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太想不开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性格。”
“别人都这么说我。”
“喂,你已经债台高筑了吧?”
“算是吧。”二宫想,这又是一笔债。
开车沿芹川的府道向前,超越一辆卡车。
“打算往哪去?”
“返回北浜,改乘我的皇冠。”
“然后呢?”
“洗桑拿,再睡个午觉。”
“难道对我就一点也不表示感谢吗?”
“要感谢……”
“欠债还钱乃人之常情,感谢要以具体的方式。”
“具体的方式?”
“别装蒜,你怀里不是有同意书吗?拿到小田那里可以换回500万呢。”
“这个……”
“去小田总业,把赚来的300万分给我一半!”
终于提出他该提的要求了,二宫想。原来准备给他100万,他要150万,太狠了。
“太多了,这可是我营业所得。”
“放屁!我为了谁跟你跑到这里来的?”
“也只不过是一夜的事吗?”
“别狡辩。出力就得分一半,你也不完全是外行,难道不明白黑道上的规矩?”
瘟神桑原终于吼叫起来。无论他人品怎样,但他的确是个地地道道的暴力团员,所以二宫清楚,他说出的话是决不会改变的。正因为如此二蝶会才会派他来保卫施工现场。
“好吧,给你一半。”二宫只好认了,因为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不过,茂夫的善后由你来处理。”二宫又说。
“什么,你还惦记着这件事?”
“惹下的麻烦怎么消除,现在脑袋里全是这些事。”
“麻烦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你自己惹下的。”
不是,我并没求你动手,是你主动出手打人的——二宫这么想,但没说出口。茂夫的形象又出现在眼前:刺着红牡丹、黑蜥蜴,沾满鲜血和污垢的脸和那挥舞不止的膀臂。
二宫又想起了呻吟着的松浦,呜咽着求饶的仓石,还有未见面的水谷。
“你只是舒舒服服地被茂夫打了一顿而已。”桑原又重复一句已说过的话。
“并不舒服。”二宫也重复了一句。
他们来到了富田林锦田——小田总业的所在地。卡车调度站有一辆铲车正在工作。废胎加工厂及附近的树木已被烟熏得漆黑,堆积废胎的地方已变成漂着油垢的脏水坑。没烧掉的轮胎也面目全非,像刚冷却的灰山深岩一样粘在一起。
“火是什么时候被扑灭的?”桑原问。
“前天深夜。傍晚起火,大约烧到早上8点左右,那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在晴天的阳光下观看,现场并不像想像的那么宽广。可能是消防人员与警察在共同检查,有十来个穿深蓝色制服的人,在那仅有不足700平方米的存轮胎的地方测量取证。
“消防部门是怎么认为的?关于起火的原因。”
“他们认为,可能是因漏电而引起的火灾。”
无论怎样调查,起火原因也不能确定。
“是谁干的呢?陵南帮还是白耀会?”
“那谁能知道呢!”
管它是谁干的,与我何干?只要我从小田那里要来那笔钱就算完事,二宫想。
把车停在办公室前面一辆皇冠的旁边,他们走出车外,烧焦的橡胶味直呛鼻子。办公室的外墙上门上窗上粘满了油污。打开门走进屋里,二宫说:“您好,我是二宫,社长先生……”
一个身穿运动背心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正在喝易拉罐饮料。
“不在。”他摇着头说。是上次递给他手帕的那个人。
“是不是被叫到现场去了?”
“说是去警察署,现场检查是我替他去的。”
那个人的桌子上放着一顶安全帽,上面写着“今村”。
“是去了锦织警署吗?”
“嗯,是哪个署呢?我也没听说。”
那个人还说,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清楚。
“调查事件经过,要这么长时间?”
“唉,也许吧。”他的话毫无参考价值。
“请告诉我社长手机的号码,好吗?”
“在那儿写着呢。”今村指了指里面的墙壁。已变成茶褐色的旧广告历下面,写着二十多个会社号码。小田的手机号是030·71424××。
二宫记下电话号码,用那里的电话拨了号码。小田好像关机了,打不通。
“打不通,大概正在接受调查吧。”二宫回头对桑原说。
“啊,社长办事真谨慎。”桑原打了个哈欠,坐在沙发上说,“不管干什么你都是毫无计划地走一步算一步,这种干法也能胜任建筑咨询所所长?若是如此,那日本可算是天下太平了。”
混蛋,尽揭人伤疤!
“怎么办,在这儿等着?”
“等吧,好事不用忙。”
“那好,我去一趟北浜。”
“干什么去?”
“我总不能把皇冠车扔那儿不管。两三个小时就回来。”
“是吗,我明白了,你又想耍花招。”桑原站起身来说,“要不,你把怀里的那个信封留在这里。”
“什么?”
“你给小田打电话,想背着我做交易,是吧?”
