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切训练听顾将军指挥。”
宋诚示意了一下,顾兴祖走到队伍前,道:“每人绕操场跑八圈。现在开始。”
操场是新名词,宋诚给起的。确实是操场,仿照现代八百米跑道的标准赛场而建,区别只在于,没有橡胶跑道,用石灰画出一条条跑道线。
军士们刚才还好奇地面为什么要撒石灰,现在知道做什么用了。
第一圈他们跑得气喘吁吁,第二圈开始有人掉队,第三圈已溃不成军,第四圈有半数人步行。但凡步行的,顾兴祖都用马鞭抽,虽然不至于抽得皮开肉绽,但马鞭抽在身上,还是有些疼,最主要是,上官不允许他们蒙混过关,很多人只好继续跑步。
八圈跑下来,军士们像散了架似的,不顾地上寒冷,往地上一躺,爬都爬不起来。
宋诚背着手站在跑道旁看,见他们东倒西歪,走过来狠踹两脚,道:“谁让你们躺下?”
军士们一骨碌爬起来,四散跑开,那两个被踹的跑得尤其快。
伙夫敲了三下锣,这代表开饭了,军士们蜂拥而入,一看架子上的大盆,先是呆了一下,接着大叫:“有肉!”也有人大叫:“有蛋。”
架子上一盆盆的肉和鸡蛋,屋子时都是肉的香味,让饥肠辘辘的他们大流口水,至于菜,直接被忽略了。
伙夫长笑吟吟道:“宋大人吩咐了,每天宰杀一头猪,肉管够,你们尽管撒开了吃。”
想到前几天被锦衣卫找上门,他吓瘫了,可得知要他给新军做饭,他又倍感荣幸,上次于大人说瓦剌军即将来犯,号召百姓修补城墙,他也出过力,现在为新军做饭,还有工钱拿,何乐而不为。
军士们听说可以撒开了吃,哪还客气,一时间风卷残云,一盆盆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灭。
大帐中,宋诚和顾兴祖也在用餐,吃的和军士们一样。顾兴祖边吃边摇头:“小崽子们太差了,跑没两圈,就跑不动。”
宋诚道:“体力跟不上。”
三百军士,有十一人是乞儿,能通过考核,是先天体能不错,可营养却是绝对跟不上的。他注意到,能坚持跑六圈的只有一人,就是张益府中的三管家。三百人,没有一人跑完八圈。
顾兴祖道:“依老夫看,就算跑十圈也没什么,何况八圈?确实太差了些。”
早点把我从诏狱解救出来,我帮你挑人啊,你这都挑的什么人?太差了啊。
他话中之意,宋诚如何不明白,微微一笑,道:“若是一个月下来,超过三十人淘汰,皇上定然不满意,怕是会怪责您。”
别忘了你是戴罪立功,要是不把他们训练好,你这“功”立不成,只好继续回诏狱蹲着了。
顾兴祖哪里不明白宋诚的意思,干笑两声,道:“吃饭,哈哈,吃饭。”这小子一点暗亏也不肯吃哪。
吃完饭休息半个时辰,然后练挂勾梯,宋诚示范一下,然后军士们排队上,顾兴祖在旁监督,三百下练下来,晚饭时连筷子都拿不住。
宋诚回府,杨善已在门口等了很久。
“杨大人怎么不在花厅喝茶?”对这个能言善辨的老头子,宋诚印象不错,一边往里走,一边道。
杨善跟在后面,捋须道:“宋大人不在府中,老夫岂敢入内?”
其实是门子拉着脸说宋诚不在,他以为不肯通报,想在门口守株待兔,等宋诚出来,没想到等了一个时辰,却等到宋诚回府。
两人到前院花厅,分宾主坐下,小厮上茶,宋诚道:“杨大人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听闻宋大人练新军,老夫一直想过府拜访,只是”杨善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继续道:“只是一直未得其便。”
宋诚上任后,锦衣卫更见跋扈,他担心好心惹祸,一直犹豫,今天才下定决心过来。
“哦?”宋诚抬眸看他。
杨善道:“宋大人圣眷之隆,无人能及。只是宋大人可曾想过,在京中练新军易引起猜忌?”
