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本国使团安顿就绪,日、明两国的代表便齐聚鸿胪寺议事大厅进议事。
大明方面派出的便是鸿胪寺少卿李元以及礼部的几名员外郎,而日本国那边根据文书上说明,来的是这位叫崎谷腾的人,说是在日本国内官位极高。
而对于这位极高的老人崎谷腾,大明这边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日本弹丸之地,对于大明来说,从未有过在意,即便日本国王前来,也最多派出一名尚书前来已然足够。
只是深谙大明四象的崎谷腾却不这般认为,简单的了解这些官员职务之后,他脸色顿时大变,接着用这一口蹩脚的汉话,冷声道:“请明国派出可以议事的官员来。”
听得这话,李元更加愤怒,大声道:“大明便是大明,什么明国……另外,我李元虽说位卑,却也能代表大明朝廷,阁下如若有不同意见,那就请回吧。”
崎谷腾这次却也不肯相让,这毕竟代表的是日本国的威严,岂能被他人肆意践踏,于是争道:“我天皇陛下实是诚恳前来议事,奈何受这般屈辱,这便是议事之道?”
李元愈发恼火,奋起大声道:“我东南百姓莫非就白白受了你等屈辱?想要我朝开日本之朝贡,却是想也不要想。”
眼看着这次议事就要闹的不可开交,一边的礼部员外郎易明忙拉着李元衣袖,低声道:“陛下的意思是要促成这次议和……李大人莫要太过了……”
李元一把甩开易明衣袖,轻哼一声,缓缓坐下。
对面的崎谷腾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如若明国始终记挂着这些仇恨,那么所谓议事,终究都是空谈。”
“空谈便空谈了。”就在李元尚在平息之际,门外走进一名书生,书生面带微笑,淡笑道:“大明离了日本国无所谓,但日本国离开了大明却是不行……崎谷大人还是老实一些。”
看着这淡然的书生,崎谷腾心中不由一愣,心道大明此次议事的官员早就熟悉,却是没有这书生的印象,顿时有些慌乱。
“这位大人……这位大人是何人……”
一边的李元以及那几位员外郎也是好奇,他们却也不认识这书生是何人。
毕竟沈无言名声虽大,但容颜却非人人都能认识,李元以及这些员外郎整日忙于与外国使团议事,不认识沈无言,却也算不得什么。
第162章 明人之气节()
由于匆匆赶来报道,以至于什么都没有准备,甚至连官服都未曾换上,所以引得诸位官员们的侧目。
迟疑一阵之后,李元却是十分欢喜眼前这位书生的话语,不由暗自叹息自己虽说位居鸿胪寺少卿,说话还不如这书生软硬皆施。
未等沈无言说话,李元已然起身走到沈无言身边,接着向着沈无言十分恭敬的一拜,低叹道:“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李元这一动作很快便引起诸位官员们的惊讶,鸿胪寺少卿乃是从五品官员,却也已然身居高位,此时这位大人却向一名不知名的书生行礼,却是有些说不过去。
身后的那些个礼部员外郎却是忍不住窃窃私语,就连日本国使者也十分惊讶,毕竟这位李大人之前何等的傲然,此时却这般谦卑,实在是有些无法接受。
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书生身上,便等着这书生说话。
沈无言却也有些尴尬,毕竟是来晚了些,而且他也很清楚以自己的官职,在这里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刚才之所以这般,还是因为听得那位崎谷腾的话不怎么欢喜。
此时见眼前这位中年人行此大礼,却是有些尴尬,于是忙抬手回礼道:“在下……在下今天是过来赴职的。”
“赴职?”李元沉吟少许,这才想起来吏部昨夜送来的文书,说是有一名皇帝亲自举荐的一名书生过来任职,正好补了鸿胪寺署丞的缺。
原本那份期待很快就变的有些失望,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那人是皇帝举荐,而非进士出身。
大明士子做官尤重出身,而进士作为入仕一途,最为士子们钟爱。如若有人非进士出身,定然会遭到其他进士出身的官员们排挤。
所以在得知那新来补缺的人是皇帝举荐,便自然而然的生起厌恶,所以也就没怎么当回事。
此时看着这位书生,又想起对方的来历,不由暗想着对方莫非又是一名信口雌黄的狂生?那份好感顿时便减去许多。
而对于这一切,沈无言却是丝毫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过来赴职,然后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愣在这里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李元微微点了点头,暗自叹息一声,这才继续道:“原来是前来赴职的……罢了,本官现在有事要商议,暂时不能给你安排些什么……你去茶水房看着吧。”
茶水房本是下人去的地方,这刚才还恭敬的膜拜,此时就让对方去茶水房帮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但碍于之前李元的脾气,诸人也不敢多问。
沈无言也是怔了怔,只是却是没想到李元心中所想,只道署丞这九品芝麻官便是做这些事的,于是转身便由李元指使下向着茶水房而去。
看着沈无言远去,李元轻哼一声,喃喃自语道:“每年这样奸猾之徒进入朝廷的数不胜数……实在不知道这些人有何用处。”
说罢这句话,李元转身回头看向崎谷腾,沉声道:“那崎谷先生是打算就此回日本国,还是在住些日子?”
