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贞明?”听到这个名字,胡宗宪怔了怔:“当年上书骂严阁老的那位王贞明?据说这些年手段高明了不少,怎的开起了茶楼。”
徐文长轻笑道:“他若还是当年那名激进的儒生,怕日子也比现在要好得多,偏偏他要做生意,……生意上的事与做官还是不大相同。”
这句话胡宗宪十分认同,事实上徐文长的很多话他都认同:“这般说来,他是在做生意上也吃了苦头?”
徐文长淡淡道:“之前无言搞出了个什么奶茶,后来集仙居这边偷了配方。……后来的茶会上,集仙居竟然拿出了无言准备多日的铁观音茶。”
“你是说……那是沈无言故意让他拿去的?”胡宗宪神色微变:“这样说起来,这沈无言就很可怕了。……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让王贞明滚蛋。”
徐文长微笑点头:“如今看来,的确是这样的,而且如果不是王贞明在朝中有人,如今怕是难免牢狱之灾。”
“这又怎么说?”胡宗宪疑惑道。
徐文长望着远方,讥讽道:“王贞明他竟然去过鱼龙街,还雇凶想要杀掉无言,的确心狠手辣,这些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哼。”胡宗宪冷笑道:“鱼龙街那边早晚要派人拿下来,我这位浙直总督倭寇都打败了,岂能让这些个小鬼胡乱搅和。……倒是沈无言,他竟然从那些亡命之徒手中活了下来?”
虽说没有去过鱼龙街,但那边的情况胡宗宪很清楚,若是真的被某个亡命之徒盯上,怕也很难完好无损的活到现在。
“活是活下来了,……只不过还是病了一段时间……”
说话的却是刚上楼的沈无言,他大概已经猜到今天要过来的人,但看到胡宗宪之时,依旧有些惊讶。
这位位高权重的人物,的确非同凡响,许是常年在军中的缘故,竟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即便是沈无言看着也有些心惊。
“见过总督大人。”沈无言行了一礼,然后在胡宗宪的示意下坐在看他的对面。
“听文长说你无心做官……原本来是想让你做官的,但见到你之后,这念头便打消了。”
这句话的确是胡宗宪发自内心的,眼前这青年眉宇之间竟让他有看不透的感觉,甚至在这往来之间的平静,也并非寻常人能做到。
“果然非池中之物……好。”
沈无言忙摆手道:“其实打仗那边,主要还是戚将军的功劳,他练兵有方,而且在战阵上也极为有天赋。……另外一件事,俞将军那边,总督大人怎么打算。”
俞大猷那边其实只不过是胡宗宪挑了个替罪羊,如今被沈无言提到,顿时也有些愤怒,但很快便平复下来:“我知道最近关于俞大猷,很多将士不服。……无须担心,他与锦衣卫陆柄关系非凡,不会有问题。”
听着胡宗宪的话,沈无言忽然想到之前戚继光找到自己时说过的那些话。
那天是在徐文长与他来之后的另外一个下午,前面还是说一些布阵兵法御敌方面的事,后来便说到俞大猷的情况。
戚继光瞬间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将军,变成一个畏首畏尾的小人物。
“我与俞大猷一同为胡总督效力,曾经俞将军与总督大人的关系很好,然而在关键时刻却被总督大人当做了替罪羊,这倒也罢了,最让我想不到的是,我与俞大猷共事多年,竟然不知道他还有陆柄这层关系。”
戚继光这一席话从未与人说过,此时之所以会说给沈无言说,一来怕也是因为沈无言的确无心做官,这些话也不好说给第二个人听到,二来大抵也是真的信任吧。
至少沈无言是这么想的,他淡然道:“戚将军你总该知道,你做官不是为了胡总督办事,或许为国为民大了些,但是为了陛下总该不为过。”
“是呀。”戚继光轻叹一声道:“我是在为陛下守江山,为东南百姓免遭倭寇涂炭……只是若有一天胡总督一个不高兴,用我当替罪羊这又如何?我却是没了陆柄那样强大的后台。”
沈无言知道戚继光的意思,朝中有人好做官,俞大猷背后有陆柄,他却没有任何帮手。
“先生看如今朝中谁能值得依附,严阁老如何?”戚继光问道。
沈无言摆手道:“胡总督那边便于严阁老交好,若是想跳过胡总督交好严阁老,怕是难逃一死。”
这道理戚继光也清楚,胡宗宪那边是顶头上司,若是跳过他结交严党,他怎能会不知道。
“将军也无需多想,如今朝中能依附的人有两位。其一便是国子监祭酒高拱,另外一名便是国子监司业张居正,这二人看似地位一般,但都是关键的位置……将军一定是清楚的。”
之所以说到这二人,是因为如今朝中看似平静,但实质上一场大的波澜就要掀起,这二人如今所处的位置正好不会被波及到。
在一点,这二人都是裕王府讲官。如今陛下年事已高,未来的接班人中裕王的声望最高,一旦裕王掌权,那么高拱张居正这些人地位随之提高。
戚继光大致推测了一番,也知道这一道理,这才恢复平静,接着起身抱拳道:“此恩便不言谢了,将来若是先生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差遣。”
“其实就算我戚继光死,也死而无憾,从继承父业一来,到如今东南剿灭倭寇,每一场仗都是九死一生,又何曾怕过死。……只是我若一死,这尚未成型的戚家军又该如何存在?”
