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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便去看看……对了,还要给婉儿妹妹准备一些香料,无言先生说她喜欢,那便多带些回去。”
看着张氏走出房间,徐文长这才苦涩一笑道:“总督去京城了。”
“竟有这事?”沈无言怔了怔,然后继续喝着凉茶,似乎并不在意这事。
徐文长将一封书信丢给沈无言,淡然道:“南京给事中陆凤仪弹劾胡总督贪污军饷、滥挣赋税、党庇严嵩等十大罪……”
“免职,且押解入京……这每一条罪行,都是死罪,而且这些其实都是有根源的,胡总督他并不干净。”沈无言长叹一声道。
徐文长点了点头,他跟随胡宗宪许久,二人推心置腹,互相极其了解,胡宗宪那些事他最为清楚,只是平时没说罢了。
“汝贞的确有很多缺点,只是东南这些年没有他,百姓如何安居乐业,朝廷中那些人怎么没说来打仗?”
沈无言听着徐渭的话语,不由苦笑道:“他们既然在朝廷,便不是为了打仗……同样,为什么没让胡宗宪去朝廷做事,总是不能这样说的……胡宗宪的确有问题,被弹劾也是应该的。”
“无言说的的确在理……只是……无非是因为他依附严嵩……唉,都是迫于形势,我也曾给严嵩写过文章,下一个怕就会是我。”
这却是沈无言最担心的结果,因为徐文长也许出名,也许对胡宗宪十分重要,但无论是徐阶还是那些言官们都不会弹劾他,因为他在严党之中并不总要。
言官们随说随波逐流,看谁不顺眼便弹劾谁,但却也不至于到是非不分的地步,这样一位身负绝学的才子,除了这栋宅院之外一贫如洗,如何弹劾?
只是怕就怕在徐文长他自己乱了,八次科举都未能入仕,他不同于归有光,心中那份恬淡也远不如归有光。
兴许徐阶那边还未开始弹劾他,他自己就乱了,到时候难免会出些事端,以至于引出些其他乱子。
“无需多余的担心,你徐渭也就在东南有些小名气,真正的拿到京城去,未必那些言官认识你……何况胡宗宪也不等于就完了。”
这却是一句十分违心的话,徐文长或许名气并不大,但只要知道他的,都会肃然起敬,当时在京城与王世贞谈到徐文长之际,他也大家夸赞。
这位完全称得上文坛巨匠之辈,对徐文长都推崇备至,却是能说明他的影响力有多大。何况后来归有光那边,言语之中似乎也十分尊敬这位天下第一幕僚。
“只怕一来二去又牵扯进去……八次科考都未能中,想来也不讨那些官吏们的喜爱,若是真的有一死……真有一死,月茹该如何生活。”
原本一位徐文长只是怕自己坠入狱中,含冤而不得志,此时看来他已然开始记挂起这个家了。
“她已然有了身孕,大抵冬天便会……如今总督府解散,我也赋闲在家,却是想某个差事。”
原本打算让徐渭去自己那便帮忙,但又想到自己如今的现状,不由无奈叹息道:“银子自然不会缺,只是……文长所为是抱负……高拱那边你看如何?”
“高拱此人太过强势,如今虽说初入内阁,但未来定然是要和徐阶斗上一斗,我此时去无非是找麻烦。”
沈无言点了点头,这却是一个麻烦:“那便李春芳吧,他为人还算和善……虽说软弱了些,却也是一个老好人。”
“李春芳善写青词,如今也颇得圣上青睐得以入阁……是个不错的选择,待忙完了府上这些事,我便去京城。”
刻意避免徐文长多想,沈无言又谈了一些其他事,包括在苏州发生的一些开心的事,又有很多杜撰出来的神话故事,这才作罢。
“无言现在怕是比我还乱,之前给戚继光送去的那几十万两银子,肯定已经将徐阶得罪……其实徐阶并非是大奸大恶之徒……”
略一停顿,徐文长继续道:“他无非是在为夏言、沈炼、杨继盛,还有无数倍严嵩以各种各样手段害死之人报仇,而我们……或许只是顺带而来的。”
“徐阶之业传于聂豹,同为阳明心学传人,大家行事其实归根节底都一样,为了大明王朝长治久安,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是做事的风格不同罢了……当然他打算那我开刀,我不躲才是白痴。”
徐文长忽然大笑起来,这也是自从胡宗宪被押解入京之后,第一次这般开怀大笑:“文长永远都是这般爽快,当时无良做了那般大逆不道之事,你都未曾这般……想来徐阶还是触到了你的逆鳞?”
