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听是绿蓉的声音,鲜少听她如此一板一眼地对人,心中颇然一惊,不知来人是谁。
一道轻佻傲慢的声音缓缓扬起,像三月春风扶柳的质感,轻柔中带着一丝娇软:“现在正是晨昏定省的时间,妹妹要给姐姐请安。这是宫规。以前皇上身边儿是没第二个人,今后有了,你们得习惯才成啊!”
苏绾心头一惊,那声音是舞娘的。她居然称她做姐姐?难道……
“那就请韵妃娘娘等着了,我们皇后娘娘才堪堪睡下。”绿蓉道。
“韵妃娘娘?”苏绾的心尖猛地被扎了一下,看来在她躺下之后,乾奉宫那儿又有了其他动作。剡洛啊剡洛,你的速度也真是够快的啊……她心中愤然,他究竟不念及他们夫妻之间几年的感情,才刚宠幸了这妖孽,便放任她到自己的凤藻宫这边儿来耀武扬威了?
她撑起身子拿了引枕垫到腰下。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只听那韵妃又说道:“哎呀,这个时辰还睡?啧啧……那罢了,我便等等吧,不过却也等不了多久,皇上要跟我一通用膳,我申时末便得回永寿宫了。”
苏绾听罢,冷笑了一声儿:“绿蓉,谁在外头大吵大嚷地碍本宫睡觉,替本宫掌她两嘴!”
绿蓉一惊,立刻镇定下来,心知苏绾早已醒了,登时来了底气儿:“娘娘,是韵妃来给您请安了。”
“韵妃?”苏绾笑了一声儿,“什么韵妃?”
“回禀娘娘,是皇上今儿才封的。”
苏绾淡淡问道:“可有落了盘子的?”
“时间仓促,恐怕还没有。”
“没有?那算个什么妃?”
“……”绿蓉不语,心中窃笑。妃嫔册封历来都是许得落了金盘刻书才算数的,眼前还只是皇上随口说说的,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岔子呢?
韵妃脸色铁青,在外行了个宫礼:“姐姐赎罪,扰了姐姐静修,妹妹实在该死。但是妹妹今儿才进的宫,许多规矩都不懂,故来请教姐姐的。”
“哦?”苏绾盯着门外那道影子,金丝盘绕的九珠凤鸟步摇有个清晰地轮廓。她笑了笑,“让本宫来教规矩的?呵……绿蓉,韵妃娘娘身边儿可有带了人过来的?”
“回禀娘娘,有个名唤翠英的宫婢。”绿蓉道。
“嗯。赏她几个嘴巴!让她记住,以后这个时辰可千万别领着自己主子到处瞎晃。”
“是!”绿蓉话音一落,便起了生风的几下嘴巴子。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
翠英半声儿都不敢吭,直委屈地默声掉眼泪。
韵妃大气,铁紫了脸说道:“姐姐教训的是,该打!”
苏绾一笑:“好了,打也打了,规矩也教了。你走吧……”
韵妃一愣:“什……什么?”居然连门槛儿都没让她进?她眨了眨一对凤眸,苏绾在里头清清淡淡的语气不容她做任何反抗。她忽而觉得自己就像是专门来讨打的,自己作践自己。她浑身发抖,步摇轻震,咬着牙道,“臣妾告退。”便带着翠英怒气冲冲地走了。
绿蓉黑眸直盯着二人消失,这才推门进了殿中,见苏绾斜靠在榻上闭目,便过去为她披了件儿披风:“娘娘……”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三百九十三章 记挂
第三百九十三章 记挂
苏绾张开眼睛:“嗯?走了?”
“走了。”绿蓉答道,面色有些不安,“娘娘……这么做妥当吗?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岂不尴尬?”
苏绾叹了口气:“尴尬……呵……”
绿蓉屏住呼吸:“她方才说,今儿同皇上一起用膳……”
“你是怕她告状?”苏绾斜睨她一眼。
绿蓉低下头:“她如今正是独宠当头,若皇上前来兴师问罪可如何是好?”
苏绾一笑:“兴师问罪?好啊,来吧……我还愁他不来呢!”
