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突然为怀煜书的深明大义有些感动,不知道何以回馈。尽管知道,怀煜书那灼灼的目光之下,期待的是什么。
怀煜书忽然欺近她身前,扬唇一笑:“今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苏绾……这样,你便不会瞧我不起了吧?”
“呃……其实你……”根本不必如此为难自己。可是话到嘴边儿,就被怀煜书给堵住了。
他将手指竖到苏绾唇边儿:“嘘……”笑得有些邪魅,“呵呵……别说出来。”他又轻轻一点身畔的玉堂金马,********微颤,说道,“这……是我唯一能替你做的了,不是吗?”
他对着玉堂金马说这话,将话里的意味,小心翼翼地收藏到了心底。
苏绾咬唇:“谢谢。”如此生疏。却又如此感动。怀煜书,他便是如此自我,亦是如此让她意料不到。
她始终认为,这是一个被金汤匙灌得早已迷醉遗失本性的富家子弟,玩世不恭,****声色犬马,那点胸之中的金戈铁马男儿气魄早已被酒池肉林给腐蚀透了。
但事实是,就跟当日出关的那支箭一样,只射中了她的手臂,而并不威胁到她的生命。他残存的理智与正义,让她有些钦佩。
怀煜书笑了笑:“真的。想吻你,可以吗?”
苏绾一愣,缩了一下。
一回事儿是一回事儿,这怀煜书脑子又犯抽了!
见着苏绾的反应,怀煜书“哈哈”一笑:“你瞧你,算了……你这支枝头春梅,我还是别采撷了。我这是跳进别人家的园子偷香窃玉……哎……”他起身,垂首,“只落得两手空空而回。”
这话说得有些凄凉了,苏绾想安慰他几句,但是怀煜书今儿显然是不想让她说话,起手止住她发声儿,笑道:“你别说了,睡吧……明儿,便会有一样你做梦都想拿到的东西在你的床头上了。”说罢,便毅然出了屋子,快得苏绾有些猝不及防。
榻尾的娇艳灼眼,玉堂金马的光泽在灯光里显得更如诗般,点点滴滴莹润通透,浆饱色中。苏绾起身,蹲在这株华美富贵的菊花前静静凝视着,仿佛看到了这深宫里那些触及不到的地方,点滴纷繁,纠葛恩怨。
天明时,双莲便抱着水盆子进来替苏绾梳洗穿衣。一进屋子便见苏绾半倚在椅面儿,坐在地上昏睡,吓得赶紧把水盆随手一放:“哎呀,姑娘……你怎么不****睡呢?”
苏绾睡眼朦胧,因为坐了****的冷地板,似乎有些低烧,眉心胀痛。她抬手揉了揉两旁太阳穴,说道:“昨儿不小心便在地上睡着了……不碍事儿,咳咳……”
双莲赶紧将她扶到榻上,用被褥一层层地裹起来,愁眉苦脸道:“要是被人瞧见,奴婢就该死了!”
