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讨厌喜欢的问题,这种事不应该在外面干。”他把车停在儿岛楼前面,倒了几下正好对着大门,下了车。二宫打开铁叶门。桑原环视了一下四周,打开货箱。
“这个胖子,还没醒过来。”矮胖子像抱着手提包似的侧身蜷作一团,弯着双腿。二宫把胖子从货箱中拽出来,拖到大门内。他虽然胖,但个子不高,所以并不很重。走廊的荧火灯一会亮一会灭的。
“又臊又臭,什么味儿?”桑原提着皮箱问道。
“可能是狗屎,野狗常进来撒尿。”二宫抱着矮胖子的双腿向前拖,从胖子的鼻孔向外滴着血。他们乘电梯来到四楼,当二宫把钥匙插进门锁的孔里时,发现门把手有点歪了,轻轻一拉,门就开了。按下墙壁上的开关,灯亮了。
“不好……”眼前的情景令人吃惊。桌子、箱子、书架全被人翻过,所有的抽屉全被打开,各种文件、文件夹、书本散落一地,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电视被扔在地上,显像管已摔坏,冰箱门敞开着,地上滚着啤酒和饮料罐。
“把笤帚和簸箕找来。”桑原很不解地说,“为了找一份同意书,竟把屋子翻成这个样子。”
“他妈的!”二宫说着,把小矮胖子抱进来,放倒在长条沙发上。桑原把旅行袋扔进来,旅行袋很鼓。二宫把它放在桌子上,打开拉链。袋子上面放有一个起子和几把小螺丝刀,下面满满地装着文件和图纸,其中有《富南市天濑工业垃圾处理场建筑计划》、《堤堰工程计划书及设计图》等等。
“果然是申请材料。”
“真掉价,黑道上的人也当起了小毛贼的勾当。”桑原开始搜查小矮胖子的夹克和裤子。从衣兜里找出了手机、钱夹、钥匙、硬币。香烟、打火机等。桑原把这些一一地摆到桌子上,然后从钱夹里取出驾驶证和名片读着:
“川路胜弘,1949年3月4日生。妈的,岁数不小了……薰政会、樱花诚道联合组、陵南帮成员。什么乱七八糟的全都印上了,真是神经病,就差没把有什么前科也印在上面了。”连续袭击了两个陵南帮的成员,却一点也不害怕,真是个天生干黑社会这行的——二宫想。
“你看这个。”桑原把另一张名片扔到桌子上,上面写着“神荣土砂株式会社、董事、营业部长、中尾芳治。”
“操纵这个家伙的是神荣土砂。”
“脉络好像清楚了。”
“陵南帮被本藏环境开发抢了先而恼羞成怒。你也得注意,小心被绑架了。”桑原说。
“绑架我能怎么的?”
“先把同意书抢去,然后打得你直吐血。”
“难道会这样?”
“别担心,你不值钱,人家不会要你的命,顶多要一只胳膊而已。”
“别胡说,折断一只胳膊就够受的了。”就在这一瞬间,二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绑架!于是他说:“我已猜到与小田联系不上的理由了。”他认为,小田是从府厅出来去吉良事务所的途中被人绑架了。这样分析是有道理的。川路他们(应该是复数)把从府厅出来的小田叫住,花言巧语地骗小田,然后钻进小田车里再用手枪逼着他。川路的同伙开着小田的车去监禁小田的地方,而川路中途下车去吉良的事务所。
“川路很可能对小田说,他是神荣土砂的工作人员,使用的大概就是这张中尾的名片。”
“你说的有道理,你很会推理分析呀!”
“是很自然想到这儿的。”
“好吧,现在把绳子拿来,拷问这个小子。”桑原低头看着川路说。
“这回可别把胳膊弄折了。”上次厕所漏水时,修厕所用的防水缆绳正好放在电视架旁王宫扔给了桑原。桑原又说:“还有水,弄些水来,往他脸上泼。”二宫进了厨房,那里虽然放了许多碗和茶杯,但都太小了。他拿起碗架上的花瓶,把已经枯萎的花扔进垃圾桶。花瓶里的水已经臭了。
桑原先让川路趴下,把他的两手背在后面紧紧地绑上,再从膝盖到脚腕也用绳子缠住。然后,把他翻过来,把一花瓶的水全泼到他脸上。
川路先是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晃着头睁开了眼睛。他鼻子向右边歪着,嘴唇肿起来向外撅着。
“醒过来啦?”
“怎么回事?”
“别装糊涂,我是神荣土砂株式会社的中尾部长,你就是陵南帮的川路吧?”
“你,你上来……”川路刚想挣扎起来,却发现手和脚都被捆上了。
“我有话问你,你给我老实回答。”桑原一条腿跪在地上,弯着身子问道,“你把小田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混蛋!我杀了你。”
“别逞强了,我只想和你冷静地说几句话。”
“那你就把绳子给我解开。”
“解开后,你能告诉我吗?”
