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确实是宋诚,坐在他对面的,是微服私访的朱祁镇。
新军挂在锦衣卫名下,理论上是朱祁镇的亲卫之一,马车获利所得,将作为新军的军费,朱祁镇要过来看看,宋诚当然不会拒绝。
两人下车,忙碌中的工匠没有多少人理会这两个身披大氅的年轻人,都上紧着干活。
作坊分为几部分,相当于现代各部门,每个部门制作马车一部分,最后组装在一起,就成为一辆新车。
朱祁镇每个部分都看了,问宋诚:“这样就成了?”
“是。”宋诚道:“您的马车在后面。”
作坊流水线作业,朱祁镇的御驾不属于流水线的一部分,特地另劈一个房间单独制作,朱祁镇特地去看了一会儿。
竹棚简陋又不保暖,转了一圈,两人上车,宋诚道:“先是在京城销售,接着铺向全国,若是经营得好,将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朱祁镇笑:“曹大伴说,有些朝臣抱怨马车太贵了,说你跟抢银子似的。”
最近不少朝臣对宋诚有怨气,宋诚当然知道,只是没理会而已,我就喜欢你们不爽我,又奈何不了我,还得求着我卖你们马车。
可朱祁镇提到曹吉祥,宋诚的眼睛还是眯了眯,这死太监最近大拍周贵妃马屁,想顶替死去的王振,成为掌印太监兼东厂厂公,野心不小。
周贵妃是太子生母,说话很有份量的。
宋诚道:“他们若知道这是为皇上新军筹饷,想必又会拿祖制说事了。”
皇帝不顾身份,指使宋诚开作坊敛财,怎么说也是丢祖宗的脸吧?
朱祁镇笑道:“你我君臣既要干一番大事,自是不用理会他们。”
马车徐徐驶动,来到一处地方,却是制作火铳的兵仗局。这次,宋诚看得很认真,可对现在的工艺,还是不敢苟同。
大明火铳的技术领先世界,可跟现代相比,差太多了。制作现代的枪支,以现在的技术,显然办不到,哪怕有他这个穿越者。
朱祁镇却很骄傲,神机营是三大营第一主力,不是没有原因的,火铳虽然免不了炸膛,但只要认真操作,使用起来效果还是比弓箭兵器大得多。
宋诚也知道火铳给人质量差,易炸膛的印象,完全是因为到大明中后期,将领腐败,军心涣散,军士要么不认真填充火药,要么填充过多,操作不当是主因。
那么,要如何改进呢?改进到什么程度?现在的制作技术,能制作出什么样的枪支?各种枪支的优劣在宋诚脑中转来转去。
必须重新培养一批匠人。这是宋诚的想法,也是他的决心。
两人回到马车坐定,宋诚道:“臣以为,火铳犀利自不待言,只是不够尽善尽美,臣想进行改良。”
“宋卿想怎么做,尽管放手去做。”朱祁镇并没有细问,而是表态完全支持。刚才宋诚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显然不满意,既然他想改良,那再好没有了。
宋诚还没有决定提前把哪一款枪支的图样画来,曹吉祥成为东厂厂公了,消息传来,宋诚只是笑笑,这死太监有造反的毛病,要不要提前引爆?
曹吉祥两大心愿得偿之一,大喜过望之下,居然大张旗鼓跑来宋诚这里耀武扬威,一副小人得志样。
“哎呀,宋大人,咱家真没有想到,会执掌东厂。”他眼角的皱纹如菊花绽放,光洁溜溜的下巴却透着诡异的粉嫩。
每次看到他这张脸,宋诚就忍不住犯恶心,宫里都是阉人,唯他长相出奇。
“本官也没有想到,为了执掌东厂,厂公竟亲自为周贵妃端夜壶。”宋诚笑眯眯道。
贵妃再高贵,也是要吃喝拉撒的,这撒嘛,自然是要用夜壶的,曹吉祥也真豁出去了,竟抢了小太监的活,不仅倒了周贵妃的夜壶,还把夜壶洗得可以当杯子用,把周贵妃感动的,当晚就在朱祁镇枕边吹十二级大风。
曹吉祥脸色大变:“你!”
