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一来这边多是一些官僚,二来也实在没什么心情,所以沈无言私底下与徐文长胡宗宪告别,然后按照指引便向周园方向而去。
就在沈无言带着月儿与李婉儿刚离开不久,胡于明也来到徐文长府上,他在人群中窜动半天,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最终大约是没有找到,却撞见了胡宗宪。
望着胡于明,胡宗宪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他沉声道:“你来做什么?文长可是没有请你。”
被胡宗宪撞见,却是让胡于明大惊失色,他吞吞吐吐半天之后,这才忙道:“听闻……听闻今天无言会过来,所以就过来打算给他道个歉。”
“道歉?”胡宗宪此时已然酒过三巡,也并未多想,只是冷笑道:“算你小子识相,无言去周园参加诗会了,若是让我知道你没有诚意,看我不……。”
言语渐轻,胡宗宪在极为随行侍卫的搀扶之下离开。
黑暗中的胡于明冷冷一笑,然后走出门去,随之对着身旁的陈护院道:“人手准备的如何?”
“都是从鱼龙街请来的好汉……”陈护院微有迟疑,低声道:“少爷这般做是不是有些过了,毕竟……胡总督那边该如何交代?”
“交代?”胡于明轻笑道:“还怎么交代,沈无言死了,他还能让我去陪葬?”
另外一边,沈无言坐着提前安排好的马车向着周园而去。
毕竟是中秋之夜,绍兴作为江南富庶之地,繁华之相竟然丝毫不输苏州,此时虽说天色已晚,街头巷尾依旧人来人往。
周园距离徐文长的宅邸并不太远,没有太久便到了目的地。
说是周园,其实是一片极其宽阔的庄园。
交出请帖之后,沈无言在门口护卫极其疑惑的目光之中,向着园内走去,直到走远之后,一名瘦高的护卫才疑惑道:“此人怎么从未见过?”
“怕不会是偷来的请帖吧。”另外一个个头较矮的护卫惊讶道。
“还真有可能,今夜这周园中皆都是重要人物,据说苏州第一才子顾青山都会过来,定然有这么些偷鸡摸狗之辈想要混进园中讨要几首文章……”
“可是……那位看着并不像偷鸡摸狗之辈呀。”
“你懂什么,人不可露相,若真是被他讨到一首亲笔诗作,那就是几百两银子。”
这般合计着,二人顿时起身向着园内跑去。
至于沈无言,倒是全然不知道这一切,由于这园子实在太大,所以现在还没有摸清方位。
走在一旁的李婉儿大声叹息道:“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沈姥姥进大周园?”
沈无言不屑一笑道:“小小周园又如何?当年的紫禁城我可都进过,还花了几十块钱呢。”
“……”
“其实现在十分需要找到顾青山,我的那些家伙拖他带过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准备的妥当,这几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听着沈无言的话语,月儿好奇道:“什么家伙……少爷的新玩意可真是不少。”
沈无言看着两名少女期待的目光,轻轻瑶瑶头道:“现在不能说,这是……秘密。”
就在沈无言与二女正走在林荫小道上之际,却被突然冲出来的两个人堵住前后路。
站在前面稍矮的那人挥舞着手中大棒子,冷笑道:“跑?看你还能往哪跑。”
身后那人也冷哼一声,讥讽道:“倒是让我两兄弟好找,快快束手就擒吧?”
“这……”沈无言一怔,忙道:“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嘿?”矮个子讥笑道:“你这小子无非就是想进来偷几张大家的字画,你这种人我们兄弟见多了,就不要废话了。”
第48章 何如薄幸锦衣郎(1)()
沈无言确是没有料到这情况,还以为这周园中竟然也不太平。待借着灯火走进那矮个子男子之后,这才认出此人原来是之前站在周园门前的护卫。
大致几句话之后,沈无言这才搞清楚事情的缘由,忙拱手道:“二位小哥别见怪,在下沈无言,应了周严周公子的邀请,来这里游玩……哦不,以文会友的。”
“呵,你装也该装的像一些吧,你说你是那位写《石头记》的沈公子?”矮个子男子冷笑道:“咱们弟兄书读的少,你可不要骗我们。”
“这……”一旁的李婉儿瞅了一眼神情怪异的沈无言,忙解释道:“怎的会骗你们,他的的确确就是那位写《石头记》的沈公子……。”
“别装了,沈公子那可是世外高人,见惯人士沧桑变迁,岂能如此年轻?”身后那人立刻打断李婉儿的话,沉声道:“就凭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给沈公子提鞋都不配。”
沈无言摇头苦笑道:“在下天天给沈公子提鞋……”
一旁月儿一愣,也接话道:“我还整天给他洗衣服做饭……是不是很厉害。”
李婉儿倒也不肯想让,大声道:“我可是他的未婚妻……我才最厉害。”
“姑娘你倒是像……”这般说着话,矮个子男子走进李婉儿,然后点燃火折子,片刻之后轻声道:“传闻沈公子是入赘到苏州李家的,而李家仅有一位大小姐,名叫李婉儿……说起来年纪倒是相仿。”
