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循道:“皇上,宋诚乃京城一霸,无官身时尚且仗着出身西宁侯府欺辱读书人,若是为锦衣卫指挥使,岂不寒了天下读书人之心?”
这话十分厉害。以前的宋诚曾和文官的子侄们多有冲突,甚至大打出手,文官们的子侄当然也是读书人,是文官们待续家族荣光的希望。现在陈循不说只是招惹了宋诚的官二代,而是说读书人,倒似宋诚若当锦衣卫指挥使,天下的读书人不答应似的。
“臣附议。”
群臣大为赞同,又是一片附议声。
杨善撇嘴:“只怕陈大人有私心吧?”
你不说实话会死吗?一大半朝臣朝杨善瞪眼。杨善嘴巴十分厉害,又每每一言中的,把人辩驳得无言以对,自身又只是秀才,堂堂两榜进士,被一个秀才说得哑口无言,老羞成怒之下,只好各种瞧不起这该死的秀才了。
陈循干脆不理他。
王直想了想,道:“臣以为,可以让宋诚试试,若他实在过分,再撤了未迟。”
逮杲不也没有贬官,而是着吏部调作他用了吗?
“王大人,万万不可啊。”一片哀嚎声。
这个是能试的吗?在宋诚任职其间,殿中的同僚,不知哪个倒霉蛋会被他“试”进诏狱?会不会是自己?待宋诚搞得天怒人怨,上奏折求皇帝把他免职,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王文刻薄地道:“王大人家中也有子侄,就不怕宋诚看王大人不顺眼,查王大人子侄不法事吗?”
官二代们不比寒门子弟,虽埋头苦读,但少不了呼朋唤友高谈阔论,万一王家子侄祸从口出,不小心被宋诚抓了小辫子,你王家就完了。你还要再试吗?
王直治家甚严,也没有子侄和宋诚发生过冲突,倒是张益听到这话,心底拔凉拔凉的,宋诚最有可能拿自己的孙儿开刀哪。
“臣也觉得,宋诚年轻,实不足以担此重任。”张益艰难地道。
阁老大人也站在他们这边,反对者们欣慰。可他们的笑容还没绽放,就听朱祁镇道:“朕意已决,众卿无须再议。”
我已经决定了,你们别多话。
群臣心头一片冰凉,就听“咕咚”一声,有人倒地。
第74章 圣旨下()
“王大人,王大人,你醒醒。哎呀,王大人晕过去了。”
几个站在王文前后左右的朝臣嚷嚷着,朱祁镇吩咐传太医,便有人去太医院喊人,太医来了,把人救醒,大家自然要安慰一番,看着这一张张虚伪的脸孔,王文只觉悲从中来,很想放声大哭,好不容易忍住了,就听上头朱祁镇道:“既然王卿没事,那就退朝吧。”
这么一通折腾,已到未时。文武百官凌晨三点到午门外排队等候上朝,一口水没喝吵到未时末,也就是下午快三点,加上上朝在路上的时间,总共六七个时辰,也就是十三四个小时粒米未进,早饿得头晕眼花,渴得嗓子眼冒烟。
听朱祁镇说散朝,都飞快躬身施礼:“恭送皇上。”
朱祁镇起身离去,文武百官没有心情寒喧,急着去垫巴肚子筹思对策,一哄而散。
王文由两个小太监扶出宫门,自家的车夫接着,刚上车便放声大哭。
一般早朝巳时散朝,宋诚掐着点到宫门口,被告知朱祁镇还在上朝,让他稍等,这一等就快一个小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小跑出来,道:“皇上口谕,请宋公子到太和殿暂歇。”
宋诚奇道:“早朝还没有散吗?”
日头升到正中,人影只剩一个黑点,应该正午了,怎么到这个点还没有散?
