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那书生可谓是来的十分及时,就在面临谈崩的边缘。他出现了,然后给咄咄逼人的崎谷腾有利的回击,且十分成功。
对于这书生,李元很快便在心中有了许多想法,但却依旧想不出对方的来历到底会是何人。
不过无论对方是何人,如今他对自己,对鸿胪寺,甚至对大明都十分重要,无论如何在做端茶的小厮是不合适了。
于是场中又是一震沉寂,诸人皆都尴尬的互相观望,许久之后,李元这才轻咳一声,道:“此次议事就到这吧……改天再谈。”
崎谷腾却也担心那小厮再来抖出些什么,若是在有对本国不利之事,那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了,于是忙抱拳道:“那便依了李大人所言……只是却不知道那位先生又是……”
李元苦涩一笑,连连摇头道:“本就是我鸿胪寺的一名新来的署丞,负责迎接外国宾客……前些天才来补的缺,我也不甚了解。”
看着李元的前后表现,崎谷腾能肯定对方所说并不假,于是又施了一礼,这才离去。
……
回到小院已然不早,沈无言一边啃着油腻的鸡爪,一边轻哼道:“那些日本人当真是贪得无厌,竟然敢要大明和亲……”
坐在一边的李婉儿哄着怀中的孩子,满是好奇的看着沈无言讲着外面的那些事,听到这里,却也生气道:“我大明何曾有过和亲一说,况且他小小藩国,竟然提这无理要求。”
倒是没料到李婉儿会有这般的动静,于是连忙摇头道:“毕竟还是没有谈成……不过相信大明这边也不会答应的。”
李婉儿应了一声,这才喃喃自语道:“小小的藩国竟然有如此大的胃口,却是了不起……”
沈无言轻笑一声,低叹道:“几百年后你会知道他到底有多么的了不起……”
李婉儿没有理会沈无言的这句话,毕竟几百年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却只是当了一句玩笑话,转而继续道:“之前鸿胪寺的一名叫李元的人过来找过你。”
沈无言怔了怔,点头道:“王世贞让他过来的……却是有些麻烦,鸿胪寺那边的事不怎么好办,毕竟代表的是一个国家,我却没这个本事。”
“倒是第一次见相公这边谦逊……”李婉儿接着又摇头道:“只是既然事关国家之事,如若相公有办法,总不能袖手旁观。”
沈无言苦笑一声,无奈道:“两国交涉,其中的问题涉及的太多,稍有不慎便会惹的朝廷之中不同势力的不喜,最终定然会有不可避免的麻烦。”
“这倒也是个理,无论怎么做,都会引来争议……”李婉儿轻叹一声,摆了摆手,道:“世贞先生说晚些会过来,大概也快过来了……我先去睡了。”
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李婉儿,沈无言心念一动,不由又感慨万千。
来大明已然几年了,从最开始的一个丧父的小书生,直到今天竟然入住京城,有着庞大的家业,最重要的是,已然有了家室,有了孩子。
在从嘉靖年到隆庆年这已然五年多的时日里,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事,其中生与死的边缘也有过不少次,险象环生却也实在惊心动魄。
这具弱小的身躯,大抵也发挥到了不小的力量,一名小书生能做的却也不多,毕竟比起那些手掌生杀权的文官还是有差距的。
看着那闭眼沉睡的孩子,沈无言心中又是一动,不由默念道:“那便是我的孩子,以后这里便是我要守护之地。”
于是那对故国的思念也逐渐淡去,曾经的厮杀也许是在为国戍边,但如今这里便是自己的国,这里有自己的家,也有自己要保护的人。
一瞬间对李婉儿刚才言语又有了反思,事关国事,却又如何能袖手旁观,何况那老人离世之前,却是将这庞大帝国托付给了自己。
即便他的后世并不认可那一句淡入水的言语,甚至当做一句戏言,但沈无言却不能,那是那位老人生前的最后一句嘱托。
“大明,大明。”沈无言长长呼喊了一声,接着轻叹道:“不要脸却也不难,只是……却又有失我天朝上国风度。”
这边自言自语之时,府被被叩开,然后走进一名翩翩公子,却是王世贞,他向着沈无言一笑,淡淡道:“你倒是躲着李元,却让他来找我……”
沈无言忙摇头道:“事情因你而起……你难道就打算置之不理?”
王世贞苦涩道:“在下脸皮薄,却是难以承受如此大任……倒是沈署丞您……要不去帮你找几位帮手?”
