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贞明倒还真的以为搞定了你,哪成想刚订了江浙的茶叶,那雨就下了起来,后来太湖决堤,于是连一年以后的茶叶指望不上……说来竟是将我得月楼也算计进去了。”
沈无言淡淡一笑:“其实能将这其中巧妙看清楚的人也不多,顾兄算一个。”
顾青山脸上玩味之色渐消,接着道:“这件事的关键点在于太湖水患和那持久的大雨,若是没有这些天象,又怎会败了这仗。”
略一顿,他继续道:“说起来沈兄也是奇了,莫非你知道今年会有这水灾?”
原本是不知道有水灾这回事,因为就连知府徐尚珍都没能相信,但又确确实实的发生了,沈无言当时也觉得奇怪,后来只能归结为感觉。
终究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这时代对于沈无言来说已经是曾经,很多事发生,或许也是有些许感觉。
“第六感?”沈无言微叹道:“倒是不好解释,顾兄就当我会呼风唤雨吧。”
对于沈无言这明显敷衍的回答,顾青山也不大在意,权当他是蒙的吧,但能猜的如此准,却又的确有厉害之处,只是打趣道:“莫非你是孙猴子。”
“说到孙猴子,我倒是想起另外一个人……”顾青山将手中扇子丢在一边,微笑道:“此人写的故事那才叫人浮想联翩……。”
“金瓶梅?”说到浮想联翩,沈无言也玩味一笑。
“金瓶梅?又是什么。”顾青山忙摆手道:“我说的是吴承恩,吴先生。”
“哦?”这名字沈无言比较熟悉,当年很小的时候,便对这名字有了出奇的敏感,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六小龄童。
“吴先生如今就在周园,中秋的周园诗会他也会过去。”顾青山得意道。
按说顾青山崇尚盛唐之风,有李太白风骨,本是不会喜欢这些志怪小说的,何况《西游记》在当时被列为禁书,吴承恩的名气并没有那般的响亮。
只是自从沈无言的《石头记》之后,紧接着便是《聊斋》,于是当年那个口中吟唱着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的顾青山,如今竟迷上了画人画皮难画骨……
“你还别说,这《西游记》讲述的虽说是唐时之风,但却又似反应今朝之气,吴先生果然极具才气,说起来当世之文中,也只有无言的《石头记》能与之相比……倒是不知道《聊斋》书成之后,又会如何。”
顾青山哪知道几百年之后,这本《石头记》已然与《西游记》并称四大名著,后来掀起的风波持久不下。
不过此事沈无言更加在乎的是吴承恩那边的情况,若是有机会与他论道西游,却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于是之前极为排斥的周园诗会,此事却十分向往。
“之前与周严那边通信,说是吴先生也仰慕无言你许久,于是打算邀请你去与吴先生一同交谈,但有怕你性子偏冷而不去,便让我来问问。”
已然说到这,沈无言倒也极为情愿,便应道:“如此定然会过去一趟……只是时间的问题,一个朋友有婚事,时间还要在安排。”
不凑巧所有的事都赶在中秋,倒是与李婉儿婚事的商议,让沈无言有些无奈,徐阶那边的意思虽说不明显,沈无言却很清楚。
如今朝中正不安生,三年前首辅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被弹劾之后遭到贬官,途中因为肚子疼揉肚子竟然就死了。
这件事沈无言知道后思量了许久,也没搞清楚为何揉个肚子就会揉死,但可以肯定的是严相的地位已然没有那般的稳固。
而胡宗宪虽说这些年内心十分不屑与严相为伍,但面上交际又十分密切,所有人都清楚胡宗宪与严嵩的关系不一般,自然定为严党之列。
如今胡宗宪那边要求胡家诸般行动,也都是为了谨慎行事,李家虽说并为接受胡家,但在外人看来已然是有内在的联系。
所以一旦朝中发生大变化,牵一发动全身之际,李家也难免遭殃,这才叫所谓的一荣俱荣。
此时得月楼撇开这所有的联系,今后无论朝廷怎么变,也都没什么问题。
如今徐阶的意思也是让沈无言远离李家,反正之前李家退婚的事,也是有由头的,若将这件事大肆宣扬一番,就彻底抛开了两家的联系。
这的确是个妙招。
沈无言沉吟片刻又道:“我与李家的婚事,怕是也要安排在中秋前后,说起来婉儿与顾兄也是相识的。”
顾青山与李婉儿只有一面之缘,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毕竟那边是商贾之家的女子,这边是苏州第一才子,说起来倒也很难联系到一起。
“……徐先生的意思其实也是我的意思,倒也不是因为博宁什么的,而是的确会对沈兄不利。”