她心心念念的,总是她自个儿那条小命。苏绾扬唇淡笑。是也,人家凭什么要因为你自个儿的破事儿丢掉小命?冤不冤枉?这里不是苏园,眼前之人也非性情醇厚的苏棋。这儿,可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啊。
“咳咳……”她亦觉得自己有点儿受凉了,咳嗽扯痛腹部的伤口,她飞快捂住,“我兴许是……受了风寒。”
双莲立马道:“我去请御医。”
“哎……”苏绾拉住她,慢慢在记忆之中搜索着,一长串药名儿便娓娓道来,“麻黄四钱,白芍五钱,干姜两钱,细辛两钱,桂枝五钱,五味子四钱,炙甘草四钱,半夏四钱,茜草五钱,三碗熬成一碗……”声音渐渐与记忆里的重叠,那人的黑眉红唇,清冷的五官,无波无澜的神情,像是刻画好的一般,在脑海里轻易浮现了出来。
这方子,是剡洛昔日为她所开,她竟然久藏于记忆之中,时隔两年之余还依然记得。他们的点点滴滴,细微丝毫,几乎都刻入了心里,刻入了最深处的地方。
病中体虚,更勾人相思。
她想剡洛。想那个,看起来总挂着雪水般冷冷错觉的怀抱,只为她一个人而软化,而温暖的怀抱。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三百三十五章 鬼叹息
第三百三十五章 鬼叹息
双莲愣了一下:“好,我立马让人煎。”
“麻烦了。”苏绾道谢,看着双莲跑出去,外头的阳光似乎较昨儿更为冷淡了几分。
她在榻上又半躺了一会儿,凝望榻尾的那株菊花似乎也不如昨日见到的好看了。闭了闭眼,她掀开被子起身,慢慢踱到梳妆台前细奁妆容。
珠花锒铛,银环玉佩,玳瑁步摇皆一一点过,眼里只余散落的繁华烟花,却不余任何温暖。还未在宫中落根下来,她却已率先尝到了宫闱的寂寞。
“咔嚓”一声,屋子里忽然一声儿脆响。
苏绾当即转身,看到怀煜书依旧昨夜那身行装,正起剪子剪了那株玉堂金马。
她瞠目:“你怎么剪了它?”
怀煜书眉目间有丝失落:“你见着我,不是该高兴么?怎么第一句话问的却是这株玉堂金马?”
苏绾错愕了一下,继而稍稍回神,平静地道:“为何剪了它?”
“呵……你可真够倔的。”怀煜书将玉堂金马大如碗口的花盘在手中转着,慢慢走到苏绾近前,将她的身子摆正,拿着花在她耳际比衬,“瞧,果然适合你。”他笑道。
“这株菊花甚为名贵,你如何要剪了它?”苏绾迷惑。
怀煜书笑了笑,将她拨向铜镜,为她细细拨拢发丝,别上那株玉堂金马。那大而华实的********如水母的触角,带着温润沁透的水分,在她右耳稍上的位置上,娇香生艳,平添雍容。花瓣触及到耳廓,乍凉的触觉令苏绾忽而抖了一下,咳嗽出了声儿。
怀煜书蹙眉:“怎么?”
“没事儿……有些着了凉。”苏绾回头,“你就是要将这花插到我头上才剪下来的?”
“花儿终是花儿,凋谢是注定的宿命。让她那般孤独地盛开着,还不如尽尽人事,让她在最美的时候,发挥她美丽的作用呢?”怀煜书回答,看着苏绾笑道,“你瞧,她这不派上用场了吗?尽管她会死得很快,但是——毕竟极美过了,也不枉活过一遭。”
这话儿听起来像是有几分道理。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岂不就是一个理儿吗?
怀煜书,像是在珍惜着什么。他似乎知道,他们相处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故想将最好最美的,都捧到她眼前来。
苏绾有些动容,慢慢起身,侧首摸了摸耳鬓上的********问道:“那——好看么?”
“自然。花衬人美人印花,相得益彰,美妙极了……”怀煜书负手退了一步,眯着眼笑过,而后从怀里拎出了个蓝色的锦囊,伸手相递,“给,这是你要的东西。”
“通行令?”苏绾眼睛一亮,立刻接了过来,“你拿到了?”
“我怀煜书出马,又有何事办不到。”是啊,他一生的顺遂无比,又岂会有失手之时。只有他不愿意做的事儿,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儿。
苏绾飞快打开锦囊,从里头取出一块凝脂带光的象牙令,上刻云纹隶书,庄重沉厚,严正而又细腻。她用指腹一一抚触上头的阳刻纹理,牙质冰冷手感十分光滑。
“怎么,你不信?”
“啊……不是。”苏绾隐没笑意,将象牙令又装入锦囊之中,“谢谢!昨儿,没出什么事儿吧?”
怀煜书笑了一下:“你希望我出事儿吗?”
“自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在拿令牌的时候,一定矛盾极了吧?我让你为难了。”
“不,我很果断。”怀煜书欺近她,盯着她黑色弱水之眼,笑道,“你不必要觉得对我愧疚,你背负的,是永兴万千子民的安乐。你该这样想……你是——一国之母。”
“一国之母?”