略一顿,他继续道:“其实也不怪胡总督,很大程度上,我与他是一样的,心中都是为了东南百姓着想,为大明江山基业着想,地方上送来的银子,他也都充了军饷……。”
回想这一段谈话,对于胡宗宪,沈无言其实也说不清感受。
此人行事无所不用其极,但之前攀附权贵,结交权臣,却也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也许心中那中报国之心才是根本。
若胡宗宪乃至于戚继光,甚至如今在朝堂上的徐阶,未来的张居正等人,或许都是这般。
大明士子为国为民之心终究是不可淹没,即便在很多事情上并不符合道德,又或者世俗的是非观念,但实质上也都是为了很多人认为空谈的事物。
比如为国为民,为国守土复开疆。
在久以前,又或者是以后的几百年后的沈无言,其实一直认为那些所谓的道学先生,口中满口仁义道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本以为这些个无用的口号过说说而已,但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他们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听说无言与李家大小姐有婚约?”胡宗宪淡淡道:“若是愿意,趁着中秋之际,与文长一同完婚,岂不是双喜临门。”
沈无言微怔,很快便会意,这事定然是徐文长透漏的,顿时瞪了正在低头吃点心的徐文长一眼,接着道:“那边定下了,便给总督大人答复。”
简单的一次相聚结束于这一天的中午,沈无言并没有直接回茶楼,而是拐了个弯去了书坊街那边,除却买一些书之外,他还要看看《石头记》的一些问题。
当然不排除看看一个人,一个姑娘。
第34章 鱼龙舞(上)()
所看的姑娘果然在,似乎事先约好的一般,李婉儿早就在铺子那边等着了。
见到沈无言过来,她脸上不禁浮现一抹清丽的笑容,接着轻声问道:“本来说今天忙完这的事,就去茶楼看看你,没想到你却过来了。”
原本是打算让李婉儿去茶楼的,但是又想着月儿那边的情况,索性便自己过来了,说来也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这边沈无言还未说话,却见胡于明走了过来。
虽说最近与胡家的竞争在酒楼那边,还算十分激烈,但一直以来,沈无言都没有真正的与胡于明见过一面,最早的一次,还是上次在书坊街这边。
此时在见面,却也有几分尴尬,毕竟自己现在是与李婉儿的关系不清不楚,说起来还算是胡于明的情敌,之前的假想敌就在顷刻之间变成了实质,这实在不太好说。
不过另外一点还好,那便是胡于明并不知道沈无言便是与李婉儿指腹为婚的沈家二少爷,沈家酒楼那边他一直以为的是沈无言后来接手了沈家酒楼这烂摊子。
凭借着他出色的经营方式,如今沈家自助餐已经小有成就,若是在有一股力量推动一下,前途定然不可限量,用不了多久甚至能与得月楼比肩。
商人家庭出生的胡于明并非那种整日游手好闲之辈,商贾家的子弟与权贵的子弟还是有些不同,比如胡于明与张博宁。
一定程度上,沈无言更加欣赏胡于明的行事风格,干净利落。之前的想法的确没错,只要沈家倒了,那婚约也就很容易作废。
比起胡于明,张博宁这般整日里风花雪月,吟诗作对,说起来真正的用处并不大,且不说他是否真的才华出众,就算他是苏州乃至江浙第一才子。
若是没有半分功名,怕是李家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他,即便他背后还有一个显贵的张家。
想到这里,沈无言向着走过来的胡于明一抱拳,微笑道:“胡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是沈先生……”胡于明看到迎面上来的沈无言,心中微有不快,但想到对方之前所做的一些事,便卖了他一个面子。
“先生的《石头记》在下也翻过几页,说实话实在看不下去,真不知道那些个酸腐书生们是怎么……哦,呵呵,纯属一些个人想法。”
沈无言倒也不觉得什么,毕竟就算在几百年以后,会喜欢看红楼梦的土豪也不会多,于是依旧微笑道:“胡少爷这样的人还经常出没书坊街,的确少见。”
其实这句话也是李家书坊于掌柜想说的,书坊街这边平日里虽说颇为热闹,但来这里的多是一些读书人,像沈无言与胡于明这样的商贾之人,很少会过来。
当然,这二人来这边的目的也不尽相同。
最初沈无言过来是为了买一些炼金术术的书,后来才是为了李婉儿,却也不是全部,胡于明则不同,他至始至终都为李婉儿。
此时这位众望所归的李家大小姐似乎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手中的书卷渐渐薄了起来,那画面中的大观园,贾王薛史四大家族,以及十二钗的命运都在眼前一般。
