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找他呢?”
“我被一个大块头男人揍了。”
“哦,真的?有意思。”桑原看看二宫的脸问他,“伤在哪里?”
“在腹部和后背。”
“让我瞧瞧。”
二宫脱下夹克,解开衬衫扣。伤口又开始作痛了。
“啊,伤得不轻。怪不得车里一股湿药布味。”桑原好像不解地说,“你没还手?”
“对方是职业打手。”二宫生起一股火。
“噢,要么能打架,要么会赚钱,不然就没法在黑道上混。”
“我不是打算报仇,而是希望通过找到这位大块头男人,查出幕后指使者。”
“啊,正经人进攻黑道了?”
“这是我的本行。不管对方是谁,如果我完不成人家托付给我的工作,就赚不到工钱。”
“你真不简单啊。”
“哪里哪里。”
“好,我奉陪!”桑原从兜里拿出车钥匙扔在一边,说,“今天休息。”
二宫把皇冠停在北浜,开着宝马去日本桥。桑原心情不错,兴致勃勃地讲起5月份去拉斯维加斯赌场的事。二宫也说起在澳门玩扑克牌的事,看来西方式的赌博不适合他。如果要是说出他时常出入西城赌场的事,不知桑原会有什么反应。
从御堂筋胡同开车至千日前街,就到了黑门市场。市场中的商店都拉着铁门。二宫接桑原所指,顺着一条狭路前驶,把车停在一家小型食品超市的门前。
“在这里面,有他老婆开的店。”
楼前的小路很狭窄。车子从一家家门前摆着的盆景前擦过。不远处出现了“夹菜烤饼·千贺”的牌子。
“里面的文身师叫雕晋,在关西也相当有名。”
“桑原,你有文身吗?”
“我可没有。我连被毛毛虫叮一下都会疼得跳起来。”
下了车,两人走在胡同里狭窄的小道上。桑原伸手拉开一扇格子门。
“欢迎光临。”扎围裙的女人冲他们说,“呀,是阿保。”
“嗯。晋哥呢?”
“在家。进来吧。”
里面有两伙客人。路过服务台和客厅,他们来到一间大概有10平方米的房间。但见一个身穿背心和短裤的男人,正盘腿而坐举杯喝酒。
“喂,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了。”
桑原坐到雕晋面前,介绍二宫:“这是我兄弟。”
“喝不喝?”雕晋把酒干掉,给桑原倒了一杯,说,“今天有什么事!”
“有点事想麻烦您。”
“是不是这位小兄弟也想文身?”
“这家伙没钱。”桑原看着二宫笑呵呵地说,“他想找个人。您知道谁的右肩文牡丹和蜥蜴吗?”
二宫又赶忙补充一句:“是红牡丹和黑蜥蜴。”
“啊,那是雕升的手艺吧。”雕晋爽快地说,“那家伙现在最拿手的是文蜥蜴和娃娃鱼。”
“他住在哪儿?”桑原问。
“你不会是……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会给雕升添麻烦的。”
“雕升住在前面的高津。高津小学后面有栋叫‘鲁米奈’的公寓楼。”
“雕升是哪个帮的?”
“和我一样,还没人帮。”
“这几位是?”桑原警觉地示意旁边的人。
“放心吧。听说黑道上钱也难挣了。”
“唉,都不容易呀。”桑原把杯里的酒喝干后又说,“改日再来。”
“啊,走好……”雕晋摆了摆手。
“这个人,感觉挺别扭的。”
“我们帮里想文身的,都找雕晋。他有点手艺人特有的脾气,倔了点,但活儿的确不错。”
“小时候,我在我家附近的澡塘子里看见过文身的老头儿,好像颜色是暗灰色的。”
“人一上了年纪,墨迹就会褪色,这是因为皮肤的血液循环不好造成的,碰一下还凉冰冰的呢。”
“要是靠近看,可真吓人哩!”
“这就是它的价值所在。它与外国人的刺绣不同。”
在高津小学后面,有一座写着“鲁米奈·KOUZU”的很漂亮的四层楼的小公寓。走进去看了看信箱,202室写着“升泽俊郎”,好像这就是雕升的家。
“你打算怎么和雕升说?”
“这个嘛……”
“弄不好的话,雕升就会把嘴闭得严严的。”
桑原所说的确是实际存在,不过二宫心中自有打算。
按了202室的门铃,不大一会儿,门开了。一个穿黄色运动服的男人探出头来。
“我叫二宫。冒冒失失地打扰您,真不好意思。”
“什么事?”
“关于文身的事……”
“是嘛。”雕升若有所思地说,“我正在给人文身。”然后,他从屋里来到走廊。
“哎呀,真对不起。”二宫深深行了一礼说,“前几天,我看见一个人的文身,使我非常着迷。有个像大力士或摔跤手的身材魁梧的人,从右肩到后背刺着红牡丹和黑蜥蜴。我想那一定是雕升师傅的手艺,没猜错吧!”
“啊,你说的茂夫啊!”
“长着两道立眉、塌鼻子?”
“没错,那的确是茂夫。那个文身是我刺的。”
“您能给我文一个和他一样的图案吗?”
