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已然结束有几天,这些天来沈无言依旧每天去典籍处,回来便照顾这几株新培植的玫瑰花。
其实大明也是有玫瑰的,只是没有这种品种,这其中需要诸多嫁接以及培植的知识,经过反复试验,直到在京城才稍有成果。
“之前在苏州也一直在种,只是都没什么效果,到了京城它便成功了,当真是苏州的庙太小了。”
少女微有迟疑,苦涩一笑道:“你有话便明说,你也知道我并不聪明,若是在这边打暗语,我便不再问你。”
听出少女似乎有些恼火,沈无言也不由回头看去,苏巧巧还是苏巧巧,乖巧的脸上大概是生气了,红彤彤的却是十分乖巧。
“能说什么,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我还能说什么。”沈无言淡笑道:“其实一直在等你说说这些天的近况,在岳云酒楼听到过你唱的小曲,你在那待过?”
苏巧巧这才会意,正准备讲如何进入岳云酒楼,又从严世蕃那里得知沈无言有危险,后来被安排这一系列的事,却又想到严世蕃的交待,只得摇头苦笑。
“原本只是路过京城,后来身上没有银子,就在桥头唱曲,正巧被岳云酒楼的掌柜看到,便与他回酒楼打算唱几天赚个路费回苏州看看薛大夫……”
听着少女的讲述,沈无言握着小铲子的手微微一颤,心想一个十七八的少女身无分文,竟然也在外闯荡了这半年,风餐露宿自然免不了,期间危险却也难以预料。
苏巧巧说的很简单,大抵也是不想让沈无言担心,但言语之中的无奈又随着语气难以隐藏,沈无言却也听的很明了。
“后来被含烟姐姐邀请过去唱曲,当时见你在台上,就忍不住唱起了这首……其实也知道你于婉儿姐姐很般配,只是还是……”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有些呜咽,让人不忍在听下去。小铲子也算锋利,竟然已经将手割破,鲜血滴落在玫瑰娇艳的花瓣上,又多了几分艳丽。
“倒也没有什么,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倒是没想到搞砸了诗会,怕是那位宋谦如今恨死你了。”
沈无言暗自叹息一声,忽然露出一抹明媚笑容:“我看他非但不会恨我,怕是依然狂喜万分了吧……当真是漫卷诗书喜欲狂了。”
“这又如何说?”苏巧巧趁着沈无言弯腰铲土之际,巧巧擦拭眼角泪珠,接着忙问道:“据说那天的诗会极其重要。”
沈无言点头道:“自然是极其重要,不仅国子监的那些个大儒去了,连让京城文人神魂颠倒的柳含烟也出场,岂不是很重要?”
说起柳含烟,沈无言如今想来也觉得有些愧疚,那天他其实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提起献诗的事,只是后来口口相传,他才发觉自己多么不给对方面子。
事后沈无言也修书一封递到含烟楼,那便也接受了,不过没有回信,想来还是有责怪意味,不过也没怎么在意。
“我听说那诗会宋谦可是准备了许久,本想借着那次机会扬名京城,连做三首诗,却不料中间处了个你,含烟姐姐第一个叫的人竟然不是他……。”
沈无言苦笑道:“可能当时他是有些失望,只是如今大家都知道,沈无言就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根本没有什么诗词才情,之前的那些都是抄的。”
“可那又抄谁的?”苏巧巧微笑道:“大明如今词作佳品渐少,那篇木兰辞的确一展词作颓风,是元初以来极少的佳品。”
这一席话显然不是苏巧巧的评价,但随便一想便知是王世贞说的,不过也不怎么新鲜,作为诗必盛唐的兴起者,王世贞有评价任何诗词文章的资格。
沈无言沉吟片刻,扭过头,轻笑道:“你唱的那个也不错,竟然将红豆词也唱成了曲,之前在茶楼听你唱过几次,都不如这次的感觉。”
“大概是真的轻身经历,情到深处罢了。”苏巧巧说者话,将手伸出亭子接过雨水,淡淡道:“其实很多晚上都不怎么睡的好……大概是天气不好吧。”
天气的确不怎么好,清明之前的雨便下个不停,然而这雨却浇不灭京城文人那股火热。
仅仅几天时间宋谦已然在京城文人之间,凭借着三首新词将之前那位不可一世的苏州才子惊的远遁而去,甚至放弃与柳含烟姑娘的一叙,这足矣让他领袖京城文坛。
此时参与那夜诗会的文人正在街头小茶摊上闲谈,不过也一扫往日那般私下闲聊,也敢公然在来往京城科考的苏州文人面前提起。
“钱兄那天的盛况你是没有见到,宋公子连献三篇佳作,全被含烟楼收入楼中,这即便是之前的宋言知也未有此等殊荣。”
那位被称作钱兄的文人虽说没有见到那夜情形,却也听说不少,此时见到坐在对面那些个苏州文人一脸颓意,愈发兴奋道:“之前也不知道谁将木兰辞吹上了天,如今却是连献诗都不敢了。”
“也不能这般来说,木兰辞的确是佳品,但如今看来却又不知道是何人所作……不过据说沈无言是因为一位姑娘才离开的。”
“这事也听闻了,听闻沈无言也并非没有留下什么,而是留下三个字……说是一个唱曲姑娘的名字,叫什么苏巧巧。”
“苏巧巧?倒是没有听过,莫非比含烟姑娘名头还大?”
