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他诗文操笔立就,怎会怕了杨善?只是以他的出身,自惜羽毛,不屑如杨善一般破罐子破摔罢了。
宋诚道:“阿阳不是读书的料,进新军又吃不了苦,张阁老就不想为他谋个出身吗?”
“嗯?”张益眼眸猛地睁大了,锦衣卫倒是好去处,可张阳是他的孙子,把孙子送进锦衣卫,御史不弹劾他才是怪事。再说,就算要进锦衣卫,也得眼前的少年点头,没有他点头,哪里进得了?
宋诚话题又转回来:“杨大人任左都御史,再合适不过,张阁老不肯同意,我只好去另外几位府上转转,说不定有哪位同意了呢。”
张益是首辅,内阁他说了算,其他几位说凑数过分了些,可真有个什么事,他不点头,怎么可能通过?宋诚话里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
“阿阳实在不让人省心,他与宋大人自小一块儿长大,还请宋大人为他谋个出身。”张益缓缓道。
宋诚要把杨善送上左都御史的位子,肯定办得到,若他坚决不同意,或是为自己招来灾祸,或是好处落别人家,怎么说他和宋诚还有并肩头杀敌的交情,宋诚又对他有救恩之命,这都是渊源。
张益若是理不清这些弯弯绕,就枉为首辅了。
宋诚道:“确实是,我和阿阳是从小打出来的交情,他可没少挨我打。”
张家的孩子以读圣贤书为荣,不怎么锻炼身体,还真被宋诚从小打到大。张阳只会耍嘴皮子,宋诚可是直接抡拳头,先把他打趴下,再喷他一脸。
张益也知道张阳没少挨打,听宋诚这么说,嘴角抽搐,可他做到首辅,已是位极人臣,又到现在这个岁数,不得不为儿孙辈铺路,几个儿子能有一个中进士他就含笑九泉了,孙子辈是不用指望啦,如果能另辟蹊径,待曾孙成长起来,以保门庭不倒,他就无憾了。
宋诚把剩下的茶一口喝了,道:“新军缺一个先生,不知阿阳可有兴趣?”
“先生?新军?”张益以为自己听错了,新军缺一个先生,和张阳有什么关系?张阳还需要人好生管教,哪能给人当先生?
宋诚笑微微道:“不需要考试做文章,只需要教军士们识字,会一些粗浅道理就好,有如学童启蒙。”
张阳读十几年书,如果连一个启蒙先生也做不了,那还考什么试啊,不如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新军也需要读书识字么?”不怪张益奇怪,丘八让文瞧不起的原因之一,就是不识字。当兵不需要识字,是普遍共识。
宋诚道:“说了是新军,自然处处与众不同。”
成为新军的先生,虽然不算锦衣卫正式编制,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能得这些正式编制的新军敬重,这份人脉可就惊人得很了。他们不是普通军士,是锦衣卫的一员。
张益几乎可以断定,张阳纵然不能高中,但只要谋了这份差事,以后在京城也能像锦衣卫一样拉风,最重要的是,他依然是文人身份,不丢自己这个首辅的脸,想参加科举时,还能随时抽身出来,可谓文武兼备,两边通吃。
这算是杨善任左都御史的条件了,如果他不答应,就太不识相了。
他示意老仆换热茶,捋须笑吟吟道:“阿阳有劳宋大人了,你们自小交好,交情非比一般,还望你提携一二。”
宋诚笑道:“好说,好说。”
送宋诚出门的时候,张益低不可闻地道:“这旨意嘛,也该下来了。”
“是呢,回头我去催一催。”宋诚说着出门,十几个身着飞鱼服的校尉紧随在后,呼啦啦上马,围在宋诚的马车周围。
张益目送宋诚马车远去,轻声道:“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这才十六岁,便有这份心智,再过十年还了得。
张阳听说让他去教导新军,坚决不干,可在张益的棍棒威胁下,只好含泪答应,又气不过,连夜跑到西宁侯府拍门,要找宋诚。
宋诚院子里一株梅花开了几朵,苏沐语见了,嚷着要赏梅花,大冷的天,非拉着宋诚在院子里说话。
宋诚身披大氅,手戴新做的狐狸皮手套,站在梅树下,仰头看了半天,道:“不能明天天色明朗再看吗?”