“小兔崽子,我宰了你!”川路往桑原脸上吐了口唾液。桑原冷笑着擦了擦脸,然后用手使劲掐住川路的脖子,食指用力压住动脉,川路的脸立刻憋得通红,拼命地挣扎着。
“好好地听着,”桑原手松了一些说,“你我都是在黑道上干的,不想因为这件事闹出人命来。你为谁效忠我不管,可你要是和我作对到底的话,我也只能不客气了。”
“胆小鬼,要杀要砍随你便!”川路喘着粗气说。
“是吗?好吧。”桑原从腰里掏出勃郎宁手枪,打开保险栓。
“你……”川路的脸抽搐起来。桑原右手握着枪柄,立刻在川路的耳边勾动了扳机。砰!随着一个沉闷的声响,沙发扶手的棉花飞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川路叫喊着。桑原把枪贴在川路的脸上,立刻又开了一枪,溅起一片片水泥渣。子弹打在文件柜上,文件柜的玻璃碎了。
“别,别打了。”
“这可是你的枪,挺好使啊。”桑原又开了一枪,厕所的门被打坏,弹壳落在地上。
“我、我说,别开枪了。”
“说什么呢?”
“小田的事,我不知道,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那为什么要偷天濑垃圾场的材料?”桑原把中尾的名片拿出来对着他的眼睛,又问,“这是什么,和你是什么关系?”
“……”川路摇着头。
“小田总业的火,是陵南帮放的吧?”
“你瞎猜什么?”
“小田在哪儿?”
“不知道!”
“是吗?你挺有骨气呀。”桑原把枪口对准川路的额头,又通过两眉之间向下滑动,又伸到嘴里,再把嘴掰开,把枪口伸进川路的嗓子里。呜哇,呜哇,川路怪声怪气地哀叫着,身体翻滚成了“弓”字形。
“对不起,川路先生,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眼所看到的是我这张脸,肯定不满意吧。不过在去明言地府途中的河里,有漂亮的姑娘在裸泳,忍耐一下,找她们去吧!”
“桑原!”二宫急忙喊道,“不能杀他。”
“这小子,不把我放在眼里。已没什么可说的了。”川路痛苦地挣扎着,拼命地扭动身体,唾沫带着鲜血喷出,吹起一股股灰尘。
“还有什么遗嘱?请留下。”桑原从川路口中把枪拔出来说。
“别,别开枪……我什么都说。”川路喘吁着说,呼吸像破笛子一样吱吱作响。
“是吗?那么我再问你。”桑原用手指向上推了推眼镜说,“是你绑架小田的吗?”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小田怎么啦?”
“你钻进吉良事务所之前,干什么啦?”
“在帮会打麻将,天黑后去了谷町。”
“是谁把这翻个底朝天的?”
“是入室行窃的贼吧?”
“入室行窃的贼?”桑原又把枪对准他的嘴。
“是,是我的同伙。”
“听谁说同意书在这里的?”
“我们首领仁田。”
“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
“陵南帮的头目都出动了,是动真格的了。”桑原又放低了一些声音说,“你什么时候开始给神荣效力的?”
“春天,今年春天。”
“神荣土砂真想建造天濑垃圾场吗?”
“不知道,这个我不知道。”
“神荣后面还有出资单位吗?”
“我已经说不知道了,你怎么还问?”
“你还没尝够苦头哇。”桑原又把枪对准他的喉咙,使劲握住枪把。
“别,别这样。”川路挣扎着说,“我没说谎,我只是按首领的命令行动。”
“所有的坏事都推到头头身上。”
“我是个喽罗,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小田总业的大火也不知道吗?”
“那是本藏,白耀会放的火。”
“哼,信口开河骗小孩子呢,你真是个喽罗?”桑原冷笑了一声,又问道,“这些申请材料准备拿到哪里去?”
“——富南。”
“富南?给神荣土砂?”
“是,桐尾的垃圾处理场。”
“神荣那里有你们几个人?”
“嗯,有几个人呢?”
“又忘了吗?”
“三个,三个人。”
“都有谁?”
“中尾、头儿,再一个就是我。”
“小田在那儿吗?”
“请原谅,小田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川错,你还算个不错的暴力员吧?”
“求求你,把绳子解开。”
“没听见?”
“什么?”
“夜很长,再休息一会。”桑原说着,把手枪的保险柄关上,插进腰里,然后回头对二宫说,“你抱着他的腿!”
“干什么?”
“你真迟钝,把这家伙扔了。”
“你要扔了我,小心有人杀了你。”川路在喊叫着。桑原用胶布把他的嘴和眼睛全都粘住了。
二宫把弹壳捡起来,装进衣兜里,又锁上了事务所。
“混蛋,老实点!”两个人拖着川路,乘电梯下到一楼。川路的夹克已翻卷上来,肥大的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来到外面,刚才的同性恋者已不在了。看了一下四周无人,他们便把川路抱起来塞进货箱里。二宫放下铁叶门,乘上宝马车。文件箱放在后面的座席上。
“你真是个演员……桑原,可不能把他弄死。”桑原对着镜子,正了正衣领,说,“我是真想杀了他,不是演戏。”
“可是你的表情却非常平静。”
“内心也有些紧张。”车发动起来,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
“在川路面前别叫我的名字。”
“你却把我的事务所搞得天翻地覆。”
“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嘛。”
“那些用扫帚能打扫干净,弹痕可不能啊。”
“你这个家伙,真会狡辩。”
“先别说这个,后面那个家伙你打算怎么处理?”
