被征丁?再者,国家安定,边关怎会说起硝烟就起硝烟?道长之话,小女子也不敢苟同。”
道士目光发亮:“还请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苏绾。”
道士道:“姑娘可否借只手过来?”
“臭道士,你吃了豹子胆了,我们姑娘的手岂是你能摸的!”轿夫粗言威吓。
“住口。”苏绾拧眉,将手伸到道士面前,“道长仔细看看,苏绾从何而来又于哪里去处。若说得准,小女子自当佩服,收回先前的话。”
“仅是如此而已?”道士耸着眉笑问。
苏绾愣了愣,看看身旁的轿夫:“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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