他想说你怎么知道,可转念一想,眼前这人是特务头子,怎会不知?于是咬牙:“你把手伸进宫里?”
这要让朱祁镇知道,可是大罪吧?
宋诚笑眯眯道:“据说清早很多人欣赏了曹公公倒夜壶的美态,下官因要上朝,无缘得见,不知曹公公可否示范一番?”
一个臭气熏天的夜壶放在曹吉祥面前,气得曹吉祥三尸神暴跳,他是令人闻之丧胆的东厂厂公,现在少年让他倒夜壶?有这样欺辱人的吗?
第107章 说好的血性呢?()
曹吉祥气得一张胖脸变了形,以前王振权倾朝野,是名符其实的当朝第一人,还没有对他如此不客气呢,宋诚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成为锦衣卫指挥使才几天,就敢这样对他?
东厂提督是太监,近在帝侧,近水楼台先得月,随时可以向皇帝报告消息,所以,很多时候,是占上风的。
虽说明面上双方一直分庭抗礼,不分上下,但曹吉祥认为,宋诚见了他,应该恭恭敬敬才是。可是宋诚不仅没有一点恭敬的意思,反而羞辱他,这就不能忍了。
曹吉祥阴恻恻地道:“宋大人就不怕今日之事传到皇上面前吗?”
我要不到皇帝面前哭诉,请皇帝为我讨回公道,可就枉为太监了。
其实现在的曹吉祥只是监丞,还称不上太监,不过,王振已死,金英和兴安失势,兴安更是被派到郕王府侍候朱祁钰,掌印太监早晚是他。到地,权倾朝野的人就是他了。宋诚纵然有救驾之功又如何?要捏死他,很难吗?
宋诚似笑非笑看着面前这个白痴,你丫的给老子上眼药,完了皇帝把你卖了,你还好意思威胁我?
“皇上知道你喜欢倒夜壶,定然会把宫里所有夜壶交给你,这个重任,你要担起。”
拿夜壶出来的番子差点憋笑憋出内伤,宋大人真的太幽默了。
“你!!!”曹吉祥咬牙切齿伸出一根保养得比女人还好的食指,指了宋诚半天,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狠狠转身走了。
半个时辰后,朱祁镇宣宋诚进宫。
朱祁镇放下朱笔,揉了揉有些酸的手腕,示意宋诚坐,唠家常般道:“你羞辱曹伴伴了?”
宋诚一脸无辜样,道:“臣哪敢哪。臣听说曹公公喜欢倒夜壶,特地精心准备一个夜壶,没想到曹公公却生气了。臣这是投其所好。”
曹吉祥没有在这里,可殿角侍候的小太监把这话传给他时,他差点没气吐血,双手握拳低吼:“宋诚,咱家跟你不共戴天!”
显然朱祁镇没把曹吉祥的哭诉当回事,一听这话就笑了,道:“他还有这癖好?”
殿角的小太监嘴角直抽搐,看样子在皇帝心里,曹公公和宋大人没得比哪。曹吉祥听到这话,是真的哭了,皇帝智商得多不在线,才会相信宋诚的鬼话?
“朕最近每天批阅奏折到二更,才知王先生不易。”朱祁镇望了一眼桌上两大摞奏折,敛了笑容。
王振在时,会先把奏折过一遍,挑非他看不可的送到他御案前,数量不及现在十分之一。现在所有奏折全送到他这里,虽有内阁票拟,到底还是很累。每次看奏折看到眼睛酸痛,他就不由自主想起王振。
一想起王振,便想和宋诚唠唠家常,以慰失去这位亦师亦父的先生的悲痛,这个时候,曾经的兵败被俘便淡了很多。
以前,他提起王振,宋诚大多时候沉默,对这个死太监,他真的不想说什么,可这次,他不想再沉默了。
“若没有王公公,皇上哪会被俘?皇上只想王公公的好,却不想想王公公处事不当。”你知道按原来的轨迹走,你得在草原吃一年沙,被关在南宫七年吗?这样思念他,值得吗?
