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裕王越听越是惊奇,却也忍不住问了几个刁难些的问题,但对方依旧答了上来,只是有些生涩,但却也是很厉害了。
张居正怔了怔,忙问道:“先生每每上课都是玩泥巴?”
小皇子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沈无言,笑道:“却也不是,除了语文课以及历史课时会提到这些问题,其他还会有体育课以及算术课……今天这手工课,先生特地加的。”
“手工课?”张居正似懂非懂的摇了摇头,却是不懂这些言语。
未等诸人在说话,小皇子又道:“先生说,皇帝爷爷现在玩的就是化学课……只是还是要初中才能开始学。”
第155章 冯保与大明()
“……只是还要初中才能开始学。”
听着小皇子稚嫩的声音,沈无言脸色又是一变,忙走上前,无奈一笑,道:“这个……都是些玩笑,诸位也别当真……这个……张先生既然过来了……”
“哦,张先生是过来看看沈先生的……只是,这却又显得有些随意了。”虽说是这般说的,但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般少年老成,四岁的孩子竟然有这般成绩,却是喜人,于是也不便在多说其他。
倒是一边的张居正好奇万分,心想着四岁的孩子岂能老老实实的坐下听先生讲课,但眼前这孩子显然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也只能有两个解释,一来可以说小皇子才思敏捷,却是有天资,另一方面也只能是说明沈无言有着十分了不起的本事。
第一个想法却是有些不靠谱,因为在沈无言没来之时他便充当的小皇子的先生,当时却是想尽办法教他识字,最终成效也都不怎么好。
于是几年前在国子监的一些事逐渐在张居正脑海之中浮现,当年国子监的数科可谓百废待兴,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人专注于此,其他监生都更加偏向于经史子集。
只是自从沈无言上了一节数科课之后,国子监内一时兴起了数科热,不少学子开始没日没夜的钻研起九章算术等一些数科典籍。
其后并未过去多久,便有几名监生入了神机营,而且还有着不小的成就。
当时并未在意这些,毕竟只有一节课,能有多大的影响,实在屈指可数,然而今日看到这四岁孩童的成就,不由又对这书生赞叹万分。
沈无言一眼扫过满脸泥泞的小皇子,尴尬一笑,毕竟在这个礼法的时代,文人是不允许有这般自毁形象的事,文质彬彬是每个文人都要有的。
摆了摆手,沈无言忙解释道:“昨日教的内容有些多,所以今日就想着放松放松……其实王府之中能玩的也不多,玩泥塑也能开拓思维,使小皇子懂得民间疾苦。”
“玩泥巴也能懂民间疾苦?”一边被斥责的冯保顿时一愣,忍不住好奇问道。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未曾想到有人会问出来,此时听到冯保问起,沈无言顿时皱起眉头,瞪了冯保一眼。只是既然问起,却又不能不回答,看着其他几人好奇的目光,沈无言顿了顿。
“这……这泥巴其实就是百姓的命……你看百姓种田要土地,也就是泥,做陶瓷要用泥……所以说呀,让小皇子亲近泥土,便是亲近百姓。”
裕王不由点了点头,微微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个解释却也在理,只是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但却又怎么都说不上来。
思索之际,一边的张居正忙问道:“可是沈先生这是在做泥人……似乎与亲近百姓没有什么关系……”
“哦,这……”沈无言面露苦色,其实只是觉得这孩子在王府之中实在苦闷,连个玩伴也没有,所以就玩起了泥巴,但现在非要编出了合理的理由,却是有些困难。
沉默一阵,沈无言这才道:“当然,捏泥人与亲近百姓就无关了……而是在瞻仰古之贤人。”
沈无言这边一说,小皇子顿时接话道:“先生教我捏什么蜘蛛侠,我却喜欢霍去病……我大明的于少保却也是贤良之臣。”
听着四岁小童说着这些言语,裕王却也是一怔,许久才回过神来,低声道:“好,好,好。于谦于少保的确是贤良之臣,那你可知道那篇《石灰吟》。”
“自然是知道的,千锤万凿出深山……”诗句回荡在几人之中,却也回荡在裕王的心间,而今只有四岁便这般,未来前途又如何,却是不可限量。
不过他却也清楚,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眼前这位散漫书生的功劳,虽说不知道他如何教的,但显然成就还是颇为丰富。
接下来也就闲聊一阵,至于玩泥巴之事诸位也没有再提,想来也是放心将小皇子交给沈无言,而至于新请来的那几名儒生,却是无需再用。