“不是吗?”怀煜书理所当然地问,仿佛没有半点儿悬念。
“一国之母……”苏绾轻叹,可是在宫中这几天,她已经感觉到了这重楼森森的压抑与束缚,若作为一国之母……呵,她能承受多久?再者……她还有命承受吗?
那些未知的命运之路,巨大的宿命齿轮咬合着永兴与现代的一切,她一个不留意便会被齿轮绞起的巨大涡流卷入时光隧道,然后——可能一去不复返了。那些零零总总的片段,别人关于她的记忆,她关于别人的记忆,都将成为一道透明的墙,看得到当中一切人物的影像,却再触及不到发肤体温,与声声温存。
这教她,如何敢去为以后规划什么?那些宏图伟业,永兴未来的繁荣蓝图,她究竟有缘与否?
怀煜书交出了他的心,也交出了他所有的忠诚,他却得不到什么,反而会失去更多。苏绾不忍,却无法阻止这样的事态发展。感情之廉价,在于将感情放在现实面前,总敌不过现实的铿锵坚实,那些脆弱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支离破碎,如屋外的阳光一般。而人永远控制不了那个支离破碎的时间。是今天,亦或者明天,或者——未来的任何一天。
苏绾看着他,眉目动情,隐隐作痛。
他的黑瞳,她第一次如此正视,带着的,是萌生的一股钦佩啊!
象牙令得到的出乎她意料的顺利。到底是喜忧参半啊,还剩下四天的时间了,她想知道璎舍人那儿的情况。
夜色深时,她便和衣而睡,在被褥里将象牙令以及那张黄帛都贴身放着。今儿剪下的玉堂金马依旧新鲜,未有打焉儿的迹象,生命力之旺盛出于她的意料之外。此刻正静静躺在梳妆台前的漆匣之内,如凝聚成精灵了一般。
更漏狭长,细密如水在时空之间划过,剥走一层又一层的寂静。月光的清透,像墨迹晕染在窗棂屋台,割出深宫里一道又一道宫门的重影,叠入黑暗。
冥蓝的长空今夜无星,一记凄凉的哀叹猝然滑过,苏绾惊了一下,撑起身子。
“姑娘!”双莲惊慌地推门而入,脸色惨白。
苏绾起身,慢慢迎上去:“怎么了?”
双莲一眼瞧到灯影下那株菊花,在昏黄里显得惨绿兮兮的,登时连后背都蹿起了一道冷气儿。她觑着那株玉堂金马怕地要哭:“姑娘……扔了这花儿吧?方才奴婢听见一声鬼叹息……呜呜呜……奴婢怕,怕是那东西寻过来了。咱扔了吧……”
苏绾心中也冷凛着,心道千古宫门重重锁,锁住了几代人的怨气魂魄啊。她想起了华云英,沉默了一下:“花已残,即便扔了,她也不会满意的。”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与鬼有约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与鬼有约
“啊?”双莲一听。腿肚子都开始打颤起来,“那那那……那咱们该怎么办啊?呜呜呜……奴婢不想死啊!”