绿蓉一愕,心里头便立刻明白了。苏绾这回子是将小蹄子的势头压下去了,也是给剡洛瞧瞧她这正宫皇后娘娘毕竟还在这凤藻宫里头。她是想见剡洛……所以,只是要一个借口而已。再则,若说起兴师问罪来,苏绾也并没有错,落人口中,也只是那韵妃落一个小气不知规矩的口实。
这么一想,便又放了心:“娘娘,不早了,要不要传饭?”
苏绾眉头一皱,抬起头:“方才打的重么?”
绿蓉笑了笑:“娘娘,就是雷声大雨点儿小,您放心吧,疼不了她。”
“嗯……稍后你还是亲自去瞧瞧吧。”苏绾心软下来,是疼那叫翠英的宫婢,无缘无故的被教训了一顿,这会儿定着实委屈。
都明白这宫里人形形色色的都是苦,小宫婢若跟错了主子,这辈子都别指望别人拿你当个人看。像璎舍人那等已经位阶内务府总管的,只能是少数,即便如此,上头还压着主子。所以谁的处境都难。那翠英只是恰好跟了韵妃,亦恰好韵妃与她不对盘儿而已,所以就活生生做了靶子。
绿蓉打心眼儿里动容,苏绾这层心思可着实不易,可是打了人一巴掌再去说好话的事儿,也不好做。她想了想,这也算是苏绾信任她,才将此事交托给她的吧!微叹了口气,绿蓉问道:“娘娘,韵妃但在宫里头落了脚,以后这等事情避不可避,咱们还是小心为上的好。尚且不说她如今的身份,就算只是同皇上有了露水****,也不可不提防。”
苏绾苦笑:“绿蓉啊,你想说什么?”
绿蓉掂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奴婢还是去传饭吧……”她知道虽然苏绾平日里看是个挺随和的人,但是内心里却比谁都来得明白苛刻。别人但凡想得到的事情,她必然也想得到,所以她知趣儿地闭了嘴,还是少给她添点儿堵了。
苏绾摸了摸小腹,嘴巴里一股苦涩,但还是点了头:“去吧……”即便自己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但肚子里的孩子总归要吃的。她不想再失去这块血肉,当初剡容的墓修在了荒山野岭里,至今都未迁回皇陵,她连个念想都没的做依。
原来剡洛那些说过的话,不知不觉间都随风去了……苏绾这才有些幡然醒悟似地,兀自仲怔。
窗外开始起了偏东风,这场冬季即将结束,然而开春,是否就是属于她的了呢?
韵妃气呼呼地一边儿责备翠英,边儿进了永寿宫,两边儿的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陡然从里头心急慌忙地跑来个小宫婢:“娘娘,皇上过来了……”
韵妃愣了一下:“这么快?”
“是啊!”小宫婢喘着气儿,“娘娘要不要先换身衣裳?”
“不用了,”韵妃起笑,葱指如兰轻扶两鬓,“皇上欢喜的,就是本宫这副样子……”说着便袅娜地打前儿去了。
进了正殿,剡洛正负手端详正北的浮雕墙,韵妃进去便故意亮了亮嗓子,软言对身旁紧跟着的翠英说道:“翠英,还疼么?打得可真够重的呀……”
翠英起了寒战,停驻不走了,傻傻看着韵妃。
剡洛听见声响遍回转了身,问道:“怎么了?谁打谁了?”
