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心计- 第196部分

　　　　玉面长桌上，盖着捻金丝儿双龙耳罩子的晚膳丁点儿未动，剡洛静静望着窗外的风雪，远远看着夜色侵染下的百级玉阶上缓缓行来的一堆人，眸中阴郁浓重。

　　　　不一会儿，那伙人已近到了殿门前。外头有人小声儿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是苏绾的声音。

　　　　剡洛心中一悸，示意屋子里的小太监前去开门。苏绾正一身深绿地垂首立在门外。他招了下手：“外边儿冷，你快进来。”

　　　　“谢皇上。”苏绾吟身，迈步进门。

　　　　小太监闻音知意，当即都退了出去，阖了门守在外头。

　　　　“皇上……”苏绾故意扬高了声儿说道，“方才从棋郡主那儿过来，听闻皇上这么晚了都还没用膳，故才过来瞧瞧。”说着瞧了一眼长桌，果然剡洛真的未吃东西，心中不免担心，嗔怪地觑他一眼，慢慢走过去，“皇上为什么不用膳？要不要唤御医过来瞧瞧？”

　　　　剡洛微笑，也跟了过去：“不必了，你来了，朕便有胃口了。”说着“呵呵”笑出了声儿，低声问道，“怎么这么急就过来了？”

　　　　苏绾眉心聚拢，点了下长桌，示意他坐下来。一边儿自己开了那些个捻金丝儿双龙耳罩子，用指尖试了试菜肴尚有余温，便拿起银箸递给剡洛：“多少吃一点儿。”

　　　　剡洛接了过来，却迟迟不下筷。

　　　　苏绾“哎”了一声儿，也陪着坐了下来，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要不……我再去找宇文南晋探探？”

　　　　剡洛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不用。”眼神定定地看着苏绾，仿佛想说什么，又似乎是想从苏绾眼中看出些什么。

　　　　苏绾“哦”了一声：“不用了？但是他对永兴来说是有隐忧。若回去之后大兴兵事，这江山你又岂还能坐稳？”

　　　　剡洛抬眸：“呵……若他，真有此意，你会如何？”

　　　　苏绾沉思了一下：“这本不是我所想的，既然话到此处，我也不想瞒你。我原是打算好的，若宇文南晋有任何异动，我必不让他回到西狄戎去。”

　　　　“你的意思是。你要杀了他？”剡洛眼神一震，有些震惊。

　　　　苏绾摇头：“不，不是杀了他。”

　　　　“哦……”剡洛意味深长地点头。他明白，苏绾是下不了手的。西狄戎的国君换转身份来出使永兴，这本是将其铲除的天赐良机。但是，他们都不会这么做。或许是心底的那层****之仁在作祟，想到之前宇文南晋为苏绾所放弃的东西，剡洛便没有勇气去消除这样一个人。哪怕，他是个时时威胁着他的那个人！

　　　　苏绾反手握住剡洛的手掌，这才觉得他的掌心偏凉，心中一酸：“剡洛，别人断然察觉不出此时朝廷的风云巨变。你我在京都未有准备之下就撞了进来，现在，同样的事情也在由别人谋划着。我们必须考虑好每一步，不能因小失大。现如今，内贼尚且未现形，朝纲如蚁在噬，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做。今儿还有人偷听咱们说话，那小贼想必就是有人安插在你处的耳目。我也不知道，凤藻宫里有没有这样的人，若是有，恐怕你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已变成了那人的傀儡了。”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三百八十五章　爬窗

　　　　第三百八十五章　爬窗

　　　　剡洛仲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方才脑中电光火石，想的都是璎舍人究竟怎么跟那人扯上关系的，他怎么都寻不出这里头的关系来。他们都待璎舍人不薄，若是有亏欠，那也是亏在了璎灵身上，难道璎舍人就为璎灵的事儿，怀恨在心，欲要掀天儿了不成？

　　　　他闭上眼睛：“绾绾……这几日，你做什么事儿，可都要小心。”他怕，那人来势汹汹，第一个要除掉的，恐怕就是他得掌天下的背后军师苏绾。他该如何，才能保护好苏绾，使其不受到任何伤害呢？

　　　　剡洛的手掌越渐发凉，苏绾心有忐忑，陪他用过了晚膳，便不能再停留。临走时略微诧异地问：“璎舍人今儿怎么不在你跟前伺候？”不见他那冷眼，她倒还有些不习惯了。

　　　　剡洛一怔，含糊道：“我打发他有事儿去了。”