“我年纪也相仿。”沈无言忙接话。
只是话刚一出口,矮个子男子摇了摇头,冷冷道:“沈公子哪有这般年轻,最起码也是一位年过不惑的中年男子。”
沈无言苦苦叹息一声,心道自己在别人眼中,竟然已经是一个四十多的老男人了,不由大声解释道:“沈公子的的确确是我这个年龄,另外也不是入赘到李家,而是……”
本打算说明媒正娶,但一想与李婉儿八字还没一撇,顿时将这句话咽进肚子里,半天之后才憋出一句话:“带我去见你们的负责人。”
“负责人?”矮个子男子一愣,然后绕过沈无言看向身后,低声道:“老二,什么叫负责人……。”
“就是你们管事的……”一旁月儿实在看不过眼,忙解释道。
也就是她跟着沈无言的时间较长,所以沈无言很多奇怪的词语她大多都能理解意思,但李婉儿这般可就苦了,常常会听不懂沈无言在说些什么。
“管事的?”矮个子男子点了点头道:“那就是要见我们的周管家,这个……这个倒是不好办,今天园中有诗会,周管家定然很忙。”
“何人在此喧哗?”就在这边陷入焦灼状态之际,有一道不悦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像是一名年纪稍长的老人。
矮个子男子听到这声音之后,脸色顿时黯淡下去,手脚也不住的颤抖,口中只是小声道:“是……是有三名迷路的客人。”
接着场中陷入一片寂静,许久之后才听到那边缓缓道:“那让他们过来,我带他们过去吧。”
听到这句话,矮个子男子十分同情的看了一眼沈无言三人,然后低声道:“三位等会见到老爷子最好少说话,他脾气大的很。”
随后在这位矮个子男子的带领下,沈无言三人穿过一道小门,来到一间庭院中,借着月光看到一名弯着腰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的人。
“你且退下吧。”
那人似乎听到沈无言一行的脚步声,却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吩咐矮个子男子离开,然后留这个背影给沈无言三人。
“这位老先生……”
“我姓周,周易安。”略一顿,他继续道:“三位是来参加诗会的?”
未等沈无言回答,他又道:“听口音像是苏州过来的,如今苏州那边也就姓顾的那小子还不错,其他的……倒是有些寒颤。”
声音稍有嘶哑,又显得软绵无力,显得说话之人懒洋洋的有气无力,但每到落脚点出却又沉着有力,着实猜不透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来与文长相比,差距都很大……若是杨慎在或许还有的一比,另外听说苏州如今出了一名新秀,以一本《石头记》扬名,叫什么沈……”
“沈无言。”沈无言应了一声。
“对。”老人轻笑一声,声音中似乎充满不屑,他继续道:“这类通俗演义终究上不得台面,也只能一时博得众人欢喜罢了。”
一边的李婉儿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愤怒,无论如何这本书她十分喜欢,容不得旁人这般来说。
“既然老先生说此书上不得台面,那劳烦您指出什么上得了台面?”
似乎没有料到李婉儿会反驳自己,老人手中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才冷笑道:“上得了台面的,《离骚》自然不在话下,另外唐宋诗词更是极具建树,我大明早些年也有颇具才学之辈。”
沈无言一怔,这倒是无法可比了,你若是硬拿小说和诗文比,如何能争出个高下?
他也不争辩,只是扯了扯正欲争辩的李婉儿,然后一抱拳道:“先生说的极是……如今天色已然不早,还望先生能指条明路。”
“近来倒是听闻另外有一本小说也渐有起色,名叫《聊斋》……”
老者似乎对沈无言的话充耳不闻,只顾自的讲着自己对这些文章的见解,每到关键之处便大肆批驳,总之万般不认同。
“……倒是其中的一个对子写的很受用。所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这边正听着议论,一名白衣青年从一侧走了过来,待沈无言看清之际,顿时欣喜万分,此人正是早些天见过的周严。
他先是向着沈无言示意一眼,然后向着那位老者拱手道:“这几位是请来的朋友,现在我带他们过去。”
那老者听到周严的声音,轻叹一声,道:“老夫忘了下一句,你说来听听……”
周严抬头看着沈无言,尴尬的笑了笑道:“还是让这位朋友回答你。”
沈无言自然熟悉这对子,正是他刻意让编书之时留在书页前的。
“是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对。”老者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道:“正是这句,极具气势,哪似那婉约词句,完全就是妇人所为……你去吧。”
离开那间别院之后,周严这才苦笑道:“刚才听说有人被老爷子叫了过去,便赶紧跑了过来,他年纪大了脾气愈发古怪,经常就是这样。”