崎谷腾轻哼一声,道:“此次议事自然是要出一个结果,在下不敢就此回去。”
其实李元也不过这般一说,怎能真的让日本国使团离去,经历嘉靖一朝,而今大明国库早就入不敷出多年,急需开海禁补充国库。
之所以禁止与日本国的贸易以及不许朝贡,也是为了给对方些下马威,毕竟打了十多年的仗,若是就这般为日本国开了海禁,大明国威岂不荡然无存。
某些个不通事理的人甚至会觉得,大明是被倭国武力打开国门,岂不是有丧权辱国之嫌?
此时听得崎谷腾的言语,李元十分满意,他轻笑一声,淡淡道:“如若真的想谈,那请崎谷先生拿出谈的诚意。”
“那是自然。”崎谷腾点了点头,挥手道:“将文书给李大人。”
李元接过文书,上面便是日本国开出的条件,分别用两国语言书写,正规程度自不必说,上面还有日本国国王的印记。
看着李元毫无变化的脸色,崎谷腾继续道:“我天皇愿意给明国每年十万两白银,三千两黄金,只希望能来明国朝贡。”
所谓朝贡其实只是一种交易方式,日本国可以将国剩余物品拿到大明来交换一些日本国缺少之物,对于大明来说可以更多的赚取银子,而对日本国来说,却是补充了许多生活用品的空缺。
看着文书上的条例,却还算有诚意,但李元清楚这只是表面,十万两银子三千两黄金只是一纸空文,况且这些银子黄金根本不够。
“三十万两银子,一万两黄金,另外还要日本国皇子来我朝为质。”李元将那文书丢在一边。
崎谷腾却也不怒,这一结果他早就料到,沉吟一阵之后,淡笑道:“李大人若真的不愿谈,那便就算了。”
说完这句话,崎谷腾便已然起身,便要离去,一边的员外郎易明却是坐不住了,此次来议事绝非小事,朝廷之所以这般还是耍了个心眼,而绝非不重视。
他忙起身上前将崎谷腾拦住,赔笑道:“崎谷先生何必动怒,凡事都好商量……总归要坐下谈谈才对……那个,茶水房的……给崎谷先生添茶了。”
这边渐渐将崎谷腾安抚坐下,易明这才松了口气,转而看向李元低叹道:“李大人可莫要忘记此次前来的目的……”
说话之际,沈无言端着新煮好的茶水端进厅中,缓缓的给诸人沏茶之后,便站在一边。
这边议事正紧张之际,所以都未曾注意沈无言的所在,倒是崎谷腾身后的一名瘦若猴子一般的武士多看了沈无言几眼。
场中又恢复平静,崎谷腾这才继续道:“白银黄金都可以给……只是我皇子却是不能,李元大人看如何?”
对外上的事李元再也熟悉不过,其实即便日本国皇子留做人质,只要对方有心耍赖,大明也是无可奈何的,最终即便将那皇子杀掉,也是无济于事。
因为能被送出国做人质的皇子,多半是遭到排挤,且毫无才能之辈,生与死对于本国没有什么影响。
沉吟一阵之后,李元道:“那崎谷先生还有什么要求?”
“要求也简单,明国派一名公主与我国和亲,这样两国便可永结盟友,却也是再好不过的了。”崎谷腾微笑道。
李元却瞬间变了脸色,他起身大怒道:“阁下何曾见过我大明和亲?何况尔等蛮夷小国,弹丸之地岂敢与我大明称盟?”
崎谷腾轻笑一声,冷笑道:“相信明国现在也不好过,如若在经历十年战争,想来也不是诸位想看到的结果……”
这一句话便瞬间戳破李元的那份信念,大明如今的确十分虚弱,多年来的南倭北虏对国家消耗巨大,根本经受不起在继续打仗。
看着李元一脸愁容,崎谷腾继续道:“而今我天皇陛下已然与西洋诸国结盟,只要联合起来……想来即便明国也无法对抗。”
这却对李元又是一记重击,西洋诸国虽说兵力不足,但火器却十分厉害,若是和日本国联合起来,却是对大明极具震慑力。
虽说不至于让大明无法对抗,但定然对大明是一个巨大的消耗,一旦北边鞑靼部趁机侵袭,大明便危险万分了。
一瞬间优势转为劣势,李元与礼部这些官员们都陷入了沉默,对方的这些言语都是不争的事实,实在也没有什么能去反驳。
“李大人最好还是好好想想,这关乎到明国之未来……不可不慎重。”
说完这句话,崎谷腾玩味的一笑,目光之中尽是嘲弄意味,看着这些文人书生们落魄相貌,颇为受用。
……
短暂的停歇,李元及时将消息上报朝廷,内阁发来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亲,据说皇帝听闻和亲之说,已然打碎许多珍贵瓷器。
只是无论朝廷多么的不愿,皇帝多么的愤怒,终究还是没有给出什么有帮助的地方。
下一次议和定在三天后,李元打算去拜访一个人。几年前那人在含烟楼闹的满城风雨,后来又亲手斩了景王的头颅。
听闻此人并非进士出身,但却颇具谋略,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与,此人是大文豪王世贞推荐自己去找的。
……
另外一边,崎谷腾一行被安排在馆驿之内。
小楼之内,崎谷腾看着满园繁花,许久才微微叹息一声,无奈道:“事情终究还是不好办,至少比将军想的要困难的多。”