望着远去的诸人,沈无言这才长舒一口气,低叹道:“还还没有考究你的背诵。”
沈无言教起经史子集之时并未让小皇子背诵,而是将那生涩的语言编成一个个的故事讲出来,小孩子却是喜欢听故事,所以在听故事时又能将很多东西记住。
这般看起来虽说经意上欠缺了许多,而且极为不符合大明科举考试,但对于经典的理解方面又比死记硬背强许多。
毕竟是四岁的孩子,如若非要强迫他去背诵那些经典,难免会心生厌恶,所谓循循善诱,大抵便是如此。
至少沈无言是这般想的,却也是这般教的,不过他也清楚裕王与那些个先生们是不喜欢这般教,但也没有办法,他却也不愿将好好的孩子培养成一名腐儒。
一边的小皇子却也松了口气,他扫了一眼远处的冯保,大声道:“冯公公昨日是不是买了桂花糕?莫要再藏了,我都看见了。”
冯保不由一怔,小皇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当年却是为了保住一命,免受陈洪的迫害,而今却是真的有了感情。
他走上前从袖中小心翼翼的取出昨日外出买到的桂花糕,小心翼翼的递给小皇子,小声道:“小心着点,可别让王妃看到了。”
皇家之中何等珍馐没有,只是这桂花糕却是街市摊贩之物,王府之中向来禁止给小皇子吃,一来是怕有人谋害小皇子,二来也是觉得堕了皇子威严。
看着小皇子欢喜的吃着,冯保这才回头看向沈无言:“当年先生搭救……冯保毕生难忘。”
眼前这小太监早已褪去当年的那份稚气,至少如今这小太监察言观色的本事比起当年又厉害不少,而且还听说他专于琴棋书画,却也不失为一位才子。
之前在裕王问起之时,便干净利落的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或许他是清楚裕王的脾气,至少这位王爷性子软弱,却也不会将他如何,但毕竟却是这般做了。
沈无言正色,微笑道:“谈不上搭救,毕竟黄锦那老家伙将你托付给我,当时我自身难保,岂能连累了你……倒是委屈你在这王府之中……”
听沈无言这般一说,冯保不由也想起初到王府之时,那位高先生是何等的傲然,常常训斥自己,若非张先生时常为自己说话,怕是很难度过这几年。
想到这,又不由的对那位高先生多了几分厌恶,沉沉道:“沈先生可万万要注意高阁老……此人做事常常不择手段,未来难免会对你下手。”
对于高拱,沈无言还算是清楚对方的为人,却是有远大抱负,之时为人激进了些,平日里脾气也不甚好,得罪的人却也不少。
“而今朝廷中还有徐阁老……高大人想要做什么还是有所顾虑的,倒是你……按照资历,也该入司礼监了吧。”
其实冯保早先就是司礼监的太监,因为黄锦之事,被驱逐出司礼监,辗转到如今,熬起资历来,也算有了资格。
只是因为司礼监那边一直都是陈洪管着,虽说冯保如今在裕王府,他不敢做其他小动作,却也能不让对方入司礼监。
冯保哀叹一声,无奈道:“那陈洪以前不过是尚膳监的一个小太监,谁能想到他竟然有如此能耐……罢了,在裕王府却也不错。”
……
即将步入冬天的京城到了下午已然有些凉意,满树的梧桐叶子只剩下几片挂在那里,却是有说不出的凄凉。
踩着干枯的树叶,走在前往刑部大牢的路上,沈无言掂了掂手中酒壶与肉,喃喃自语道:“两个脾气古怪到连我都琢磨不透的人,当真是……”
暗自叹息一声,沈无言这才迈步走进牢房。
先是走到徐文长那边,递过去酒以及笔墨纸砚,看着这满目苍夷,沈无言长叹一声,无奈道:“前些天见到李春芳,他说是过来看你,你却是拒绝了。”
徐文长并未说话,只是接过宣纸写字。
沈无言又道:“礼部侍郎诸大绶,还有个书生叫张元忭多次托人救你……”
“无言你是懂我的,所以……”徐文长手中笔墨飞洒,口中沉沉说这话。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那写好的字递给沈无言,淡淡道:“无非是一死,可惜不能再为国报效。”
“既然有此心,自然是有机会的。”沈无言接过那纸,看着上面的文字,脸色却又是一变。
“自为墓志铭……何必如此……既然心存报国之心……罢了,我也无需多言。”
……
告别徐文长,沈无言又去了另外一间牢房,看着那依旧坚挺的臂膀,他轻呼了一声,道:“海青天,我又来了。”
牢房内的海瑞正在读书,听到这让他厌恶的声音,脸色不由一变,轻哼道:“你来做什么,老夫还没死。”
“你死了,我却就不用过来了。”沈无言淡笑道:“你可知道陛下多么恨你……。”
第156章 织田信长()
牢房中散发着浓郁的腐败意味,由于时值夏初,以至于显得十分闷热,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但这一切对于牢房中那坚挺的中年男子似乎算不得什么。
海瑞将书丢在一边,冷冷道:“王有过,臣不谏,臣之罪。臣谏之,王不改,臣替王改之。”
沈无言不由一笑,淡淡道:“据说海大人来自海南,那边夏天却比京城这边要湿热的多……就是不知道在这牢房之中,住的可还习惯?”
