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拂袖要走,宋诚来了,道:“张阳,你多大的人了,被学生两句话一激,就搁挑子不干?你要真有本事,用学识折服学生啊,只会耍脾气,算什么读书人?”
掌声雷动,军士们大力鼓掌,齐声道:“宋大人说得是。”
张阳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咬牙道:“你欺负人!”
摆明欺负他啊,他有满腹才学,可丘八们懂吗?他们除了跑步,站雪地上吹风,还会干啥?
宋诚不屑:“欺负你?你级别太低,不够格。好好教他们学识,别想多了。”
张阳气得说不出话。
军士们见宋诚进来,早就自动列队,随后默默跟在宋诚身后进来的顾兴祖一挥手,他们就地坐下了,看起来无比的守纪律,哪有刚才一点气势汹汹的样子?
宋诚不再理会张阳,面向军士们,道:“这位是张阁老之孙张先生,虽没有功名在身,但也寒窗苦读十年,为你们启蒙绰绰有余,从今晚开始,由他给你们授课。他授课时,你们不得对他无礼。”
“是。”军士们齐声应着,不少人却觉得,待宋大人离开,很有必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知道什么叫人生。
古原坐在下面,看着失态的张阳,心中百感交集。张阳还比宋诚大两三岁呢,可宋诚沉着冷静,自有气度,而张阳呢,还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位小主人,是被宠坏了啊。
宋诚没有留下听张阳讲课,而是上车回府,天空漆黑如墨,风更加大了,雪却渐渐小了。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燥温暖的衣服,马车作坊的工匠老专来了,垂手道:“大人,马车的椅子做出了两张,要送来这里请您过目吗?”
新式的马车可以说是现有马车的加长版,尤如现代的房车,车里面对面设置两只两个座位的沙发,中间安放一张矮几。宋诚派去云南寻找橡胶的人还没有回来,轮胎只能在木头外面加一层铁皮,木头和铁皮之间加一层薄棉,以此避震,至于轴承,还在研制之中。
老专带着工匠总算把沙发做出来了,赶紧过来禀报,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
宋诚刚要煮水烹茶,听说沙发做出来了,道:“去看看。”
小四撑伞跟在后面,伞却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行了,不用跟着了。”宋诚让小四退下,把貂皮大氅的帽子拉上,走在前头。
制作沙发的难度在弹簧,有宋诚画图提点给建议,老专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出来,皮层下的填充物不难,没有海棉,可以用棉花,弹性比不上现代的沙发,在这个时代坐着也足够舒服了。
宋诚在老专小心翼翼的期盼中坐了上去,试了试,满意地道:“不错。”
得到肯定,老专欣喜若狂,连声道:“小的带人连夜安装,力求天明前装好。”
“不用急,明天我不用上朝。”想到明天终于不用起大早吃风顶雪赶到午门外,宋诚脸上有了笑容,道:“安排好再调试两天吧。”
他可不希望新车出什么意外,而自己是倒霉的试用者,那才叫冤。
老专连声应着。
宋诚回自己院子,水刚沸,他往铺了厚厚垫子的椅上一坐,开始泡茶,想着赶明儿让老专弄几张沙发放这里,苏沐语来了。
“一个人喝茶呢。”她讨好地笑,在下首坐了,道:“我晚饭后来过,你没回来。”
貌似渐渐习惯住在这里了,苏沐语除了偶尔思念爹爹,不知他从昌平回家了没有之外,对这里的一切,已经觉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来找我喝茶?”宋诚把一杯滚烫的茶放在他面前,看了她嫩得掐出水的肌肤一眼,笑眯眯的。
“没有没有,就是无聊,来找你说说话。”苏沐语被说中心思,脸红了一下,更增娇艳。只喝过一次茶,怎么就喜欢上了呢。她摇了摇头,突道:“你不会在茶中放什么药物吧?”