苏绾在心里冷笑,看来双莲自个儿手脚不干净,怕是在这儿已昧良心做了不少的坏事儿。她斜睨着双莲,见她那副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模样,说道:“我去将花儿送回去。”
“啊!”双莲有一声儿尖叫,“姑娘,你一个人去?”言下之意是,千万别拽着她奔鬼门关。
苏绾晓然:“自然,是我一个人去了。”她眉梢儿一挑,表情恰到好处地柔和与体谅,“你在外站了半宿,也该累了。就权当我睡着了,你去休息吧……”
“可可可可可是……”双莲嚅唇,“可是今儿是奴婢守夜啊……若是被廷尉大人瞧见奴婢偷懒……”
“自有我替你扛着。”她要的不就是这样的保证么?苏绾有些不耐烦了。
双莲的表情顿时轻松了下来:“奴婢谢过姑娘了。”说着就转身替苏绾披上衣服,准备了拈灯。
拈灯手提,长天寂寂,一望宫门无槛阶,冷月银霜夜乌啼。
苏绾眯起眼,对着窗外想了片刻,才起手。将镜前的玉堂金马插上发髻,右鬓上,美了乌丝青发,润了朱颜红唇。她抱起小几上的花盆,一手再次提起拈灯,便拾阶信步,离开了屋子。
宫墙高深,遮挡了许多别院里的声音,使得巷道上即便每隔几丈都站着侍卫却仍然显得寂静森森的。那些人仿佛是杜莎夫人蜡像馆里冷冰冰的蜡像似地,表情都是一个模板浇出来的。
披风被晚风捋送,在身后如影相随,跟着她的脚步,荡啊,飞啊……
她拐了一个弯,依照印象朝璨春亭走去。越接近那儿,便越少了驻守的侍卫,两旁秋谢的荒草便越是无人来锄了。不知为何,头两次来这里倒不觉得这儿荒败如此,这次来却总有一道惨寂哽在胸中。脚步声本来就是轻微的,几不可闻,可是一到了这儿却被无限放大起来。
眼望园中树高枝枯,虬纠错落着,在地上的荒草间投下狰狞地影子。那月光仿佛穿不透稀疏的枯枝丛,影子显得亦发黑黢黢的了。
她一眼瞧到了璨春亭里那些摆放的菊花,色泽金黄,月下如四面绽开的一只只触手似地,吞食着月光的精华。
这儿。悄寂无声。苏绾的心跳声就越显得沉重而凝滞了。
“请问……有人吗?”对着空气说话,令她觉得自个儿像是个想在鬼屋里起乩的神婆。
回答她的是清风拂面,带来如那日白天里听到的一声饮泣。
她的寒毛一竖,强自镇定住:“对不起……我,我来还菊花。”
“呵……”那鬼声儿忽然轻笑,“花折,已去了。这伤逝……你如何还得起?”
苏绾愣住:“你……”她将花盆摆在地上,长长吸了口气儿,“你要我怎么还?”
“我若要你为我的花儿殉葬……你愿意么?”鬼声儿问道,语气里似乎有些天真。
“呃……”其实心中早已有过此种预料,但是真正听到还是令她的身子抖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实不相瞒,我本已命不多时,如要我为你的花儿殉葬,亦只是多了个讣告的名头而已。只是……能再多给我几天吗?”
鬼声儿愣了下:“几天?”
“……”苏绾默默在心中计算着时间,可是又迟疑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我在想。”
“想什么?”
“我在想……我该不该见我夫君最后一面。我们说好的,我会在这儿等着他……”
“他会来吗?”鬼声儿问道。
“会!”苏绾坚定地道。
鬼声儿凄然一笑:“既然会……你又缘何迟疑了?”
苏绾叹了口气:“因为……见了,就会舍不得。见了,反而会痛……见了,我便死不甘心。见了……他,亦会陪着我死的。”
“是吗?你如此确信他会陪着你死?”鬼声儿有几分讥诮。
“嗯!”她确信,确信无疑。
“呵……”她似乎有些不依不饶,“那告诉我,他几日之后会来?”
“我……不知道。”苏绾摇了摇头,“也许……六七天之后,但是也许进来的不是他……”
“你好重的心思啊……”她慢悠悠地道,声音似乎离苏绾近了些。
苏绾浑然不觉。闭上眼睛苦笑:“只因,我夫君并非凡夫俗子,他肩上所扛,是百世江山社稷。我身为**,岂有不与分担之理?”
话毕,满园的寂静,静到苏绾有些发慌了。她抬眸,一地的寂皎月光惨淡,便起手想将玉堂金马摘下来。
“别摘。”一道瘦弱的黑影自璨春亭旁的树影里走了出来。
苏绾的手指顿然抽了一下,退后几步:“你是谁?”
“我……是谁?”黑影慢慢靠近,慢慢在月华之下清显出枯槁面容。
她灰发覆霜,眉目苍老,两个眼窝黑黢黢的仿佛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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