但凡练新军,都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唯有宋诚把新军营帐放在右安门附近,那里临近崇福寺,又有白纸坊,若被有心人参上一本,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现在皇帝一心报恩,自然无人敢提,可恩情总有淡薄的一天,万一到时有人翻出这笔旧帐,再有人落井下石,宋诚身死不足惜,西宁侯宋瑛一世英名却尽丧,甚至极有可能连西宁侯的爵位都会从世上抹除。
不知宋杰为什么没有提醒他?杨善人老成精,觉得这事可大可小,又因为宋诚救了朱祁镇,率军击败瓦剌军,把也先打得逃回草原,于国有大功,思前想后,这才过来提醒一声。
宋诚缓缓道:“杨大人何以教我?”
第92章 各有目的()
杨善一言惊醒梦中人,宋诚很快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周,有可能埋下隐患,既然杨善巴巴的跑来提醒他,肯定想好后招。
杨老头能以一介秀才,在众多两榜进士中混到礼部侍郎,处世自然有一套。这个时候,虚心请教没什么。
杨善道:“理应以皇上的名义。”
奉旨建新军,和以皇上的名义建新军,有什么区别?宋诚略一思忖,起身朝杨善抱拳:“谢杨大人。”
皇帝亲军自然可以在京中训练,而要成为皇帝亲军,必须以皇帝的名义筹建。
杨善起身还礼,道:“宋大人客气。三大营为皇帝亲军,若以皇上名义筹建,怕三大营不乐意,难免起争端。”
“多谢杨大人提醒。”宋诚诚恳地道。如果不是皇帝亲军,就此埋下隐患,如果以皇帝亲军的名义,又同三大营争食。如今三大营挟土木堡大捷之威,兵威一时无俩,他们能忍宋诚如此作为吗?
锦衣卫有五所,在京中有十几个点,分驻各地的更是不计其数,可这些都是密探,暗中侦查百官以及各地军民动态,现在新军却是军队,对三大营来说,尤为敏感。
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十分考验宋诚的能力。不要说宋诚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就算如杨善这般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奸,也不见得能处理好。
杨善道:“宋大人不怪老夫多事就好。”
宋诚再次道谢,道:“杨大人可有什么需要本官帮忙的吗?比如挪挪位置?”
礼部掌管礼仪、祭祀,负责接待藩国来宾,油水不多,权力不大,琐事倒是不少,六部中,工部有油水,吏部有权力,是以宋诚有此一问。
杨善笑呵呵道:“老夫已六十多岁,只想多活几年,别的不作他想。”
宋诚含笑看他,道:“杨大人身体健朗,一定能再活二十年。”
“多谢宋大人吉言。”杨善拱手告辞而去。
第二天散朝后,朱祁镇照例叫宋诚去太和殿说话,言谈中问起新军,宋诚道:“臣为皇上练新军,本为报土木堡之役为瓦剌所杀同袍之仇,而今京中多有谣言,言说臣练新军,意图不轨。臣请将新军移至天津训练。”
“有这样的事?谁这么说,朕重重治他的罪。”朱祁镇皱眉道:“卿所建新军不过三百人,能图谋什么?分明是有人散布流言,意图害卿。”
宋诚从几千人中挑选三百人,朱祁镇觉得人太少了,三百人能成什么军,作亲卫还差不多。不过一想宋诚没有训练筹备新军的经验,先让他试试手也不错,才没有再说什么。何况宋诚也说,第一批三百人,成军后再扩大规模。
现在竟然有人对这三百人看不顺眼了?他火大,道:“卿只管安心练军,不用管那么多。”又骂东厂:“成天不知做什么,怎么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来禀报朕?”
锦衣卫和东厂同为特务机构,锦衣卫刺探到的消息,东厂自然也能刺探到,宋诚不愿意说出散布流言之人,东厂为什么不上报?