沈无言微微一笑,当朝内阁大学士能对自己侧目,定然也是因为有人提起,与顾青山共事这段时间后,也明显能看出来,他倒也的确有唐时侠义之风。
沈无言轻咳了一声,微叹道:“若是因为自己的安危便与自家指腹为婚的亲家划清界限,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即便这样看起来虚伪了些,其实我也怕死……只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必为。”
言语很平淡,说话间还带着笑容,就像是家常闲话一般随意,但顾青山却听出其中很多,而对与沈无言这个人,他发现自己还是不怎么了解。
“……如此也好,既然沈兄执意如此……在下定然竭尽全力去保你平安。”
沈无言摇了摇头,微笑道:“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气魄我曾经倒是也会有,只是现在做事也不会那般的没有分寸,既然去做,就知道后果……顾兄的好意,先行谢过。”
与顾青山的这番闲聊在中秋前的几天开始,下午之后结束。
沈无言在离开得月楼后遇到了一个人,此人面带笑意,很是好看,虽说初秋要摇着折扇有附庸风雅之嫌,但那人用起来又颇为合适。
那人见到沈无言之后,也是一愣,只是一抱拳道:“再下周严。”
沈无言心道原来这便是那位周园的周严,顿时也一抱拳回道:“在下沈无言。”
原本周严走的很急,似乎有事,但得知眼前之人是沈无言之后,顿时急切之意全消,忙道:“早就听闻沈公子大名,一直说去拜会都没抽出时间,此番竟然在这遇到了。”
接下来寒暄几句之后,二人便分别。初次见面,周严给沈无言的感觉就是,此人心机的确了得,几番谈话之下,竟然什么也没能打听到。
另一个人在走出得月楼之后,却并没有急着回到自己的店铺,而是带着一干手下来到丁香巷。
其中那名虬髯大汉指了指不远处挂着醒八客分店招牌的茶楼道:“就是这间茶楼,就是那个沈无言开的,找机会给他点颜色看看。”
站在虬髯大汉身边的一个鹰钩鼻的精瘦男子眉头微皱,低声道:“这区区小铺子,用得着我们兄弟动手?”
虬髯大汉回身猛的像鹰钩鼻的脸上拍了一巴掌道:”都说了,不要小看那书生,他可是用毒的高手,一个不小心就中了他的阴谋诡计。”
略微一沉,他继续道:“刚才在茶厅中你是不知道,他就只是用手抓住我的衣袖,我便浑身瘫软无力起来,直到现在还气力不足,别提有多厉害了。”
“用毒高手?”鹰钩鼻身子微颤,忙小声道:“那倒是武林高手,我们兄弟几个哪是对手……要不……到鱼龙街去请些好手。”
“废物,请人不要花钱。”虬髯大汉怒道:“他用毒在厉害也不过一个人,我们兄弟几个一共十几人,还能怕了他不成?先回去从长计议。”
第45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回到茶楼沈无言便接到沈家送来的请帖,关于婚事商议的日期定在中秋的前一天,也就是八月十四。
原本沈无言之前对这件事还极为犹豫,毕竟与李婉儿至今也只是相处了几天,他这样一个经历两世的人看待感情,甚至说爱情,又是一种感受。
所谓一见钟情实在已经不符合沈无言的观念,那只是一种下半身思考的问题。
看着忧心忡忡的月儿,沈无言长叹一声道:“其实与婉儿才相处几天,很难说得清到底爱与不爱,至于什么守得住的才叫爱……其实也在理。”
“什么守得住守不住。”月儿看着正在将草药分门别类的沈无言,痴痴一笑道:“婉儿姐姐若是跟了你,那便需要她来守着你呢。”
终究是男权社会,沈无言暗想着这万恶的旧社会,就算三妻四妾也实属正常,倒是对女性的束缚又实在太多,不过人生来不就是要被束缚?
“无所谓守与不守,爱情这玩意是两个人的事,若是其中一个不愿去参与,那么只能重新分配,否则只会激起更大的矛盾……”
沈无言这般解释着,却见月儿一脸迷茫,忙继续解释道:“当然也不能如此草率,感情的事需要沟通,很多问题需要用交流来解决……切莫动粗。”
“动粗?”说到这两个字月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说戚将军……哦,戚将军就是什么妻管严。哦不,叫惧内。”
妻管严是沈无言之前开玩笑说的,而戚继光惧内也是名副其实,而且还不是那种恩爱般的惧内,实在是惧到心底的。
“你别看戚将军在战场多么的威猛……到家里他就低三下四,他夫人让他倒水……他就绝不敢倒茶,好男人就是他,他就是……戚继光。”
沈无言正在这边开着戚继光的玩笑,却不料徐文长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悄悄站在沈无言身后,沉声道:“是谁在嘲笑本将军?”
