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砌和郑宜一看地上脸色惨白,右肩被打成筛子的方远,也笑了,道:“可不是。”
曹大伴啊,你太给朕丢脸了。朱祁镇抚额,道:“传余乐,今天必须把这事弄清楚。”不弄清楚,显得朕很无能哪。
“方远还不快快招供,待余乐到来,你的死期也就到了。”曹吉祥大急,出声恫吓。
方远又不是傻子,岂有不知余乐来了,将水落石出?他伤成这样,曹吉祥不仅没有一句话安慰,反而让他背黑锅,他对曹吉祥已恨之入骨,不肯口头上输他,反唇相讥道:“需要招供的是曹公公吧。”
“把他们带下去。”朱祁镇吩咐。留这俩货在这里,实在让他大倒胃口。
宋诚示意一下,方远和曹吉祥被抬了下去,两人分置楼下两个房间,以免再吵起来,为余乐知晓。
余乐很快来了,见朱祁镇高坐主位进行问讯,暗暗吃惊,皇帝面前,他可不敢说谎,把今早曹吉祥叫他过去,交待他带五十人在民居埋伏,待宋诚的马车经过时冲出来,不惜代价把宋诚杀了的经过说了。
朱祁镇道:“你敢当面和曹大伴对质吗?”
话已经说出去了,不搞倒曹吉祥,东厂哪有他立足之处?说不定会被曹吉祥搞死。余乐一咬牙,道:“臣敢。”
曹吉祥被抬上楼,见余乐站在下首,马上叫道:“余乐,快告诉皇上,咱家没有吩咐你做事。”
余乐苦笑:“曹公公,标下已经全说了。”
来的路上,锦衣卫的番子把两人互掐的事告诉他了,他和方远是儿女亲家,哪肯见他为火铳所伤,又受此不白之冤?行刺官员,形同谋反,那是要诛九族的,要是方远定罪,他的女儿也活不了。
“你这饭桶!蠢货!”曹吉祥怒骂。
余乐道:“标下为皇上效忠,哪敢谎言欺君?曹公公,你得皇上器重,可不要让皇上为难啊。”
朱祁镇感概极了,对宋诚道:“没想到余卿有此见识。”
至此,他要再不相信曹吉祥糊弄他,那就是傻瓜了。可是一想到曹吉祥为顾淳殴打,断了几根肋骨,又觉得他很可怜,再想到小时候他常被自己当马骑,惩罚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宋诚道:“今天曹公公可以派人行刺臣,明天曹公公便能行刺皇上。皇上,臣听闻,郕王监国时,曹公公曾给杭氏送大礼,求杭氏调他到郕王身边侍候。”
朱祁钰最宠妾侍杭氏,登基后,封她为贵妃,她为朱祁钰生下唯一一个儿子朱见济。曹吉祥走杭氏的门路,不是没有道理的。
朱祁镇脸色大变,怒道:“曹大伴,可有此事?”