东厂原先的提督太监是王振,王振死后,一直没有继任者,群龙无首,哪是锦衣卫的对手?曹吉祥在旁边侍候,觉得机会来了,佝偻着腰,陪笑道:“皇上,东厂厂公暂缺,下头的孩子们怕是不能及时侦查到这些。”
关键是没有提督,行动没有指挥,哪来的效率?
“嗯?”朱祁镇想了想,问宋诚:“卿觉得何人能够胜任?”
曹吉祥笑容一滞,让谁当你心里没谱吗?为什么要问宋诚?难道你不知道他是锦衣卫头子,东厂的竞争对手?
东厂厂公只有太监能担任,宋诚对太监没有好感,进京后接触最多的便是眼前这位,可曹吉祥不知哪根筋不对,总看他不顺眼。
宋诚想了想,道:“臣觉得,王公公一党不宜为厂公。”
要知道王振生前弄得天怒人怨,现在再任用他门下的人,显然不合适。
曹吉祥怨毒地看宋诚。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知道我是王公公门下,故意这么说,就为了打击我。
朱祁镇是个念旧的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对王振还是很有感情的。他轻叹一声,道:“诸卿都说王先生误朕,其实王先生也是为朕考虑。”
你可省省吧,王振这个死太监只是为了圆自己的英雄梦,因为太监不能领兵,只能为监军,才忽悠你御驾亲征,直接后果就是你从高高在上的皇帝变身为俘虏。宋诚腹诽,道:“皇上,王公公不能认识到自身没有军事才能,统率二十万大军,乃是不智。皇上念旧,念他的好,但臣以为,他的行为,实不可取。”
一针见血指出,王振拿二十万军士的性命当儿戏。
朱祁镇再次叹息,摇头不语。
宋诚道:“为防再次出现王公公这样的人,皇上应慎重委任提督东厂的公公才是。”
你这当面进馋言的小子。曹吉神的眼刀子哗哗地下,宋诚只当没瞧见。
朱祁镇沉默良久,才道:“卿所言甚是。”
一句话让曹吉神后背凉嗖嗖的,得赶紧想办法,要不然掌印太监没指望,提督东厂也没指望,那还混个屁啊。
宋诚单刀直入说正题:“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味严查不是办法,臣请到天津练兵,还望皇上恩准。”
“朕不准。卿怎能远离京城?”朱祁镇想都没想,立即反对。
宋诚道:“若要新军留在京中训练,还须皇上给予方便。”
曹吉祥阴侧侧地道:“皇上,可令新军并入三大营。”
只要成为皇帝亲军,就能留在京中训练,可并入三大营,宋诚也没有训练这支新军的资格,这支刚刚招募的新军,必然会交给英国公张辅。
朱祁镇不理曹吉祥,道:“锦衣卫再添一卫所吧。”
锦衣卫原是二十四卫之一,是皇帝亲卫,这支新军挂在锦衣卫名下,可算十分合适。
奉旨建新军,这支新军成军后由谁调度指挥,归谁管辖,还是未知数,而并入锦衣卫,也就是皇帝亲卫了,在京中训练,谁敢说三道四?