一边那似猴子一般的武士点了点头,道:“将军以为大明已然腐朽不堪,其实却不然……”
崎谷腾沉吟一阵,又问道:“那位沈先生可曾有消息了?派去苏州的人现在也没回来。”
“人已经回来了,但据说被沈先生拒绝了……莫非给的报酬不够?”武士好奇道。
崎谷腾摇摇头,沉声道:“明人首重气节……却不知道这位沈先生又如何,有几乎一定要会一会。”
第163章 差几分不要脸()
说起来在鸿胪寺当职的日子还算清闲,近些天并非朝贡的时日,所以沈无言便乐的个清闲,平日里基本无需去衙门。
只是近些天日本国使团久久不曾离去,所以隔三差五总会被叫回衙门内。
而负责接待宾客的沈无言,却无形之中被鸿胪寺少卿李元当成了递送茶水的小厮,近些天来那边议事多次,基本都是沈无言负责茶水的供应。
今日正是休息时间,去刑部大牢看过徐文长之后,便又约了王世贞前来岳云酒楼闲谈。
小楼雅间之内,王世贞苦笑道:“无言这隔三差五的往大牢里跑,却还担心文长会做自残身躯?”
沈无言抿了口酒,摆手道:“要么说这艺术家到了一定境界……就让人琢磨不透呢,特别是那些个诗人,整日里……啊……没别的意思。”
提及诗人,沈无言看着王世贞脸色微变,顿时会意,眼前这人却是大明如今最大的诗人,沈无言脑袋上冠着的京城第一才子称号,与王世贞比起来,实在不值得一提。
毕竟诗必盛唐的兴起着,大明诸般文人的领袖人物,岂能是泛泛之辈?
王世贞干咳一声,以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许久之后,才皱起眉头道:“听闻当时与文长关在一起的还有位奇人……”
“你说的是海瑞吧。”沈无言摇了摇头,轻笑道:“这位海大人还真是了不起,陛下承继大统大赦天下之际,他便被放了出来。”
“那文长那边……”并未在问下去,王世贞便明白这其中道理,海瑞与徐文长却是不一样,海瑞是在骂皇帝,而今皇帝去世,他自然没事。
徐文长却不同,他曾是胡宗宪的幕僚,而胡宗宪又是严嵩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被认为是严党成员,而今朝廷之中官员多半是被严嵩压制多年,岂能让徐文长从牢中出来?
沉默一阵,王世贞又道:“听闻海瑞被赦免那天无言还去了一趟大牢,结果还惨遭痛骂。”
想起那天情形,沈无言却是苦笑不得。
嘉靖皇帝朱厚璁驾崩之后,沈无言第二天便得知刑部大牢一干犯人被赦免的消息,其中便有那位直言上书痛斥皇帝的海青天。
虽说并不喜欢对方行事风格,但却依旧还是敬佩对方的行为,毕竟而今这世道,真正为民做主的官并不多。于是沈无言照常准备好好酒好菜,去为这位大明清官接风洗尘。
谁知道刚走进大牢,便看到狱卒早就给海青天准备了一大桌子的酒菜好生招待,其中一名狱卒还在一边点头哈腰,看似十分恭敬一般。
“海青天可是大人物,那可是直言纳谏的忠直之臣,我等虽说位卑言轻,却也知道您是为民做主的好官……”
“说的却是这个理,小的我也是从淳安来的,这些年没少被家里祖辈们白眼,说海青天这般的好官,竟然被我关着……实在是说不清。”
海瑞却不管这些,口中只是喃喃道:“无非就是一死,今天吃了这最后一顿,便可慷慨赴死,却也要让那昏君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纣王。”
一边的狱卒也未在意这位狼吞虎咽的大人说些什么,何况他说的也是海南方言,实在有些不好懂,便也就没太在意。
只是刚走进牢房的沈无言却是听懂了这些话,顿时大笑起来,道:“什么最后一顿,只要海大人愿意,以后多少顿都没关系……看您这体格,最起码能活到八十。”
“八十?”海瑞知道是沈无言过来,却连头也不回,只是讥讽道:“整日只知道偏安一隅之徒,活的在久又有何用?”
所谓偏安一隅大抵在讲南宋的遭遇,只是此时却实则在暗讽朝廷之中的官员们不作为,见得朝廷上下乌烟瘴气,却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沈无言也不与其争辩,只是轻笑道:“如若海大人还是这般执拗,怕是用不了多久,又会回来吃这牢饭了。”
“吃牢饭又何妨,我海瑞莫非还会害怕?”海瑞轻笑一声,却是没听出沈无言话语之中的意思。
沈无言忙摆手道:“海青天自然是不怕,但就苦了大明的那些老百姓……海青天被关在大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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