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脑子了吗?
“宋大人,宋大人,江大人跟你开玩笑呢。大家份属同僚,江大人如何会跟你比武?”王直提袍袂跑过来,把江渊拉一边去,小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江渊恨恨道:“待我唤家人回府取惯用的剑来。”
宋诚卑鄙,故意拿一把武人用的剑羞辱老夫。武人的剑,剑身又宽又厚,沉重异常,哪有书生的佩剑轻灵?
“江大人哪,你以为取你府中的剑来,就能赢了宋大人?宋大人上过战场,立过军功,因功封永锐伯。刀剑无眼,若是稍有差池,你岂不吃亏?”要不怎么说王直是老好人,直性子呢,这就分说厉害了。
宋诚笑眯眯道:“刀剑无眼,若是我不小心,在江大人身上扎几个窟窿,也不妨事。这不就在太医院门口嘛,抬进去,请徐院正施救来得及。”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可你明知人家威胁,还不能把人家怎么样。
无论是锦衣卫的番子,还是东厂的番子,看江渊都像看一个死人。换作他们当中任何一个,当真动手,会留着江渊吗?肯定不会。
跟江渊交好的文官再也顾不得关系暴露于人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江渊道:“诸位好意,老夫岂有不知?老夫年少时也曾练过剑,曾立志琴棋书剑样样精通。”
年少时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都一把老骨头了,能跟年少时相比吗?
王直道:“俗话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你都多少年没碰过剑了,就别逞强啦。”
服气,不服气不行。文官们佩服王直啊,也就你敢实话实说,我们这么想,不敢这么说哪。要不怎么说王大人实在呢。
江渊道:“老夫的剑一直挂在书房”
“哦,就是你书房中那把青铜古剑?那剑还能用?”又是王直抢答。
他这一说,和江渊交厚,曾进过他书房的人都想起来了,不就是挂在他书房西边墙上那把锈迹斑斑的古剑吗?所有人心头浮起和王直同样的问号:那剑还能用?
宋诚笑眯眯道:“来人哪,去一趟江大人府上,取江大人的宝剑来。”
陈春桥应声而出:“是,标下这就去。”
“且慢且慢。”王直赶紧拦住,道:“宋大人,江大人这剑能不能伤人且两说,依老夫猜测,这剑只可观赏,不可实战。不用去取。”取来也不能用哪,白耽误功夫不是。
宋诚笑眯眯道:“王大人有所不知,就是江大人的剑不能用,我才让人去取。”
实在,太实在了,你用不用这么实在啊?文官们无语。
番子们狂笑。
江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春桥道:“你立即去取。”
陈春桥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宋大人说话就是有底气,以后他也要这样说话,这才是锦衣卫应该有的风范嘛。他以宋诚为楷模,正想学一学,机会来了。
“下官是锦衣户的千户,可不是你内阁的书吏,你指使得动我吗?”陈春桥敛了笑,直视江渊,傲然道。
千户是正五品武官,自称下官也是可以的。
文官们一听,顿时头大,哪怕江渊身为内阁大学士,也指使不动锦衣卫的番子,何况陈春桥是千户?但是,你要不要这么直白?婉转点儿,给江大人一个台阶不行吗?
很显然,陈春桥用行动告诉文官们:不行,老子就是要这么直白。
江渊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自打入阁,谁敢不给他面子,谁敢在他面前不恭恭敬敬?一个小小千户,竟然敢如此抢白他?
