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来人是顾淳的朝臣脸色变了,顾淳亲自来,可见倒霉蛋级别不低。
有人奇道:“怎么不是冲都察院去?”
顾淳当先而行,后面一群番子紧随其后,却是直冲金水桥这边来。站在这里的三四拨人大惊,不由自主地退开。陈循这一拨四五人也很有默契地走开。转眼间,金水桥畔一个人也没有。
御史们以为锦衣卫又要来拿他们,满腔悲愤之余,有硬气的反而大声道:“我等进诏狱陪伴王大人又有何妨?”
这话一出,同僚人人怒目而视,你当诏狱是闹市吗?去逛逛就回?
“不是冲我们来的。”见顾淳朝金水桥去,御史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只要倒霉的不是自己就好。
“怎么朝我们这里来了?”有放心的,自然就有脸上变色的。跟陈循站一块儿的三四人见顾淳折向东,貌似冲他们来,不由大惊。
朝臣们也发现似乎是冲这几人来的,离他们不远的两拨人赶紧跟避瘟疫似的避了开去。
“那是户部几位吧?”有人不解,王文曾无数次弹劾宋诚,说是遭报复也解释得通,怎么现在又要拿户部的人?
“听说前几天宋大人曾去户部为三大营催饷。”有消息灵通人士爆猛料。
也有人猜测:“难道是为土木堡大捷的军功迟迟没有落实?”
皇帝封赏的只有救驾的宋诚、顾淳等四人,以及在瓦剌营共患者的袁彬,连张辅都没有封赏,因为军功还在勘验中。
“这”有人惊悚,若真是这样,宋诚也太丧气病狂了,堪验军功是兵部的事,怎么不找兵部的麻烦,反而对户部下手?
有人猜测:“于大人有防护京城之功。”
“哦。”众人恍然大悟,看来皇帝暂时不想动于谦,宋诚才手下留情。
朝臣们低声议论的功夫,顾淳来到陈循面前,道:“陈大人,请吧。”
陈循面如死灰,心胆俱寒,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勉强道:“为了何事?”
“王文说,当日诬皇上非真龙之言,乃是从你这里听说。”顾淳面无表情地道:“跟我到诏狱走一趟吧。”
“诬皇上非真龙!”跟陈循站一块儿的同僚惊呆了,陈大人,你好死不死,乱嚼什么舌根?这话也是我们身为臣子能说的?
陈循怒道:“是王千之告诉我的。王千之诬我。”
早知道这事不能善了,没想到今日才事发。
顾淳道:“到诏狱说吧。”两个番子架起陈循就走。
锦衣卫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消息却像飞一样传开了。
“原来是为当日之事。”不少人想起当日早朝时,王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德胜门外那人举止粗俗,非太上皇。”大冷的天,汗涮的就下来了,万幸啊,当时没有嘴快,要是附和一句,此时死无葬身之地。
有人看到王直,小跑过来陪笑道:“恭喜王大人,当日力证皇上乃真龙,高升指日可待。”想必很快入阁了。
王直想起散朝时宋诚的话,苦笑道:“宋大人好生厉害,真真意想不到。”
御史们转头望向俞士悦,只盼他说回去。王文自己要作死,他们犯不着在这里为他陪葬,大冷的天,还是回都察院吧,该干嘛干嘛去。
俞士悦心潮起伏半刻,缓缓道:“回去吧。”
今天这事,怕是会被当成笑话了。
御史们起身离去,看热闹的朝臣也走了个干干净净,曹吉祥又惊又怒,原来是为这事,看来得尽快把东厂拿到手,要不然真成睁眼瞎了。
“皇上,御史们都回去了。”他低眉顺眼向朱祁镇禀报。
朱祁镇“嗯”了一声,继续批奏折。
陈循进诏狱就招了,倒不是他没有骨气,而是为王文所诬,必须自证清白,若是死硬不招,这锅就背得结实了。
宋诚看了他的供词,道:“拿给王文看吧。”
随即番子把陈循的车夫拿来,这人哪见过这阵仗,早吓瘫了,问什么答什么。
王文看了陈循的供词,大骂陈循栽脏,顾淳冷冷道:“让你尝尝我北镇抚司的手段。”
两个番子把王文铐在铁床上,沸水冒着白烟,倒了下来,刚溅在王文肌肤上,他便失声大叫:“我招,我招。”
“只怕你不老实哪。”顾淳挥手止住番子倒沸水,冷冷淡淡地道。
“我全招。”王文带着哭音儿道:“只求顾大人给犯官一个全尸。”
他现在只求速死。
顾淳冷冷道:“本官可保证不了。”
王文犯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怎么判全在朱祁镇一念之间,他哪里做得了主?