老梅树太高了,气死风灯照不到,又没有月亮,一眼望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爬上去照亮,让你看。”苏沐语说着,抢过丫环手里的气死风灯,赤溜一下爬上去了。
太生猛了,宋诚的下巴吧哒一声掉了。
“小心点,别掉下来。”
“没事。我在家的时候常爬树。”苏沐语豪迈地扬了扬手里的气死风灯。
宋诚抹汗,大姐,你已经十五了,貌似你的同龄人都嫁人生娃啦,你这样皮,真的好么?
第97章 机会还是折磨()
苏沐语不愧是经常爬树的,三两下窜上树,拿气死风灯照了照,挂到开花的枝丫上,道:“看清了吗?”
孤伶伶的气死风灯高悬半空,发出暗淡的光。宋诚道:“快下来。”
“看见没有?”苏沐语兀自指着梅花问。
宋诚无语一息,道:“你要喜欢,折下开花的梅枝插瓶。赶紧下来。”
“这主意不错。”苏沐语说着,果断折下一枝梅枝,赤溜一声滑下来,拿给宋诚看:“好看吗?”
今冬天气冷,梅花开得早,两三朵梅花含苞欲放,花蕊在风中微微颤抖。梅花插瓶,放在桌上,两人坐下闲话,宋诚道:“沐语啊,你说亲了没有?”
苏沐语左看右看,越看越觉梅花好看,随口道:“去年马员外的儿子亲自上门求亲,被我打跑了。”
“为什么打跑?”宋诚再次无语。
“他老纠缠我。打了他后,他再没有成天跟在我身后转,挺好的。”
“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谁说我要嫁人了?我要治病救人,做神医。”说到自己的理想,苏沐语转头看着宋诚,眼睛亮晶晶的,桔黄色的烛光在她身周镀上一层黄色的光,亮得人睁不开眼睛。
宋诚的眼睛落在小妮子吹弹欲破的腮帮子上,很想伸手摸一摸,然后他就真这么做了:“有蚊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娇嫩的肌肤,滑腻的触感让他欲罢不能。
苏沐语一点没感觉被一本正经的美少年猥琐了,左右张望了一下,道:“哪来的蚊子?没看到啊。”
大冷的天哪来的蚊子?宋诚偷笑,正想再轻薄一下,门子来报:“世子,张阁老家的张阳张公子求见。”
“不见。”宋诚道:“让他明天到军营即可。”
门子道:“张公子说,您不见他,他就要放火烧府邸了。”
半夜三更的,任谁拍门,门子也不理。
张阳拍了半天门,朱红大门还是纹丝不动,不由大怒,抬脚猛踹,厚重的大门被踹得咣咣响,门子听着声音不对,骂骂咧咧披上棉袄起来开门,见是一个状若疯颠的少年,自然要教训一顿,听说是张阁老府上,骂得更凶了:“张阁老府上又如何?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来这里撒野,老子废了你。”
张阳眼看一群抄着棍棒的护卫飞快冲来,不服软就要受皮肉之苦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说出宋诚请他当先生的事。
门子一听,还真有正事,那你踹什么门?把张阳教训一顿,这才给他通报。
宋诚满不在乎道:“他要烧就烧呗,关我什么事?”
“世子,他说要烧我们府邸。”门子忍着笑道。张阳说这句话时,他可没客气,抬腿就踹,张阳挨打经验丰富,狼狈万状地躲开了。
宋诚道:“烧我们府邸?让他烧。”张阳要敢烧西宁侯府,不用宋诚说话,张益先收拾他,送他十个熊胆,他也不敢。
世子就是霸气,赶紧打发张公子走人,回房睡觉才正经。门子答应声,飞快走了。
宋诚拈了拈指尖,滑腻腻的感觉尚在,还想怎么揩油呢,就听苏沐语道:“谁啊,敢烧你的府邸?”
