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聚会持续到入夜才结束,将王锡爵与徐时行送回客栈之后,沈无言才与王世贞回到小院。
简单洗漱之后,喝了几杯热茶,二人坐在前厅之中似乎并无睡意。沉默许久之后,沈无言这才轻叹道:“其实之前讲的那不是个笑话。”
王世贞抿了一口茶水,片刻之后才轻摇头道:“下午那人名叫鄢懋卿,时任刑部左侍郎,依附严相已经有些年了,当年杨继盛便被他算计而死。”
“怪不得……”沈无言略一停顿,继续道:“下午遇见那位富家子弟个子不高,但却很胖……而且瞎了只眼睛。”
“严世藩。”王世贞猛然站起身,惊呼道:“无言竟然将他得罪了,这却不是一件好事……。”
沈无言轻笑道:“我区区一名国子监九品典籍,值得他堂堂当朝阁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操心?世贞还是不要多想了。”
原本还心惊肉跳的王世贞听沈无言这般一说,心道也是这个理,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其实一直好奇,沈兄在苏州过的倒也安逸,为何就从商人成为一名九品芝麻官了?”
此间虽然与王世贞关系不错,但他很清楚很多事是不能说的,而且也是因为关系了得,所以不能连累对方,微叹一声,笑道:“千里做官只为钱嘛,况且商人的地位终究不高……。”
王世贞当然自然清楚沈无言这只是一句托词,但既然对方不愿说,便也不在深究。
日子本就如此简单的过下去,嘉靖四十年在这深冬的某一天结束,而新的一年嘉靖四十一年也同时来临。
大雪覆盖整个京城,无论是城外破旧茅草屋还是京城森严高贵的皇居紫禁城都一般洁白无二。
而一场血案也发生在这新年的下午。
这天下午刑部左侍郎鄢懋卿正高抬大轿在街道上行走,最近得了件新物件打算送给严嵩,轿中的他正瞅着那小小的瓷瓶微笑。
“花了老子三千两银子,不过这东西若是送给严相,他定然会很开心……到时候何止是三千两银子……王崇古,背后有谭伦又如何?”
此时便在同一条路上,王崇古正坐在路边与人谈话,对面之人颇有气势,倒有几分儒将风范。
“我说你才来京城就打了一名左侍郎,在戚继光那边连这点忍让都没学到?军人当要有些气度才是,鄢懋卿此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本就是个跋扈的人,你何必招惹他?”
王崇古倒也不生气,只是赔笑道:“反正只是罚俸三个月,我那一拳下去他鼻子就流血了,当真是痛快,谭大人你是不知道……。”
“王崇古,你是个文人。”对面谭大人实在不想听对方说下去,转头继续喝茶,忽然看到街头走来的一架五彩大轿。
“这谁家轿子如此奢华,竟然让十二个女子来抬?”王崇古一眼望去,顿时惊叹万分。
谭伦也是一怔,这可是京城,如此奢华要多么猖狂才能做到,便是内阁大学士出门也不敢有如此架势。
“呦,这不是尚书大人谭伦谭大人。”
谭伦与王崇古还未看出这车驾属于何人,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鄢懋卿?”