“把他就那样扔在你办公室里该多好啊。”
“这个……”
“喂,有戏唱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可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桑原好像在想什么。反正他不会想什么好事——二宫想。
“去富南,到桐尾那儿去。”
“难道去找神荣土砂?”
“事到如今已不能脱身了。这回我来进攻本藏环境开发和神荣土砂。”桑原高兴地笑道,“能赚500万,这次要于成功的话。”
十一
从立交桥入口上阪神高速公路,他们在环行线上绕半周后驶向松原线。过了驹川时,车上的时钟正指向零点。二宫想:川路如果不偷偷进入事务所,大概正在西成的赌场压钱抽牌吧。想起新井那张癫皮狗一样的面孔,觉得还不如去桐尾好呢,二宫聊以自慰地思忖着。
“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二宫自言自语。
“喂,你说什么?”
“我目前的处境。”
“你像推理小说的男主角,前面挡住睾丸,后面露出了屁股眼子。”
这家伙的幽默,一点档次也没有。
“可是,小田现在能在垃圾处理场吗?”
“扯淡。小田遭绑架,这不是你说的吗?”
“不过,川路并没承认呀。”
“川路要是把这件事说出来,回帮里后手指非被剁掉不可。肯定是小田从府厅出来后被绑架的。半夜三更的,陵南帮的头头在垃圾处理场可就怪了。”桑原一边用手帕擦着皮鞋一边说,“几个人一起围攻小田,逼着他把天濑处理场让给神荣土砂。”
“那帮家伙不会对小田下毒手吧?”
“动小田一根手指头,也会成为大事件。惹出大乱子想抢天濑这笔买卖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可是对我呢?何止一根手指,简直是弄得体无完肤。”
“你只不过是在小田头上乱飞的苍蝇,用手拍死还是用脚踩死都没什么了不起的,这就是黑道的价值判断,算是我们的思维方式吧。”
“噢,干掉川路,也是这种判断吗?”
“凭直觉和瞬间判断能力。你没有这种本事,所以理解不了。”
“在我眼里,那只是暴力。”
“因为是暴力,所以才叫暴力团嘛。”桑原摇下车窗,把擦完鞋的手帕扔到外面。
从藤井寺出口下了西名阪公路,进入外环线,再由羽曳经富田林奔向河内长野。去富南,除了外环线和310国道外,再无其他道路可行。越往南走,公路两旁的建筑物越少,一片片田野和空地映入眼帘。还在营业的,只有挂着醒目招牌的拉面馆和吊着红灯笼的面食店。
“这三天之内,在同一条路上跑了好多遍。”
“别抱怨了,上班族一年到头总是走同一条路上班。”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再回去当个上班族。”高中毕业后,二宫曾在机械商社工作过几年,既搞过营业,也干过事务工作。有规律的生活令人留恋,更重要的是,上班族不必与黑社会打交道。进入富南市,在大吹十字路口离开310号公路,沿大吹川的府道向北前进。沿途经过山里的农家、农业协会的仓库、葡萄加工厂、青少年野外活动中心,然后进入桐尾隧道。出了隧道,大吹川河岸上的梯田有层次地在月光下展现在眼前。
“喂,神荣土砂在什么地方?”
“嗯,应该在这一带。”上了坡道,车速开始减慢。既没发现像会社的建筑,也没遇上一辆汽车。
越过狭窄的山脊,左侧有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在空地上露天立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回收废土、建筑垃圾等,神荣土砂建筑垃圾处理场”。招牌挂满灰尘,字也模糊不清。
“是这里。”二宫说。在那块招牌的右侧,有一条柏油路通向树林里面。树林深处隐约可见几盏灯火。
“别停车,往里开。”又继续向前开50米左右,二宫把车停在护路栏杆旁边。川路正在货箱里呻吟。二宫熄灭车灯,关掉引擎,走到车外。四周一片漆黑,万籁俱寂,连一声虫鸣也没有。
桑原在前,二人走下坡道。他们从刚才将车开人的道路的旁边走进了灌木林。在林中什么也看不清,树枝拍打在脸上,被露水浸湿的草不断地缠在脚上。二宫一脚踩进洼地里,差一点倒下,顺手抓住一根树枝,只听咋呼一声树枝从根部断了。
“喂,小声点!”
“你说话声不更大吗?”
他们立刻蹲在灌木丛里,仿佛是要救出俘虏的雇佣兵。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走到这步田地。本来只是让桥本在同意书上盖了章就完事的合同,结果阴差阳错地欠了赌场200万债务,进而又发展成争夺人质的一出戏。想到这里,二宫觉得有些可笑。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