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中了举人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至少对于王少卿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他在中了举人之后得罪了朝中一名不能得罪的权贵。
那人便是当朝首辅严嵩严大人。
早些年王少卿的同门师弟王应电也是得罪了严阁老获罪,在往前说的还有锦衣卫沈炼,以及冒死上书弹劾的杨继盛。
虽说王少卿向来慎重,但对于严党也着实不耻,这些年虽说与徐文长关系密切,却从来不攀附胡宗宪等人。
故此,对于王贞明,他其实挺看重的,这些年虽说没有来往,但依旧印象深刻。
此时二人闲坐在小院门前的槐树下。
王少卿轻轻叩子,然后叹息道:“王贞明倒是有些才华,至少他有心为国效力,就是想法有些激进,不过听说这两年好的多了。”
根据之前茶楼一聚,沈无言也能感觉到王贞明为人随和的多了,颇有儒雅之士的风范。
“得月楼那边只是知道有知府徐尚珍徐大人一份,具体什么问题其实也不清楚,只是每年都有些颇为出色的文人出现,所以乐意的去……”
稍一顿,王少卿微叹道:“其实徐知府的公子那才叫颇具才学,只是那孩子可怜,出生就没有了父母,之后被徐知府收养,之前也去府上教过几天,将来必然是学士之才。”
所谓学士便是大学士,对于王少卿的这一评论,沈无言也颇为惊讶,毕竟连徐文长那般的才学,也未曾听闻他有过这样评价。
想到徐文长,沈无言不由好奇道:“这些天来没见文长过来,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
“形势一片大好。”说徐文长,徐文长便到,远处那个衣着随意的青年向着这边走来,若是不熟悉他的,定然会认为这就是个混迹酒肆的主。
徐文长面带喜色,走过来坐在石凳上:“不得不说无言那些改进的方法奇妙,之前在东南沿海打过几仗,无一败仗,这还不算什么。这些仗的每一场都是零伤亡,而敌人多是全军覆没。”
其实沈无言倒也没什么好的计策,无非将大明水军的防御又加强了几分,对于倭寇那边,又用了一些方法,降低战斗力。
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一道理很多将军都懂,但打起仗来很多时候会换了章法,比如看到我军人多势众,敌军人少势弱,于是就容易轻敌。
比如一边干扰倭寇,一边全力戒备,等到倭寇那边极度疲乏之后,在进行围剿,这样一来胜算也就大了起来。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敌人没有竭力之前,都全力防守,等到敌人气焰全失,在全力攻击,便是这道理。
当然,这些战术对于沈无言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写出这些东西无非只是为了给这个国家一些交待,也为的是未来自己能过的安稳一些。
“无非是一些小事,权当参考。”
徐文长顿时大笑道:“无言倒是淡薄,你可知道你这小事便让东南数十万百姓免收倭寇灾难,……胡总督那边也说了,只要无言愿意,便可向朝廷举荐你入朝为官。”
沈无言无奈的笑了笑,做官的兴趣,他的确不大,如今能在苏州吃吃喝喝,玩点小发明赚点钱,其实已经很惬意了。
若是如朝为官,又免不了一番勾心斗角。
他几句话敷衍过去,然后才道:“如今想要抵挡倭寇,怕是还是要高筑城墙才可以。”
第25章 君不见(2)()
“筑高墙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当年顾鼎臣便提前料到倭寇之患,在太仓筑起高墙,之后地区成功将倭寇抵挡在城门之外,让诸多百姓免受苦难。”
接下来的话,徐文长没有在说话去,因为筑城楼需要一大笔资金,如今这朝廷,这情形,怕也不会因为东南这般的形式,就拨款筑城墙。
毕竟朝廷不仅有东南这边的倭寇,还有辽东那边几乎打到家门口的蒙古俺答的问题。
王少卿叹息道:“当年夏言夏阁老在朝之时,定然不会似如今这般可怜,据说这几年的军饷都极其可怜,这一点文长定然很清楚。”
徐文长苦笑一声,无奈道:“朝廷这几年本身就空虚的打紧,许多工程的款项到现在都支付不起,倒也不是工部不愿意给,实在是拿不出银子。”
“如今大明可谓是遇到了一个死结,一来为了挽救朝廷财政亏空,大力在江浙一带发展蚕桑,但是这样一来百姓的口粮就成了问题,需要从湖广一带调粮,那边的粮商便故意抬高价格,以至于百姓吃不起粮……”
二人谈论的是这几年朝中财政问题,对于这些原因沈无言也大致了解,大致说来就是关于一个王朝的收支问题。
这几年特别是到嘉靖年后,土地兼并问题极其严重,有些富商巨贾甚至坐拥千万顷良田,比之沈家那三百亩薄田,简直就是皓月与萤火的关系。
这些富人们拥有如此多的田产,却又隐匿赋税,说白了就是偷税漏税,总之是能不交就不交,这样一来朝廷的收入就逐渐减少。
便就是这样的情况之下,四处灾害贫乏,导致粮食大幅度减产,可谓是雪上加霜。与此同时,北方的蒙古俺答连年进逼京城,朝中不得不添兵设饷,军费开支又逐年上升。