“老夫打死你个粗人。”江渊一声怒喝,抡起那把在他看来太过沉重的剑,劈头盖脸朝陈春桥脑袋打去。
陈春桥除了宋诚,会把谁放在眼里?那是会站着不动任江渊打的主吗?剑连同剑鞘劈下时,他一只手握住剑鞘,再用力一扯,江渊立足不稳,直直朝地面摔去,在一片“江大人”的惊呼声中,脸和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王直抢上去把江渊扶起来,见他官帽歪了,眼睛眉毛胡子全是泥土,鼻子红通通的,大概撞在地面上,不知折了没有。
“你这是何苦?”王直摇头。
俞士悦朗声道:“皇上,小小千户竟敢对内阁大学士动手,无礼之极,还请皇上治千户不敬之罪。”
内阁大学士论品级,只有五品,可此五品非彼五品,这五品官含金量太高,但凡文官无不削尖了脑袋想抢这五品官当。因而,同为五品的文武两人打架斗殴,何必论是非曲直,直接治千户的罪就得了。
陈春桥只用一只手就让堂堂内阁大学士吃屎,正得意呢,突然听俞士悦说要治他的罪,不由睁大了眼。锦衣卫连皇子都能拿,内阁大学士算老几?
“俞仕朝,你眼里还有老夫这个上官吗?”
俞士悦话音刚落,杨善就跳出来了,文官们一看,得,都察院自己内讧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杨大人什么意思?难道不该治这位千户之罪吗?”俞士悦反问,大家都在文官阵营,无论如何不能让武将欺上头,这是大义,你不帮江渊说话,反而胡搅蛮缠,是什么道理?
杨善道:“你眼里有老夫这个左都御史吗?请旨之前,不应该询问老夫的意见吗?”
文官们恍然,倒有一半人同情俞士悦,摊上一个不对付的上司,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确实难受。
俞士悦却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杨善这是找机会报弹劾宋诚之仇呢。
第130章 不战而胜()
官大一级压死人,杨善以上司的身份指责,俞士悦再不情愿,也只能拱手道:“大人,小小千户如何敢对阁老无礼?背后定然有人指使,理应揪出背后指使之人,加以弹劾才是。”
你还知道你是老夫的上官?那就别跟宋诚沆瀣一气。
杨善以雄辩著称,哪会听不出俞士悦话中之意,他会在乎别人怎么说吗?要是在乎,早就辞官回乡,哪会无视同僚们各种鄙视,以秀才之身,坦然立于庙堂之上?
“本官自有分寸,你不用再说。”他话中之意,众同僚明白,俞士悦也明白,不就是说这里没有俞士悦说话的地方嘛。
俞士悦是不会轻易退缩的主,就算杨善苛斥,他也不会放在心上,道:“下官身在都察院,负有监督百官之职,千户也在百官之列,下官若是放任此事不管,岂不失责。”
今天这事,我还真管定了。
不愧是为保卫京城出过力,共同建立的革命友谊,俞士悦就是靠得住。江渊心中大定,拱手道:“多谢仕朝兄。”
一直被当透明人的宋诚傲然道:“千户又如何,我锦衣卫的千户,岂是一般千户可比?俞大人,你是说,我锦衣卫千户可以任人歁凌,被人一刀劈成两段而不还手吗?”
文官们好一阵无语,刚才确实是江渊先忍不住,拿起手中的剑朝陈春桥劈下去,虽然剑没有出鞘,但正常人被这么劈一下,不死也得重伤,江渊咬牙切齿挥剑直劈的样子,在场人人亲眼目睹。
话说回来,锦衣卫横行京城,怕过谁来?何曾被人这样挥剑劈过?千户被人这样欺到面前,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所以,陈春桥完全是正当自卫。
宋诚在理。文官们看江渊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太冲动了,就算今天皇帝救得了你,日久锦衣卫也有办法把你弄进诏狱。
俞士悦脸色微变,道:“圣驾在此,宋大人想混淆视听吗?”他所依仗的,便是朱祁镇在这里,一切是非曲直,全看在眼里。
上次他率御史午门静坐,为的只是求直达天听,为王文求情,朱祁镇不肯见他,最后王文他没救成。今天不同啊,朱祁镇就在这里。
“朕见江卿又要打架,又要比剑,闹了半天,最后拿剑劈陈卿。难道朕眼花,看错不成?还是俞卿以为朕乃昏庸之君,是非难辨?”朱祁镇说话了,江渊却如坠冰窖,貌似刚才一直是自己在闹来着?
