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无言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环视楼内四周辉煌之际,忽然迎面走来一位衣着光鲜,满面春风的青年。
“这不是大才子沈公子……怎的从苏州过来,是要挑战京城的文人不成?”
沈无言看了一眼宋谦,回想那天周园情形,也不怎么有心情与他多话,只是简单的回复了一句:“也就是过来坐坐,没别的意思。”
宋谦似乎不肯罢休,几步上前,冷道:“随便坐坐就坐到了含烟楼?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有诗会。”
沈无言淡淡一笑,摆手道:“宋公子何必如此计较,就算沈某会写几首诗词,却也不会喧宾夺主,知道今天是你的主场。”
关于今天的诗会,沈无言也有些耳闻。据说过来的都是一些京城文人,虽说有故意为之的嫌疑,但他也不大在意。
沈无言这名字如今在京城文人耳中,已然是一个让人十分厌恶的角色,他竟然在浙江诗会中羞辱京城文人,甚至用毒计害死宋言知。
不过在这之前都只能暗地里进行笔头上的攻击,又或者内里的几个好友坐下来调侃罢了。
而作为已故的京城第一才子宋言知的师弟宋谦,便也顺理成章的成为这些人的代表。
自从江南回来之后,这位宋谦便不知为何忽然写出许多好诗,其中有一部分颇得宋言知真传,也因此顺理成章的成为如今的京城第一才子。
有如今地位的宋谦自然又比以前傲然许多,此时自然听出沈无言的讽刺意味,却也不生气,只是轻笑一声道:“只盼今夜沈公子在能写一篇好词,让在下无从下笔。”
只是一个简单的谈话,在宋谦离开之后,沈无言便找到安排在二楼的席位。
是间雅间,里面只有两个座位,一旁也不知道安排的是何人,沈无言也不大在意,坐在自己座位上,闲看楼下歌舞。
环视之际,沈无言忽然在对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确切的说是一个独眼的胖子,而在他身边坐着的正是那位刑部左侍郎鄢懋卿。
严世蕃似乎也发觉看过来的沈无言,向着这边打了个手势,然后与身旁的鄢懋卿低声言语,鄢懋卿连连附和,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无言立刻便明了为何能将诗会安排在含烟楼,以严世蕃的势力,自然不再话下。
在一旁的便是一些王世贞介绍过的京城文人,还有一部分是来自国子监的教习,总之相视而来皆都来者不善,那索性不再去看。
诗会已经算是开始了,只不过规矩是等有含烟楼出名的女子上台献舞之后,在由这些文人上前献文,这些诗词文章都会被及时抄录交给在场所有文人。
其实文无第一,也没有争的谁写的好,谁写的不好,况且文风多样,有诗词,有歌赋,甚至还有戏曲文章,总之不一而定,也难以评判高下。
说起来文会的出发点是好的,文人之间的交流罢了。只是被一部分有心人刻意做成这般模样,竟评出什么第一才子般的名头,便也世俗化了。
第一位上场的是连翘姑娘,舞的什么花样沈无言也不大在意,不过姑娘的确长的还不错,白白净净的,也颇有活力。
走下台子之后,便有几位青睐书生开是递上诗词,不过终究都是些普通作品,并未引起大的波澜。
沈无言这边闭眼闲坐之际,忽然发现身边的空位上不知何时坐了人。
“是你……”
此人便是每日坐在国子监典籍处靠窗位置的那名男子,沈无言抿了抿嘴,好奇道:“你也对这诗会感兴趣?”
那人捋了捋胡须,轻笑道:“校长大人让过来……你说我能不过来?”
“你……对,高校长。”沈无言不由也是一笑,淡淡道:“本来都要睡着了,却没想到你过来了,也能说说话,不至于时间过的那么慢。”
那人摆了摆手,道:“每天在典籍处也没多少话说,今天又能说什么……倒不如看看今夜会有何等佳作。”
“……”
时间就这般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流逝,坐在沈无言对面的严世蕃目光停留在沈无言身边那人身上,好奇道:“那是谁?”
“国子监司业张居正,是个小角色。”鄢懋卿冷笑一声。
严世蕃轻轻念叨几声这名字,便也不大在意,毕竟国子监司业这职位实在入不了眼,略一沉吟之后,他吩咐道:“去告诉宋谦不要捣乱,敢乱来就滚出京城。”
一旁的侍卫李壮微愣,接着忙应道:“那巧巧姑娘……。”
“柳含烟那边什么意思。”严世蕃忙问道。
鄢懋卿轻笑道:“无非是个风尘女子,一听严大人吩咐……两年没露面的她,不也要乖乖的出来给咱们跳舞?”