海瑞不知沈无言这是何意,但神色却还是这般强硬,冷声道:“老家却是湿热,这区区牢房自然是没的比……况且我海瑞生来便不是为了过好日子的。”
面对如此忠直清官,沈无言却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能直言辱骂皇帝的,从古至今的确不多,出发点固然不错,但却又失去了几分善思。
不过海瑞便是这样的人,如若他不这般纳谏,他也就不是海瑞了。
想起当年胡宗宪与自己聊起这位海瑞,在淳安上任之后竟然自己开起了菜园子自己种菜,一时之间将淳安也搞的风生水起。
后来有一回海瑞母亲寿诞,这位大孝子站在肉摊上许久,才下定决心买了一块肉,后来海瑞买肉的这件事在东南官员们口中传为美谈。
清廉固然是一点,然而更让沈无言觉得这位海青天有意思的却是在为人之上。
许久之前这位海青天只是福建延平县的一名教谕,朝廷派来御史前去县学视察,所有官员师生都跪拜行礼,只有这位海教谕不跪拜,也因此有了海笔架的外号。
所谓海笔架是因为海瑞站在中间,而其他诸人都跪下,因此产生的这一突出点,便被称为笔架。
后来在御史林润的推举之下前去淳安任职知县,在任期间打过胡宗宪的儿子,也吓走过显赫一时的鄢懋卿,总之名震东南。
而今这位海青天一纸治安疏,将大明天子骂的一无是处,也因此落得个罢官入牢。
听着海瑞言语,沈无言却是有些无奈,轻叹道:“前些天见陛下,他老人家已然病重,尚在说海瑞说的对,但也不能这样不给他面子……因此户部司务何以尚便为你求情,结果皇帝大怒将他打入诏狱。”
“这昏君。”海瑞怒道:“陛下就是好面子,以为这位何司务猜透了他的心思,便心生不快,当真是昏君,昏君。”
如若他人听到海瑞这般言语,定然要惊的敬而远之,毕竟骂皇帝昏君却是大逆不道,如若将这些话传到陛下那里,海瑞岂有活路。
不过听者却是沈无言,无论海瑞如何骂,只要不是当面去斥责,骂的全国人尽皆知,那便算不得什么事。
摇了摇头,沈无言笑道:“虽说这般,但陛下还是将治安疏留在了身边每日诵读……还说过海瑞可以和比干相比,但朕却也不是纣王。”
听得这话,海瑞却是愣住了,比干乃是古之忠直之臣,皇帝将自己比作比干,却又是比怎样的嘉奖都好,都是最高的肯定。
于是陷入了沉默,直到沈无言轻叹一声之后,海瑞这才道:“却是有些过了,陛下虽说修道,但也的确不是不事政务……”
沈无言点了点头,淡然道:“当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古之贤君,却也都有追求长生之道……陛下兴许无法与这些贤君相比,却也不至于那般的差……只能说太过自私了些。”
海瑞默默的点了点头,低声道:“说的也是这个理,陛下他却也不昏庸……”
“非但不昏庸,而且精明的很……他至始至终都想着为了自己,但真正为大明的却很少。手底下的那些官员们斗的越厉害,他就越欢喜……可惜如今成了这局面。”
沈无言长叹一声,对于这位皇帝,他却是有说不出的感觉,若是论起聪明才智,想来即便是徐阶与严嵩都无法与之匹敌,然而如今大明却又若海瑞所说家家干净。
海瑞点了点头,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书生却并非自己想的那般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而是对时局十分清楚的人物。略一沉吟,他道:“如今大明大厦将倾,却是需要一位扶起大厦之人……”
沈无言知道他后面要说的是什么,但沈无言也很清楚,很多事时候未到,即便去强求,也是求之不得的。
“大明人才济济,四镇也有名将驻守,只要能安稳些时日,必然能恢复到往日那般兴盛,海大人也无需这般担忧,一切都会好起来。”
沉默少许,沈无言又道:“只是希望海大人以后行事可以通些人情,切莫对于些许小事太过认真,而今你斥责陛下,陛下念你忠诚不与你计较,但未来呢?”
“何谓小事,何谓大事?”海瑞皱起眉头,沉声道:“只要于民不利之事,我海瑞都不能任之不理。”
沈无言苦笑一声,无奈道:“终究是有舍小家为大家的时候,一个人为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但他贪些银子,又或者有些小毛病,却也可以容忍……毕竟完美之人只有圣贤。”
这一席话就像是一把利剑一般直刺海瑞心脏,多年以来他都信奉只要于民做主便是对的,然而如今听这书生直言,显然并非这般。
民也有良民刁民之说,有时候看似做了好事,但实则危害却更大,却也不是没有的事。
沈无言走了,只留下这一席话,但对于海瑞的冲击却久久无法散去,天色已暗,油灯还未掌起,只是窗外月光照在脸上,有些悲怆。
而对于沈无言来说,之所以这般说,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这位清官因为这些问题而出错丧去性命,不过也不指望有什么改变,因为会改变,他也就是海瑞。
嘉靖四十四年夏的这一次谈话对于沈无言来说只是一时兴起,但对于海瑞来说却是一次巨大冲击,以往没有人去和他说起这些,而今听来震撼无比。
于是心中坚持的那份职责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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