“我还不至于像桥本那么卑鄙。”
“总而言之,你得把同意书放这儿再走。”
“这,真是胡来。”二宫想,这样做更危险。
“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今村张着嘴,看着他们二人激烈地争论。
二人一起乘宝马车去北浜。
桑原坐在司机席旁打着吨儿,这更加使二宫恼火。这个家伙,一张口说话必定伤人,一坐上车就要对着镜子整领带。朝他鼻梁子猛打上几拳该多么畅快呀,二宫想。可是,要打起架来,自己是赢不了他的。看上去他有点溜肩且带几分斯文,可一旦动起手却相当难对付。一个人敢冲进真凑帮的指挥所,这可决不是一般的胆量。二宫真后悔怎么能和他纠缠在一起。
可是,再换个角度想一想,也并非如此。正是因为有桑原的帮助,才得以查清茂夫的身份,知道了陵南帮的介入,并让松浦口吐了真言。
若是二宫一个人单独行动,既不可能深夜潜入清共会的医院,也不可能搞清本藏环境开发及神荣土砂会社的阴谋。要是从这个意义上讲,多少还应该感谢桑原。没有桑原的拷问,桥本那家伙能否盖章还很难说。
算了,一切已经过去。想的太多头疼。
应该高兴呀,150万日元不是就要到手了吗?
在北浜出口下了高速公路,渡过堂岛川,再沿土佐堀街向西走,来到府立劳动中心前一看,皇冠车已不见了。
“嘿嘿,恭喜恭喜!”桑原睁开眼睛说。
把车向左靠了一靠停下了。下了车往四周一看,只见护路栏杆上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写着皇冠车因违章停放已被警车托走,请车主到东警察署来。二宫揭下告示,放在衣袋,又坐进宝马车里。
“干吗哭丧着脸?还不认真反省!”
“是谁让我把车停在北浜的?”
“是哪个混蛋让我和他一起去的?”
“算了,没办法,去警察署。”
罚点钱倒没什么,但违反交通规则要减分,当负分累计到一定程度后就要吊销驾驶执照。
“喂,违章停车,减二分吧。”
“不知道。我从没犯过那种低级的错误。”
桑原伸了伸腰,咽了口吐沫说:“肚子饿了,找个地方吃点饭吧!”
他们走进东警察署附近国际饭店里面的一家寿司店,桑原要了海鳗、偏口鱼和凉酒,二宫吃寿司,外加一瓶啤酒。多少喝点酒是不会被看出来的,但他们一想到要去警察署,还是控制了自己。
桑原结完账,二人走出寿司店。过了东横堀川来到警察署。在交通科出示了告示和驾驶证,然后坐在被指定的办公桌对面接受调查。在调查了住址、职业等内容后,给他一张违章收据和一张领车证,然后向停放皇冠车的私人停车场走去。罚款1。5万日元,托运费1。2万日元,再加上保管费,警察也真没少抽油。
“你的态度很不好啊。”桑原一边走一边说,“开车竟然还喝酒,在女警察面前还抽烟,不能老实点吗?”
“我讨厌警察。”
“我可是非常喜欢。他们能保卫善良市民的正常生活嘛。”
“你是拥护现行体制派喽?”
“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在私人停车场又付了4800日元的停车费,才把车领出来。
虽然这车子看起来相当陈旧,但发动机却相当优良,不愧是创牌子的国产车。
桑原也坐上车,他们一起返回国际饭店,又给小田打了电话,仍然不通。小田与锦田办公室好像也失去了联系。
“好吧,趁这个工夫去理个发。”桑原对着镜子说,“你也去刮刮胡子吧。”
“我喜欢这种乱蓬蓬的。”
“别瞎说,跟我来吧。”
下了车,一起走进了发廊。
九
在洗头、刮胡子期间,二宫睡着了。醒来后,只觉得两腮和下颌凉冰冰的,好像被刮掉了一层皮,对镜子一看,脸上光溜溜的,轮廓更加分明,而且显得有点上窄下宽,二宫很不满意。桑原也理完发,正在按摩面部。
他们整整用了一个半小时,才洗理完毕。
“好舒服,等把钱拿到手就喝酒去。”桑原走出发廊伸着懒腰说,“今晚我请客,来吗?”
“不用啦,我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睡不睡觉寿命都一样,人来到世上就得玩,为了玩才赚钱的嘛。”
“很羡慕你,但我觉得还是清净一些好。”
“去个电话,给小田。”桑原用下巴指使二宫说。
在大厅的电话亭给小田打了电话,仍没接通。小田与锦田的事务所也没有联系。
“小田的家在哪儿?”
“没问。”
“这个时候,总不至于在家睡大觉吧!”
“也许还在接受调查,调查完了后一定会回到办公室的。”
“好,去锦田。”
下午3点10分,二宫开着皇冠车,桑原开着宝马车,奔向富田林。
阳光很弱,起伏的锦山山脊模糊不清,又要下雨了,但云层并不很厚。
穿过卡车调度站,来到事务所门前,一辆大型深灰色轿车停在旁边,是美国产双排座的凯迪莱克。
“小田是不是回来了?”桑原下了宝马车说。
“嗯……”凯迪莱克大概是小田的吧!