“放啊,你没喝出来?”宋诚一本正经道。
苏沐语大惊:“真的?”
“假的。”宋诚哈哈大笑,道:“你刚才是不是趁我不在,偷折了梅枝?我早上出门,一枝枝丫上两三个花苞要开了。”
他初进这所院子,对假山旁这株梅树实是无感,完全给无视了,关注点全在厢房后那些古树上,没想到来不及在古树下喝茶赏雪,小妮子先闹腾着要赏梅,这两天他不免多瞄这株老梅树两眼。
苏沐语笑道:“没有没有,就是想来喝茶,你没在,我就走了。”
“要不要我叫人过来问问?”宋诚说着就要叫人。
苏沐语干笑:“我这不是来跟你说一声嘛。”
“那你还说没有?茶不给你喝了。”小妮子也只有赏梅的时候有点小女儿姿态,不趁这时候调、戏,更待何时?
第102章 新仇旧恨()
苏沐语可不会因为宋诚说不让喝就不喝,反而故意板着脸,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随即吐出来:“烫。”
“哈哈哈。”宋诚大笑。
苏沐语皱眉看他,很好笑吗,有什么好笑的,笑成这个样子?
宋诚笑了一阵,转过头,几不可闻地叹气,很轻,轻到苏沐语没有听到。他喜欢喝茶,还是受女朋友影响的呢,如今相隔几百年,再无相见之日。
小泥炉上的水咕噜咕噜地响,苏沐语见宋诚对着屏风出神,看了一眼那扇黑檀木屏风,是一幅山水画,山川好象很雄伟的样子,反正她也看不懂,干脆学宋诚的样子,提起壶准备泡茶,可壶柄被炭火烤得滚烫,她刚提起来,又失手掉下。
咣当一声,瓷壶碎成几片,沸水四溅。
这套瓷壶茶具,仿照现代的工夫茶具,是宋诚让人特制的,刚送来没几天。
宋诚听到响声,回头一看,苏沐语甩着手站在桌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再一看地上,一滩水白汽蒸腾,哪还有不明白的,赶紧道:“可烫着?”
苏沐语摇了摇头,道:“壶碎了。”
这个壶,质地上乘,一看就不同凡响,可不是她赔得起的。虽然宋诚不至于让她赔,她还是很过意不去。
“没烫着就好。”宋诚见她五指张开,抓过她的手一看,手心一片红肿,让她的丫鬟回去取药,给她涂上。
苏沐语怔怔地看宋诚把药膏均匀地涂在她的手心,再用雪白的布把她小巧的手一层层包扎起来,最后系上一个结。
“好了。”
苏沐语动了动手指,在宋诚面前扬了扬,大眼睛里全是问号:“?”
她只是烫了一下,用得着这样吗?包得像粽子,明天怎么学习针炙?
宋诚摸了摸她的头,道:“回去吧,睡一觉就好了。”
“我没有那么娇气啦。”苏沐语又扬了扬手,突地笑了,道:“你好似我爹。”
“”宋诚佯怒:“再胡说八道,不理你了。”
“好,不说了。”苏沐语乖巧地坐下,见小四重新取一只壶来,笑得很开心。匠人肯定不止做一只壶,打碎一只,再换新的就是。
苏沐语放心了,这里果然跟家里不一样。
水再次沸了,茶香弥漫,苏沐语说起在怀来的旧事:“我小时候打碎一只碗,我爹把我狠揍一顿”
苏父是大夫,常常给穷苦人免费看病,有时还赠药,怀来的生活水平普遍低下,诊金本来就低,这么一来,收入更少,难免打碎一只碗就得挨揍。
宋诚的思绪也飘得很远。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也小了,气温却更低了,宋诚让小四加了一个炭盆,道:“要是有土豆红薯就好了,放在炭盆里烤,香得很。”
很怀念啊,怎么把这些东西的种子弄到手?貌似现在还没有传进来哪。
苏沐语奇道:“土豆红薯是什么?”