沈无言一下就听出是徐文长的声音,但却假装害怕道:“是……是草民,草民沈无言这就给戚将军跪下。”
“得了吧。”徐文长轻轻拍了拍沈无言的肩膀,大笑道:“戚将军恨不得给你跪下了,你那封信直接救了他的命。”
原来根据当时的战事,沈无言判断先攻击倭寇盘踞的横屿岛,然而此岛却有一个问题。
每天白天的时候潮水便退去,无法渡船征伐,到了晚上潮水又涨了起来,却也不能硬攻,因为会被当做靶子打。
若是要在白天横渡到岛上,却又难免潮水退去的淤泥,根本是无法度过的。
于是沈无言建议士兵提前备好稻草,待有淤泥之处,就将稻草铺上去,最终借助着之前的阵法,大破横屿岛,斩杀敌军千人。
至此福建之战也算开了个好头。
听着徐文长叙述着战场,沈无言却是一言不发,依旧在把弄着手中草药。
这些都是王天写出的毒药配方,这些看似寻常的草药,经过调配之后,就会具有特殊的效果,轻则全身麻痹,重则见血封喉。
一旁的徐文长却看出端倪,忙笑道:“无非在等在下的喜事,……明天,绍兴。”
沈无言这才将手中草药放在一边,淡淡道:“寻常人家的新郎官,都是高高兴兴,穿的整整齐齐,唯有这位天下第一幕府……倒是有些寒颤。”
说起来徐文长的确有些凄惨,身上的衣服破旧不说,几处既然有破洞,蓬头垢面,完全没有外人眼中徐文长那般的潇洒。
“无非是一些皮相,所谓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沈无言抬眼翻了翻徐文长,冷冷道:“高傲若徐渭徐先生,竟然也礼起了佛……却不知道当今陛下喜修道?还不写几首青词。”
之前才相识之时,沈无言断然是不会与徐文长开这种玩笑,不过此时却不碍事。
徐文长那边却也不在乎,满口道:“若说这青词,在下自然是比不上严东楼,只不过无言兄才学广博……你看那《石头记》,戚将军每天打完仗回去还要看几页才肯睡觉。”
严东楼便是首辅严嵩的儿子严世藩,此人青词颇对皇帝的胃口,所以这些年严嵩的青词多出自严世藩代笔,极讨皇帝的喜。
怔了怔,徐文长似乎发现了什么,忙大声道:“我在福建就听闻沈兄有意学武,……说实话,若是想要学剑可以去找俞大猷……”
俞大猷剑术高超,沈无言早有听闻。
也就是他被关进诏狱不久前,还去过一趟莆田少林寺,当时就奚落和尚们的武艺是花拳绣腿,当下那些武僧们就不愿意,硬是要他笔画几招。
具体的情况沈无言未曾见到,但听徐文长描述,那些和尚在见识俞大猷的剑术之后,无不赞叹万分,这倒也能说明他剑术了得。
“先不说这些。”沈无言顿了顿,低叹道:“中秋之际周园有一场诗会……说是诗会其实也有很多不相干的人前去,比如我与月儿……。”
“李婉儿不去?”徐文长神秘一笑。
沈无言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会想到这一层面,因为以他的性格多半不会参加这种诗会。
“周园距离绍兴也不远,到时候就与无言一同前去……却也看看未来的弟妹。”
这边说话之际,徐文长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边上轻弹琵琶的月儿,接着低声道:“月儿虽说是个丫鬟,但是人却也不错……切莫亏待了她。”
沈无言点了点头,淡淡道:“所以说……这又回到感情这问题,喜欢一个人就要一心一意……只是总有意外情况,月儿那边……实在很难处理,她还是个孩子。”
说月儿是孩子,其实也算不上了,一般人家十四五岁的姑娘已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到十七八岁就已经要嫁人,月儿正好在这之间。
“……这倒也是个问题,权且当个妹妹照顾着也好,只是千万不能把这想法长久存在,否则还是苦了人家姑娘。”
徐文长这句话倒也在理,按照大明如今的说法,月儿已然是沈无言的人了,今后无论沈无言娶不娶她,她也都不能在嫁给他人,若是长久被沈无言当做妹妹,的确是苦了她。
“另外,戚继光惧内的事你我说说就算了……切莫让他夫人听到,到时候骑着马提着刀来找你……我可帮不了你,胡总督也不行……”
“有那么夸张?”沈无言忙问道。
徐文长显然是有过经历,顿时将戚继光这位夫人的光荣事迹讲了一遍,事后还一再强调,切莫外传,否则招来杀身之祸。
“戚将军真可怜……”
事后二人一致如此认为,接着又谈论一些东南战事,以及北边鞑靼御敌之策,其中每到关键时刻,徐文长都会详细讲出地形以及当地环境,就好像亲自去过一般。
“你又没去过……你怎么知道这些,另外听说你去胡宗宪那当幕僚之时,也没有打过仗。”
徐文长摇摇头,苦笑道:“兵法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虽说未能上战场,却已然能懂得一二……你不也没有上过战场?”
忽然发现眼前这青年似乎也自己一样,而且在很多谋略上甚至胜过自己一筹,徐文长顿时也觉得奇怪。
“上战场这件事,我每天都在想。”沈无言忽然义正言辞道:“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徐文长忽然起身,恭敬的向着沈无言一拜,然后道:“无言当是吾辈之翘楚,岂非池中之物。”
听出徐文长在奚落自己,沈无言却也不怒反笑道:“你若是穿着这衣衫成亲……倒也非池中之物。”
这般说着,沈无言招呼月儿过来,吩咐道:“……之前给我准备的那件新衣先给他换上,另外在去买把像样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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