　　　　“哦……”苏绾应道，便戴上帽子。

　　　　“绾绾，别再跟宇文南晋碰面。他都已经跟我说了，他不会发兵，只要你在永兴一天，他都不会发兵。你可以放心了……”说这话的时候，剡洛带笑，有丝悲惋，像对宇文南晋的，又像是对自己的。

　　　　苏绾愕然，茫然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便匆匆离开了乾奉宫。

　　　　苏绾前脚刚走，绿蓉就仓皇地让人向剡洛禀报。剡洛狐疑，就将绿蓉召了进来：“你来做什么？”

　　　　绿蓉左右不见苏绾，知道是错过了，心里头懊悔地很，忙给剡洛磕了好些头：“回禀皇上，璎舍人现下正在凤藻宫里要给娘娘请安，不知是有何事需得娘娘定夺。奴婢不敢替娘娘回了，故来禀报娘娘的。”

　　　　剡洛一听，璎舍人居然去了凤藻宫，心中大吓，立刻站了起来几步迫到绿蓉跟前：“璎舍人在凤藻宫？”

　　　　“是啊……”绿蓉急得满头大汗，肩膀哆嗦地道，“璎舍人还领了个将军夫人过来，奴婢也不知所为何事。想必是急迫地，故才这般晚了还过来。”

　　　　将军夫人？剡洛不需想都知道璎舍人是带了璎灵一道过去的。他当即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回，断然道：“你回去，想法子让娘娘安生在凤藻宫里，尽量别见什么生人，即便是棋郡主，也需仔细斟酌。知道吗？”

　　　　绿蓉吓得脸色发白，不知究竟是谁犯了事儿。是皇后娘娘不招皇上疼了，还是璎舍人令皇上不高兴了。她立刻觉得头顶上黑压压的，透不过起来。

　　　　剡洛这么说，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就是让绿蓉想办法不让苏绾见到璎舍人。而且自此之后，皇后娘娘见什么人都被限制了。像棋郡主那般亲昵的，都尚需斟酌，更别想璎舍人之流了。

　　　　绿蓉不敢多想，匆匆忙忙磕了头应是，便想退下去去追苏绾。

　　　　末了，剡洛又加了一句：“这事儿，万万不能让娘娘知道，你在平日里也不要让娘娘看出异样来。娘娘何其聪慧，你行事需得谨慎了！”

　　　　“啊？”绿蓉身子一怔，豁然间有些腿软了下来。看来，是皇后娘娘这边儿有岔子了！皇上是怎么了？素日里可疼着娘娘了，缘何今儿却似变了个人似地呢？这是，这是要软禁娘娘呢？

　　　　她心有戚哀，想到这两人但凡碰着面儿的时候是何其恩爱，但是如今还不是这样子对待？古人尚说君本无情，原以为就不纳妃的剡洛会是旷古至今难得的专情帝王，却没料到，最终还是变了性。

　　　　她替苏绾不值当，苏绾事事以他为先，每日都会叮咛她一句皇上的三餐如何，天气如何之类的家常话，让她去打听打听。却没想到，这样一番深情厚谊到头来还是被做了空空东流水。

　　　　剡洛眯起眼，看着刹那间发起呆的绿蓉，心中不免疑惑：“还不快去。”

　　　　绿蓉颤了一下，慌忙退出了大殿。

　　　　苏绾难得撇开了旁的能够自处一些时候，这会儿路过御花园的时候便有了滞留的心。御花园一带本是怡情赏景之地，故所安排的侍卫不多，不显得处处受制。

　　　　夜风更甚，偶尔带了几片雪花拂过面颊，苏绾的脚程慢了下来，身子包裹在一场挂的袄子里，又有披风挡着倒也不觉得冷，就是面颊上有些儿刺痛。被风吹得呛出了声儿，她就想着，看来此时并非赏夜景的时候，还是快些回宫去，别让人起疑了。

　　　　绿蓉便是在此时追上的苏绾，在后头一见着苏绾的背影便一时急得忘了规矩，扬起声儿叫道：“娘娘！”

　　　　苏绾震了一下，回转身，看到绿蓉眉梢刘海都沾了雪花，连喘着奔到自个儿跟前来，忙欠身福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绿蓉，你怎么也跑出来了？”苏绾不悦，若是连绿蓉都跑出来了，岂不令人生疑吗？

