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忠冷笑一声,大笑道:“打你又如何?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来这里闹,还不快滚?否则就让那些雇工们在来招呼你。”
书生一听这话,心中气愤,但终究还是不敢多言,只得带着羞辱讪讪而去。
看着抱着伤口远去的书生,严忠讥讽一笑,喃喃道:“什么玩意,竟然敢来严家闹事,老子在京城什么大官没见过?”
……
书生离开了,但这件事却没有这样简单的了了。
这位叫做郭谏臣的书生时任袁州推官,当然以他如今的官位,即便是袁州知府都不管严家的事,何况他小小的推官。
只是郭谏臣并不打算将这莫大的屈辱隐忍下去,回家思索千百遍之后,他打算将这件事说给自己的一位好朋友。
时任南京御史的林润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短短几年之间从地方知县被提拔到御史,的确并不简单。
这位名叫林润的人,即便是严世蕃鄢懋卿等人提到,都会颤抖不已的人。
在他刚上任不久,便上书弹劾了时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鄢懋卿,当时的奏折写的即便是鄢懋卿本人看到,都惊恐不已。
后来这事在严嵩的说情之下,才算缓和下来,但至此之后鄢懋卿等人就懂得了一个道理,这位叫林润的御史,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如今郭谏臣便要将自己这事告诉自己的这位好友林润。
第121章 京城的第一次谈话()
八月天的京城炎热的程度绝非江南可比,即便此时微缩在冰房中的沈无言,依旧是在抹着汗珠。
望着坐在一旁那位泰然自作的老人,沈无言不由的笑了起来:“何必那么的紧张,不就是白玉堂……他给你说了什么?”
看着眼前这位让人琢磨不透的青年,老人也玩味的一笑,淡淡道:“如何?你我二人这样子谁紧张,你还看不出来?”
轻轻抹了抹汗珠,沈无言摇起折扇,苦叹道:“你年纪大了,自然是不怕这份炎热,我这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你怎么能懂?”
老人脸色微变,作为如今大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即便陛下在很多情况都要听自己,却被眼前这青年调侃。
不过终究还是算不得什么,老人淡淡一笑,道:“说的也是,你这种年轻小伙子思维就是灵敏,知道对非正常的人,必须要用不正当的手段。”
“徐先生这话就让我有些不舒服了,什么叫不正当的手段……这样说吧,那东西本来就是我的,现在我拿过来,有问题?”
稍一顿,沈无言忽然大笑道:“再说了,徐先生不也十分认可这种行为?否则周家何至于此混的那么惨,江浙一带销不出去,自然可以来京城……可是连京城的门都进不来。”
“你还在说风凉话?”徐先生冷笑一声,沉声道:“我若是上心一些,你岂能钻了这空子。何况青山也多次为你求情,我也就卖他这个面子。”
沈无言知道眼前这位老人说的是真的,当时如果他横下心来,自己如今的下场就是周严那般,兴许自己心态会好一些,最终混个乞丐中的霸主也未曾不可。
当然,沈无言不喜欢当乞丐,所以他懂得什么叫公平交易,最终使得这位徐先生答应了自己的某些要求,事情也就到了这种地步。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时间也就这般过去,随着日落西山,街市上逐渐安静下来,壶中茶水也早就喝完,也没有在续。
这次相会似乎很快就要结束,但二人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折扇合上,沈无言微微躬身,淡然道:“徐先生没什么事,在下这就走了?”
老人也缓缓起身,便要离开,撑开窗户,看向外面街市上,一行官兵压着囚车从远处驶来。
“严世蕃?”沈无言怔了怔,囚车之中便是当时那位体态雍正,且独眼龙的男子。
前几次的遇见,那人都是何等的傲然,如今入住囚车,却也丝毫不减傲然,甚至一旁押解的官兵,也不住的上前寒暄,送吃送喝。
严世蕃倒是淡然,安然享受着这些待遇,吃着喝着,完全不像是被押解进京的犯人。
其实押解犯人一般都不会选择这个时间,毕竟此时街市上人少,起不到羞辱犯人的效果。选择此时,大抵也是为了照顾严世蕃。
老人猛的将窗户关上,即便他这个年龄,混迹官场多年,见到这样一幕依旧愤慨不已,而最让他觉得无力的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你一个首辅,这画面……也实在太打击你了。”沈无言不由苦笑道:“只是这是怎么回事,严世蕃怎的又被押进京了?”
“严世蕃的一个下人得罪了林润的一个朋友,结果被弹劾……陛下如今也渐渐厌恶严家,所以就将他押解进京了,不过你也看到这一幕,效果定然不会好。”
徐先生苦叹道:“即便严家在失宠,陛下还是不想将事情做绝的,二十多年来的陪伴左右,岂能赶尽杀绝?”