小太监笑容有点怪,道:“是。宋公子这边请。”在前面带路,把宋诚让到偏殿,又上了四样点心,一盖碗茶,道:“宋公子先垫垫肚子,不够说一声。”
宋诚道谢,见小太监并没有走,而是垂手站在廊下,随时听候的样子,便朝他微微一笑,拿起点心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四碟点心吃了一半,茶也喝完。
小太监轻手轻脚端了热茶上来,把空盖碗撤下去了。
服务真周到。宋诚暗赞,又把剩下两碟点心吃了。
空等无聊,又不敢乱动殿中的东西,宋诚只好踱出殿外,在殿前的空地上走来走去,这里连一颗树也没有,更无风景可言,就当消食了。
宋诚在殿前来来回回遛了半个时辰,朱祁镇还没有散朝,只好回偏殿,小太监又奉上茶,道:“奴婢去看看。”过小半个时辰回来,道:“皇上让宋公子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日影西斜,宋诚又吃了两碟点心,喝了两碗茶,上了一趟茅厕,才听殿外一声悠扬地吆喝:“皇上回殿。”
就见前头朱祁镇坐在肩辇上,仪仗像一条长长的尾巴,迤逦而来。
宋诚出偏殿,站在廊下施礼,朱祁镇见到他,吩咐停御辇,下御辇走了过来,笑吟吟道:“卿久等了吧?可惜卿没有上朝,见不到今天的奇景。”
“?”宋诚一脑门问题,依然规规矩矩道:“臣参见皇上。”
“快快平身,进殿说话。”朱祁镇说着当先进殿,在椅上坐了,笑道:“圣旨明天就下了。文官们很怕你啊,听说你任锦衣卫指挥使,他们吓坏了。”
“早朝到这时才散,就为臣的事?”宋诚有些意外,朱祁镇心情不错,这是把群臣耍了一通吗?
“嗯。朕故意让他们议,让他们掐,省得圣旨下后闹朕。”对文官们的手段,朱祁镇知之甚详,以前有王振挡在前面抗骂,现在没有王振,一切都会冲朕来,朕吃不消哪。
想起王振,朱祁镇又有些黯然,道:“张卿说,王先生为瓦剌军所杀,连尸骨也没有找到,可是真的?”
张卿是指张辅,当时宋诚救下他后,这么告诉他,想必朱祁镇从瓦剌营回来后曾问起王振,张辅就这么回了。当时明军四散奔逃,王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被杀实属寻常。
宋诚看他似乎完全不知实情,就算他起疑,也只能把这个谎圆下去,当下点头道:“是,臣远远看不见,来不及施救,请皇上怪罪。”
我是不会告诉你,是我让樊忠下手把这坑了大明的死太监宰了的。
“朕九岁,先帝驾崩,王先生于朕而言,亦师亦父,朕实不忍他落得如此下场。”朱祁镇叹息,虽说王振御驾亲征以致二十万大军差点全军覆没,他也被俘,若不是宋诚,大明和他极有可能步上宋朝钦徽二帝的后路,可现在不同了,一切因为宋诚改变,他回到京城,又是皇帝,不免再次想念王振的好。
宋诚道:“皇上节哀,十七万军士,一百余位大臣同样尸骨无存。”都被瓦剌的铁蹄踏成肉泥了,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分清,只好一起埋了。
朱祁镇长长叹息,良久才道:“你我君臣做一些事让大臣们瞧瞧,免得他们总说朕为王先生所误。”
却是这两天他让人搬来一个多月来的奏折,越看越是生气,在土木堡大败的消息传来时,奏折如雪片,一概臭骂王振。
王振本来就该骂,若不是当时腾不出手,我还想把他凌迟呢,他不死,怎么慰十七万精锐英魂?宋诚腹诽,可看朱祁镇对王振只有满满的哀思,自是不会拂他的意,道:“臣自当为国、为皇上尽忠。皇上,在土木堡时送到京城的喜宁,可还在么?”
喜宁是叛徒,三番四次谋害朱祁镇,最后还是朱祁镇以使节的名义把他送到明营,让宋诚把他拿下。
朱祁镇道:“关在大牢呢。卿要怎么处置他?”