沈无言一边听着并未说话,因为他很清楚,其实问题并没有这般的简单,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
“这几年皇族支费可谓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之前盘算过,大明到如今大约有两万八千四百九十二位皇室宗亲,这些人不干活还发放俸禄,加上他们向来奢靡……”
沈无言没有在说下去,这也是因为眼前两人熟悉才这般说的,否则这等涉及皇家之事,本来就是一个禁区。
好在徐文长二人认可沈无言的观点,王少卿倒还好一些,徐文长直接大喜道:“无言的话直接说到点子上了,其实皇家也只是一部分。如今朝廷很多官员都是闲置的,几乎就是白吃饭不干事的角色。”
沈无言淡淡一笑,调侃道:“若是文长兄这一席话传到朝廷,怕是很快就要被六科郎言官们口水淹死。”
虽说是一句调笑的话,但却是一句大实话,如今朝廷需要一场改革,很多人也知道大明的诟病所在,但就是没有人敢动,毕竟改革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今严党横行,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陛下现在沉迷修仙练道,什么时候才能开眼看看大明江山。”
王少卿的话大致是许多文人的想法,若是给他们机会,怕也会上书纳谏,这便是大明王朝文人风骨,如今却也只是碍于没有机会罢了。
沈无言摇了摇头:“虽说我没有睹过天子尊容,但想来陛下并不昏庸……”
声音到这里停止,沈无言看着这二人惊讶的目光,顿时会意过来,若是现在能给他定个罪,那便是非议圣上,乃是大不敬之罪,可是要抄家杀头的。
想到这一层,沈无言微微一笑:“我便是如此闲散之人,……听闻陛下刚登基之时,便斗倒了三朝元老杨廷和,之后张璁也未能翻起大浪,便是夏言也依旧在他掌控之中。这几年严阁老……倒还不好评价。”
说不好评价是事实,沈无言倒是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严嵩这个人,说实在的早些年他还是一位正直的人,当年也被杨廷和看中,如今成了这般模样,怕也只能怪时局。
“百官都认为严相善于写青词,故此颇为受陛下赏识,只是说到青词,谁又能比夏言写的好?……当年沈炼与杨继盛二人,的确值得我们去尊敬。”
徐文长与沈炼是好友,当年沈炼还在锦衣卫之时,就常常对严嵩不屑一顾,之后由于上书弹劾严嵩,反被流放。却依旧不忘每日痛骂严嵩。
对于沈炼,徐文长其实一直都心怀愧疚。这几年因为胡宗宪这一层面上的关系,他也昧着良心为严嵩写过些许赞颂的文章,每每想来都觉得是耻辱。
望着徐文长逐渐暗淡的神色,沈无言微叹一声道:“大丈夫在世得求问心无愧,之前也听说文长给严相写过贺词,其实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切莫将此时挂在心上。”
徐文长此人便是狂放清高,沈无言担心的便是有一天严嵩倒了,他会因为自己曾给严嵩写过贺词,而成为心病。
略一沉吟,徐文长大笑一声,接着道:“无言既然知道这几年朝廷财政空虚,还提出要高筑城墙,那定然是知道这其中的妙法所在,且快说来。”
沈无言摇了摇头:“妙法不敢当,只是或许会有用。……当年太祖雄踞南京之时,便知晓高筑墙,广积粮……。之后的城墙修建,便是巨富沈万三出的银子。”
“无言说问江浙一带的富户要?”徐文长微顿,苦笑道:“如今也不似那年月,当年可是战乱年代,百姓出钱出力都是争先恐后的。如今却不一样,大好的太平盛世,哪家商户愿意出钱。”
沈无言点了点头,徐文长说的的确在理,东南寇患虽说严重,但影响的也多是平民百姓,朝廷本就海禁所以无所谓倭寇不倭寇的,反正过来抢给些钱就是,若是不来抢,钱还是自己的。
“若是要让他们白白的捐款自然很难,但若是能给他们一个封号,比如什么平寇慈善大将军,这样的虚名,定然就解决了捐款的问题。”
一直一言不发的王少卿此时也笑了:“商人逐利,可谓无利不起早,若是高筑城墙对他们没什么事实上的好处,给这些虚头衔有什么用?”
“你们觉得没用,那是因为你们措手可得。……就比如一个掉在地上的馒头,你们可能会觉得掉在地上谁还稀罕,但是放在饥民眼中,那便是整个世界。”
听着沈无言的话,徐文长二人顿时也觉得在理,便也不在辩驳。
沈无言简单收拾了棋盘,道:“回去我大致将这方略写下来给你送过去,这要涉及捐多少钱给个什么样响亮的封号问题,着实浪费我这热血的文采。”
这般说着,沈无言向徐文长二人道别,今天来本就是为了打听王贞明的情况,此时大致了解,还要赶紧去忙那边的情况。
回到铺子,刘管事忙拦住了沈无言。
他一脸愁容的看着沈无言苦笑道:“今天得月楼的刘福刘掌柜来过一趟。”
听到这名字,沈无言便觉得可笑,于是便道:“难道怕我偷着去得月楼端阳诗会?放心,我可没这闲心思。”
“这事倒是也和端阳有些关系,只是并不是诗……刘管事今天来说得月楼缺茶。”
“得月楼缺茶。”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是意味着得月楼需要一个茶品的供应商,以前是集仙居,现在发现集仙居的茶似乎并不是那么的优秀,所以打算换掉。
“得月楼那边怎么说?”