这次,王文老实了,把以为朱祁镇翻不了身,才站到朱祁钰这边,想出毒计,诬朱祁镇乃是西贝货的事一古脑儿全招了。
“该杀。”朱祁镇怒。
第87章 新军()
不日圣旨下,王文斩首,妻儿流放岭南,陈循因为掺和了一下,罢官,谪铁岭卫。
朱祁镇在这件事上非常决绝,百官惊悚不敢言,很多御史想到曾为王文出头,到午门外静坐,甚至言辞激烈弹劾宋诚,都忐忑不安,生怕哪天被下诏狱。
很多人以为俞士悦会步陈循后尘,不是被贬官,就是被流放。俞士悦也这么认为,让在京的长子护送妻子回老家,只留老仆在京中侍候。
就在百官惶惶不安时,一则消息在京中传开,宋诚要建新军了。
京中有三大营,虽说土木堡一役损失惨重,可大捷回京的精锐有两万多人,留在京中的二线部队也不少,这些人在于谦整合下,也曾斗志昂扬,不输给原先的精锐。
奉召进京的勤王之师已经奉旨回去,没有一支留在京中,文武百官觉得理所当然,外患已除,这这些军队实在没有留下的必要。
可是,现在锦衣卫指挥使宋诚居然要建新军?!这是几个意思?如果是以前,一定有御史弹劾,百官反对,奏折如雪片般飞到朱祁镇御案,可现在诡异的是,朝臣们竟然在观望,御史们也集作不作为。
御史应该出来打头炮,我们才好跟进啊,不少朝臣暗中着急,难道都察院少了个左都御史,俞士悦自身难保,干脆明哲保身?
宋诚可不管朝臣们作何猜想,贴出告示,凡年龄十八到二十五岁,身高七尺以上,体重一百五十斤以上,二百斤以下的青年,只要没有劣迹,不管良贱,尽可以报名参军。告示中特别提出,若为贱籍,可以为其脱籍。
自太祖以来,贱籍难以翻身,更让人绝望的是,子子孙孙同为贱籍。可现在告示上说,可以为其脱籍。这是翻身的好机会啊,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子孙考虑不是?