打眼望去,鄢懋卿已然从车驾内走出,立刻便有侍女为其撑起伞,然后缓缓走到破旧的茶摊上,看着当朝两位大元,不屑道:“二位怎的如此落魄……哦,忘记了,被罚俸三月……。”
谭伦官位高于鄢懋卿但碍于对方的背景,只得面色阴沉,也不说话。而王崇古刚被训斥,也不愿在惹事,只是轻哼一声。
鄢懋卿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离开,讥笑道:“若是二位大人付不起茶钱,可以让我的手下请你们。”
这般说着,早就压抑不住的王崇古,猛然踹出一脚,由于地滑鄢懋卿也并为反应过来,竟然便一下滑到在地。
这一道不要紧,鄢懋卿顿时便发现手中紧握的小瓷瓶竟然也掉在了地上,而且里面的东西已然洒落一地。
第72章 侍郎鄢懋卿之愤怒()
鄢懋卿一倒地,一旁的侍从连忙上前搀扶,但由于积雪地滑,竟然连连滑倒,一时之间将那掉在地上的小瓷瓶踩的不见。
慌乱中的鄢懋卿像疯了一般扒着雪,口中还叫嚷着:“我的玉露……玉露到哪去了,三千两银子……花了一个月才买到的……。”
那边王崇古才不管这些,趁着乱又照着鄢懋卿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冷笑道:“这一脚替杨继盛踢的,这一脚替盐商们踢的,让你小子猖狂。”
本打算拉着王崇古赶紧离开的兵部尚书谭伦,抬眼便看到那华丽堪比皇家的车驾,顿时想起当时在东南督战时,急缺军饷之际,士兵们竟然只能吃树根解决饥饿。
“他娘的,你搞的如此奢华有什么用?”谭伦乃是一介儒将,而且又是兵部尚书这种大官,却也忍不住趁着乱在鄢懋卿的屁股上狠狠的踹了几脚,这才与王崇古扬长而去。
若放在平时,虽说鄢懋卿只是刑部左侍郎,官位并没有谭伦高,但由于他背后是严相撑腰,所以便是尚书大人也不能把他如何。
遇到这种情况,定然会带着这群手下与这二人打起来,定然不会就此放他们走。
此间却又是不同,小瓷瓶掉在地上,又被积雪搅乱,场间已然乱作一团,一群十八九岁的姑娘与鄢懋卿趴在雪地里挖地三尺。
鄢侍郎如此落魄的样子,侍卫们从未见过,此时见到这般情形也不敢多问什么,只管在雪地里随意乱爬。
不知过去多久,鄢懋卿才抹了抹嘴角鲜血,望了一眼消失在街角的王崇古二人,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接着从雪地上爬起挥手道:“回府。”
王崇古与谭伦二人离开之后便去往岳云酒楼,随意寻了个单间之后,王崇古便面露苦色道:“刚才见鄢懋卿那样子,当真是可怕。”
谭伦轻哼一声,怒喝道:“这种人打他都算是便宜的,把持国家三分之二的盐政,每年不知要贪墨多少银子,当年在海瑞那边碰了钉子,如今在京城还不低调一些。”
王崇古从未见过谭伦发过如此大的火,在军队时也没有见过他这般愤怒过,然而今天却亲自动手打人,而且打的还是刑部左侍郎。
“却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东西,不过看他那架势怕是去找严相的,而且花了那么些银子,大抵又是陛下炼丹的材料。”
这边二人正一人一句数落着鄢懋卿的罪行之际,忽然一群人冲进了酒楼。
鄢懋卿这一次没有乘着车驾来,而是带着一群官差,皆都拿着刀冲进楼中,那边鄢懋卿的侍卫李壮大声叫嚷道:“让王崇古滚出来。”
李壮是鄢懋卿的家丁,虽说没有什么职务但毕竟是鄢懋卿家中之人,这些年也颇受亲睐,随意狗仗人势也颇有感觉。
对于王崇古与谭伦这两人他也不陌生,二人皆都是兵部官员,只是碍于谭伦乃是兵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所以只是叫了王崇古,而未叫谭伦。
楼上的谭伦二人显然也听到这样的声音,一时间两位儒将顿时愤怒无比,顺着楼梯冲下楼却看到对面明晃晃的大刀不断挥舞,之前的怒火,顿时也弱去了几分。
即便平日里冲锋陷阵杀敌无数,谭伦甚至每每冲阵杀敌,死在他刀下的敌人也不在少数,但眼前此景还是有些惊讶。
以往打仗都还是有所依持的,然而今天就他们两人,而对面却来的有二三十人。
谭伦正了正色,看向坐在厅中的鄢懋卿,冷声道:“鄢懋卿,你这是何意?”