　　　　绿蓉脸上一红，想起方才剡洛所交代的，对于璎舍人一事便绝口不提，只低下头道：“奴婢见外头变天了，怕娘娘不好走，故才过来相迎。娘娘放心，宫里头奴婢已经布置好了，没人会怀疑的。”她一下子想到苏绾所担忧的，就将自己怎么出来的说给了苏绾听。

　　　　苏绾眉宇略扬：“你这么出来也是着实不安全的。若让人发现，一状告到本宫面前来，本宫是罚你好，还是不罚你的好呢？”

　　　　绿蓉心内讪讪：“娘娘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明知道苏绾既然将话说了出来，便是抵死都会保她的，她只是这么一个说法，让自个儿知道厉害。

　　　　苏绾点头：“闲话莫说了，咱们就回去吧，也免得有个万一。”

　　　　“是。”绿蓉屈膝，便扶了苏绾一道向凤藻宫过去。

　　　　两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寝殿，苏绾屋子摘了披风帽子，瞧见外头的灯火照映下隐隐有几个身影静静立着，知道那些值夜的人都未曾察觉他们的离开。回头又见绿蓉轻手轻脚阖上了窗户，上了栓子，一副尴尬地瞧着她。

　　　　苏绾失笑，将披风随手挂到贵妃榻旁边儿的锦杌上，扬眉道：“别觉得不好意思，这儿没有外人。”她指爬窗这等糗事。若是让人瞧见了去，她堂堂国母爬窗户，还不颜面扫地么？绿蓉这是在自责呢。

　　　　绿蓉低着头过来，帮苏绾将披风拍去上头的水渍，就挂到了手臂上，打心里头高兴。因为苏绾说了，她不拿她当外人来瞧呢！这是何其的信任呢？她心中笃定，这主子她是跟定了。而后又一震，那么，皇上的软禁之意，她又是否该告诉苏绾呢？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三百八十六章　打探

　　　　第三百八十六章　打探

　　　　苏绾已经径自到了梳妆镜前。将头面首饰一一摘下来，回过头道：“绿蓉，过来帮我拆这发髻吧。”

　　　　绿蓉神色一怔，然后丢下披风快速走到苏绾身后，拿起银梳开始帮苏绾梳理头发。

　　　　苏绾将绿蓉的表情看在眼里，思忖着她心中似乎有什么事儿想同自己说，但是又为何欲言又止呢？她不爱勉强，所以才打发她些事情做做。

　　　　绿蓉犹豫了半天儿，也没敢将话说出来。她心中急着想去回了璎舍人，所以寻了个借口：“奴婢帮娘娘去打些热水来净脸。”

　　　　苏绾讶异，但随即又不动声色起来，点头道：“去吧……”

　　　　绿蓉应了一声儿，便出去了，苏绾隔着门，只听到她对外头的宫婢说道：“这儿有我呢，你下去歇着吧！”便没了下文。人影闪过，那小宫婢显然是走了。过了一会儿，绿蓉便也悄悄走过。

　　　　苏绾叹了口气，回想今儿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心中陡然起了一丝后怕。如果宇文南晋没有告诉她那句话，这会儿乃至更久的将来。她恐怕都不会察觉出什么来。要揪出此人，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一切就要看剡洛他如何化腐朽为神奇了。偏她又不能与剡洛相见地太过频繁，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这些都是有节制的，并非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身为帝王家，在外人看起来光鲜亮丽似乎能呼风唤雨一样，其实，那被呼来唤去的，正是他们这些人啊！

　　　　她不由心中发冷，深宫的寂寞，虽然总教人难耐，但是最为无法承受的，是日日提心吊胆，提防提防再提防啊！她忽而有些明白，何以璨春亭的老太太能如此健硕爽快了，因为她没有这层心理负担。被人忽略，未尝就不是件好事儿，人这一辈子，最为愚蠢的事情，便是凡事儿争先。

　　　　绿蓉过了一会儿便回来了，端着热水神色不宁，魂不守舍的。

　　　　苏绾原是取了本素日里看的书，侧躺在贵妃榻上挑灯看着的，见她进来便起身，穿了鞋等她过来。

　　　　绿蓉木木讷讷地走到苏绾跟前儿，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自个儿端着热水，是要为苏绾净脸，便转身又将铜盆里的水倒到了一旁盥洗菱花木架上脸盆里，为苏绾搓了热乎乎的面巾，双手递交给苏绾。