“其实沈无良他有意谋害父亲也好,雇凶杀我也好……当时没有能力报仇,后来有能力了,却又发觉他已然不值得去杀了……”
说到这,沈无言忽然笑了起来:“人生便是如此无力,有时候想起那时之事,便想将沈无良杀个千百遍,只是我如何能这般去做……他有弑父之嫌,如今他杀了我大嫂……想来也是一种赎罪吧。”
“所以无言你愿意给他这样一个机会,可惜徐阶徐阁老似乎并不打算给你这机会。”徐文长苦涩道。
沈无言忙摇头道:“如今严党依存,徐阶其实还在给我退路,无非是等我变卖了家产,回老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是我不想,从鱼龙街带出来的那些人,离开了我……他们只能重新回去抢劫杀人。”
说到这,沈无言只是觉得脑子一阵刺痛,前世某些不美好的记忆仿佛又出现:“很多强盗匪徒其实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只是被逼到那一步,只能这般……你并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像海瑞那般清高。”
“海瑞?”徐文长一怔,好奇道:“海瑞是何人?”
沈无言淡笑道:“要去找的一个人……总之我不打算这般等死,即便徐阁老并未有将我置于死地的打算……当然你也无需担心胡宗宪,他那边不会有太大问题。”
胡宗宪又怎么会有问题,沈无言心中暗自思付,自己帮了徐阶这个大忙,便是为了换胡宗宪一条命,想来问题也不大。
“京里来了个消息,一位姓蓝的道士被抓进了北镇抚司诏狱,据说还是皇帝陛下十分信任的道士……”
本只是在拆着京城送来的信件,听着徐文长念着信,忽然听到这个,顿时脸色大变:“你说蓝道行?这是怎么回事。”
“严绍庭抓的,据说便是这道士主持的那场扶乩,致使陛下逐渐疏远严嵩……后来陛下也渐渐不喜这位蓝道士,才有今天这结果……”
沈无言一怔,本就猜到皇帝对严家尚有一丝希望,但没想到会做的这般绝,严绍庭当然不敢去抓皇帝陛下的人,而敢动手的也只有皇帝。
“也就是说,皇帝已然对那场扶乩有了些许猜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对严家尚有感情……果然还是差一些的。”
听着沈无言的喃喃自语,徐文长也未曾多问,只是随口问道:“想来周家已然与得月楼有了联系……消息是俞大猷打听到的。”
“俞大猷……之前因为一些事未能与他相见,如今他倒是没有忘记我。”沈无言笑道。
徐文长也是轻笑一声,叹息道:“被锦衣卫陆柄救出诏狱之后,他便去了北方……军功还算不错,所以又回东南了。”
“说是周严与俞大猷也沾些亲带些故?”沈无言不由想起之前得到的这个消息,轻声问起。
徐文长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其实也都是远房亲戚,而且俞大猷这人看不惯周家……却是对你沈无言很是崇敬。”
沉吟一阵,徐文长继续道:“他要见你一面。”
第110章 撇不清的阴霾(4)()
说是俞大猷想见一面沈无言,其实沈无言想要找到俞大猷并不容易。
如今谭伦替代胡宗宪来了东南,也在开始重新整军备战,准备一举将倭寇赶出大明。所以即便胡宗宪已然落难,但这些手底下的将领依旧还在备战之中。
从北边调过来之后,俞大猷便没有闲着,而之所以会给徐文长传话,也是因为这些天听到一些对沈无言不利的风声,所以才抽出时间来说的。
于是沈无言放弃去找俞大猷这个打算,而是去了一趟淳安。
淳安是个浙江杭州的一个小县,虽说不算富庶,但也还过得去,至少这里的寻常老百姓都过的和很舒坦,不至于被豪强大户搅扰。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去年过来的那位新县官。据说他曾经是福建南平教渝,来到淳安之后,便开始整顿吏治。
这位平日里便穿着粗布麻衣的县令与寻常县令不同,所谓的官官相护在他这里成了特例,平日里欺压百姓的衙差们基本都被打了板子,然后滚蛋。
大抵走了几间茶馆,沈无言听到的也多是对这位海青天的赞颂,即便很多地方连沈无言也觉得有些过分。
“据说海青天去年去京城报道之际,来回一趟仅仅只花了五十两银子……要知道以往的县老爷去一趟京城,那可都是近万两的花销……”
“淳安有个秀才与海大人一同去的,据说他基本不坐马车,除非特殊情况……干粮也都是走之前带的,也不住客栈旅店,若是没赶上驿站,便随意找个地方凑合一晚上……”
“这还不算太绝,据说县衙中的那些官吏们一看不能再收黑钱,于是都纷纷回家不干……海大人倒好,那些活他都自己去干了,如今县衙除了几名差役之外,没有多余的人。”
“……”
“去年刑部左侍郎鄢大人过来,海县令硬是将他请走……也算得罪了京城的那些大官……”
“海县令却是个难得的好官……”
听着这些言语,沈无言也不由的笑了笑,结账离开之际,口中喃喃自语道:“百姓眼中的好官,却是朝廷的坏人呢。”
离开小茶摊子,沈无言便前往淳安县衙。
本以为县衙总该气派一点,却没想到竟然还不如一些民居装点的好,几面破烂不堪的砖墙将县衙围起来,倒是那架鸣冤鼓似乎是新修的。
县衙门前没有衙役,所以沈无言进了县衙,便直接向着后院而去。
一般县官都会住在县衙后配备的宅邸之中,当然有很多官员会另外修建宅邸,这里只是零时居住地。若海瑞这般的官员,沈无言也不信他会在外面有宅邸。
后院几乎是一片菜地,菜地后面便是一间砖瓦破房,虽说比起草庐要好的多,但说是一介县老爷居所,却是有些让人不可思议。
菜地里一农夫正在给韭菜施农家肥,远远的便闻到那股不怎么好闻的气味,不过这对于沈无言来说,却是没什么,以前却也干过这些活。
那农夫见着沈无言走进来,略一打量之后,头也不抬的,道:“这位公子要找谁?”