“并不见得是一模一样的,给你文个差不多的吧。”
“文之前我想再看看茂夫的文身。去哪儿能找到他?”
“茂夫在东住吉的陵南帮。”
“陵南帮……”
“听说办公室设在针中野。”
“知道了,太谢谢您了。”
“你要真想文身的话,进来看看图样吧。”
“会打扰您工作的,改天再来看吧。”
“好,什么时候都行。”雕升很热情地说,随后关上了门。
“哟,真是个大骗子。”桑原吃惊地说,“你不会连对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吧!”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谎话连篇。”二宫边走边说。
“去针中野吗?”
“去。”
“你知不知道陵南帮可是薰政会的分枝。”
“不知道。”
薰政会是近畿一带势力范围极大的组织。旗下约有30个帮会。当初桑原用卡车撞倒的真凑帮大概是薰政会的友好帮会吧。
“不要小看黑道上的人。这次说不定会打断你的手脚。”
“说实话,我也害怕。虽然明知山有虎,但还得偏向虎山行。必须调查陵南帮的茂夫,弄清真相。”
下了楼梯来到外面,二宫把宝马车的钥匙还给桑原。
“你捉住茂夫并不难,但你怎么让他开口?”
“要是你的话怎么办?”
“很简单,埋了他。”
“埋了他?”
“把他捆个结实埋到山里去。一直埋到脖梗,往脑袋上一点一点地加土。再顽固的家伙也会吓得面无人色,坦白交待。”
“我可不是暴力团的,我得使用智慧。”
“什么智慧?”
“不知道,还没想呢。”
“你这家伙真是个废物。”
不知什么时候,由“所长”变成“你”,进而又变成“你这家伙”了。
“软弱无能。”桑原把车钥匙又扔给二宫,说,“我真想看看你是怎样被茂夫宰了的。”
车子从法元道进入阪神公路开向松原。桑原打开车内音响的开关,CD音碟中戴安娜的旋律在车内飘荡。
“我一直就特别喜欢这首歌。”
“……”看来他讨厌日本民歌。
“当咨询顾问能挣到钱吗?”
“和妓女接客差不多。有客人就能挣钱,没客人一分也挣不到。”
“为什么干介绍黑道的人做现场保卫?”
“并不是想干这行,而是无路可走啊。”
“什么时候和我们帮会搞上关系的?”
“嗯,是几年前吧。那时你还在监狱里蹲着呢。”
“正经的本分人是不会和帮会拉上关系的。”
“我原来是做房屋拆迁的。要拆迁就必须雇人保卫现场。”
“那拆迁队的全名是什么?”
“已经解散了,别提它啦!”
“今天早上你打电话问我本藏环境开发的事,和这个有关吗?”
“你知道本藏开发的事吗?”
“没有我不知道的。”
“不愧是黑道上的。”
“行了行了。你还没告诉呢。被茂夫那个无赖接的原因和调查本藏的理由是什么?”
“刚才说过了,是我行当中的事。”
“干完那件事,你能挣多少钱?”
“这个嘛……”
“喂,给我讲讲你接的活儿吧。”
“是和你无关的事。”
“你敢看不起我?”
“我没有看不起你,而是真心感谢你。”
“穷装……”
9点30分,他们出了驹川出口,从田边去针中野。二宫在路边看到一个电话亭,便走进去翻看电话本。大概针中野二丁目的陵南商事就是陵南帮所在地吧,那里的经营范围属金融类。二宫撕下那页,按下电话号码。
“您好。这里是陵南商事。”
“对不起,请问茂夫在吗?”
“您是哪位?”
“我叫田中,是茂夫的兄弟。”
“三好正巧不在。他带BP机了,是否能把您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让他马上给您回电话。”
“真不巧,我现在在外面。我父亲住院了。”
“您去过三好的家吗?”
“嗯,我好久没见到茂夫,所以不知道地方。”
“他住在平野的瓜破。瓜破住宅区南侧的叫做弘阳庄的公寓。”
“谢谢,麻烦你了。我去公寓看看。”
挂上电话,二宫想,电话真是方便。只要自己巧妙地套话,就能搞到大致的情报。下一步必须暂时和桑原分开。
二宫走出电话亭,坐上了宝马车。
桑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怎么样,查清茂夫的地址了吗?”
“没有,接电话的人不说。”
“怎么搞的,我刚刚上来热情。”
“没办法,重新来。”
“我肚子饿了,吃点什么吧。”
“还不到吃饭时间,再说我也担心我的皇冠车。”
“那么破的车,谁去偷。”
“我坐出租车回北浜,今天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二宫打开车门,可上衣襟却被抓住了。
“等一下,我雇的司机不在了,我可怎么开呀。”
“你从驹川上高速不就行了。”
“你可别蒙我!”
“哪里……”
“你走吧,爱去哪去哪!”