“啊,皇上!”韵妃忙拉着翠英跪了下来,“皇上,方才臣妾去给姐姐请安,谁知姐姐不问好歹便打了翠英。臣妾自知人微言轻,翠英受了委屈也没法子替她讨回什么,所以适才想起一时难过,便安慰翠英几句。皇上……臣妾绝不是抱怨姐姐的……”
剡洛冷冷笑了笑:“起来吧……”心中不觉惊了一下,苏绾竟然会出手打人?自从那回因为白月之死,她一时气愤打了苏墨一巴掌之后,这回才是第二次。若非气得怒火不可压制,她绝技不会如此作为。自己这次,恐怕是真的伤了她了。这一巴掌是落到了翠英脸上,却像是掴了他一般,让他顿感羞愧。
剡洛的冷淡反应出了韵妃意料之外。她起了身:“臣妾多言,还未及请罪,让皇上等臣妾了……”说着又要跪下。
剡洛假手扶她:“别跪了,再跪下去饭菜都凉了,吃饭吧……”吃饭吧吃饭吧,这话从嘴里说出来既熟悉又陌生。直到剡洛上了桌子,习惯地想夹些菜到另一个碗里,才豁然想起来,原来自己生活里的一点一滴,再小的事情里,都已融入了两个人的细节。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他忽而放下筷子,目不转睛看着面前的韵妃,在他的眼里,她是可悲的一种用具。或者说,只是梯子上的一根横木,供人践踏。
见剡洛放下了筷子,韵妃自然不敢再吃,拭了下嘴,显得坐立不安。
剡洛抿了下唇:“怎么不吃了?”
“臣妾不敢。”
“呵……”不敢?!这话唱给谁听的呢?他正色道,“过些日子回王府看看吧,也算随了民俗,当做回门吧!”
韵妃心中一喜,正愁如何出宫回禀临王,剡洛倒是主动开了口。她慌忙起身,来到剡洛面前屈膝道:“谢皇上恩典。”
剡洛亦站了起来,挥了挥袍子:“不早了,朕还有许多奏折未看,你也早点休息吧!”
“皇上……”韵妃愕然,“皇上不留下来过夜么?”
剡洛哼了一声儿:“不了!”干干净净的两字,连尾音都没舍得拖一下,便唤了小叶子备了乘辇,走人了。
韵妃颇为讶异地俯首相送,怎么也想不明白,缘何前****似乎还热情如火的剡洛,今儿却似变了个人似地。女人天生的直觉令她有些局促不安,像是错漏了什么信息没抓住。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三百九十四章 春逝
第三百九十四章 春逝
待韵妃回转过神来的时候。剡洛那边儿已经离了永寿宫老远,在长长的甬道上忽而转了个方向,重新绕过永寿宫,向着西边方向
小叶子一直回首望着深邃的涌向尽头,又飞快跑到轿子边儿上,对着轿窗的帘子轻声说道:“皇上,没人。”
剡洛在里头轻声应了下:“停轿。”
轿子旋即便停住。夜色里,一袭明黄色的身影款款落地,而后那顶轿子便倏然闪了另一条道儿,孤留了剡洛一人下来。
大堆的金盏银盘在宫灯下闪着一抹暗淡到尖刺的光泽,苏绾眯起眼睛,空对着这些冷盘热菜,嘴中越发苦涩。
绿蓉堪堪试了菜,将银箸递给苏绾:“娘娘,请用膳吧!”
苏绾食趣儿乏乏,接过银箸方想落筷,外头的小太监兴冲冲来报:“启禀娘娘,皇上驾到。”
落在半空的银箸停住,苏绾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讷讷问道:”谁?谁来了?”
“是朕!”
剡洛的声音随后而至,有份久违似的难掩喜悦。但旋即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浮岛苏绾的面前。她登时又清醒过来。方才只是自己起了幻觉吧?他如今又怎么会因为来到凤藻宫而喜悦呢?今儿他过来,想必是与傍晚韵妃的事情有关。
她脑中不停身子更不能停下,立马放了筷子,迎上前屈膝:“臣妾参见皇上。”
“免了吧,”剡洛淡然地道,轻擦过苏绾的身边儿,兀自在着边儿坐了下来,“你如今身怀龙嗣,跪拜之礼都免了吧!”
苏绾心中跳突了一下,慢慢起身,微笑道:“皇上今儿怎么有空到凤藻宫来?南方春汛在即,告书不断,这几日皇上虽不临朝,但是日日为此忧心,若得了空,该休息才是啊!”