那边的苏州文人再也按捺不住,其中一名曾参与周园诗会的文人立刻起身,怒道:“沈先生作木兰辞我便在场,你们的那位宋谦却也在场,而且还成了落水狗。”
这边说着,也另外有些苏州文人连连附和。
京城文人却也不想让,况且竟敢公然侮辱宋谦,怒道:“亲眼所见又能如何?沈无言他难道就不能买一下那篇词作充当他的?”
“你无凭无据血口喷人,这般说你就拿出证据。”
“沈无言在苏州有巨大家业,据说还与苏州李家大小姐有婚约,前些天那玉露不也是他经营的,这些钱财买一篇木兰辞还不容易?”
“你说证据,那好。你有什么证据,那木兰辞的确是沈无言自己所做?”
其实这种争辩每天都在各个文人聚集之地而起,恰逢雨水下个不停,于是小小的茶摊茶楼,便成为文人之间辩论的场所。
也有因为这事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后来被打伤的江浙文人都收到一份银子,据说是大才子王世贞送过去的,不过事实如何却也说不清。
其实这些青年才子之间的斗争还算好一些,国子监内已然乱了起来,不少老先生因为沈无言那夜不辞而别,而大发雷霆。
甚至此时由周老带头的数十名国子监教授,每天都堵在祭酒高拱门前,要求将沈无言清出典籍处。
此时在国子监内,沈无言看了一眼对面数十位老先生,又看了一眼坐在首席的高拱。
场间的实力悬殊程度已然十分明显,以沈无言为首的只有他一人,另外的那群老先生有数十人,甚至有几位都站在了门槛上,也不愿坐在沈无言身边。
“校长大人,你觉得这事……怎么谈。”
高拱看着这场间形势也微有苦恼,苦笑一声,低声道:“原本给你一个和解的机会,你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沈无言轻叹一声,接着起身向着那些老先生一抱拳:“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诸位先说说吧。”
听着沈无言这轻佻的言语,周老率先道:“且先说说刚才的称呼,祭酒大人便是祭酒大人,校长……这又是什么,另外我听过一次你教的数科,当真是有辱圣贤。”
“数科不知道与先贤有什么关系?”沈无言苦笑道:“他既然是数科,便属于格物之学,周老若是每节课都要讲上半个时辰的圣贤之道,那在下无话可说。”
“放肆,周老是前辈,你这是什么态度?”高拱面上也挂不住,轻声呵斥道。
周老大概是被沈无言讽刺惯了,所以也不大在意。依旧怒道:“讲不讲圣贤之道倒也算了,可是你也不能用先贤出题……什么孔夫子与孟夫子相遇需要多少时间,真是不可理喻。”
说是一次调解,其实还不如说是一次检讨会,沈无言最终向诸位认识不认识的老先生们道歉,然后再次被赶出国子监。
在周老的授意之下,在国子监大门外高悬“沈无言无耻,不准入监”这九个大字,来表明心意。
第81章 我劝天公重抖擞()
若是说之前沈无言的名气已然在京城已然被那些文人们杜撰成为一个奸猾之辈,此时的他已然到了被众人唾骂的地步。
若非大明律法约束以及京城治安还不错,大概那间小院他也待不住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王世贞也有些日子没有回来,因为那些个文人口诛笔伐之后,皆都认定沈无言之前的那些佳作是从王世贞那里买来的。
沈无虽说不怎么在意,但王世贞也不愿连累到沈无言,而且他也很清楚,严世蕃之所以针对沈无言,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
于是王世贞离开之后,这小院中便剩下苏巧巧与沈无言两个。
孤男寡欲共处一室没有发生许多美妙的事情,反而整天都是忧愁。
自从被赶出国子监之后,沈无言每天做的事更简单,除了之前去了一趟裕王府,后来又去了一趟王锡爵与徐时行那里交待了一些会试的问题,便每天都待在小院。
日子大抵就是这般闲暇,无论外面怎么说,怎么做,沈无言都不怎么在意。而对于苏巧巧来说,便更无须多去费心,只要王世贞不在这里,也不用多担心。
只是在沈无言不管不问,无为而治的态度之下,这些关于沈无言的言语愈发火热,同时玉露的销量也逐渐下降,之前的十多家作坊已然关的剩下两家。
其实如今东南战事已然无须沈无言在送银子过去,只是还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倭寇的势力如今还依旧强大,而能依靠的也只有戚继光这边。
归根结底还是落在徐文长的生死存亡之上,无论那位何心隐所说是真是假,都要去提前做准备,只是眼前的形势显然不在允许,至少送银子已然不再允许。
小院中沈无言翻着账册,抬头看向一脸茫然的少女,无奈叹息道:“之前每个月都会有近万两银子的入账,直到近半月以来都在亏损,那些廉价的玉露已然全部倒掉,只剩下一部分高级一些的还有几位贵人在买,不过评价都不怎么好。”
说起来玉露之前之所以会如此火热,一来是因为在苏州本身就有一定地位,后来能在京城热销,也是因为鄢懋卿那次的误打误撞。
之后在经过沈无言借助那些文人的力量,将其大书特书,便将一种寻常的物品,变作了一种极其高贵的物品,也因此价格飙升。
当时沈无言的名声还不至于那般的坏,一部分文人以及商人店铺也不用担心卖着沈无言的玉露,而被人贬低瞧不起,甚至打砸。
后来清明前的那次诗会之后,兴许是有人故意起事,其中又有些抹黑,恰巧就顺了京城这些文人的心意,风波也因此而起。
“其实除了外在的抵制,另外一个原因在于这种东西的市场其实已经饱和了,在经过之前短暂的疯抢之后,商品需要短暂的消化,随着这个……”
这边说着话,沈无言猛的将账本合上,然后冲着对面少女轻笑道:“今天怎么没唱曲?”