“此人背叛皇上,理该千刀万剐。”
朱祁镇想起当时的凶险,堂堂天朝皇帝,居然被人拿刀抵在后腰,逼迫上阵叫阵,不由愤怒,道:“卿说得是,卿既掌锦衣卫,就由卿处置吧。”
宋诚答应了,眼看宫门快落锁,告退出宫。
他先不回府,而是去大牢提了喜宁。宋诚即将为指挥使的消息已传开,牢头哪敢不依?点头哈腰送到牢门口,道:“宋大人慢走。”
第二天,圣旨下,追封宋瑛为郓国公,谥忠顺,宋杰袭爵为西宁侯,宋诚封一等永锐伯,调任锦衣卫指挥使。
顾淳封三等武成伯,升锦衣卫北镇抚司同知。
袁彬升南镇抚司同知。
谷子、陈春桥为千户。
第75章 孝心()
接到圣旨,宋杰高兴坏了,拉着宋诚进宫谢恩。朱祁镇对宋杰印象不坏,和他说了几句话,又狠狠夸奖宋诚一通,然后让他回去,留宋诚说话。
儿子圣眷如此之隆,宋杰有些飘飘然,谢恩毕出宫,刚好在宫门口遇到顾淳。
“世伯,阿诚没有跟您在一起吗?”见只有宋杰一人,顾淳问道。
宋杰面有得色,道:“皇上留阿诚说话。”
很多人觐见皇帝,只是例行公事,要是能说上两句,便是十分荣耀,像他这样,得以和皇帝说好一会儿话,已算恩宠了,何况宋诚还被留在宫中说话。
西宁侯府这是要飞黄腾达啊。
顾淳听说宋诚在宫里,心放了一半。
宋杰道:“贤侄啊,皇上忙得很,也就和世伯我说一刻钟话而已,你进宫后可要好生应对,或者皇上看在你应对得宜的份上,多和你说几句呢。”
旁边的大汉将军见他得瑟得不行,不免多看他几眼,顾淳心思没在这上头,随口应了,见小太监出来传他,忙跟宋杰说一声,进去了。
宋杰惋惜,决定等会儿和几个好友好好吹嘘一通,这可是他第一次以西宁侯的身份觐见皇帝,意义重大,又得以和皇帝说很多话,有这么一回,够他吹嘘十年了。
顾淳进殿瞥见宋诚坐在下首,心先放了一半,参见毕,道:“臣特来谢恩,辞赏。臣愿意以三等武成伯的爵位换臣祖出狱,求皇上恩准。”
顾兴祖还在大牢里关着呢,不是宋诚和顾淳不想救,而是临阵逃脱的罪名非同小可,这不是还在想办法吗?
顾淳接到圣旨,立马奔皇宫来了,不是来谢恩,而是想用自己的爵位换顾兴祖出狱。
皇帝封赏的爵位不是交易的物品,哪能拿来交换?朱祁镇脾气再好,也不能接受他这样做。宋诚朝他使眼色,他只当没瞧见。
朱祁镇怔了一下,道:“朝廷封赏,岂可随意?令祖之事,朕不会波及到你,你且放心。”
如果不是朱祁镇感念顾淳有救驾之功,群臣又因为宋诚担任锦衣卫指挥使,而忧心忡忡,凭顾兴祖临阵逃脱之罪,顾淳的军功能不能封赏还两说呢,何况是封三等武安伯,授北镇抚司同知?