俞士悦尴尬了,他能说朱祁镇是昏君吗?他敢吗?
“臣惶恐,臣该死。”除了这么说,他又能怎么说?
朱祁镇道:“江卿有失大臣风范,着闭门思过三月,罚俸一年。身为朝中重臣,好勇斗狠,成什么样子。”
朱祁镇性情温和,很少这样当面训斥朝臣,何况江渊身为内阁大学士,若不是太过出格,朱祁镇岂会不给他留一点面子?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可俞士悦还是说了:“臣以为,江阁老为国为民不惜身,皇上应该体谅老臣才是。李御史弹劾宋大人,岂会无因?”
一切就是因为李刚弹劾宋诚,才闹成这样的。谁也不知道江渊发什么疯,就算要激愤,不也是应该李刚激愤吗?你非要跳出来当小丑,搞什么呢?
朱祁镇道:“朕若不体谅老臣,早就治江卿之罪,岂会只让他闭门思过?”
闭门思过大概相当于停职检查,算比较仁慈了。
俞士悦还想再说,宋诚道:“俞大人,你和江阁老昨天忙了一天,先后去过甜井胡同,五松胡同,都在忙些什么呢?”
俞士悦脸色大变,原来自己和江渊的一切全在锦衣卫监视之下。
“都散了吧。”朱祁镇不理俞士悦,没有接李刚的奏折,淡淡说了一句,上了宋诚的马车。
听到宋诚最后这句话的文官心下凛然,锦衣卫果然无孔不入,江渊和俞士悦被监视而不自知,那么自己呢?他们四处张望,好象人群中有一双眼睛躲在暗中窥视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然后通过某种秘密渠道,送到宋诚手上。
“臣恭送皇上。”参差不齐的声音,一双双眼睛都投在宋诚身上,这个少年,到底还有多少手段没有使出来?
宋诚道:“江阁老,你想打架比剑,本官随时恭候就是。”
江渊脸色惨然,今天这一遭,输惨了,当面得罪宋诚,宋诚要掐他的脖子,随时收紧手掌便成。罢罢罢,不如辞官归去。他也是果断之人,想通此节,马上道:“臣请辞官归乡,求皇上允淮。”
朱祁镇已在车里沙发坐了,车窗帘放下,门没有关,外面的声音还是听见的。于是,江渊听到两个字:“不准。”
这是要他活在恐惧之中,还是要他死于宋诚之手?江渊苦笑。
俞士悦也心灰意冷,起了辞官之念,只稍一迟疑,江渊已抢在他前头请辞,随后朱祁镇给了两字,这两个字如一柄铁锤,重重敲击在他心上。皇帝真的顾念老臣吗?恐怕不见得。
“宋卿上车。”深蓝色的车窗帘掀起,露出朱祁镇半边脸,朝宋诚招呼。
大家都说宋诚圣眷隆重,可谁也没想到这么隆重,以后谁还能制他?一些文官忧心忡忡,一些文官却觉得,不如转投宋诚门下,得宋诚一句话,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文官们各怀鬼胎时,宋诚上车,马车徐徐驶离太医院门口,因车中有皇帝,锦衣卫的番子们护卫马车离开,东厂番子得以恢复自由。
“快快快,追上去。皇上啊——”
马车驶出一箭之地,两个番子抬曹吉祥出来,眼见再也追不上,曹吉祥伸臂疾呼,可惜马车去得远了,朱祁镇如何听得见?就算听见又如何?他若真挂心曹吉祥安危,早就入太医院探视了。
“快,回宫。”眼见朱祁镇去得远了,曹吉祥赶紧吩咐番子们抬他回宫,只要回宫就安全了,宫里有他的人,纵然行动不便,待朱祁镇回宫,也能抬他到御前告状。
这仇,他不报誓不为人。
第131章 迅雷铳()
文官们目送马车远去,神色各异,也散了。
江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脸颊、胡子、官袍都沾了泥土,一张脸铁青铁青的,身子微微颤抖,气的,李刚弹劾,皇帝居然视而不见,这得多昏聩?