“你觉得老子今天是来看她跳舞的?”严世蕃怒喝道:“我严世蕃什么姑娘没见过,你去安排苏巧巧当柳含烟的侍女。”
被严世蕃训斥一顿,鄢懋卿脸色也一片青黑,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忙起身向外走去,却不料刚一走出便撞上迎面而来的宋谦。
原本今夜诗会只是一场简单的文人聚会,或者说是一场京城文人内里对宋谦一次吹捧的文会,却不料因为诸多原因被硬拉来一部分国子监的老先生。
其实这一点宋谦还是十分欢喜的,毕竟国子监的那些老先生都极有名望,且不说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便说能请来这些人,已然将诗会的地位提升许多。
此次诗会不仅有年轻一辈的才子文人,也有稳固文坛的前辈大家,因此从实质上来说比之周园诗会要高出不少级别。
原本打算借着这机会,宋谦打算将沈无言好好羞辱一遍,却不料得到刚才的传话,便打算过来理论,又被这人撞着,险些倒地。
第79章 相思血泪谁言之()
含烟楼二楼过道上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原本刚被严世蕃训斥过的鄢懋卿心情本就不舒服,此时险些被撞倒,立刻起身怒骂道:“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待看清那人是一名衣着光鲜的书生之际,愈发看不过眼,冷声道:“我当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原来是个书生。”
宋谦其实心情也不怎么好,且又被捧惯了,此番被这人羞辱,虽说已然认出对方可能是朝廷官员,却依旧不肯相让,反唇讥讽道:“以大人你的俸禄竟然也来的起含烟楼,也不知道贪污了多少银子。”
这一来二往之间,双方似乎早就拿捏清楚对方的逆鳞,触之即怒,眼看就要打起来,好在被李壮拦住,并讲清二人身份,这才免了一场打斗。
但即便是这样,二人依旧没有释怀的意思,皆都冷眼望去,然后离去。
对于今夜诗会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并不会影响大局,也不会影响沈无言昏昏欲睡的感觉。
同时在含烟楼后厅中,端坐着一名身着广袖流苏长裙的女子,她眉眼微耷,似乎有些不舒服,在她身旁站着的侍女皆都一脸胆怯,不敢发言。
女子沉默少许,抬眼将目光停留在对坐的那位蒙着面纱,抱着琵琶的少女身上,她轻叹一声,冷声道:“姐姐我已经两年没出去过了,今天竟然为了你,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对面的姑娘身子微颤,显然对女子也有些胆怯,沉吟少许之后,她答道:“苏巧巧,苏州人……。”
“行了。”女子打断苏巧巧的声音,冷言冷语道:“你叫什么不重要,严大人让我捧你一把,我敢不答应?你也不用这般装模作样,依附严大人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
女子的声音之中显得有些无奈,却又无比的羡慕,又或者对眼前这似乎并不出色的苏巧巧能得到严世蕃关注,而稍有不服。
“大抵还是因为我出生青楼,否则这些年邀请了无数次的严大人也不见他过来。”
苏巧巧怔了怔,苦涩一笑道:“其实今天来不是为了我。”
“什么?”女子忽然将撑着额头的手拿开,抬头看向苏巧巧,惊讶道:“那他是什么意思。”
想起今天来意,苏巧巧不由脸颊绯红,但转念一想其中结果,又有些失落,微叹道:“只是想见见沈公子。”
“哪个沈公子能让严大人如此费心,莫非也是宋谦之流的京城文人?”女子愈发好奇,忙追问道。
苏巧巧将衣角紧了紧,低下头看着鞋尖发呆一阵,缓缓道:“便是坐在东边的沈无言沈公子,他也是苏州人,不是京城文人。”
“沈无言。”这名字女子却也十分熟悉,且不说之前被《石头记》迷得茶不思饭不想,便说后来这玉露,便让她花费巨大。
“倒也算是个有……有意思的人,不过比起严大人还是差了些,女人一定要找个依靠,妹妹可要注意。”
本打算说是个有才华的人,但转念一想近些天京城传言沈无言不过徒有虚名的言语,虽说不是十分相信,却也小心了些。
苏巧巧点了点头,叹息道:“也无需依靠谁,他在苏州也有了婚约,这次来找他也不是为了别的,总之不会坏了他与婉儿姐姐。”
女子微愣,这才发觉原来眼前这女子真是什么都不懂,比起她们这些混迹市井的女子们,又不知单纯干净多少倍。
便是因为如此,所以她便不想说的太多,一来与她也没有太多话,二来不想让对方变的和自己这般如此复杂。
“我叫柳含烟,知道这些也就够了,一会上台你唱曲,我伴舞如何?”