二宫下了车,向桑原摆了摆手,随后叫停了一辆出租车。
弘阳庄位于瓜破住宅区E栋的南侧。这里的建筑设计有些不像公寓,长长的二层楼连在一起,前面各有一个修车的地方。砖瓦结构的建筑呈雁飞形,各个住户的大门都向后斜缩一点。茂夫能在家吗,现在可能正和小矮胖子在一起等着仓石吧。
下了出租车,二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来到公寓侧面的高墙下躲了一会。这里栽着成排的棕桐树,停车处的一角立着黑色的铁柱,上面挂有“107三好茂夫”的名牌。二宫敏捷地环视一下四周,走进了围墙内。房子与院墙相距两米多,头上面是伸出的长长屋檐。二宫隐藏在棕榈树下,从外面看不见他。
一楼七号房间有两个铝合金窗户。二宫双手扒着窗台上一点一点地抬起头,但见里面拉着坚纹的窗帘,严严实实地一点缝隙也没有,屋里没有灯光。二宫把手搭在窗框上试着开了一下,窗子一动也不动。他又向里走几步,第二个窗户也拉着窗帘,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二宫咋了下舌头再向里转,前面是预制板的凉台,玻璃窗里面是百叶窗。屋檐下晒衣杆上晾的是牛仔裤和T恤衫,用手一摸已干得硬邦邦的,看来茂夫已有两三天没回来了。二宫蹲在地上打着打火机,在墙脚下拾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再环视一下周围,瞄准玻璃窗扔过去。只听啪呼一声响,二宫立刻跑到旁边藏起来。就那样静静地等了5分钟,不见有人出来,也没听见邻居家开窗户。
我既不是小偷也不是入室行窃者二宫自言自语地又回到凉台,从玻璃的裂缝把手伸进去,拉开窗锁打开窗户。二宫跳了进去,用手摸索着向前,触到了一个桌子。若有一个手电筒一定很方便,但现在无处去寻找。再说,黑暗的屋子里一丝光亮晃来晃去也会被人怀疑。他顺着墙壁向里走,用打火机一照,门旁有一个电灯开关。他索性打开电灯,耀眼的灯光使二宫不由得眯上眼睛。
眼前是兼餐厅用的厨房。四人的餐桌、座椅,以及水槽都很小,冰箱也不大,桌上还放着用饭盒打包回来的食物,还有盒装的牛奶、装着桔子和香蕉的果盘、茶杯、装面包的盘子、面包片、装作料的瓶子等等。炒锅、平底锅还放在煤气炉上,洗碗槽里,餐具堆积如山。拿起茶杯一看,杯口还粘着一点口红。茂夫好像在与女人一起生活。二宫直观感到,这个女人可能是做皮肉生意的。
从厨房走进旁边的房间,打开灯,但见席梦思、毛地毯、电视、茶具柜、沙发、桌子、电话等一应俱全,茶具柜上旁边放着电话本。二宫从“了行”开始按五十音图①顺序翻下去——今并、江藤、大垣,每一页大约写着十个人左右的电话号码。但是除了“力行”的薰政会本部和“囗行”的陵南商事以外,没有什么可值得注意的。没有发现“松浦土建”、“桥本”、“仓石”、“小田”等人的名字。茶具柜的抽屉里也没有记录本之类。
①日本假名排列顺序,相当于英语的字母表。
关好抽屉把电话本放回原处后,二宫走出房间。他关掉屋灯,再关掉厨房的灯,又回到外面凉台上当他关好窗户来到外面,沿着墙根的通道正要向外走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影子。
“嘿嘿,又见面了。”正是茂夫。
“——”二宫摆好迎战的架势。
“怎么查到我的?”
“——”二宫向后退。
“到这干什么来了?”低沉的声音,粗粗的脖子,隆起的肩膀。
“——”看了看脚下,既没有石块也没棍棒,只在稍离开一点的地方有两个花盆。
“喂,你的耳朵和嘴是摆设吗?”
茂夫一步步地向前逼近。扁平的大长脸。二宫想从他的腋下钻过去逃跑,但没这个机会。
“来!”突然一拳打了过来。二宫用胳臂挡了一下,但还是被打得转了半圈。接着后背又接连挨了几下,二宫倒在了地上。刚想起来,茂夫的膝盖顶住了他的侧腹部,二宫呻吟着又摔倒了。头部不断挨着拳头,他仰面朝天倒地了。茂夫用脚跟踩着他喉咙,二宫喘不上气来。
“你死了吗,啊?”
“——”连呻吟声都哼不出来。
“你说,干什么来了?”
二宫憋得脸发涨,大脑一片空白。茂夫还不抬脚,二宫感到胸闷,几乎要失去意识了。隐隐约约好像听见远处传来一个声音说:“喂,行了吧。”
“你踩着人家的脖子,还让人回答,能答上来吗?”
“你是干什么的?”
“他是我的兄弟。”是桑原的声音。“下手太狠了,我可不答应你。”
“想打架?”茂夫抬起了脚。
“打空手我可不行。”
“混蛋,过来!我可不是好惹的。”
“是么?别那么牛!”桑原笑着说,“和你较量,也许我赢不了吧。”
“报上名,哪来的?”
“报了名,就饶了他?”
“混蛋,想找便宜?”
“我可不想窝里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