刘管事顿了顿:“得月楼说在端阳之前,整个苏州的茶楼都有机会,只要茶好都有机会入选。”
“入选有什么好处?”沈无言顿时来了兴趣,若是能将生意做到得月楼的头上,那么今后醒八客这三个字,可就真的在苏州扬名了。
刘管事长叹一口气:“若是能给得月楼供应茶品,那么每个月至少能赚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的概念对于沈无言来说太过模糊,只是回想当年沈家酒楼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一万两,还不算其他的一些开支,顿时有些心动。
“如今苏州有哪些对手……”
刘管事道:“茶楼在苏州其实开的并不广泛,但却依旧有那么几家不错的,其中不算集仙居,还有抚琴轩,只是这些店还是不能与集仙居比。”
沈无言沉吟片刻:“也就是说,如今只用打败集仙居便可?”
看着沈无言这神色,刘管事不由低声提醒道:“集仙居能开到如今这种地步,其实并不是意外,江浙一带的茶道大家都与那边有一定关系。而且得月楼品茶大家,也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古董,说起来他们并不接受奶茶……奶茶如今怕是很难胜出。”
“还有件事也要少爷来决断,沈家酒楼近来其实还算不错。……只是少爷所说的开分店,却是有些困难。十泉街这边的铺子价位实在高的可怕。”
沈无言应了一声,微笑道:“您的意思我懂,得月楼那边能争就争吧,尽力而为。”
第26章 君不见(3)()
“怕如今不是能争就争的问题。”刘管事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沈无言接过刘管事递过来的文书,上面竟然还盖着朝廷官印,看样子像是朝廷下发的文书,不由神色间有些迟疑。
原来刘福来的时候也带来了朝廷下发的文书,大概内容就是端阳过后会对江浙茶商进行一番整合,包括茶楼都会涉及在内,一些小规模的茶楼茶商怕是会被朝廷强行兼并。
“其实也没有文书上说的那么的狠,朝廷一直强力支持江南的经济发展,这几年朝中亏空严重,自然也要从江南这边收取,蚕桑显然是最赚钱的,所以……”
沈无言顿了顿,苦笑道:“无非就是觉得茶楼开着不赚钱还占地方,现在就要将这些拖累苏州经济的因素全部消除,换成绣庄或者蚕桑。”
刘管事沉沉的点了点头:“少爷的有些话我不太懂,但盘算起来大概也是这些事,如今若是能争到与得月楼的合作,那么茶楼就越开越大,将来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若是不能合作,面临的只能是离开苏州。……其实离开苏州倒也无妨,去南京那边或者京城,都可以。”
这般说这话之间,顾老顾元庆也从外面走进茶楼。
顾老已然上了年纪,走起路来颤巍巍的,若非大毛搀扶着,怕是很难到大儒巷那么远,他两眼倒还明亮,直直的看着沈无言,大笑道:“小友,老夫又过来了。”
顾老此人平日里虽说谨慎,但与沈无言相熟之后也颇为风趣,虽说上了年纪,却依旧没什么隔阂,或者说顾老却是一个极其有趣的人。
“前些天你说的那个什么千家茶道流派,老夫一开始倒是没明白,被你这小子糊弄了,后来回去想想,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说来倒是与宋朝时的径山茶宴类似。”
这般笑着,沈无言将顾老请上坐,笑道:“其实也就是道听途说一些,过来跟顾老卖弄卖弄,哪成想顾老一眼便看了出来。”
所谓千家流派乃是日本茶道的一个流派,是学自当年大宋的径山茶宴,经过一番变化就成为了如今的千家流派。
顾老一边笑着,然后拍了拍大毛道:“大毛这小子倒是和你学了不少东西,常常问一些连我都答不上的问题,着实为难我老人家。”
略一停顿,顾老继续道:“有一天这小子问我,我们自小生活在这世界生老病死,就像是在戏台上唱戏一般,是否正被一群看戏的人看着。……还有一次他告诉我,我们如今踩得这片土地其实的圆的,不然为何海上的船帆为何逐渐从视线消失。”
顾老说着,大毛倒也乖巧,只是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说来这件事倒还真怪沈无言,他觉得平日里讲四书五经有些枯燥无味,于是就将前世某些著名电影若楚门的世界古为今用将给他们听,便有了这结果。
随意一笑,了结这些闲话之后,顾老这才严肃起来:“朝廷的公文我也见到了,你们这边怎么办?得月楼无疑是最好的依附。”
沈无言倒是没料到顾老竟然也会被涉及到这事当中,忙问道:“以顾老的性子,怕是不会依附得月楼,您怎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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