鄢懋卿也不回答,只是抬眼看向那二人,将手中茶杯轻轻放下。
酒杯落在桌子的瞬间,李壮顿时明白,一挥手,怒喝道:“砍死他们。”
“你敢。”谭伦猛的抽出腰间佩剑,呵斥道:“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兵部尚书你们也敢砍?”
本就是一些刑部的官差,平日里也没动过手,只是简单的巡逻以及查案,此次被鄢懋卿带出来本以为能狠捞一把,却发现竟然是要来杀人,本就不怎么愿意。
此时却听说杀的人是兵部尚书,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敢在动手,朝廷二品大员兵部尚书谭伦,这名号他们是很清楚是什么意思。
眼见李壮的一声令下,这些个官差竟然动也不动,个个看着谭伦面带惧色,鄢懋卿顿时更加愤怒,猛的站起厉声道:“打中一拳一百两银子,砍中一刀一千两。”
这般一声下去,那些个官差顿时好像疯了一般,以他们的俸禄,每个月也四两银子,一百两银子那便是两年多的收入,为何不干?
反正是鄢侍郎带出来的,以后出了事也有他来承担,这般想着便有几名官差冲了过去,但大概是怕砍伤人,所以索性将刀丢在地上,一拳打了过去。
终究是在战场上混迹多年的将军,这些整日在京城闲坐的官差虽说人多,却也不是王崇古与谭伦二人的对手,刚冲过去的几名官差竟然被他二人打倒在地。
只是在巨额银子的驱使之下,后面的官差没有丝毫停顿,前赴后继的扑了上去。
若是一两人,甚至四五人,对于他二人来都不在话下,但如今这却是二三十人,三拳难敌四手,二人身上顿时便挨了几拳。
王崇古的脸上也被打了几拳,顿时鲜血喷撒而出。
但这些官差已然不顾一切,既然打了那为何不多打一下,一拳便是一百两银子,而就在同时丢下的刀也重新被捡起。
此时正从国子监回来的沈无言全然不知岳云酒楼内发生的这些,悠闲的走在长安街上忽然看到岳云酒楼前围了一群人。
沈无言倒也不是凑热闹的人,但偶然听到有几人谈及,大致了解到里面的情况,顿时无奈的叹息一声,忙向着岳云酒楼而去。
拨开人群,沈无言一眼便看到正喝茶望着里面拼杀的官差与落魄无比的王崇古与另外一人,那人他在徐文长婚事当天有过一面之交,如今却是记不清名字。
眼见此时已然无法阻止那边的拼杀,若是自己在冲上去,定然会和王崇古与那人一般被围攻。
心念一动,沈无言闪身到鄢懋卿身后,轻笑一声,一柄凉冰冰的匕首已然架在对方的脖子上,轻声道:“鄢侍郎还不叫他们住手。”
正准备趁机捞一把的李壮全然没有注意到鄢懋卿这边的情况,眼见自家主人已然被劫持,却依旧还在找时机,准备上去打几拳。
鄢懋卿回过头扫了一眼沈无言,接着讥讽一声道:“原来是刚进京的考生,你若是敢动我丝毫,你的前程也就断了。”
沈无言淡笑道:“在下不是考生,所谓前程对我来说……似乎问题不大,倒是我却也不会动你丝毫如此简单,动手的话自然就要杀人。”
略一沉吟,沈无言叹道:“也不知道这一刀割下去,鄢侍郎这血会溅起几尺,您是刑部官员……怕是很了解这些吧。”
“你杀了我,你也活不成。”鄢懋卿依旧不肯罢手。
沈无言却也不着急,淡然道:“我贱命一条,却是比不上刑部左侍郎这条命……而且,我没有您如此多的家财。”
鄢懋卿听完这句话顿时犹豫了,这些年自己冒着危险攒下如此银钱,若是就此死去的确不甘心,心念如此,只得冷笑道:“你先放了我,我便叫他们住手。”
沈无言摇了摇头:“王大人若是死了,我会让您为他陪葬。”
鄢懋卿彻底绝望,顿时大声道:“李壮叫他们住手。”
那边正瞅着乱势的李壮忽然听到鄢懋卿的声音,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回头看去,鄢懋卿已然被一个面带笑容的青年用刀劫持。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忙大声道:“快住手。”