　　　　这些洁身之类的事宜，宫婢们都知道苏绾的脾气，喜欢自己来，所以她们都只是做到提水递面巾的份儿，便不敢再逾矩了。

　　　　苏绾擦了下脸，又把面巾送到绿蓉面前，绿蓉愣了一下，双手相接，但手臂一抖忽而失手掉了面巾。

　　　　“啊……奴婢该死！”绿蓉慌忙跪下来，捡了那面巾，懊悔地要死。

　　　　“绿蓉，”苏绾自认不会是自己让绿蓉这般魂不守舍的。看她表情，应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儿才是。她掂量着，心说若是绿蓉受了谁人的委屈，她是定然不会依的，从哪处受来的气，就往哪处扔回去。

　　　　她上前将绿蓉扶了起来：“你不必惊慌。侍奉我已久，难道我是个会因掉了面巾这种事儿而责怪你们的人么？”

　　　　绿蓉脸色惨白，咬住唇：“娘娘……绿蓉何德何能蒙娘娘厚爱，但是奴婢……奴婢眼见着娘娘受困，却不能帮娘娘什么，绿蓉心中难过，绿蓉替娘娘委屈啊！”

　　　　苏绾一听确乎是关于自己的，脸色一凛：“怎么了？何事需得你替我伸冤？”

　　　　绿蓉膈了一下，而后才将剡洛所说的话，一一都告诉了苏绾。

　　　　苏绾听了，半天恍惚。剡洛为何要限制她同别人见面？即便是苏棋亦没有特例的呢？难道今儿璎舍人过来，便是同她来说这桩事情的？又重新捏到手里的书卷儿滑了下来，她想起方才在剡洛那边儿的时候，剡洛脸孔上的表情以及每一句话，似乎，似乎总隐隐感觉他在躲避着什么，瞒着她什么事儿。

　　　　如此一来，心中陡凉，苏绾忽然觉得浑身发冷，默默掖起一旁榻上的细毛兔皮褡子。她眉目一烁：“璎舍人呢？可还在？”

　　　　绿蓉苦着脸：“方才问了人，说是让临王殿下给召走了。”

　　　　“临王？”苏绾仲怔。

　　　　绿蓉点头：“嗯，对了娘娘，同璎舍人一块儿来的，还有位将军夫人。奴婢们不曾缘面，便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夫人了。”

　　　　苏绾更是震住，怎么璎灵也随璎舍人一道过来的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左右在寝殿里踱了几个来回，苏绾怎么也想不明白剡洛为什么要软禁她。既是软禁，却也没有禁足在凤藻宫之意，只是不许外人来见她。她蹙起眉忽而停了下来。隐隐觉得哪儿不对了。

　　　　“娘娘……”绿蓉见她走来走去的也想不出什么来，倒是平添愁容，便劝说道，“娘娘，夜已深了，您还是先歇下来吧！”

　　　　苏绾身子定住，飞快走到收着朱钗首饰的妆屉前，取了串儿烛光熠熠的纯黑珍珠项链出来，塞进绿蓉手里：“这个拿着，明儿去乾奉宫一趟，打听打听璎舍人昨儿的去处，又是何时回去的，若是可以的话，让璎舍人过来一趟。”

　　　　绿蓉颤颤接了那串珍珠项链，知是苏绾让她打点人的，故不敢轻忽此事。心里头颇觉对剡洛不起，便收了珍珠项链跪了下来：“娘娘，绿蓉已犯了欺君之罪，他日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娘娘，绿蓉便只有来生再来相报娘娘的不杀之恩了。”

　　　　苏绾立刻去扶她：“说什么胡话呢？皇上若然怪罪，必由我来承担，除非那一日来临之时。我也无能力自保了，那咱们俩就此一起，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娘娘……”绿蓉蓄满眼泪，一时之间感动满满。

　　　　“行了，去吧。”

　　　　绿蓉揩掉眼泪，又摸了摸怀里那串黑珍珠项链，便红着眼睛走了。

　　　　翌日天还未露清光，绿蓉便悄悄地进来了。苏绾****未睡，正和衣躺在贵妃榻上，绿蓉一愕，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