“我找到后拿给你看。”宋诚展颜笑,办法是人想出来,怎样让这几样产量高的作物种子提前几十年传进明朝呢?
苏沐语“哦”了一声不再问了。又说了半个时辰话,她才告辞离去。
宋诚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掀开帘子,阳光透过窗纸,投在青砖上,雪竟停了,太阳高挂,几个仆人在院子里扫雪。
这一天,翰林侍讲上奏折举荐杨善为左都御史,圣旨下,内阁竟然没有封回,很多朝臣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特别是内阁的几位,望向张益公庑的眼睛,都意味深长得很。
翰林侍讲前途远长不假,可跟锦衣卫指挥使相比,那压根就不是一个档次好吗?内阁诸公不惜驳皇帝的面子,也要让宋诚难堪,许清华举荐,他们却支持了。
难道说,朝中勋贵和文官的对抗竟到白热化的程度?还是说,左都御史的人选,武将勋贵不能插手?有人深感不安,觉得内阁诸公这是在作死,得罪宋诚的下场,怕是不大好哪。
自有人把消息报到宋诚这里。
群臣议论纷纷时,徐埕正在府里咬牙切齿大骂于谦。左都御史的缺一出现,徐埕就四处托人,到处活动,希望得到这个缺,最后托到于谦那里。
于谦本来不想理他,无奈他言辞恳切,说当时想保存朝廷实力,才会提议南迁,幸亏于大人你挺身而出。
现在事过境迁,一切自然不同。朝廷南迁不比普通百姓搬家,把细软收拾收拾装上马车就能走,太宗迁都,那是费了很长时间的,先不说皇帝居住的宫室,官员们的住所,都得准备,就是很多户籍文书,整理搬迁,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现在回头看,极有可能来不及搬迁,朱祁镇被宋诚救回的消息就传来了。所以,南迁的提议,已不如当时那么招人恨。
而徐埕还是有一定的政务能力的。
所以,于谦考虑后,还是答应了,也上了举荐的折子。
可是最后,徐埕的愿望落了空,杨善成了新上任的左都御史。
徐埕怒了,先前你当殿怒斥我,让我被同僚嘲笑,为了升官我没跟你计较,现在你再次戏耍我,这就不能忍了。
他马上弹劾于谦有不臣之心,拥立郕王。
朱祁镇看到这封奏折时,揪然不乐。他最希望的是朝臣们把弟弟忘了,现在徐埕又旧事重提,谁知道他是弹劾于谦,还是绕着弯为朱祁钰求情?
宣宋诚觐见的小太监到西宁侯府时,宋诚刚吃完午饭,在厢房后几株古树中间测来测去,准备在这里搭一个棚子,既可以挡风,又可以赏雪。
“皇上,怕是徐元玉求官不成,公报私仇。”宋诚把徐埕四处托人的事说了,这样四处活动,如何瞄得过锦衣卫耳目?
朱祁镇一听不高兴了,他这里担心半天,敢情只是徐埕一已之私,于是在奏折上批了好几句话,把于埕训斥一顿。
徐埕本以为只要提拥立朱祁钰,于谦必死无疑,没想到是如此结果,不禁目瞪口呆。于谦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这样弹劾都没事?
第103章 阴招()
宋诚从宫里出来,马车驶向右安门。
军士们训练完,三三两两结伴走向食堂,远远望见粗大的横木抬起,马车驶进来,哄的一声,全跑过来。
“宋大人,我们要换先生。”
马车被拦住了,军士们乱糟糟地道:“先生说的,我们听不懂。”
车窗帘掀起,露出宋诚的俊脸,道:“昨晚先生讲什么?”