这其中道理,沈无言也了解,以严家在京城的党羽,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严世蕃的一切罪状全部开脱,最终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其实他勾结罗文龙便能让严家倾覆,但如今形势来看,沈公子显然是不愿将出手的……罪证在你那里,怎么做,老夫不能左右你。”
月前沈无言派王天去了一趟罗文龙家,千辛万苦之下,终于找到罗文龙与严世蕃的通信,这其中有不少微妙的罪状,若是细数下来,足以让陛下震怒,然后降罪。
只是沈无言迟迟都没能拿出来,而是打算和徐阶一起协作,利用方士影响皇帝对严家的信赖,又用邹应龙弹劾严家。
本以为这一举,便能让严家受到些影响,但最终的成效让沈无言与徐阶都有些意外。
沈无言轻笑一声,道:“当时眼看着严家就要完蛋,徐大人的很多行为,让在下很是心寒,若非拿出彻底的罪状……对,太湖决堤的罪状,是不能动摇严家的。”
“不得不说,沈公子你是个人才,即便是高拱那般的聪明人,也都要拉拢你……倒是不知道你与张居正又如何?”
说到这,徐阶玩味一笑:“高拱性子刚猛,本不打算让他入阁……此人十分热衷于权利,未来定然不会与我和睦相处。”
“徐先生既然知道这道理,为何还要提拔他?”本以为这位徐先生只是一名慧眼识珠的人,却不料看的却也十分深刻。
那位以前的祭酒大人,如今的内阁大学士,裕王府讲官。沈无言却是看的很透,他自然有为国为民之心,但却不肯安于现状,如今这般安稳,也都是为了以后的爆发。
徐阶忽然笑了起来:“沈公子或许我这个人做事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确,我写青词讨好陛下,亲近权相,这些谄媚之事做的的确不少。可是目的达到了,严嵩的位置,如今是我来坐。”
停顿片刻,他继续道:“官场上有这么几种人,第一种不贪不腐,但也不办事。第二种,贪腐成性,千里做官只为钱。第三种,又捞银子,又办事,为国为民。沈公子说,大明需要哪种人?”
沈无言不由一愣,百姓心目中的清官或许的确两袖清风,但清官若是不为民做事,又有何用?
沉吟少许,沈无言不由摇头苦笑道:“大人莫非忘记还有另外一种人,这种人两袖清风,但也为国为民……当年的于谦于少保便是如此。”
“你能保证朝廷上下人人都是于少保?”徐阶不由笑了起来:“大明上下官员几万人,为了权力而不择手段的也不少。就拿胡宗宪来说,虽说他被朝臣弹劾,如今关押入牢,但不能就说他不是个好官。”
“先生说的是。”徐阶的这些话,本就是他想说给陛下的,想以此来保胡宗宪,此时听徐阶说来,又深刻了不少。
这位徐首辅的确在很多方面并不如意,但好官从来都不是看一方面来决定的。
“当年鞑靼在京城外烧杀抢掠,严相竟然不抵抗,后来这罪就落在兵部尚书丁汝夔身上,可怜这位直言的书生,最终落得个御寇无策,守备不严之罪。”
重新回到座椅上,老人明显有些怅然,他深深叹息道:“当年王世贞跪在路上打肿了脸跪拜百官,请求帮他父亲说情,可是我不能呀……如今本以为能给他报仇,却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
“我想去看看胡宗宪。”沈无言顿了顿,然后道:“那罪状上有胡宗宪一份……说起来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且胡宗宪的才能你是明白的,你忍心看着他死?”
“王贞明曾说过,他知道胡宗宪是无罪的,都是因为老夫……如今看来,也只有沈公子明白,事情不是这样的。”
徐阶道:“什么罪让沈公子都这般在意?难道都救不了?”
“假拟圣旨。”沈无言道。
脸上本还带着笑意,听到这句话,徐阶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他舔了舔嘴唇,许久之后才将杯子放下,道:“死罪……这的确救不了。”
“打算去看看他……其实在苏州之时,他还是挺照顾我的,算计了他的亲族,后来还是帮着我说话,觉得他与严世蕃还是不同的。”
……
北镇抚司诏狱。
沈无言重回故地不由感慨万千,几个月前自己胆大包天煮鱼汤和陛下一起谈天,却是说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话。
不过那又如何,如今大逆不道的言论,几百年以后却是真理,若何心隐说的那般,这世间有皇帝,便是最大的大逆不道。
这般思索之际,狱卒挡住了沈无言的去路,那人冷冷道:“没有陛下诏令,岂能随便进入?”
沈无言不由的笑了起来,未等他说话,从一旁走出来的严绍庭沉沉道:“让他进去。”
在次见到严绍庭,沈无言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对方显然对自己有些畏惧,但更多的还是仇视。
“见个老朋友而已,对了……让你给我打听徐渭住在哪,事情办的如何了?”
严绍庭皱起眉头,沉声道:“锦衣卫是给陛下办事的,沈公子这要吆来喝去,是不是有些过份了?”