“皇上,奴婢冤枉啊。当时宫中谁不奉承杭娘娘?”曹吉祥再次叫屈,此言一出,算是承认了。
连称呼都错了,现在能叫杭氏娘娘么?宋诚笑眯眯道:“人人皆可以奉承郕王,唯你不可。你可是陪伴皇上的大伴。”
朱祁镇连连点头,只觉宋诚之言深合朕意。亏得朕回京之后这么信任你,把东厂交给你,合着你脚踏两条船哪。被背叛的感觉,断了朱祁镇最后一丝温情,可看着这个陪伴自己二十年的阉人,到底下不了狠手:“你去为先帝守陵吧。”
为先帝守陵,自是再无回宫之日。
“皇上御驾亲征时,奴婢日夜盼皇上回宫,可自郕王入宫后,奴婢这等旧人,难以见容于宫中,奴婢为等到皇上回宫,不得已才送杭娘娘一些礼物,以求自保。”曹吉祥磕头哀求。他真的怕了,若去守陵,就完了。
迟了。朱祁钰已成了朱祁镇心头一根刺,谁跟朱祁钰亲近,在他看来都是背叛。他不再理会曹吉祥,起身对宋诚道:“朕有些不适,回宫。”
他以为曹吉祥一直对他忠心耿耿,谁知道曹吉祥为求飞黄腾达,却背叛于他,得知真相,难免心里不快。宋诚道:“臣送皇上回宫。”
“也好。”
宋诚和朱祁镇上了马车,兴安坐在车夫的位置上驾车。
顾淳、王砌、郑宜在朝阳楼门口躬身相送,直到马车转了个弯,再也看不见,才直起身入内。
曹吉祥脸色灰白,趴在锦榻上,见顾淳进来,叫道:“别打我。”
“你跟死人无异,我打你做什么?没的污了我的手。快走,不走叫人扔你出去。”顾淳恐吓。
曹吉祥抬眼四望,方远一副生吃了他的表情,余乐别过脸,抬他来的番子不见踪影,只好苦着脸,慢慢走了出去。他已不是东厂厂公,只是一个守陵墓的阉人,自是再没人理会他断了的肋骨会不会伤到内脏了。
朱祁镇和宋诚进殿坐下,兴安上茶,也给宋诚端一盅,宋诚若有所思看他一眼,他朝宋诚笑了笑,垂手退下。
第140章 通过了()
宋诚陪朱祁镇回宫,稍坐一坐,便告退出宫赶往右安门。新军的考核刚刚结束,军士们没有像往常训练结束时一样去食堂吃饭,而是围在顾兴祖身边。顾兴祖笑骂:“小兔崽子们缠着我干什么?”
古原道:“顾将军,宋大人什么时候过来?”
“对啊,宋大人什么时候过来?”
很多人附和,他们以为宋诚一定会过来,摩拳擦拳要在宋诚面前表现一番,今天顾兴祖列队后没有立即考核,而是让他们在操场上等,宋诚没来,他们多少有些失望。
顾兴祖道:“宋大人若不是抽不开身,怎会不来?你们都通过考核,宋大人得知,定然高兴。”
“宋大人来了。”满仓欢呼,很多人朝辕门处望去,宋诚那辆拉风的马车正朝他们驶来。
“宋大人——”
呼啦啦,军士们丢下顾兴祖,撒腿朝宋诚跑去,一下子把马车围在中间,站在不远处全程围观的张阳,心头震动,也迈步走来。
马车停下,宋诚下车,道:“都通过了?”
“通过了。”军士们齐唰唰大吼,人人神采飞扬,笑容灿烂。一个月的拼搏,终于有了结果,以后就是新军的一员,正式的锦衣卫了。
宋诚的眼睛扫过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道:“负重二十斤跑八圈,全都通过了?”
“全都通过了!”
“勾梯上下三百个,全都通过了?”
“全都通过了!”
“操场站队一个时辰,全都通过了?”
“全都通过了!”
“弓箭呢?”
弓箭训练时日尚短,在这之前,军士们几乎没有摸过弓箭,这一项没有硬性规定,只是摸底,能射中靶子的,会被挑出来,作为重点训练火铳的军士。
让宋诚没有想到的是,又是齐唰唰的一声吼“通过了!”
宋诚没有要求三箭全中红心,只要不脱靶就算通过,当然,射中红心者会被记下来。而他们齐唰唰这一声吼,等于宣告没有人脱靶了。
宋诚很意外,道:“了不起。”
古原道:“全凭宋大人教导。”
顾兴祖走来,笑骂:“小兔崽子,明明是老夫教导你们。”
“哈哈哈——”军士们大笑,笑声飘扬,让张阳莫名觉得羡慕,如果当初他不是来当先生,而是加入新军,成为他们的一员呢?