她在太医院,多少知道一些,现在的宋诚,可谓威风八面,谁这么牛逼,敢扬言烧他的府邸?这是不要命了吧?
“气话而已。”
苏沐语抱着插了梅花的瓶子回自己院里了,宋诚也收拾睡下了,只有张阳对着再次紧闭的大门,气得想撞头。
半夜起风,天亮时开始下雪,雪坷子越下越大,宋诚从太和殿出来时,天灰蒙蒙的,鹅毛大雪纷飞,能见度非常之差。宫门前不见车马,朝臣们早走光了。
“去军营。”
小四答应一声,把车帘压好,驾车朝右安门驶去。
张阳坐在马车里咒骂着,押送他的老扑劝道:“老爷是为您好,您就知足吧,没见六公子去求老爷,也想去军营当先生吗?”
六公子是张阳的堂兄,这位比他年长一岁的堂兄也不是读书的料,听说有这么一条门路,马上求到张益那里。
张阳气呼呼道:“老六要去,尽管去好了。”
他最烦这个不要脸的堂兄了,从小到大,他有的,堂兄非要抢到手,现在他沦落到跟一群丘八混一块儿,堂兄也来抢。不如哪天怂恿丘八们暴打他一顿?这么一想,他便觉得丘八们不那么讨厌了。
老仆道:“要不是您和宋大人从小打出来的交情,您以为这么好的机会能落到您头上?京中想巴结宋大人的不知有多少,想挤进锦衣卫的也不知有多少,只有您捞着这差事。别以为人人骂锦衣卫跋扈,那是因为他们不是锦衣卫。”
老仆一语道破天机。
张阳不说话了,昨晚父亲也这么说,还庆幸宋诚念旧,觉得宋诚真的长大了,让他跟宋诚学。
宋诚哪里长大了?分明想出新的办法折磨他。张阳恨恨地想。
宋诚的马车驶进辕门,他掀起车窗帘一角望出去,灰蒙蒙的操场上,一条条人影奔跑而过,跑道边,一人身披大氅,手持马鞭,应该是顾兴祖了。
宋诚下车,朝顾兴祖走去,走到近前,顾兴祖才看清是他,道:“依然是八圈,没有人掉队。”
自从那晚宋诚罚吵架的古原等人跑二十圈后,这些小兔崽子们进步神速,现在跑八圈已经没有问题。
宋诚看着一条条从面前跑过的身影,道:“明天开始负担二十斤。”
“啥?”顾兴祖被惊着了,嘴张得老大,灌了一嘴风,咳了几声,才道:“负担?”
“每人背一米袋沙包跑八圈。”
古原从他身边跑过,隐约听到这么一句,一个趄趔,差点没摔倒。
顾兴祖道:“会不会太严苛了?就是三大营也没有天天训练,更没有这么严格的训练。”
他担心军士们吃不消,八圈跑下来,很多人已经累得不行,要是背二十斤重的沙,怕是连八圈都没能跑完。
“必须这样!三大营也没有一天三顿蛋,两顿肉管够。”宋诚道。
顾兴祖服气了:“这倒是。”
第98章 风雪中()
跑完步,军士们掉头冲向食堂,速度之快,只能用无以伦比来形容了。
宋诚转头看顾兴祖,那眼神,分明在说:“看看他们,风雪中跑完八圈还这么精神。”
顾兴祖深有体会地道出军士们的心声:“食堂暖和。”其实我也想去有炭盆的食堂呆着,又暖和,又有肉吃。
食堂和操场一样,名字都是宋诚起的。
“去看看。”
宋诚说着当先而行,顾兴祖急走两步,越过宋诚,觉得不妥,又停步让宋诚走在前面。孙子的发小,现在成为自己的上司,他一直习惯不能,却又无可奈何。
食堂里,军士们铠甲上的雪化成水,滴滴嗒嗒地往下掉,可没有人理会,人人冲向案板,上面两大盆鸡蛋眨眼间被抢光,军士们埋头大嚼。
伙夫又端一盆鸡蛋出来,放在案板上,抬头见宋诚进来,想施礼,宋诚摇了摇头,他便悄悄退下。
刚端出来的鸡蛋又被抢光,装馒头、稀粥的大盆也全都是空的,宋诚进里间一看,灶上热气蒸腾,还在蒸馒头呢。
伙夫长解释:“军士们特别能吃。”
宋诚点点头,看了看堆得跟小山似的一袋袋面粉,一筐筐新鲜鸡蛋,道:“过两天让人在后面搭一个棚子,雇几个人养些鸡、猪。鸡蛋和猪肉,我们可以自给自足。”
伙夫长呆住:“宋大人”军士们太能吃了,连宋大人都支撑不住了吗?