告示一出,不管符不符合条件,无数的男子蜂涌向那个平日让人闻之丧担的院子。
报名的地方,在宋诚办公的前院,这会儿人山人海,有身着青衣的小厮家奴,也有操贱业的男子,更有衣着褴褛的乞儿,也有一些想求出头的良民。
这是一次不问出身的招募,只要被选中,不仅有出路,连带子孙都受益。
院子里人挤人,不时有惊叫声响起:“你踩我的脚了。”或是:“别挤啊。”
宋诚站在窗前,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对垂手站立的陈春桥道:“给他们量身高,称体重。”
陈春桥应了一声,拎一把锣就出去了,站在廊下用力敲了一下,闹哄哄的院子顿时安静下来。
“站好了,排好队,一个个过来称重。”陈春桥扯开破锣声大喊。
半个时辰后,一条蜿蜒近两里的队伍让路人侧目。
宋诚看了一会儿,迈步出了院子,上了马车。马车里已有一人等着了,好些天不见的谷子侧坐在椅上,见宋诚进来,赶紧站起来,马车里不能站直,只好佝偻着腰。
“坐下吧。”宋诚说着坐了。
谷子赶紧在下首侧身坐了,道:“已经挑了二十人,这些人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查过了,身家清白,很机灵。”
这些天,谷子奉命从乞儿中挑选一些机灵的少年,准备组建一支秘谍。身为间谍大头目,理所当然接过这支情报机构的人员,可宋诚觉得远远不够,原有这些人,是为锦衣卫服务的,他为指挥使能调动,哪天不是指挥使了,也就调不动这些人了。
要保证有一支绝对忠诚自己的间谍队伍,只有自己培养。
“去看看。”宋诚说着,敲了敲车壁,马车徐徐驶动,朝城门走去。
西宁侯府有几处田庄,最荒僻的一座已快到昌平,冬天不适宜种植,田地都荒芜着,一眼望去,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处田庄有些破旧,宋瑛上了年纪后很少到这里来,宋杰宅得很,连府门都很少出,何况到田庄?田庄也就没有修缮。
宋诚挑这个地方作为训练密探的场所,就是看中这里的荒僻,四下一望无际,只要派人哨探,一个闲人也别想靠近。
二十个孩子坐在一间屋里,不时透过窗户望着窗外,空旷的院子除了几个石凳,什么也没有。
宋诚和谷子走进来,孩子们欢呼着,跑到门口迎接,抢着问谷子:“这位就是公子吗?”
谷子并没有告诉他们宋诚的身份,只说是一位贵公子。孩子们或是父母双亡,见谷子露了一手,崇拜得不行,自愿跟谷子来;或是谷子拿出腰牌,证明身份,父母觉得孩子与其跟着他们饿死,不如跟谷子谋一个出路,父母被要求守秘密,孩子们并不知道谷子的真实身份。
“是,过来见过公子。”谷子笑着招呼。
“见过公子。”少年们乱纷纷地说着,仰头看宋诚,见他身披貂皮大氅,一身贵气,羡慕地道:“公子的衣服好漂亮。”
宋诚笑了笑,在椅上坐了,道:“以后你们就跟谷子学本事。”
负责教这些人的教导稍后会过来,谷子负责管理他们。
少年们应了,挤挤挨挨了一会儿,挤到宋诚身边,一个胆大的孩子飞快伸手摸了一下宋诚身上没有一根杂毛的黑色大氅,又飞快缩回手。
少年们见宋诚没有发怒,胆子大了不少,又有两三人伸手过来摸。
宋诚道:“你们好好学本事,只要学好本事,大氅有的是。”
“我要好好学。”少年们振奋。
宋诚看着这些机灵胆大的孩子,很是满意,道:“学得好的有奖,学不好的可是要罚的。”
少年们应了。
宋诚摸了摸他们的头,走了。谷子跟了出来,宋诚道:“回去吧,好好教导他们。”
谷子期期艾艾道:“我想跟在大人身边。”
他不想当千户,只想当大人的亲兵,为什么大人非得派他去干这个呢?
宋诚道:“你迟早能回到我身边,急什么?”
“是。”谷子委委屈屈地应了,目送宋诚的马车远去,在风中站立良久,直到马车在远处消失,才慢吞吞进府。
第88章 气不过()
接连三四天,报名的人排成长龙,其中很多是朝臣府里的下人。朝臣们慌了,再这样下去,府里的青壮家奴要跑光了。
可是诡异继续着,都察院集体不作为,朝臣们也没有人动作。
查了王文和陈循,就吓破胆了?有激进的朝臣愤愤,暗中四处怂恿,让人上疏弹劾,反而被当成笑话。
张益府里也有几人跑来报名,其中符合报名条件的有三人,回府后各种得瑟,张益的孙子张阳路过前院,刚好听到,气得不行,不就当一个大头兵吗?有什么好得瑟的?