沈无言忙摆手道:“倒也无妨,就是聊一些文人之间闲聊的话题,倒也没有周兄说的那般激进。”
“什么呀,刚才他还大肆批判《石头记》……顺带着连沈公子也批判了一回。”李婉儿受不过去,忙嚷道。
周严也只得苦笑,无奈道:“后来不也大肆夸赞沈兄的这首对子……说来真是惭愧,老爷子曾经一直渴望入朝为官,可惜屡次不中,便回家潜心读书……至今也算是学富五车吧。”
听刚才那老者的随意谈论,沈无言大致也能感觉到他的博学广记,只是性格偏激了些,这样的人不能入朝为官倒也说的过去。
“……哪成想入仕不成,对生意一道颇有建树,没过几年就创办了这一手家业,直到我这个时候,已然小有成就……”
一路上沈无言听着周严讲述那位老者,以及后来周家如何,总之很快便熟悉起来。
“其实老爷子一心希望我等子孙成为文人,怎奈何我这一辈对于诗词歌赋完全没有丝毫天赋,至此也只能用这些以文会友来弥补缺失……”
二人谈着话,便到了另外一间园子内。
这园子装点的颇为雅致,几间茶亭雅间落在亭台飞檐之下,中间假山小桥之上另有吟诗作对之士,总之气氛十分融洽。
正巧顾青山就在园子门前,待沈无言一过来,忙迎上去,寒暄之后,这才凑在沈无言耳畔苦道:“今夜浙江这边的文人,势要与苏州文坛争个高下……我等实在势单力薄。”
“我……不会写诗。”沈无言叹息道。
顾青山自然不会被沈无言这般拒绝,几番缠磨之下,加之周严的游说,最终沈无言只能应景之时,或许会来上一首。
不过虽说沈无言如今凭借着《石头记》已然名声在外,但诗歌方面的造诣,凭借之前的平令门,却是没有很大的影响,只能算是一般而已。
所以顾青山也没有对沈无言报太大希望,终究只是一个撑场面的活。
沈无言却也不在意这些,他轻拍顾青山,忙问道:“让你准备的那些,铁架、铁签、羊肉还有各种香料,都准备的怎么样。”
听沈无言问起,顾青山环视四周,凑在沈无言耳畔,低声道:“放心吧,凭借着得月楼的实力,这些东西很好弄,都在船上……另外,这羊肉串……是个什么东西。”
第49章 何如薄幸锦衣郎(2)()
其实在经历过蒙元的中国,曾经已经出现过羊肉串这种类似的食品,只是大明建国之后,将其视为蛮夷之势,又渐渐没落。
说起来羊肉好找,工具也好找,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香料上,什么孜然,茴香之类的都很不好找,若非托了得月楼,怕是真难找齐全。
此时得知一切完备,沈无言顿时欣喜万分,但却又不能表现的太过,于是只是随口道:“也就是一种类似于烤肉之类的,只不过将其串起来了。”
“哦……”顾青山终究还是不好这口,也就没有深入追究,倒是问起沈无言另一件事:“你说来绍兴是参加一位朋友的婚事,却是不知道哪位?”
“徐渭。”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顾青山的心也并未在这边,倒还没注意沈无言的回答,然而一旁的周严刚喝进口中的酒,顿时喷了出去。
“你说文长先生……他今天大婚?”
周严的神色逐渐黯然,口中还轻喃道:“文长先生大婚,竟然也不过来支会一声……二位先聊着,在下还有些事要去忙。”
话语一落,周严神色匆匆的离去,边走还边吩咐身旁的管家道:“去叫上大哥三弟,另外府上那几位先生也叫过来,我就在茶厅等着。”
望着远去的周严,顾青山忽然道:“你是说……徐文长……徐渭?”
沈无言点了点头,心道徐渭的名声虽说响亮,却没想到在这些文人中有如此地位,竟然连平日里散漫的顾青山都这般惊讶。
“文长先生可谓我大明一奇才,其书、其画……”
听着顾青山描述着徐文长,沈无言只是淡淡一笑,轻声道:“其实文长先生没有你想的那般狂傲,若是有机会可以带你见见他……对了,少卿先生与文长也长有来往。”
“少卿先生那边自然没话说,称其为当世大儒也不为过,只是毕竟是我之师,虽说崇敬,但却又不如文长先生那般……天下第一幕府,本就很让人艳羡了。”
顾青山越说越是兴奋,一时之间招来数十名文人过来,无不连连附和,甚至来刚才正与浙江文人斗的正凶的苏州文人,此时也无不赞叹万分。
“文长先生七次不中,多半是朝廷那边的问题,以他的才学,当远胜朝中大多数权贵……可惜呀,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文长先生如今却也活的洒脱……若是有机会能与文长先生一叙,自当终身无憾。”
听着这些情真意切的言语,沈无言心中暗自感慨,自己倒是与文长先生闲叙许久,若是被这些文人知道,定然又羡慕万分。
“无言,你莫非在军中有朋友?”顾青山忽然问道。
沈无言摇头道:“朋友倒是有几位,但是如今都不在这边。”
顾青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轻喃道:“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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