大明,真的要完了。
事先联络好,今天一起发难的好友摇摇头走了,有人甚至想,不应该一时头脑发热,答应他的请托。
最后,只剩下俞士悦和李刚。李刚一腔热血,还没燃烧,就被一盆冷水浇头泼下,这会儿手拿奏折,不知如何是好。
“你先回去吧。”俞士悦只好如此说,又对江渊道:“时用,我送你回府。”
两人步行回宫门口,上了马车,江渊恨声道:“这人不能留!”
这时,宋诚的马车已驶到三岔路口,小四放缓车速,等待指示。
宋诚道:“皇上怎能借口龙体不适便不上朝?臣这就送皇上回宫。”
“偶尔为之,偶尔为之,哈哈。”朱祁镇心情不错,这种新奇体验感觉很新鲜,道:“既然出宫了,倒不必急着回去。先去看看朕的马车做好了没有。”
车厢和轮子已经拼装好,工匠正在做外部装饰。朱祁镇好奇心起,想上车试试车里的沙发跟宋诚这辆有什么不同,宋诚极力劝阻:“必须装好,确保安全,皇上才能上车。”
御驾可不比别的马车,华丽美观一样不能少,可最重要的还是安全,这辆马车的车壁由双层木板组成,里层包裹铁皮,外层用黑檀木,车轮也比别的马车多了两个,不为快,只为承担车厢的重量。
再锋利的箭矢也射不穿车厢,至于火铳,还没有普及。
朱祁镇没有坚持非要上车不可,又看了流水线的车间,点头道:“卿的想法很好。”
“皇上可看出什么了?”宋诚笑问,两人站在制作车厢的车间中,工匠们使用各种新奇工具,效率极高。
朱祁镇点头道:“每人只做一样,组装的人又不同,能最大限度保证技术不外泄。”
这样,想仿造的商贾,短时间内会无从下手,能最大限度保证马车的销量。而马车所得利润,将为新军所用。朱祁镇觉得宋诚用心良苦,一切为了新军。
“不止如此。”宋诚束手做请,道:“最大的保障在这边呢。”
最大的保障?朱祁镇好奇,随宋诚到另外一个大房间,那是制作沙发的车间,角落里的棉花堆得跟小山似的。
“弹簧,才是我们的技术保障。”
弹簧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而少了弹簧,沙发也就不成为沙发了。当朱祁镇发现这些有弹性的铁条是马车的最大保障时,拿一条在手里看了半天,道:“不能放在这里。”
很单纯的心思,因为重要,所以不能放在外面,若有存心不良的工匠,随手拿走,岂不糟糕?
他萌萌的样子,单纯的心思,触动宋诚心底那根弦了,后世指责他打败一仗,杀错一人,以致大明由进攻被逼转为防守,以致武将被文官压得死死的,同品级的武将见了文官必须以下官之礼参见。后人读史,认为这一切,全是他的错,而身为当事人的他,听从王振御驾亲征的初衷,何曾不是让大明变得更强?
只是事与愿违而已。
“皇上放心,每一根弹簧都有编号,经手人都有签名。”
工匠们别的字不识,自己的名字还是会写的,宋诚特地让府里的帐房先生教他们半天,不会写的,扣三天工钱。看在三天工钱的份上,拼死也得学会哪。
“那就好。”朱祁镇不忘叮嘱:“要用信得过的人。”
“是。”宋诚点头,制作弹簧的工匠还真是信得过的人,这些人全是忠厚老实,身家清白的铁匠,而且宋诚将利害分说清楚,谁敢泄露出去,锦衣卫有的是手段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恩威并施之下,谁敢造次?
看了半天,重上马车,宋诚道:“兵仗局为三大营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