这庞大家族的百年兴衰就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好像有些冷,似乎看到了那位葬花的姑娘,又或者其他。
她紧了紧衣襟,将书卷放在一旁,走向沈无言,轻叹道:“这故事实在太悲,沈公子怎的有这样的感受,……其实大概只是这样的感觉也无须在意。”
沈无言一怔,接着点头道:“只是一些故事,婉儿权当一时之乐……。”
“婉儿看的是《石头记》吧,我也看过……”看到李婉儿过来,胡于明也忙凑了过来,满脸堆笑道。
李婉儿扫了一眼胡于明,之前因为李家与胡家那边的情况,她不得不与胡少爷周旋,现在李兴昌那边表明了意思,也无须在做其他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之前胡少爷送过来的东西,我已经派采儿送到酒楼,……另外说一点,婉儿是一个有婚约的人,如今这般抛头露面自然不对,但也是事出有因,若是少爷你每天都过来,婉儿以后怕也不会在出来……李园你怕是进不去。”
李园是李婉儿给自己建造的一间小院子,就在李家大宅一边,但从李家大宅却进不去。
“那是自然……那两只……算了,婉儿何须如此?沈家那边的婚约不是已经推了……”说到这里,胡于明恍然大悟的看向沈无言,惊讶道:“你俩什么关系。”
“呦,伟大的胡家大少爷这都看不出来……”这边说话之际,张博宁也领着一班子文人士子走了过来,停在铺子门前。
一时之间这附近又热闹了许多,看着这群来者不善的书生门,沈无言不由觉得好笑,所谓书生意气大抵就是这样的。
张博宁走上前向李婉儿行了一礼,这才微笑道:“昨天给婉儿献上的诗可看过?”
说起来张博宁还是极为花心思的,整日琢磨者李婉儿的感想,然后写出些诗句送到李园,这事李婉儿和沈无言说过,那些诗句的遭遇都很凄惨。
还未到李婉儿的手中,便被护院丢进了废纸篓里。
如今张博宁说到这,沈无言也觉得好笑,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那边的胡于明已然看不过眼。
“你们这些穷酸书生,整日里写这些酸腐诗词,也不嫌丢人……博宁兄,你的诗若是能达到顾青山那般地步,或许还有一现的资本,可是你有吗?”
张博宁本就自恃有才华,之所以名气不如顾青山,完全是因为顾青山早出生几年,赶上了那些年苏州文坛不景气,才有了今天。
此时听到胡于明这般挑唆,心中压抑长久的怒火便喷发出来,他纵身跳在胡于明身前,趁着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一拳打在胡于明的脸上。
这边张博宁动起了手,身后这些被胡于明讽刺过的书生们也不含糊,一瞬间就将胡于明围在了中心拳打脚踢。
说来胡于明也颇为硬气,被这七八人围殴竟然连一声求饶也不说,任凭这几名书生动手。
这边沈无言实在看不过眼,忙拉着目瞪口呆的李婉儿,绕过这群人向着街边跑去。
“谁能想到,这些个在苏州城年轻一辈中举手投足的人物,现在正有失圣贤之道,为了某人,对另外一个人施展围殴。”
听着沈无言的调笑,李婉儿却笑不出来,她苦道:“虽说不喜欢他们,但看他们这样也于心不忍,沈公子快去拉开他们吧。”
沈无言一怔,心道也是这个礼,简单交待李婉儿几句,又跑了回去。
只是一来一回之间,那边已经没人,只留下地上一摊还未干的血迹。根据于掌柜说,那些人被巡城的捕快带走了。
不过虽说被捕快带走,但凭借着这些公子们的家世,无非是走走过场,甚至还未到府衙便会被放回去。
以后谁想找事算账,这是后来的事,也是另外一件事,至少与府衙没有关系。
比如现在躺在胡家酒楼床榻上的胡于明现在就很想做一件事,要么张博宁死,要么张家滚出苏州。
“少爷,查过了。……张家那边没什么案底,几代人都很干净。”
听着这位家族中颇有些威望的陈护院的话,胡于明轻笑道:“那就造出点事,总之让他们滚蛋。”
陈护院一怔,接着点了点头。
胡于明接着又道:“那位沈无言沈公子的底细如何?”
“那位沈无言沈公子,便是醒八客茶楼的幕后之人。也就是沈家酒楼的二少爷,他与李家大小姐有婚约,那边不太好办。”
胡于明神色微变,这件事的确是意料之外:“无妨……案底呢,有没有。”
“有一个,但是官府那边没有,是小的看出来的。”陈护院一顿,接着道:“之前说是沈公子被鱼龙街那边的一伙亡命之徒绑了,但后来又逃了回来。”
“他竟然有这本事。”回想那名文弱书生,胡于明轻笑一声。
陈护院点头道:“非但有这本事……据我了解,绑他的两个人,吕六与陈七,这二人已经在鱼龙街消失了很久。”
“去查,一旦查到情况迅速过来告诉我……”胡于明沉声道。
另外一边,沈无言全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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