笑声稍歇,古原道:“也谢谢顾将军。”
军士们哄笑道:“也谢谢顾将军。”
顾兴祖笑骂两句,把记录考核结果的册子递过去:“你看看。”
每个人的成绩都不错,出类拔萃的名字下划了一条横线,这些人在接下来会被重点培养,当然,艰苦奋斗的任务也会交给他们。
宋诚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看了,若看到某人某项成绩第一,会夸这人:“好样的。”
被点到名的,或咧开大嘴傻乐,或道:“谢宋大人栽培。谢顾将军教导。”
宋诚很欣慰,没有一人掉队。他向顾兴祖道谢:“有劳了。”
顾兴祖以近六十高龄,不辞辛劳起早摸黑地训练新军,真心不容易。
顾兴祖感概:“小兔崽子们没有辜负老夫一片心,不枉老夫辛苦一场。”
宋诚宣布:“明天开始,训练火铳。”
军士们欢呼。
宋诚遇刺,朝野震惊。
宋诚毫发无损,朝野再次震惊。
冬天的夜来得早,夜幕四合,寒风呼啸,街上行人稀少。一辆简陋的马车遮得严严实实,在城中兜兜转转,确定车后没人跟踪,才来到江渊府前,车上下来一个披黑色披风,帽子盖到眉际,以袖遮住口鼻,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男子敲了三下,角门无声打开,他闪身进去。
角门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家人,默默在前引路,把他引到江渊书房门口,悄悄退下。
书房门开一条缝,透出一线灯光,男子推开门,桌上一灯如豆,桌边坐一人,身子隐在黑暗中,道:“来了。”
男子苦笑:“我们这是干什么呢。”迈步入内,随即把门关了。
屋里烛火亮了,看得清楚,可不正是江渊和俞士悦。
“听说了吗,他遇刺,没有死。”俞士悦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杯茶喝了。天气太冷,马车又狭小简陋,连放炭盆的地方都没有,他这把老骨头快冻僵了。他果然不适合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江渊点头:“听说了。曹吉祥那个蠢货,竟然调动东厂番子行刺他,能成事吗?”
“那些江湖人联系得怎么样了?”
既然江渊知道,俞士悦也就没再说了。照江渊的意思,行刺应该联系江湖上的专业人士,俞士悦曾外放为官,有更多机会接触此类人士,可他搜遍枯肠,竟想不起曾识得此等人物,还是江渊的心腹家人有这方面的门路,可江湖人行踪无定,要联系也不是那么容易。
江渊没多话,咳嗽三声,屏风后无声闪出一个黑衣人,对江渊抱拳。
那人隐在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行动又没有发出一点声息,直如鬼魅,饶是俞士悦素来胆大,也吃了一惊。
江渊道:“这位壮士武艺高强,断然不会失手。只是曹吉祥那个蠢货打草惊蛇,不知他会不会加派护卫。”
“还有一点,东厂被擒的番子为火铳所伤,他随身带着火铳。”俞士悦语气深沉,谁也没想到宋诚竟会随身携带火铳,这得小心到什么程度?
黑衣人冷笑:“火铳算什么,我等高来高去之人,会怕火铳?”
他声音嘶哑,语气不善,让人极不舒服,可俞士悦丝毫不以为意,道:“若你能避开火铳最好了。你要多少银子尽管说,只有一条,无论事成与否,都与我等一概无关。”
这点必须说清楚,若是此人被擒,他和江渊断然不会承认与此人有任何瓜葛。
黑衣人显然对他们这些当官的心思门儿清,冷冷道:“三千两银子,若事不成,某不会招出任何人,但请两位照拂一下某的家小。”
他这么说,既是把家小相托,也是以家小为人质,让江渊放心,至于俞士悦,他不必知道他是谁,也没兴趣知道。
江渊和俞士悦都觉得此人很上道,答应了。
第141章 多种选择()
为庆祝军士通过考核,食堂准备了各类肉食,若干个炭火烧得旺旺的炭盆,炭盆上架好铁架子,军士们就在操场上烧烤开了。
对这种新吃法,他们既新奇又兴奋,古原在铁架子上放了无数鸡腿,来回翻动,满仓拿了一大把牛肉串过来,道:“挪挪。”
耕牛不能吃,但是病死的牛却是可以宰杀的,食堂的管事去报备一声而已,根本不是事。