拉开吱嘎作响的房门,发现今村不在里面,只有两个陌生男子坐在沙发上。
“请问,小田社长他……”
那两个人把头转过来。一个身穿浅灰色西装扎大花领带,另一个人穿深蓝色夹克红衬衫。
糟糕——他们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即将降临。
“你就是二宫吧。”年纪稍大一点的说。他声音很高,大概四十多岁。
短头发,稀眉毛,细长的眼睛,瘦瘦的脸,咄咄逼人的目光,令人浑身发冷。
“我是本藏环境开发会社的水谷,他是我的部下,宫本。请多关照。”
“谢谢……”二宫行礼说道。
“那位是?”
“我是二蝶兴业的,叫桑原。”桑原在二宫的身后说,“我们好像认识吧。”
“听说过。来,坐吧。”水谷指了指沙发。
“看来要费时间和口舌了。”二宫想。桑原从后面推他一把,他才朝屋里走去,与桑原并排坐到沙发上。
“昨天,松浦得到二位关照了。”水谷弯了一下上半身,双手垂在两腿中间说。
“哪里,哪里,没什么。”桑原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仓石也病愈出院了。”
“噢,太好了。”
“听说今天早上你们去桥本家了。”
“穷折腾吧。不忙就得饿肚子。”
“‘SPOON’店的那个亚美,是我介绍给桥本的。”
“噢,她是个很刚强又很可爱的女孩。”
目不转睛地互相凝视着对方。水谷从桌上拿一支香烟往左腕袖口扣上敲了一敲,宫本立刻递上打火机点上火。
“桑原先生,你知道‘鹬蚌相争’这个中国典故吧?”
“鹬蚌相争?什么意思。”
“鹬是一种水鸟,蚌是大蛤蜊……很久很久以前,在中国的一个池塘边,鹬去啄那个张开壳的蚌,被蚌壳夹住了嘴。一个夹住不放,一个想挣脱又挣脱不了,结果渔翁来了,把两个都捉住了。”
“这个,我听说过,后一句话是‘渔翁得利’吧!”
“还有一个日本民间故事,你知道吗?”水谷接着讲述起来。
“很久以前,有个人在水槽里哗啦哗啦地洗蚕豆。突然,有一粒蚕豆骨碌碌地滚到炉子旁,那里有一块木炭和一把麦秸,他们三个立刻成了好朋友。一天,麦秸说:‘今天天真好啊,咱们一起去参拜伊势神宫吧。’于是,三个一起出门旅行。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一条小河旁。谁都不会游泳,可怎么办呢?这时,麦秸想出个好主意,拍着手说他来架桥。然后,麦秸直挺挺地躺下,在河上架起一个桥。木炭先上了桥,当走到桥正中间时,麦秸热得难忍,大喊好热!好疼!因为炭的一头还残留着没烧尽的火。热啊,热啊,麦秸叫着叫着就燃烧起来,结果,他和木炭一起掉在水中,被河水冲走了。蚕豆在岸上看见后抱腹大笑,前仰后合,结果乐极生悲,把嘴笑裂再也合不上了。嘴疼啊,疼死我啦,蚕豆一边哭着一边说。
这时有一个缝衣服的姑娘从身旁经过,见蚕豆哭得可怜,就把蚕豆的嘴又给缝合了。因为姑娘手中只有黑线,所以,蚕豆身上至今还有一条黑筋。”
“哦,讲得好。”桑原笑着说,“有意思,以后我也给别人讲。”
“可是,前一个典故和这个故事都有很深的寓意呀。”水谷表情严肃地说,“木炭是桥本,麦秸是我,蚕豆就是你——桑原。这么一想,不是更有意思吗?”
“我的嘴可没像蚕豆那样裂开。”
“人笑过头就会遭天灾的。不能干不道德的事和抢别人买卖的事,大概就是这个寓意吧!”
“不过,我除了干不道德的事以外,还有什么可干呢?”
“不错,二蝶会的桑原果然是条汉子。”
“我很迟钝,任你怎么说我也理解不了。”
“喂,你客气点!”宫本突然插嘴说,“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竟敢顶撞。”
“你算个老几,啊?”桑原突然变了脸,大吼道,“小地痞,你过来!”
“来,动手吧!”宫本站了起来。他长着一副溜肩,四肢较长,鼻子扁平,好像是个练武的。
“坐下!”水谷制止了宫本,说,“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宫本气呼呼地又坐下来。
“桑原,你也是黑道上的一员,别把事情做绝了。”水谷转了一下身子又说,“明讲吧,桥本那里我已投入几百万资金了。刚刚要把食物拿到手,又被你从旁边夺了过去,我没面子呀。请你把那份同意书还给我。”
“水谷,别忘了,二蝶会也不是白给的,你让我还我就还给你的话,我这枚金色徽章也不会答应。”
“所以,我才给你个面子。”水谷说着,用下巴向宫本示意了一下。宫本立刻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桑原拿起来一看,一共包着三捆钞票。
“桥本那家伙收的200万,又加上了100万,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噢,白耀会的水谷先生很大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