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鄢懋卿听谭伦这般编造事实,又想起自己在雪地里浑身污浊,那般狼狈的情形被侍女们暗地里笑话的景象,顿时便要出拳去打谭伦。
谭伦也不多少,一把抓住鄢懋卿的拳头,轻轻一送,整个人便趴在酒楼的地上。
“区区侍郎也敢与我动手?”谭伦毕竟是儒将,常年在东南督战,敢于他动手的人也实在不多,此番这等小官竟敢如他动手,心中自然有说不出的委屈。
这一来二去严世藩倒是被晾在一边,他一边还想着沈无言,一边又见鄢懋卿如此不成器,顿时也有些生气,眼见鄢懋卿抱着自己的腿不断哭诉,忙踢了一脚,沉声道:“还不滚。”
堂堂刑部左侍郎,并且把持着大明半数以上的盐税,每每出行无人不敢低头下跪请安,然而如今却在这岳云酒楼之中,先被一名外放官员一拳打的流鼻血,现在又如此落魄。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缓缓起身,在侍卫李壮的搀扶之下,带着从刑部调来的官差,一瘸一拐的出了酒楼,上了车驾远去。
严世藩也觉得憋屈,对方既然依附自己,那便需要自己来帮忙,然而今日自己竟然会觉得无力,倒也并非是谭伦之辈很难应付,而是他已然不敢贸然行动。
这边散场之后,严世藩并未回家,而是驾着车驾前往鄢懋卿府上。
这位侍郎大人如今正端坐书房沉思,笔尖将几个名字书写完毕之后,将其中某个并不是很熟悉的名字圈起来,然后冷笑道:“区区国子监的一个教授,竟然敢劫持我……。”
“你若是如此认为,那便是真的愚蠢。”就在鄢懋卿沉思之际,书房的门被推开,严世藩走了进来。
“说起来我与沈无言也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月前的一个小巷子前,说来也是误会,搞出了些不愉快的事,但他离开之际,却说了几句话,我至今还觉得害怕。”
鄢懋卿一怔,眼前这看似样貌丑陋的青年,其中蕴含的阴谋诡计不计其数,能让他害怕的事实在不多。
“他说如今我母亲去世,我需要回家丁忧,又说我父亲如今年事已高,思维已然不太受用,另外严家得罪的人太多,陛下是个聪明的人,这是他的江山。”
鄢懋卿一怔,这本就是一些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现象,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严世藩似乎看出鄢懋卿的想法,依旧面带微笑道:“的确这些都是些任何人都能看到的,然而你若是仔细思量便能清楚。”
略一沉吟,他道:“父亲这些年的青词其实都是我来带写的,而且陛下善于写暗语,父亲年事已高,很多暗语无法辨识……。”
说到这,鄢懋卿已经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如今看似强大不可推翻的严家,内里其实依然十分危险,便像是将死未死的骆驼,只差那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那天之后也未觉得这青年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既然看出这些就该查查他的底细,相信鄢大人也查过,可有什么结果?”
鄢懋卿身为刑部官员,想要查一个人的背景其实并不难。
“沈无言苏州人,父亲沈万三创办沈家酒楼,沈无言是沈万三次子,他并为承接父亲的酒楼,而是读书人一个。”
严世藩点了点头:“可是他并为考取任何功名,也从未在国子监当过监生,从一个寻常百姓直接成为国子监教授,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
“你是说……他的背景。”鄢懋卿立刻会意,而牵连着背后的隐秘,让他不由后心一凉。
沉吟一阵之后,他轻叹道:“国子监祭酒高拱看似寻常,但实质上身居要职……裕王府讲官,沈无言怕是与裕王有些联系。”
严世藩则不以为意的一笑:“区区高拱还没有这份实力……我怕此子与徐阶……若是这样,那便难办了。”
“徐阶。”鄢懋卿顿时便笑了,笑容中尽是轻蔑意味:“当年张璁在时,身为庶吉士的他还敢公然对抗,如今却乖的像只猫一般……我看徐阶如今就像是严家的仆人一般。”
严世藩点头也笑道:“你这样的想法便很危险呢……不过你还别说,如今内阁中只要我父亲不说话,徐阶定然不会说话的,还将孙女嫁到了我严家,当真是忠心耿耿。”