今晚注定是狂欢的,炭火烧得旺旺的炭盆子随意拿用,在案板上堆得高高的肉食也随意享用,军士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宋大人,来这边。”
宋诚一路走来,不停有人热情招呼,起身让上风位。宋诚看到铁架子上的肉熟了,冒着香气,滴着油脂,会拿起一串放嘴里嚼,随口点评这肉烤得怎样,酱料刷得如何。
酱料也是食堂的厨子们准备好的,不过军士们刷上去的时候或是手忙脚乱刷太少,或是生怕不够刷太多,总之肉食不是寡淡就是咸得无法入嘴。
宋诚点评后,刷酱料的军士总会被同伴取笑,继而刷、子被抢。宋诚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吃,随意聊天。
“宋大人快请坐。”古原一边刷酱料一边注意着呢,早把上风位让出来了。
“鸡腿太多,慢熟,人家吃完,你还没得吃。”宋诚随手取了一支牛肉串,咬一口,点头:“不错。”
古原眉开眼笑:“我喜欢吃鸡腿,小时候大人不让吃,长大后成为管事,能随意吃了,每次只吃鸡腿,鸡身子不免浪费,还是在这里好啊,能一次吃个够。”
能吃鸡腿吃到饱就高兴成这样,能不能有点志气?张阳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刚好听到他这段话,撇了撇嘴。
满仓却悲愤地叫了起来:“你们有钱人就是不同,鸡身子才好吃好吧?只吃鸡腿,鸡身子不给我,却扔了。”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古原笑:“那时候不认识你啊。”
“怎么不认识,我曾去你们府门口乞讨,被赶走了。哎,我说,赶走我的就是你吧?”
眼看满仓说着袖子撸要干仗,古原赶紧道:“没有的事,我负责看管仓库,很少去府门口,迎来送往不是我的差事。”
满仓断然不信,叫嚣个不停,张阳开口:“我赶的你。”
“呃”满仓差点咬着舌头。
宋诚本来笑吟吟看着,见张阳插话,招呼他坐下,道:“没点爱心啊。”
张阳在他下首坐了,苦笑:“最烦乞儿在府门前晃来晃去了。哪曾想有朝一天坐一起吃饭呢。”堂堂首辅门庭,大门口围一群乞儿算怎么回事,当然要赶走了。
投胎是门技术活,自己技不如人哪。满仓摇了摇头,不敢再说。
张阳在军营的所作所为,一直有人报给宋诚,知道这位公子哥儿渐渐放下读书人的骄傲,便道:“开春会再招一批军士,有没有兴趣做一名儒将?文武双全那种。”
“”张阳瞪眼看他。前天他回府,祖父张益也这么说,告诉他,谁都可以当启蒙的先生,唯有成为宋诚的左右手,才是不可替代的。跟着宋诚走,想办法成为宋诚身边不可替代的人,准没错。
“如果你想参加科举,走令祖曾经走过的路,我无活可说。”宋诚说完继续吃牛肉串。他看出张阳不是考科举的料,可若他执意要走这条路,那也由他。不过,新的先生已经选好了,是一位落第秀才。
张阳闷头吃鸡腿。古原道:“七少爷,半生,还不能吃啊。”你牙口好也不能吃生的啊,宋大人可说了,没有煮沸的水,没有煮熟的肉一概不准往嘴里送。
宋诚道:“别以出身论英雄嘛,本朝太祖当过和尚,做过乞儿,不也成就一番大事业?你难道能跟太祖比?”
朱八八的丰功伟绩读过史的人都知道,只是没人敢翻他未发迹这段历史,也就宋诚百无禁忌。
张阳把啃了一半啃不动的鸡腿扔了,瞪眼道:“你不怕被弹劾?”
小心此话传出去,御史弹劾你一个对太祖大不敬之罪。
宋诚很光棍地道:“弹劾我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古原和满仓都笑了,古原劝道:“宋大人说得没错,七少爷通文墨,若是再读兵力,说不定真能成为兵马大元帅。府上已有一位首辅,若再多一位元帅,可真是文武双全了。”
“可不是,谁说父祖读书,子孙就一定得读书啊。”宋诚又拿起一串牛肉串,这还没放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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