“过份了?”沈无言轻笑一声,缓缓走近诏狱,只是淡淡道:“找到了就接到我在长安街上的那间小院……上次去抓我,踩坏的玫瑰还没赔钱,下次再清算……”
第122章 空悲切()
名震大明的锦衣卫,前任内阁首辅严嵩的孙子,这样来历的人物,却要帮着沈无言去找人,说来即便是严绍庭都觉的憋屈。
但他却不找不行,沈无言交待的就算是去找神仙,他也要乘着船去海外仙山接神仙,到沈无言在京城的那间小院。
看着远去那道让他既恐惧,又痛恨的身影,严绍庭猛然抽出绣春刀劈在牢房前的木桩了,随即木桩从中裂开。
“找,都去找……天黑前打听清楚,这位姓徐的大爷住在那,然后接到那位姓沈的祖宗那里。”
严绍庭的内心还是十分无奈的,沈无言这般无品无衔的书生,他见识的多了,死在他手中的也不计其数,但偏偏就栽到这了。
而这份无来由的恐惧使得他,即便对方什么都没有做,但说出的话,他也要去听。
就像和他父亲严世蕃说话一般,由内而外产生的这种无来由的服从感,这种服从感驱使下,他能为沈无言开诏狱的门,能给沈无言去找人。
说起来,严绍庭也觉得十分耻辱,但又不敢不去按照沈无言的吩咐去做,即便发自内心的抵抗,但又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逼迫他去做。
于是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京城之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如今心有千千结,却丝毫没有解决办法。
他不能去找自己的父亲,因为他如今正在三法司与那些个官员们谈话。也不能去找鄢懋卿,这个他极为信任的人,如今自身都难保。
于是他去了一趟馆驿,严世蕃被羁押入京之后,那位权柄一时的严嵩也随之入京。
这位严绍庭的老师、爷爷,甚至是儿时玩伴的老人,此时或许是他最后的希望,随着那位心中的依持从首辅之位退出,他在京城就过的不怎么安生。
说是馆驿,却依旧华贵无比,甚至比起裕王府都要宏伟许多。
不过这些对于如今躺在椅子上的这位已然八十二岁的老人来说,什么荣华富贵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了,除了那个精明过头的儿子,他更加担心严家的后代。
严绍庭算是其中一个,也算是如今在京城官职最高的一位。
夕阳照在那略显疲惫的身影,严嵩深深叹息一声,微笑道:“绍庭也有些时日没过来了……”
“的确有些忙……在老家过的如何?”想要说的话,却无法说出口,最终只能说出这句话。
严嵩不由又苦笑一声,轻叹道:“和以前的日子没什么不同,倒是你父亲……修新居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又出了这档子事。”
“事情听说了……这次不太好办,林润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以前却是小看徐阶了,以为他就是您的仆人……如今却发现是最大的敌人。”
“你若是把徐阶当敌人,那事情只会越来越糟……这些年来他隐匿的的确很深,即便我都没能看出来,不过也是如此,他并没有什么好机会。”
严嵩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你父亲的确很精明,很多事我都看不透,他却能洞察的一清二楚……可惜他还是缺少几分内敛,这一点就连沈无言都不如。”
“沈无言?”严绍庭明显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好感,重复一遍声音也大了不少:“这书生……的确有些本事。”
“何止有些本事,就连老夫都不是他对手,说他心智如妖都不为过,他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一般,提前就做好了一切。”
严嵩轻哼一声,这些年能让他这般变了脸色的人并不多,此时提到这位叫沈无言的书生,依旧耿耿于怀。
“鄢懋卿和你爹便是不信我,硬是要去招惹这书生,如今又如何?从头到尾,没胜过一次。硬是被沈无言耍的团团转,如今还落得个这下场。”
听着严嵩的语气,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严绍庭不由苦笑道:“说起来孙儿也与这书生又过交往……却是觉得他很可怕。”
“觉得可怕就对了,做人就要心存畏惧……不过你觉得他可怕,倒是有意思,说来听听。”
严绍庭神色微顿,苦叹道:“父亲之前的计策何等周密,一旦成功,沈无言必死无疑,在他背后能牵出来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此以来,可谓打了场大胜仗。”
“你觉得计划十分周密?”严嵩目光之中闪过一丝不屑:“你爹是想借着除掉沈无言的机会,除掉裕王那边的党羽,徐阶一干人等……可惜,陛下并不打算将这些人都杀掉。”
“陛下久居西苑,常年心向于丹药长生之道,这些事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严嵩笑容缓缓收起,颤悠悠的走到严绍庭身旁,轻笑道:“你比起你父亲还不如,这朝廷是陛下的,他岂能不管?他不管,你父亲岂能入京。”
严嵩的话飘进严绍庭的耳畔,以他的才智,完全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他越发觉得那位叫沈无言的书生厉害。
沈无言不仅能看穿自己的心思,还能看穿皇帝、诸位大臣,甚至是眼前这位,让自己父亲都觉得恐惧的老人,也都被猜中心思。
“先不说沈无言那边如何,你父亲如今看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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