……
沈无言回到小院之后简单的吃了些东西,便开始想着如何应付接下来的麻烦。
毕竟得罪的不是一般的人,只是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去办,却忽然想起走出岳云酒楼之后闻到的那股味道。
“花露水。”
沉吟一阵之后,大概思索了一番鄢懋卿说过的话。
“玉露是送给严嵩的,而且……这玉露是三千两银子……之前徐时行也提到过这一茬……倒成了宝贝。”
……
年初的这场闹剧最终以沈无言被罢官回家收场,只是沈无言的教书一途并为到达终点,就在沈无言收拾东西回到小院之后,以为国子监的监生也跟了过来。
那学生自称姓徐,沈无言确实也有些印象,因为这学生的对于数学有着极高的天赋,后来还给自己报喜说生了个儿子要沈无言取个名。
沈无言倒也没有多想,便叫了个光启,而这位出生在嘉靖四十一年的徐光启却不知道几百年以后,家乡会因为自己改名而叫徐家汇。
沈无言也不知道,他如今只知道的是花露水在那天岳云酒楼的闹剧之后,已然在京城广泛传开,无数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无不疯抢。
只是让诸人奇怪的是,原本出产于苏州的玉露,为何会在京城出现,而且还被标上了一个奇怪的名字。
“醒八客玉露……全国连锁,每年销售的瓶子连起来可绕地球三圈……呵呵……”
沈无言看着这些瓶瓶罐罐,轻轻念叨着这句实在无聊透顶,却又是一个事实的词句。
“如今整个京城,除了紫禁城还未有玉露的迹象……无言你说,这玉露真的是你做的?”王世贞看着桌上的这些数据,不由感慨万千。
若是有什么能与玉露如此相比,那便只有当年元稹的洛阳纸贵的景象,而且玉露的销售明显还要比当年要高明许多。
看着堆积如山的银票,沈无言捡起一张,淡笑道:“我若是打算将这些全部送给别人……你怎么看。”
“这可是几十万两银子……”王世贞虽说家庭殷实,然而将几十万两银子送人,却也有些愕然。
沈无言望向东南方向,微叹道:“若非严世藩罢了我的官,这玉露也不会如此轰动……只是这些钱却不是用来花的,而是救人……。”
第74章 花开别样红,巧巧()
自从被罢了官之后,沈无言也不在去国子监,每日除了给徐光远讲一些数科内容,也随之会补充一些火器上的知识。
剩下的闲暇时间便外出游玩,事情便发生在某个清晨闲转之际。
这天清晨照理吃过饭之后,沈无言便一个人外出闲转,途中遇到一名道士。
其实在长安街上遇到道士并不罕见,因为当今陛下便在长安街附近的西苑修道,时常需要招募四方道士前来再此炼丹。
只是这道士并未去西苑,而是拦住了沈无言的去路,拦住之后,他便道:“有些事要谈谈。”
沈无言倒也没什么事,索性便与那道士盘膝而坐闲谈开来。
“公子姓沈,乃是苏州的一名富商,这一年多来倒也有些成就。只是在下看你眉宇有一道黑气笼罩,怕是有大凶之兆。”
听着这神神叨叨的言语,沈无言不由苦笑一声,道:“抱歉,在下堂堂七尺男儿,肯定不会有胸罩。”
“这……”那道士一怔,忙好奇道:“公子这是何意?贫道说你有难,你莫非不信?”
沈无言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淡笑道:“吉凶自有天定,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道士哑然,片刻之后又道:“公子倒也爽朗,那便测个字吧。”
索性也无事,沈无言提笔便写下了徐渭二字。
“徐渭……”道士看这这名字微微一怔,好奇道:“竟与大才子徐渭徐文长同名,倒是有趣……。”
略一沉吟,道士继续道:“徐渭……天格十一,人格二十三,地格十四,外格二,总格二十三……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可惜阁下只可得一时之吉运,未来堪忧呀。”
沈无言听着也觉得有意思,忙好奇道:“堪忧什么?”
道士伸了伸手,咧嘴一笑道:“若要知吉凶,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沈无言不由大笑道:“你这道士倒也有意思,一千两银子算一次命,当真是大明第一相师了?”
那道士自然听出沈无言的讥讽,却也不生气,只是得意道:“老夫以后可是给陛下祈天的,收你一千两银子……着实不多。”
沈无言也不大在意,便取出一千两银票递给那道士忙问道:“先生说这忧……忧又何来?”