“看你心情似乎不太好。”苏巧巧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若是月儿在就好了,她听的懂你说的这些,我却不懂。”
沈无言摇了摇头,淡笑道:“即便月儿在也没办法,倒不如你唱首曲子来的自在,前些天教你的那首春江花月夜唱的怎么样了?”
“我知道是因为你的名声现在差了,所以那些贵人们买了这东西,也会觉得会影响自己的名誉,即便他们都十分需要,却也不会在使用。”
兴许跟着沈无言听的多,也就知道的多了,此时说来却也头头是道。
沈无言听过点了点头,淡笑道:“如今也影响不了大局,既然他们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就随他们去吧,倒是可怜了王世贞……听说他最近都住在客馆?”
提及王世贞,苏巧巧的眉宇微有颤动,眼神之中也流露出一丝警惕,不过沈无言正在翻着账册,却也没有在意她这边,所以没有看出实质上的变化。
“住在客馆不好吗?”苏巧巧疑惑道:“反正王公子与徐公子都在那边,他们也都是好朋友……。”
“也没什么不好的,无非是睡的地方不同而已,只是他毕竟与严阁老有间隙,怕会影响到王锡爵与徐时行未来的仕途。”
听着沈无言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苏巧巧愈发对王世贞警惕起来,想起严世蕃所说沈无言早就被人算计在其中,心跳也加快了不少。
“我想回苏州,你回去吗?”
翻账册的手忽然停住,沈无言猛然抬起头看向少女,许久之后才轻声道:“住在这里不好吗?……我是说你怕别人误会的话,改天我去和王世贞住。”
“你知道不是这样的。”苏巧巧微叹道:“……算了,那便不提这事了。”
看着欲言又止的少女,沈无言摇了摇头也不再说话,而是将心思都用在看账册之上。
日子就在沈公子翻账册,苏姑娘唱小曲修剪枝叶,以及宋大才子参加各处诗会,名气一天一天的盖过之前的沈无言甚至宋言知之中度过。
而在大明王朝最森严之地,皇帝陛下炼丹之处的西苑永寿宫,却在这微微细雨之中着起了漫天大火。
其实对于整日炼丹的西苑来说,着火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烧的永寿宫却是陛下的寝宫,所以只能暂居玉熙宫。
不过寝宫烧了还是要重建的,所以便找来了内阁首辅严嵩过来商量这件事。
西苑之中,大明至尊皇帝陛下朱厚璁依旧一副道袍打扮,已然多年未曾上朝,所以也无需穿着其他服饰,一心修道便是。
阁中寂静无比,朱厚璁脸上波澜不起,环视殿下两位老人,没有一丝表情。
“永寿宫重修的事,严大人看如何安排?”
如今的严嵩已然年事以高,行动也极其缓慢,沉吟片刻之后,浑浊的眼睛才看向朱厚璁,恭敬道:“三大殿初建,如今恐怕余料不足……陛下大可先住在南宫。”
“南宫?”朱厚璁平静的脸上忽然有些愤怒,但很快便隐藏起来。
南宫乃是当年大明英宗皇帝被弟弟囚禁之处,此番严嵩建议朱厚璁住在南宫,其意味可见一斑,虽说他没有动怒,但心中依然十分不喜。
就在君臣二人对话之际,站在一旁习惯沉默或则附和的另外一个人忽然开口道:“如今陛下安置在偏殿,实在有些简陋,臣也于心不忍。三大殿虽说刚刚修成,不过余料尚足,永寿宫三月即成。”
话语一落,嘉靖脸上浮现一丝笑容,他淡笑道:“徐爱卿果然想的周全,那此事便交由你来处理。”
今天来只是为了重修永寿宫的事,所以君臣三人并未多谈其他,其实今天也一改往日皇帝与严嵩二人的谈话,变成皇帝与两位大臣的交谈。
直到二人离开之后,朱厚璁才向着严嵩那苍老的背影冷哼一声,接着翻阅起从国子监典籍处取回来的那几本书。
之所以会去找这些书,也是因为如今的严嵩已然写不出什么好的青词,至于徐阶写的也不如之前的夏言,而李春芳写的却也不错。
只是这些青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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