这次轮到朱祁镇不说话了。
宋诚道:“批阅奏折,处理朝政,哪能假手他人?王公公越疱代俎,其心可诛,皇上被蒙在鼓里而已。”
其实这事一点不怪朱祁镇,他没有太祖那样的精力,政务又不熟,虽有内阁票拟,还是感到很吃力。宋诚话说到这份上,他总不好说太累,于是继续沉默。
宋诚又放缓语气,道:“皇上刚刚上手,难免生疏,过段时间就好了。”
谁都不是受虐狂,皇帝也是人,也想过过业余生活,若是没日没夜加班加点工作,想必会不开心。
朱祁镇拿眼睛看宋诚,那眼神,着实把宋诚吓一跳,没听说他有龙阳之好啊,怎么这样看我?若是他有非分之想,老子摞挑子不干了。
正胡想乱想,就听朱祁镇幽幽道:“朕总觉得宋卿和王先生很像,宋卿也像王先生一样为朕着想。”
“”请不要把我和那个死太监相提并论好吗?宋诚无语,决定不在这事上纠缠,道:“皇上,臣想派人深入瓦剌。”
既然和瓦剌不免一战,那么早点派密探赴草原收集情报势在必行,宋诚已经着手这事。
“啊?!”朱祁镇怔了一下,才从怀念王振的思绪中出来,道:“瓦剌派使臣求和,已到大同。”言外之意,既然他们愿意求和,这仗暂时可以不用打,派密探赴瓦剌也不急在一时。
宋诚道:“皇上答应他们了?”
如今严冬来临,瓦剌即将面临白灾的威胁,有可能一场大雪过后,牛羊死伤过半,老弱妇孺冻死无数。这时求和,不过是想要些好处,最好能从大明要些粮食救急。
朱祁镇会答应他们求和,颇出宋诚意料。要知道,他曾作为俘虏,在瓦剌营帐中朝不保夕好几天,换作一般人,定然觉得是奇耻大辱,回京后秣马厉兵,誓死报仇,哪有答应求和的道理?大明以泱泱大国自居,怎能容忍瓦剌如此作为?
“礼部的意思,不妨听听他们怎么说。”朱祁镇道。
礼部的意思?其实是你顺坡下驴吧?宋诚真的不知说什么好了,说好的帝王尊严呢?你能不能有血性一点?
朱祁镇的头在宋诚的目光下越垂越低,过了好一会儿,道:“鞑子粗鲁无文,我们乃大国,哪能跟他一般计较?”
你到底是软弱,还是被礼部那些人忽悠了?杨升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出这样的主意?宋诚觉得很有必要调查一下杨升,这人不至于和瓦剌私、通,可他的施政主张,他的为人处事,确实值得商榷。
宋诚出宫的时候遇到徐埕,正在宫门口递牌子求见,见宋诚出来,赶紧迎上去,陪笑道:“见过宋大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宋诚奇怪。你一个御史,不四处晃荡,寻找弹劾对象,跑宫门口,是不务正业吧?
第108章 使者()
宋诚是当之无愧的当朝第一人,他有救驾之功在手,比免死金牌还要管用,朱祁镇重用他是不必说了,太子登基也得记着他的恩情,他又年轻得可怕,再活五十年也有可能。
徐埕一直想成为宋诚门下,只是没有门路。难得今天遇到宋诚,他大喜之下,紧走两步,一副狗腿模样,道:“宋大人圣眷隆重,这是刚觐见完毕么?”
徐埕要进宫觐见难如登天,就算天天到宫门口求见,皇帝也不会理他,哪像宋诚,皇帝一天不叫他到太和殿说说话饭就吃得没滋没味。
徐埕想升官快想疯了,走于谦的门路,最后官没升成,他以为于谦心胸狭窄,还记着当日他提议南迁的事,没举推荐他,记恨于谦呢。若是能抱上宋诚的大腿,把于谦撸下去,不是分分钟钟的事吗?