“不知道。”很整齐的声音。
满仓挤到车旁,道:“宋大人一片好意,特地请了先生教标下识字,标下感激不尽,可是标下听了一个时辰的课,实是不知先生之乎者也的说了些什么,问同袍,他们也都听不明白。”
“标下确实没听明白。求宋大人换一个先生。”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能坐在学堂听先生讲课,虽然对张阳不怎么尊重,一心想为宋诚出气,但对先生的期待还是有的。可是他们听了半天,愣是没听懂张阳说什么,看张阳的神色,很多人直觉被骂了,要命的是,还听不懂人家怎么骂自己。
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听这人的课了。
满仓补充:“标下等人不想考秀才,只想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求宋大人开恩,另请一个启蒙的先生吧。”
“求宋大人换一个启蒙的先生吧。”很多人道。
什么是启蒙?教几岁的孩童识最简单的字,讲简单的故事,做人的道理,那种就是。先生不需要太高深的学问。
军士们到了这个年龄,再启蒙显然在读书一道上无所作为,但是正如他们所说,他们不想读书考秀才,只想识字而已。
宋诚道:“他给你们讲论语,你们听不懂也情有可原。”
张阳缺德带冒烟,明知军士们听不懂,硬是摇头晃脑背了一个时辰论语,把军士们听得一怔一怔的,还做居高临下看不起丘八状,以致军士们都以为自己被骂了。
这些人中,听懂他说什么的只有古原,可是张阳直接无视他,他几次想劝,话到嘴边,张阳已转身,留给他一个高傲的背影。
军士们大有知已之感,还是宋大人懂他们啊,哪像那个狗屁先生,一肚子坏水,读书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张阳觉得自己真是撞鬼了,上个茅厕也能跌个狗吃屎,脸庞距黄白之物只有三寸之遥,臭气直冲脑海。他当场就呕了,晚饭也没心情吃。
他在房中骂骂咧咧,老仆一脸担忧地看他,道:“少爷,这里是锦衣卫的卫所,您说话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他不信张阳会无缘无故跌倒,一定是被人做了手脚,幸好张阳听他的劝,一天没有出房,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张阳气道:“那些丘八懂什么?”
“你欺他们不懂,故意拿论语糊弄他们?”清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宋诚迈步进来,随即捂鼻,道:“你几天没洗澡?”
房间中一股臭味。
张阳气道:“你给我换一个房间,这间房有不干净的东西,茅厕里脏东西尤其多,我只觉绊了一下,整个人就摔下去了,地上又脏,一身臭哄哄的,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哈哈哈哈哈。”宋诚很没风度的狂笑,笑得张阳莫名其妙,笑了半天,才道:“你要不改改你这臭脾气,还有更玄乎的事发生呢。”
他是不会告诉这傻蛋,军士们出手整他。以为自己读几年书,会背几本书,就了不起了,殊不知军士们整人的手段高明得很,保证让他天天出事故。
老仆听出宋诚话中有话,惊骇欲绝,上前跪下,道:“求宋大人高抬贵手。”这里是什么地方?锦衣卫的地盘啊,虽然没进诏狱,可谁说锦衣卫整人,只会在诏狱动手?少爷这是凶多吉少哪。
宋诚摆了摆手,道:“起来吧,这事我没插手。”
不是宋诚的意思,张阳就没有性命危险。老仆磕了个头,站起来。
张阳总算反应过来了,道:“有人对付我?”
“你要不想天天掉茅厕粪坑,最好认真点。我让你启蒙,可没让你一来就背论语,他们西瓜大的字不识一筐,你老老实实从三字经教起,先让他们打个基础再说。我告诉你,每天教四句三字经,讲解完四句话的意思,再让他们练习写字,完了就可以放学了。要是不听话,被他们弄死,是你自找。”
被他们弄死张阳愕然,接着狂呼:“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学生还敢弄死先生不成?”
“你先让自己像一个先生吧。先生不像先生,学生当然不像学生。你身上真臭。”宋诚说着起身走了。
又是酉时末,军士们再次坐在礼堂,张阳带着一身臭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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