那边打人的官差眼见这这二人已然浑身血迹,便也不敢在继续打下去,接着停手不在打。
王崇古将谭伦搀扶而起,接着冷目扫了一眼这些官差,轻声道:“我这些年优点不多,记性不错……。”
毕竟是多年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被这二三十人打过之后依旧能起身行走,走到鄢懋卿身前之后,王崇古向着沈无言一抱拳,淡笑道:“多谢这位侠士。”
沈无言一怔,顿时会意,王崇古之所以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多半还是因为怕连累自己,于是也淡淡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就在谈话之际,一名矮个子胖子向着岳云酒楼而来,他瞎着一只眼,而且容貌奇丑,但衣着光鲜,身后还有几名貌美女子陪伴。
“原来是鄢侍郎……呦,这二位是……王大人,谭大人……怎么搞成这样了。”
那青年环视一周,忽然看到站在鄢懋卿身后的沈无言,不由一愣,接着面色微变,冷声道:“你竟然也在这。”
沈无言认出这青年,正是月前在那小巷中遇到的那位无礼青年,后来被一个脑筋急转弯难住,不由也笑道:“严大人竟然也会来这里。”
第73章 金风玉露,掀起一场波澜()
京城里只有一位独眼的严大人,那便是有小宰相之称的严世藩。身为首辅严嵩的儿子,此人有着绝世才华,使得严嵩在朝中游刃有余。
而兵部尚书谭伦自然知道这内里关系,鄢懋卿与严嵩交往密切,此间打了鄢懋卿便等于打了严嵩,严世藩此番前来怕也不是为了拉架的。
严世藩几步走到沈无言身边,将刀子从鄢懋卿脖子上移开,淡笑道:“何必动刀子,这样一位朝廷大元……沈先生可动不得。”
沈无言并不好奇对方如何就知道自己的名字,以严世藩的势力,就算知道自己全部来历,也不算奇怪。
将刀子收起之后,沈无言便打算离开,只是眼前形势怕也无法再离开了,不由有些后悔今天着实有些冲动,场间这些人每一个都位高权重,唯有自己……
他依旧面色平和,淡然道:“既然这里没事……那我先回去了。”
一边走出酒楼,沈无言忽然闻到一股十分熟悉的味道。只是由于急着回去吃饭,之前王世贞专门请了一位厨娘,据说来历非同一般,正思量那件事,所以也没有在意这件事。
眼见沈无言即将走出酒楼,严世藩的手下立刻将沈无言挡住,他则缓缓走了过来,微笑道:“就这样走了……那多没意思。”
“我承认你是最聪明的人。”沈无言忙摆手道:“那天在那巷子里,的确有些投机取巧,严大人也别太在意,小事一桩。”
原本那天在巷子里的事,便是严世藩近来最为耻辱的事,此番在经沈无言提起,愈发恼火,不过终究还是城府深沉之辈,严世藩轻笑一声:“既然是小事,那便不要在提了。”
严世藩说完这句话之后,沈无言向着他一抱拳,接着绕开那些侍卫扬长而去,场间也没有人敢去阻拦,只能远望对方离去。
“倒是个厉害的角色。”严世藩轻哼一声,接着看向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鄢懋卿,冷笑道:“鄢大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若说刚才鄢懋卿仗着严家势力十分厉害,此时严世藩在此便更加猖狂起来,他愤然而起指着王崇古与谭伦道:“这二人将我送给首辅大人的玉露弄丢了。”
一边的王崇古此时也只能沉默,因为以他的官位是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倒是一旁的谭伦却不甘示弱,冷声讥讽道:“什么玉露不玉露,我与王大人在茶摊上喝茶,鄢大人过来与我们炫耀他的车驾,却不小心滑倒……”
“你……”鄢懋卿听谭伦这般编造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