道士接过银票也不在意,随意看了一眼便丢进衣袋之中,这才道:“阁下家庭缘薄,孤独遭难,谋事不达,悲惨不测。”
“哦……”沈无言应了一声,这些推测本就是他之前想到的,却又正应了这道士所说,原本不怎么在意的沈无言,忽然又坐实了这些结果。
“若是严相倒,则胡宗宪倒……便会直接影响到徐文长……戚继光……事情难办呀。”
听着沈无言的轻吟,那道士已然起身,淡笑道:“沈先生只知道文长先生谋定东南,却不知道何心隐谋定大明朝政。”
“先生说谋定大明朝政,这似乎有些过了吧。”沈无言淡笑道。
那道士何心隐只是轻笑道:“沈公子是个聪明人,严相气数已尽,此时只需要一个机会,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到时候你便会知道,徐渭那边……我与他也算是同门,你尽可能的帮帮他。”
“何心隐?”看着远去的道士,沈无言很快便确定他不是道士,至少是一个对大明如今朝政极其熟悉的道士。
这一次偶然的邂逅之后,沈无言便打算想尽一切办法去保徐文长,于是花露水便起了作用。
事情还要从月前岳云酒楼之后说起。
当时岳云酒楼血案之后,玉露之名便在京城传开了。说是鄢懋卿大人特地从外地带给严首辅的宝贝,而恰巧鄢懋卿掉落的小瓷瓶被他的一名心怀异心的侍从捡到。
那侍从本打算将这东西交给谭伦换些银子,谭伦接过那瓷瓶之后,并未据为己有,而想到之前连累了沈无言,便借此机会将这东西送给了沈无言。
于是这由沈无言产出的花露水又到了他的手里,同时福建兴化战事又起,而一个极其不好的消息传来,徐文长再次落榜。
好在徐文长已经是第八次落榜,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大碍,转而随着戚继光去兴化作战,据说近来效果还不错。
只是心中总会有些担心,徐文长乃是胡宗宪的幕僚,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如今朝廷局势十分敏感,一旦有了变故胡宗宪落难,徐文长也在所难免。
其实这也只是胡思乱想的结果,沈无言也不大在意,只是当遇到那道士之后,他很快便相信,若是不提前做好准备,徐文长必死无疑。
经过沈无言的精心策划,鄢懋卿重新得到了花露水,而且也送到了严嵩府邸,接着一夜之间玉露二字遍及京城,甚至有王公大臣家眷也以使用这玉露为荣。
其实皇宫之中用玉露的时间还要推到驸马李和从苏州回来,给宁安公主带来这花露水说起,当时觉得东西很好,李和外出又买了些回来。
由于带的并不多,所以只给了几名与他关系较好的后妃与公主。这些个妃子都以用这种东西为高贵,甚至有些身份低微的妃子都不敢随意使用。
不过终究还是深宫皇廷,这些东西只是平日里用用,况且数量极少,也就没有深究来历。
问题还是出在裕王府。
裕王府侧妃李彩凤恰巧与宁安公主关系也不错,所以也得到了这玉露,一直用的也不错,只是数量太少,恰巧裕王有一次提到这事。
于是李彩凤便将那瓷瓶给裕王看过,正巧看到醒八客三个字,对于这三个字他在熟悉不过,与这三个字紧密相连的那人,如今还正在被自己软禁之中。
因此裕王便找到了沈无言,要求他做一些这玉露,沈无言也趁机将之前在酒楼内的争执换了个说法,传入大街小巷。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那天在岳云酒楼之中,因为一瓶小小的玉露,兵部尚书与刑部左侍郎,这堂堂朝廷大元竟然大打出手。
一时之间,无论官商都在议论这玉露。
不过在京城却又有这样的一群人力抗这玉露的盛行,那便是京城的文人。
在以宋谦为代表的京城文人,在得知这玉露乃是那位沈无言所做之后,纷纷联合起来进行抵制,甚至有在朝为官的,竟然上书弹劾,说是妖物霍乱。
这一部分京城文人反对,自然又有外地在京为官的文人开始支持,这一来二去原本只在民间流产的物件,竟然也入了宫城。
原本被文人抵制之后的短暂低迷,也随着开春之后,开是在京城掀起一轮新的风暴。
沈无言已然在京城外开了几十年作坊,但玉露的供应依旧供不应求,甚至有些官员为了买来送礼,亲自找到沈无言。
这位初到京城默默无闻,因为劫持了鄢懋卿丢了官位的沈无言,如今却成为京城红人。
鄢懋卿每年送出上万两银子才笼络来的势力,却被沈无言在近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上至尚书,下至六科郎的言官都与沈无言有了交情。
这件事最为愤怒的还要数严世藩,本以为对方只是一个小角色,却没想到如今却成了主角,而且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此间在严府后院之中,严世藩正在家丁忧,眼见鄢懋卿一脸愁容而来,他轻哼一声,将身边簇拥的女眷推到一边,冷声道:“你们先出去。”
看着那些女子离开之后,鄢懋卿这才畏畏缩缩的坐在严世藩身前,哭诉道:“原本打算让万采先抓人,只是大理寺与刑部那边有很多人都与他有关系,竟然发生官差拒绝逮捕这种事。”
万采时任大理寺卿,与严世藩鄢懋卿关系了得,本来合计先将沈无言抓起来,在以杀杨继盛的手段将其解决,却没想到出了这茬事。
“这……官差违抗命令,拒绝抓捕沈无言,倒也是千古奇闻了。”严世藩狠狠的抹了抹愁容,深深叹息一声道:“锦衣卫那边怎么样?”
“锦衣卫……那边的意思是,只听命陛下。”鄢懋卿声音越来越低。
严世藩冷哼一声道:“一群废物,区区一个小商人都不能解决?”
“不能说都是废物……只怪……只怪沈无言太厉害了。”鄢懋卿支支吾吾道。
鄢懋卿的这句话一出,严世藩愈发生气,他忽然想起沈无言当日在小巷所说的那句话:“你的意思是……不怪自己废物,而是敌人太厉害?真他妈废物一个,你快滚……别回头。”
“先别动气……事情不是没有转机,今天在岳云酒楼闲坐之际,我发现了一个人。”鄢懋卿脸上露出一抹得意。
严世藩也顿时有了兴趣,好奇道:“什么人?”
“一个唱小曲的。”鄢懋卿淡淡一笑道。
严世藩原本刚提起的兴致,立刻被鄢懋卿的这句话浇灭,狠狠的一巴掌抽在鄢懋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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