张阳脸色不好看,心腹小厮毛三凑上去道:“谁不知道姓宋的德性?他不过走了狗屎运,在土木堡救了皇上,皇上不得已才给他一个指挥使当当。”
毛三的话深合张阳的意,这些天但凡有人提起宋诚,他必定说宋诚只是走了狗屎运,如果他在土木堡,也能救皇帝,功劳就是他的,哪有宋诚什么事?
“走,瞧瞧去。”他转身出府,毛三等家奴紧紧跟随,一群人离得老远就看到那条长队,张阳这个气啊,这些人不知道锦衣卫恶名在外吗?还上赶着往前凑?什么新军,分别是招锦衣卫好吗?
其实和张阳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有些良民也是冲着这点来的,别看人人臭骂锦衣卫飞扬跋扈,闻锦衣卫之名而丧胆,其实不知有多少人想成为这飞扬跋扈的一员,只是不得其门而入。
现在机会来了,岂能错过?
马车越往前,张阳越生气,人实在太多了,他还看到一个熟人,正是他府中的三管事,正和一个穿短褐的人口角呢。
真是气死他了。他喝令停车,跳下马车,抢过车夫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朝三管家打去,队伍顿时大乱。
张阳在气头上,一边骂:“都该死。”一边对着排队的人群乱打,突然马鞭被扯住,他整个人立足不稳,跌了个狗吃屎,只觉鼻子钻心地疼,也不知折了没有。
“少爷!”毛三吼得地动山摇,冲上去就要和来人拼命,到近前才发现一个身着正三品官袍的俊朗少年一手倒背在背后,一手扯住鞭梢,可不正是宋诚。他立马怂了。
“拿下。”宋诚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立时有两个番子冲上来,反剪毛三双手,把他铐了。
毛三直往外冒寒气,这是惹上大事了。别看他帮张阳埋汰宋诚,也就敢背后放放嘴炮,真见了宋诚,那也是毕恭毕敬的。要是知道宋诚亲自出来,他就不往前冲了。
张阳带来的家人都被铐了,张阳躺在冰冷的地上,还等毛三上来扶他呢,等半天没见人,反而有一人好整以暇蹲在身边,道:“还不起来?”
“宋诚!我跟你没完。”张阳看清这人五官,气得咬牙。
宋诚笑眯眯道:“你不打算起来,是想在这里过夜?”
“你才想在这里过夜。”张阳恨恨地道,一骨碌爬了起来,大声骂毛三:“死奴才,死哪去了,也不来扶爷。”
毛三哭丧着脸道:“少年,救命啊。”他吓得魂不附体,落在锦衣卫手里,有什么下场,三岁的孩童都知道啊。
张阳顺着声音望过去,见墙边一溜儿十七八人,可不正是他带来的家奴?他气得跳脚:“宋诚,你有种放了我的家奴。”
宋诚道:“掌嘴。”便有一个番子抡起蒲扇大的手掌,朝张阳扇去。
这几年,宋诚和张阳打了无数架,输了无数次,早成条件反射,一听宋诚说掌嘴,马上不顾形象往地上一蹲,总算避开了这一巴掌。
他坐在地上,得意洋洋大笑:“打不着我。”
“你多大了?”宋诚皱眉:“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堂堂首辅之孙,连个童生都没考中,只会打架斗殴,就不觉丢人?你要真有出息,考个秀才回来。”
他和张阳,一为勋贵之后,一为文官之后,一是贵二代,一是官二代,算是地位相同,两人又交锋无数回合,宋诚对他有印象。
张阳笑容僵在脸上。
宋诚不再理他,吩咐道:“一人十棍,打完放了。”
锦衣卫施杖,多有讲究,有打得皮开肉绽第二天活蹦乱跳下地的,有外表没什么伤,却一命呜呼的,毛三见要用刑,两眼一翻,吓得晕了过去。
门前一字摆开十七八条凳子,一片白花花的屁股在寒风中颤抖,棍子着肉声此起伏落,毛三痛醒过来,耳中尽是惨呼声,他也跟着杀猪似的大叫。
张阳急红了眼,道:“宋诚,我跟你没完!”
宋诚道:“尽管放马过来。”说完再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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