沈无言微笑着点了点头,淡淡道:“帮手自然是需要的,几位老朋友……时任翰林院编修的申时行与王锡爵。”
“来历却是不凡,不是状元就是榜眼……”王世充轻哼一声,接着道:“回去便知会徐阁老一声,另外……那猴子身份查清了,此人名叫木下藤吉郎,乃是无言所说的那位织田信长下属……倒是没发觉有什么特殊之处。”
“木下藤吉郎……”沈无言沉吟少许,轻叹道:“如果可以,无比将此人留在大明……不过不要太过刻意。”
“只是一个下级武士,何必如此?”王世贞顿时好奇问道。
沈无言摆了摆手,道:“我曾问道于蓝道行,他与我指出过大明未来之国运……我猜测便与那武士有关……”
蓝道行王世贞却是听过,且此事又涉及大明国运,所以也不好在问太多,只得应了沈无言。
……
天愈发炎热,会谈之事却迟迟无法定下来,以至于东南局势一直都不太稳定,朝廷方面也屡屡前来催促。
桌上的李元早就汗流浃背,好在今日有身边这位书生,还有翰林院派来的两位官员,李元也可以稍稍的松一口气。
崎谷腾一直都在观察眼前这位始终面带微笑,但却始终一言不发的书生,许久之后,他终于无法忍住,低声道:“却不知道这位先生的品阶,时任何等职位。”
沈无言轻笑一声,摆手道:“崎谷先生,在下时任鸿胪寺署丞,正九品官员。”
“什么,之前派来一名五品官员就算了,如今又派来一名九品官员,这就是大明的诚意?”崎谷腾怒道。
沈无言只是笑,却不说话,倒是一边一位浓眉大眼的书生冷笑一声,沉声道:“我等皆都受命于皇帝,品阶又有何用,崎谷先生只需知道我等说话管用就好。”
崎谷腾不由一怔,回神看了看这位书生,忙问道:“这位先生……又如何称呼?”
“在下王锡爵,时任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员,莫非崎谷先生又要质疑在下说话是否有用?”王锡爵沉声道。
崎谷腾深吸一口气,顿时发觉今日的议事似乎忽然困难了些,眼前这几位他却是不了解,所以一时也无从把握如何下手,不似李元那般可以攻其弱势。
未等崎谷腾回话,一边的另外一位面色淡然的书生也回答道:“在下申时行,与王大人一样职位。”
看着这书生如此谦和,且言语也十分恭敬,崎谷腾这才安然下来。
“那便继续谈正事……之前的文书诸位想来也是知道的,那便看各位大人是什么意思?”
沈无言轻轻抬起头,好奇道:“什么文书……我没看过,王大人申大人你二人可曾看过?”
王申二人忙摆手道:“未曾见过,还请崎谷先生在复述一遍如何。”
第166章 角逐(1)()
看着这书生如此傲慢的神色,便等于对崎谷腾极大的一种侮辱,身后矗立的几名武士顿时愤怒,接着便要抽刀,口中说着极其难懂的语言。
沈无言大致能听懂一些,无非是一些对崎谷大人尊重一些的意思,于是全部忽略,冷笑道:“便是这点气量,就永远待在你们的岛上吧。”
崎谷腾轻哼一声,挥手示意手下这几名武士将刀收回,然后又训斥了几句,这才冷冷道:“这位先生也没说如何称呼?”
“我姓沈,你可以叫我沈署丞……当然,在下更喜欢沈公子这个称呼。”沈无言微微一笑,回头看向一脸严肃的王锡爵道:“总是称为先生,却显得我年纪很大一般。”
王锡爵素来严厉,一直以来都十分严肃的样子,不苟言笑,比起向来谦和的申时行来,让人总是觉得十分沉闷的感觉。
此时沈无言这般调侃自己,倒是将王锡爵也逗乐,也随之附和道:“我与无言年纪其实也相仿,称为公子自然合适。”
崎谷腾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又看向坐在一边默默不语的李元道:“那贵国到底谁来负责此次议事,也就是谁来决定此事?”
李元惨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扯着嘶哑的声音,道:“在下……在下身体有佯……今天,就由这位沈先……沈公子来负责。”
听着李元这嘶哑的声音,倒不像是装的,不由同情的看过去,忙低声道:“李大人无需这般……在下只是陪衬,主要还是你来定。”
李元露出一抹苦涩笑意,低声道:“沈公子来一次也不容易……你来……你来。”
沈无言不由一愣,心中顿时暗骂这李元真会避事,到这节骨眼上,竟然将事情推给自己。
“首辅大人的意思可是过来给你帮衬……怎么的……”
听着沈无言皱起的眉头,李元忙起身看向崎谷腾,正色道:“这个……在下这……这身体实在无法……那就先行告退了,一切都由沈公子来决定。”
说完这句话,李元便就这样一步一顿的迈着小步子,在侍从搀扶之下离开议事厅,只留下一脸愁容的沈无言留在此地。
其实也并非沈无言不敢进行议事,昨夜他也做好了被群臣攻击的准备,这次议和结果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日本国得到丝毫好处。
只是这一切都是要有前提,那便是沈无言自己至少要懂得该如何处理这些事,而今的沈无言对两国之间的事宜,其中很多禁忌之地,都一无所知。
如若就这般来议事,实在有些蹩脚,而且这些最高官阶为七品的一行,却来议定这受到帝国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的大事,实在十分困难。