想着,他越发笑得谄媚。
宋诚道:“是啊。”说着脚步没停,朝停在外头的马车走去。
徐埕急了,回头望了一眼宫门,就见先前进去通报的大汉将军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过来。皇帝又没有传见。徐埕心里哀嚎一声,果断追上宋诚,讨好地道:“宋大人,下官想过府拜访,不知可方便?”
其实他在西宁侯府碰过很多次壁了,勋贵和文官本就是两个系统,他又是御史,门子一听他自报家门,眼皮都没抬,直接两字:“不在。”
若是宋诚答应他过府拜访,门子哪敢阻拦?
宋诚临上车前丢下一句:“有闲再说吧。”
有闲再说?是要看自己表现吗?徐埕咀嚼宋诚的话,仿佛看到一丝曙光,回过神时,那辆拉风的马车早驶远了。
对杨升的调查开始了。
也先派来的使者伯颜贴木儿已到大同。对这座久攻不下,只能在城下骚扰的军事重镇,他心情复杂,进城时刚瞄几眼高大坚固的城墙,总兵官郭登立即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元师,这边请。”
伯颜贴木儿暗暗叹气,道:“皇上还好么?”
朱祁镇金蝉脱壳逃回明营,随后瓦剌营帐被明军大炮轰得一塌糊涂,已方败走,明军由两个少年将军率领,一路追击,直到把他们轰出关外。此番出兵大明,眼看恢复祖上荣光指日可待,却功败垂成。兄长气得不行,他却觉得,能交到朱祁镇这个朋友也不亏。
如今,朱祁镇已回到京城,依然做他的皇帝,想到两人不久就会再次见面,伯颜贴木儿很是开心。终于又可以促膝长谈了。
郭登可不知道两人之间感情深厚,皇帝的一切都是最高机密,岂可随便泄露?他硬梆梆道:“还好。”
还好!伯颜贴木儿很是欣慰。
郭登安排伯颜贴木儿住下后,立即调拨军士守住馆驿的大门,同时飞报京城。守军之中,有一个长相平庸的中年军士,这人扔到人堆中谁也不会注意,他通过秘密渠道,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回去。
宋诚没有想到使者是伯颜贴木儿,想到他和朱祁镇的交情,待朱祁镇的恩义,宋诚的眉头皱了皱,也先这是打感情牌啊,如何才能让伯颜贴木儿空手而归?很难。
朱祁镇得知伯颜贴木儿来了,高兴得在殿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眉梢眼角全是笑,道:“他要来了。他真的要来了!”
坐在下首的宋诚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无语良久,道:“皇上何不留他在京中住一段时间?或是许他以官职,让他长住京城。”
既然你们基、情满满,那就别分开了,干脆封他为官,把他留在京城得了。至于伯颜贴木儿没从大明这里拿到粮食救急,瓦剌怎么办?宋诚当然是不管的,不仅不管,反而盼着最好一场大雪,把瓦剌冻成肉干,从此一劳永逸。
朱祁镇眼眸亮了,道:“不错。”
这主意真心不错,把伯颜贴木儿留在京中,也可以报答他在瓦剌营善待自己的一片心。
宋诚笑眯眯道:“想必他也想念皇上得紧。要不然怎会讨了使者的差事?”
瓦剌每年派使者来两三次,每次都是打着朝贡之名,实则贸易,可从没有派也先的弟弟来过,这次派伯颜贴木儿来,显然是也先想多要些粮食回去救急,偏偏以朱祁镇的性子,定然会给。
宋诚努力忽悠,只为不让也先好过。可朱祁镇当真了,觉得宋诚说得在理,于是下旨沿途州县好生接待,一定要让伯颜贴木儿宾至如归。
宋诚从宫里出来,见古原守在马车旁,一脸焦急,不禁奇道:“怎么了?”
什么事用得着跑宫门口等他?
古原道:“顾将军被东厂拿了。”
顾兴祖已被罢爵,不好再称侯爷,军士们都以将军称之。
“东厂拿了顾将军?”宋诚的瞳孔缩了一下,神色却更见镇定。东厂拿人,总得有理由,无缘无故拿了训练新军的顾兴祖,想必曹吉祥还没有这个胆,现在新军可是锦衣卫名下一所。
古原道:“下午武成伯府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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