苏巧巧点了点头,说实在的,打心眼里,她不喜欢在那么多人面前唱曲,只是想起那人,也只得如此。
楼内依旧热火朝天,以紫苏姑娘上台之后,达到今夜的高潮,就连享誉京城的李浅也献诗一首,并被收入含烟楼中。
于是接二连三的大家出场,而隐于楼中的一部分极具影响力的京城文人才子们也纷纷献诗词,佳作频频而出,竟也盛极一时。
这边火热的场面倒是叫国子监的那群文人们眼红不已,终究还是比不过这些年轻才俊,诗词已然固化,不及他们的飘洒,最终也未能出些值得品读的文章。
一边周先生一眼扫过坐在对角的沈无言,冷笑道:“都说他可是苏州大才子,怎的来京城就不会作诗作词了?看来那些传闻多半是假的。”
围坐的几名国子监的老先生对沈无言也极其不满,此时听到周老这般一说,也连连附和。
“宋谦还未献诗,怕是要等含烟姑娘出场才肯出手吧。”
“以往宋言知在时却也不知宋谦竟有这般才华,终究是李春芳的学生,的确了不起。”
“反观我们的沈大才子,如今只得睡觉……也不知坐在他旁边的张司业如何想的。”
张司业张居正此时也昏昏欲睡,强打精神,所以只能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瞅了一眼身边青年苦谈道:“终究是过惯苦日子的,却也没福气享受这些东西。”
正喝茶闭目养神的沈无言轻笑一声,忙道:“其实今天来也是好奇,住在家里那位大才子对那位含烟姑娘推崇备至,便想一睹芳容。”
“其实也就寻常女子罢了。”张居正淡淡一笑道:“不过大抵也就红火这几年,在过几年便会被涌现出的张含烟,沈含烟取代。”
虽说是一句打趣的话,却又颇为实在,青楼歌姬的命运大抵如此,好一些的被达官贵人相中入了门,未来或许能锦衣玉食的过着,运气不好便只能找个寻常家庭混吃等死。
“说这话,柳含烟便来了……沈公子这位置却也巧妙,正好一睹芳容。”张居正扫了一眼台上,微笑道。
时间已然不早,但随着柳含烟的上台,将今夜的诗会推到了顶峰,那些个文人们在还未起舞之际,便纷纷献诗,甚至连国子监的几位老先生也按耐不住。
沈无言打眼望去,正巧柳含烟也望向自己这边,二人相视一笑,沈无言忽然感觉到对方眼中似乎有其他意味,但转念一想素未谋面,便也不再多想。
此时,舞已然起了。
舞随着歌声而起,竟然不是京城的曲子,而是江南的昆曲,只是这曲词又颇为新鲜,很多人都未曾听过,但侧耳听去,便觉此词十分凄厉。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声音婉转凄凉,让人听来便觉难受,仿佛唱曲的那姑娘便有百般相思苦,却又无从诉说,辗转反侧无从入眠。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瞧不见镜里花容瘦……。”
声音逐渐展开,一扫之前胆怯意味,似乎怅然,却依旧悲切。
这曲子对于其他文人来说,或许只是一篇极其不错的曲子,但在沈无言听来又是别样的感受,他猛然起身环视台下光景。
这篇《红豆词》来自《石头记》,竟然被编成曲子唱出来,这是第二次听,上一次听还是在茶楼之中,苏巧巧唱给月儿听的。
“你不是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说了不喜欢唱这些伤感的曲子。”
喃喃自语之中,远处歌儿飘然入耳。
“展不开眉头,捱不明更漏。呀!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声音戛然而止,沈无言已然看到蒙着面纱唱曲的姑娘,同时柳含烟的目光也投了过来,这倒是让远处宋谦又十分诧异。
本以为柳含烟唱完曲子,定会向自己讨诗,却不料竟看向沈无言。
“请沈公子……”
柳含烟的话语还未说完,沈无言已然消失在看台,这原本是诸多文人梦想中的一件事,却让沈无言如此丢弃,甚至不屑去看一眼。
柳含烟身子微颤,脸上顿时红彤彤的,许久说不出话来,接着她才发出原先坐在后面唱曲的苏巧巧,不知何时已然离开。
一时之间诗会大乱,京城花魁柳含烟向沈无言求诗,他竟然一句话也不说,便离开。
边上的宋谦其实也颇为尴尬,按照理想状态,原本今夜柳含烟应该先问他讨诗,却不料竟然是向沈无言,此时既然沈无言已经离开,索性朗声道:“在下赋诗一首,含烟姑娘请赏读。”
虽说宋谦已然赋诗,柳含烟也接受,但显然所有人的心思已然都不在这边。
人们议论的更多的是沈无言去了哪里,又为何离去。难道真的是因为向宋谦所说那般他实乃沽名钓誉之徒,被柳含烟问起,怕丢人所以逃跑免去尴尬。
所有的猜测就在这一夜之间而起,原本那位在京城已然沉寂的沈无言,也随着今夜诗会成为文人街头巷尾讨论的话题。
而这一夜在国子监典籍处也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的事。
皇帝陛下每个月都会派人来取一些修道典籍,今天由于时间晚了些,所以索性亲自过来翻阅。
第80章 再别国子监()
清明还未到,但纷纷细雨已然按捺不住悄然而至。
雨水打在青砖绿瓦上,串成珠帘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珍珠手链断了线落地。
小院屋檐下的凉亭中不知何时多了几株艳丽的玫瑰,这种品种在大明很少见,或者说如今也只有这小院中有那么几株。
便就是这几株玫瑰,却相当于沈无言的命。
看着细心修剪枝条浇水施肥的细心男子,某人再也忍不住,她从椅子上坐起,大声道:“无论如何你也要说个话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诗会已然结束有几天,这些天来沈无言依旧每天去典籍处,回来便照顾这几株新培植的玫瑰花。
其实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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