“食堂后的空地,别浪费,现在天气冷,搭个棚子先养鸡,你再找几个人,最好是妇人,让她们养。”
宋诚还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打算,徐永宁送的这块地很大,军营和操场只用了不到一半,还有很多空地,宋诚打算在食堂后加一堵墙,开一个门,用来做养殖场。
伙夫长听说让妇人养鸡,眼睛贼亮,婆娘天天在家闲着没事,可以让她过来。他赶紧道:“是,小的明天就去办。”
顾兴祖老大不乐意:“要是在营帐养鸡,会被笑话的。”
宋诚挑眉:“谁敢笑话?真当我锦衣卫是吃素的不成?”
养一支军队,装备武器军饷的花费跟流水似的,银子一撒进去,连个响都没听见。现在只是伙食,接下来还有武器研发,这个也很烧钱。最重要的是,能带来利润的项目现在还没有进帐。
从勋贵们那里弄来的银子,最多只能支撑半年,半年内必须有稳定的收入,来支撑这支军队。
如果要靠这支军队出征的话,三百人是远远不够的,增加军士,意味着花费增加。必须有一些获利丰厚的生意或是工业,要不然,半年后只能再次向勋贵们伸手了。
以宋诚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只要他暗示一下,大把的人送银子送门,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顾兴祖皱眉:“三大营是皇上亲军,也没有一天两顿肉,三天能有一顿肉就不错。他们这么能吃,谁也供不起。”这是养军士呢,还是供祖宗?就是中产之家,也没有天天吃肉吧?还一天两顿,不吃穷才怪。
“是呢。”伙夫长附和,他也看不过眼,觉得太优待这些军士了,可是不敢说啊,万一惹恼宋诚,他的老命还要不要了。
宋诚道:“你们知道什么”
一句话没说完,风中隐隐传来喊声:“宋大人,宋大人,你在哪里?”
这谁啊?很多军士捧着饭碗跑门口张望。
不用宋诚吩咐,伙夫长巴巴跑出去,很快回来,道:“宋大人,一位年轻的公子,站在操场上喊您。”
张阳来了,不去大帐,就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上扯开嗓子吼,老仆在一旁劝,他充耳不闻。
“别管他。”宋诚道:“由他喊去。一天两顿肉这事,不用再说。老赵,养鸡养猪的事就交给你,你找会的来,要是办不好,你知道什么下场。”
伙夫长老赵点头哈腰道:“是,小老儿这就找人去办。”
办得好会得到重用,从此攀上这位炙手可热的宋大人,办不好全家遭殃。老赵素来心思活泛,什么事没有风险?端看值不值罢了。有几人能攀上宋大人?为宋大人做事,敢不用心,脑袋掉了也是活该。
他忙不迭答应下来,马上寻思怎么把事情办好,让宋诚满意。
宋诚走到外间,道:“我数十下,没吃完的就不用吃了。一。”
拥堵在门口看热闹的军士哄的一声全跑回来,把碗里的蛋使劲往嘴里塞。
“二。”
有人咽得太急,被呛了。
“三。”有人扔掉筷子,直接用手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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