李元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沈无言如今却还不怎么清楚,但他知道的是,此人绝非贪生怕死之徒。此次离去,期间必然有原因。
不过什么原因,此时也来不及去管。
崎谷腾看着李元离去,心中那份紧迫感依旧存在,毕竟此时的这几人,他并不了解,不过他自信凭借着自己这些年的经验,足以应付这几名年轻文人。
“我国天皇陛下提出的条件之一是,明国答应我国来明国朝贡,且两国互通商路。”
沈无言点了点头,轻笑道:“朝贡本就是大家都向往之事,事情也都说开了,我大明如今十分期待与日本通商,所以这根本就不算什么条件。”
听得此话,崎谷腾顿时欣喜万分,将自己国家的信息就这般透漏给别国,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之前对方那几次回击,显然也都是偶然的。
微微点了点头,他继续道:“那便继续说下面的,明国需承认日本国与大明平等地位。”
“两国品等,这本就是我大明成为大国需要有的气度,相信我朝陛下也自然会答应。”沈无言摊了摊手,微笑道。
崎谷腾愈发兴奋,这般一来日本国就脱去了番邦的地位,以后来大明也不至于先被带到理藩院,经过据理力争,才得以来到鸿胪寺。
而一旦两国地位相当,那么以后日本国也无需再给大明朝贡,很多不平等之处,却也尽数洗刷,其中带来的利益不计其数。
于是他更加认定眼前这青年与两国之事根本不懂,之前之所以能语出惊人,大抵也是凑巧。
“其三,明国需派出公主与我国和亲……”
“哦。”沈无言玩味的一笑,然后将手中文书轻轻的丢向崎谷腾,冷笑道:“送客,送出大明……”
一边的王锡爵与申时行早就无法忍受,之上的那些诸般条件都非日本国如今有资格拥有的,之所以敢这般,还是趁着大明如今国力空虚,来趁火打劫的。
但既然沈无言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们也只得沉默,只是听得和亲之事,却再也无法忍受,当年汉唐许周边蛮夷和亲,却是由于那些蛮夷的确强大,而日本对于大明来说,却不堪一击。
如今就是这个被戚继光连战连败的国家,却还敢来大明要求和亲,却是奇耻大辱。
听着沈无言道出送客,王锡爵愤然起身,大声道:“崎谷先生,请吧。”
崎谷腾又是一愣,所谓送出大明便等于是在驱逐,倒是没料到这书生竟然这般强硬,如若就这般回去,却会误了大事。
于是忙轻声道:“沈公子年轻气盛,可不要因此而误了大事……明国皇帝想来也不愿看到东南在起战事。”
沈无言殓起宽大衣袖,淡淡一笑,道:“我大明乃是礼仪之邦,自然不比蛮夷忠于战争,但却也不代表我大明惧怕战争……不知道崎谷先生可认识戚继光将军。”
自从征战东南这些年,戚继光的名头已然在日本国内名声四起,一旦提起这名字,诸将便浑身颤抖,十分惧怕。
却也不能责怪他们担小,实在是这些年来被戚继光打怕了。
此时沈无言又提起戚继光,崎谷腾也心中一动,连声道:“戚将军自然了得……不过,不过据说胡大人却依然屈死于狱中。”
沈无言一怔,比起戚继光,对日本国更加有震慑力的却还是要数这位胡总督,想来日本国此次敢这般提条件,也是因为得知胡宗宪已死的缘故。
“屈死倒不至于,不过是觉得愧对大明,含恨而死。”沈无言沉痛的摇了摇头,无奈道:“不过大明若胡总督这般的人物比比皆是……便说如今在东南的谭总督,相信崎谷先生也早有耳闻。”
说起来提及谭伦只是近几年才去的东南,但此人的名头在倭寇之中却十分响亮,重要的一点却在于此人虽文人出身,但每每身先士卒,竟能冲阵杀敌。
听着沈无言这胡言乱语,便是一边的申时行也不觉佩服,心中暗自赞叹,这以往只是听父亲称赞这沈先生,如今却又见到这位沈先生的另外一面。
看着沈无言那认真的样子,崎谷腾心中一直在疑惑,最终却是信了这书生的话语。
于是忙改口道:“那和亲……和亲之事暂且不提,其他的那些既然沈公子已然答应……”
“答应自然就不会改,但我大明却还有些条件。”沈无言摇了摇头,淡淡一笑。
崎谷腾怔了怔,之前与李元相谈,几乎已经将对方的所有条件否定,此时对方竟然又谈起条件,顿时心中又起了不好的预感,于是连连摆手道:“在下今天……唉,这年纪大了。”
沈无言脸色微变,忙上前将崎谷腾搀扶住,低声道:“呦,崎谷先生身体不好……那快坐下……这个条件慢慢谈,今天天气正好……”
崎谷腾连连摆手道:“不行了……哎呀,这耳朵怎的听不清……沈公子你说什么……”
沈无言轻叹一声,无奈道:“原本说今天议事完毕之后,首辅徐阁老邀请崎谷先生去岳云酒楼一聚……罢了罢了,我这就差人去推掉。”
崎谷腾来大明一直都期待能见到高级官员,毕竟能见到这样的官员,才能争取到更多的东西,但一直以来大明都避之不见,而今听闻首辅这样的官员,顿时欣喜万分。
他连连摆手,笑道:“这个……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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