沈无言怔了怔,看着里面的那几间房间里似乎并没有人,沉吟一阵之后,才道:“在下想找淳安知县海大人,不知道……能不能通报一声?”
“通报什么,就这点地方,随便喊一声他便能听见。”农夫冷冷道,语气之中似乎对眼前这青年并不太喜欢。
沈无言却也不在意,接着便照着农夫的示意,大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丝毫反应。
还未等沈无言询问,那农夫冷冷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这……”怔了怔之后,暗想着那位海青天的脾气便如此古怪,他家的下人竟然也如此,想来定然不凡,想通这一点,沈无言这才道:“去年水患,淳安这边也受到了影……。”
“胡总督已然被押解入京了,你若是想要说这件事与他有关,也已经来不及了。”
未等沈无言说完,那农夫便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你已经是第五个来找海大人的了,他虽说脾气倔,但人却不傻。”
沈无言不由笑了起来:“这位老伯说的在理……可是在下不是为了让海大人弹劾胡总督,而是过来送粮的。”
那农夫的脸色微变,然后将手上的土在一旁的水桶中随意一涮,然后又在粗布衣服上一抹,然后好奇道:“送粮?……今天说来送粮的也有三四个人了。”
“那结果如何?”沈无言淡笑道。
农夫轻哼一声,不屑道:“这些个富商大贾所谓的送粮,其实都是有目的的,无非是想买百姓的田产,哪能真安好心?”
沈无言总算明白,眼前这农夫除了老百姓之外,任何人都不相信,无论你是朝廷来的大官,还是富商大户,都只能被他赶走。
“一百石粮,半个时辰之后会送到淳安码头,海大人可以亲自去验收。”沈无言轻笑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那农夫又是一愣,忙道:“你有什么条件……你怎么知道本官就是海瑞……你是何人?”
声音越来越大,沈无言将要走出菜园子,听着农夫的询问,沈无言淡淡道:“我却是不信一个农夫,能管得了那么些的事……在下沈无言。”
“沈无言?”海瑞的脸色顿时大变,手中端起的水瓢也滑落在地,口中轻声喃喃道:“他便是沈无言……那位大名鼎鼎的沈无言。”
待他反应过来正要去追之际,沈无言已然出来县衙,随即上了一辆马车而且。
马车之内,眼前男子低垂着头,似乎对沈无言有这十分畏惧。
沈无言神态倒是自然,一边翻着账册,一边敲着算盘,口中轻喃道:“实在感谢发明计算器那位科学家,当然发明计算机的那位仁兄……才是最棒的。”
对面那人听着沈无言的话语,不由愕然,微微抬起头,却又只得深深埋下。
“不就害死了爹,又想杀我……结果被我识破了,让你离开了苏州嘛……”
听到这句话,沈无良这才苦涩一笑:“当时虽说有害父亲的心……可是并未来得及动手……他是……后来离开苏州才知道是你大嫂下的手。”
“所以你就杀了她?”沈无言冷声质问道。
沈无良一愣,却又无奈道:“原本就没有证据,只是有一次吵架时她说漏嘴了……正常手段是无法报仇的,所以编了个谎就杀了……本打算一死,也算还你了……你却又救了我。”
“却也是这个理,杀便杀了……。”沈无言淡淡道,似乎心中也十分肯定这个道理一般。
“你死反而还不清我了,我要你活着,为醒八客为沈家……对,就是这样,好好干。”
沈无良微微点了点头,略一沉吟,继续道:“一百石粮食都运到淳安了,就怕那位海青天不领情……不过据说周家这次下了血本。”
“胡家那边是什么意思?”沈无言问道。
沈无良摇头道:“你的意思周家实质上是为了徐首辅,而胡家则是胡总督……这二人本就是对立,所以……所以不可能会有联系。”
沈无言摆了摆手:“你太小看胡家了……即便没有胡宗宪那一层面,他们依旧能将生意做到现在那么大。相反生意做到现在,胡宗宪已然是他们的累赘,当然是在依附一个更好的选择……对,就是徐首辅。”
“你说生丝……?”沈无良瞬间便明白沈无言这句话的分量,少顷之后才恢复神色,沉声道:“无言看该如何办?”
“为今之计,就要拼谁的银子多了……当初真是不该给朝廷那几十万两银子。”沈无言苦笑道:“醒八客在有银子,也比不过周家、胡家、得月楼三家的联合。”
“只能这样?”沈无良苦笑道:“无言可是说过,价格战是商业竞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