第93章 得力助手()
自太祖设立锦衣卫始,锦衣卫下辖前、中、后、左、右五所,仪仗十卫,现在突然多出一所,而且还那么明目张胆人尽皆知地矗立在右安门附近,很多朝臣十分不安,都察院再不作为就不合适了,以俞士悦的性格,也不可能睁只眼闭只眼。
刚进都察院不到一月的御史李刚受命弹劾朱祁镇坏祖制。
不弹劾宋诚,而是弹劾皇帝,耐人寻味。
新军们倒是意气风发,早就想进锦衣卫了,现在总算如愿以偿。不过训练实在艰苦,每天清早绕跑道跑八圈,然后吃早饭,吃完早饭挂勾梯,挂完勾梯吃午饭,吃完午饭在寒风中站一个时辰,站完了,还要练一个时辰弓箭。
这一套动作如果没有完成,晚饭就不能吃了。
几天下来,超过一半的人能跑完八圈,可还有很多人只能继续在鞭子的追赶下疲于奔命,一天下来,总有几十人任务没有完成。
又是一天训练结束,几个没有完成任务的军士唉声叹气,三管家古原在一群军士的簇拥下准备去吃晚饭,听到叹气声,停住脚步,道:“我要是你们,就晚上多跑几圈,争取早日跟上来。别忘了宋大人说了,一个月考核不及格,退出新军。”
晚饭没得吃,第二天清早在跑道上,体力高下立判,只要跑步没有完成,接下来的项目也完成不了,体力耗尽了,如此恶性循环,迟早会被辞退。
唉声叹气的军士七嘴八舌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他们做梦都在跑步,可睁开眼睛,还是跑不了八圈。
古原是第一个一口气跑完八圈的,在新军中也算小有名气,已有些人自发聚到他身边,这时听唉声叹气的军士这么说,有人立即不高兴了,道:“自己没本事,就不要怨别人。”
“你这么说就太过了,我哪里有怨他?”
一方信心满满以为能在军营立足,一方心情不好,正想发泄,晚饭没得吃,漫漫长夜很难捱啊,双方说着说着,就要动手。
“精力过盛是吧?”清朗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一个俊朗少年身披灰色貂皮大氅,缓步走到对峙的两拨人中间,道:“精力过盛给我跑步去,每人再跑十圈。”
“宋大人——”一片哀嚎声。
宋诚道:“你们是上了战场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同袍,为一点小事几句口角就要大打出手?给我跑,跑死算了,反正你们这样的,上了战场迟早也会被杀。”随手指一个看热闹的军士:“你给我数,每人十圈跑完才准回来。”
那被指到的军士受宠若惊,结结巴巴道:“宋大人,我吗?是我吗?”
“没错,就是你。”宋诚眼睛扫过为古原打抱不平那人,道:“你很有本事啊,那跑二十圈好了。”
那人吓傻了,哪敢出声?倒是古原还算镇定,为那人求情:“宋大人,标下愿意为他分担十圈。”
“挺有义气是吧?你也跑二十圈。”
这下再没人敢吱声了,两边十三人垂头丧气走向操场,开始跑步,已经在吃饭的军士听到消息,捧着碗,碗上堆满了肉,到操场看热闹。
宋诚紧了紧大氅,迈步上车,回府。
按照惯例,由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打响第一炮,接下来弹劾的奏折将铺天盖地,而且这次首当其冲的是朱祁镇,说他代宋诚受过也不为过。宋诚接到消息,天色已晚,宫门已闭。
宋杰在滴水檐下等候,见他下车,道:“外间都在说,锦衣卫成立新军,扩充军队,要与三大营一争长短,可是真的?”
宋诚施礼毕起身,道:“没有的事,不过挂在锦衣卫名下而已。”
“你整天在外面忙碌,爹也没能耐管你,你别让你娘担心就好。”宋杰道:“前些天托到爹这里,想资助新军的人,今天全都没再提这件事了。”
儿子这是把勋贵们都得罪了吧?宋杰担心得不行。
宋诚一边虚扶宋杰进屋,一边道:“没事的,过两天他们回过味儿,会送更多的银子过来。”
以前锦衣卫体察上意,查抄的勋贵太多了,大家有心理阴影。本来以为宋诚奉旨练新军,跟锦衣卫没有一个铜板关系。宋诚又放出风声,新军装备军饷不从国库走,而是要自行招募,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勋贵们意识到,这是讨好宋诚的办法,宋诚出身勋贵,大家同一战线,只要把他哄好了,没道理还揪着勋贵不放。于是银子跟流水似的送上来。
现在发现,原来资助的是锦衣卫,没有军队的锦衣卫就够可怕了,现在有军队,那还了得?绝壁是祸害啊,还上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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