苏绾虚皱着眉目,将桌上的菜肴扫过一遍,心中动容。苏绾虽被困在凤藻宫,金宝同于中正几次三番问起,他都绝口不提缘由。但是她仍有办法得到这些消息,看来,她昔日所得到的人心,真是一种永不枯竭的东西。洛军的兵事在他的手上,但是军魂,却在苏绾身上。程东的将军夫人与内侍官璎舍人一同失踪,此事儿便是他避不临朝的缘故。
这其中的纷纷扰扰,他并没有说给于中正与金宝听。而是独独与程东相商了。于中正同金宝都在宫内,行事不便,反观程东,却能在宫外活动自如,所以……他只选择了程东与他携手。可是没想到,苏绾这边儿也并不冷清,想必这几日金宝于中正也来得及勤。
他顺带瞟了绿蓉一眼,他早该想到的,绿蓉对苏绾忠心不二,又怎么会遵照他所嘱的去做呢?定是转了个身儿,就把自己出卖了。想到这儿,他不禁苦笑。
说起御人,他终究比不上苏绾。
剡洛的这一眼,令绿蓉极为忐忑,俩腿肚子不自觉打起了颤儿。剡洛过来,是为了韵妃?还是单单只来瞧苏绾的?可是看他神情,却是一丁点儿的温和都无。真难想象,这般冷漠的剡洛,竟然会出现在凤藻宫里。她原以为,即便不爱了,他也断不会如此无情。男人的逢场作戏她见得多了。可是剡洛的这份真实,却比那些虚假更来得伤人。
她偷偷瞧了瞧苏绾的脸色,但见皇后娘娘从容淡定,并未被剡洛此刻的表情所左右,便不得不佩服苏绾的应对能力。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温和端庄地笑。
“绿蓉,去倒茶。”苏绾见绿蓉这幅样子,便想让她出去缓缓,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绿蓉如蒙大赦,立马应道:“是!”便先出去喘口气儿。
剡洛冷笑了一声儿:“怎么,多日不来这凤藻宫,你这边儿的丫头便如此不习惯了?”
苏绾就近坐下,微微抿笑:“是皇上的威严所致。”
剡洛眉头一挑:“你跟我打起了官腔?”
苏绾侧首一笑:“皇上误会了,臣妾是实话实说。”
剡洛一下子就语塞了,苏绾这个时候冷静得如同面对着的是个敌人,对他这句句冰冷的奉承,让他的心别扭到了极点。他忽而极为讨厌这样的气氛。手掌狠狠抓起桌巾的一角,扯了一下,拉动桌子上还摆着的菜肴餐盘“旮旯”响了一通。
两人都一震,苏绾忙对旁边儿伺候用膳的宫婢说道:“把东西都撤下去。”
“是。”几人压首应道,便利落地理了桌子,一阵风似地离开了寝殿。
剡洛眯起了眼:“你这么的屏退下人,想干什么?”
“皇上说这话,臣妾惶恐……”苏绾客气地回道,是想剡洛若是来兴师问罪的,两人闹起来,也不至于让人看了笑话去。
剡洛觉得这个态度的苏绾活像是裹了层棉花的人偶,怎么捏就怎么弹,毫无质感可言。他急躁地起身。负手在殿内踱来踱去。他从来没想到,他们两个相处在一个屋檐下,竟然会有这样的时候。
可是这一切都是自己主导的,方才一时想念,只想来凤藻宫四周走走,即便看不到她的人也罢。可是不小心被下边儿的婢子发现了,结果不得已来走了这遭。方才进来之前,难掩的兴奋,那句“是朕”包藏了他多少思念……
但是此刻的苏绾却对他怀有了敌意!是敌意吗?他的心一下子冷却了下来,有点儿害怕。若巩固了江山,报了丧子之仇,却失去了苏绾,那个后果,自己可能承受?想到这点,他的身形摇晃了几下,在跳突的灯火里,显得恍惚而又焦虑。
苏绾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又错看了什么,但是剡洛那表情丝丝都如刀刻,那种痛心疾首的模样,追悔着什么逝去的扭曲表情,又是她的错觉吗?她不禁软下了心,上前道:“方才……是从永寿宫过来的吗?”
这话不禁勾起了剡洛如今的敏感神经。他一愣,回想起先前韵妃告的那一状,这才想明白过来,缘何凤藻宫的人,个个见了他,如同见到了阎罗王似地。他兀自苦笑,回身目不转睛看着苏绾:“今晚,我在这儿吧。”
苏绾的心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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