顾淳道:“皇上,臣自小丧父,是臣祖抚养臣长大,实不忍臣祖年迈还受牢狱之苦,求皇上看在臣祖曾为国百战沙场的份上,赦了臣祖吧。”一边说,一边看宋诚,意思是让宋诚帮着求情。
宋诚轻轻摇头。要救顾兴祖,必须另想办法,或有让他戴罪立功的机会,而不是拿封赏交换,此例万不能开,这点朱祁镇比谁都清楚。
朱祁镇道:“顾卿掌北镇抚司,不妨把令祖接过去。”
北镇抚司下设诏狱,进诏狱的官员都难以活着出来,诏狱的刑具更是让人闻之丧胆,因而一提起诏狱,官员们无一不胆战心惊。可如果是自己孙儿掌管的地方,还不是等同于住店。朱祁镇也算体贴入微了。
顾淳道:“臣情愿辞官,只求臣祖无罪。”他只求祖父能出狱,至于侯爵能不能保得住,实在顾不得了。
朱祁镇感觉跟他说不通,转头望向宋诚。
宋诚道:“阿淳,你没有体会皇上一片苦心。镇远侯名义上进诏狱,实则有你我照料,在里面跟在府中无异。”
“怎能无异?那可是诏狱啊。”顾淳急了。一进诏狱有死无生,从设立诏狱至今,还没见谁活着出来过。
“诏狱归谁管?”宋诚道:“有我这个指挥使和你这个北镇抚司同知,谁敢对镇远侯用刑?”相反,狱卒们怕是得把顾兴祖供起来了。
顾淳定定看了宋诚一息,道:“我们?”
“你不是接旨谢恩吗?难道没听清圣旨怎么说?”宋诚奇怪。
顾淳还真没有听清后面任命的话,一听封为三等武成伯,马上想用爵位换祖父自由身,哪管后面说的啥。
刚才朱祁镇说的时候,他光顾着急,也没想到自己管着诏狱。
宋诚道:“镇远侯在诏狱,有我们呢,你怕什么?”
顾淳相信宋诚不会害他,可此事实在太过重大,把祖父送进诏狱,这得多不孝啊。他犹豫了。
宋诚道:“走,我们一起去见镇远侯,看他老人家的意思,要是老人家愿意去,不妨送他过去。”拉着顾淳告退去了大牢。
顾兴祖在大牢中倒没受什么苦,顾淳回京后上下打点,狱卒知道此人和救了皇帝的宋诚同为京城四公子之一,哪敢不对他客客气气?
听宋诚说明前因后果,顾兴祖气得大骂顾淳:“你这个败家子儿,好好的伯爵说不要就不要?你好大方啊。还有北镇抚司同知,你也不要了?你敢不要,就别说是我顾家子孙。”
顾淳关心则乱,一门心思想用军功救祖父,被骂得一脸懵逼。
顾兴祖骂了足足一刻钟,总算停下,道:“阿诚,你得看着他点儿,别让他乱来。”又感叹:“幸好皇上英明,没治这糊涂小子的罪。”
宋诚道:“侯爷若去诏狱,我定保侯爷安康。”
顾兴祖呵呵大笑,道:“老夫就去诏狱养老了。”
去诏狱养老,亏您老说得出来。宋诚和顾淳同时汗了一下。
圣旨已下,逮杲又料到位子保不住,本以为会被贬官,没想到朱祁镇着吏部酌情调任,已经是很不错的结局了,虽说在吏部没有公文下来之前,只能是待官之身,这不还有个指望吗?
他走得很痛快。
宋诚站在四四方方的大院子里,感觉很奇怪,从这一刻起,他就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了。
各级下属上前参见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少年上司,却无人敢有轻视之意,这人可是救了皇帝,炮轰瓦剌军的英雄,把凶神恶煞的瓦剌军追得没命逃回草原的主。这样的人得罪不起啊。
宋诚的眼睛一一扫过一众下属,缓缓道:“诸位不要坠了我锦衣卫的威风。”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下属们精神一振。有这样强势的上司,锦衣卫定能压得东厂动弹不得,扬眉吐气指日可待。
第76章 凌迟()
顾淳动作很快,到任马上把顾兴祖移过去,一到北镇抚司,连过场都没走,立即住进收拾好的小院子。
袁彬已经四十九岁,十年前袭父职成为锦衣卫校尉,一干十年,突然从一个小兵晋为南镇抚司一把手,大感措手不及。他只是因缘际会,侍候朱祁镇那么几天,没想到朱祁镇对这段共患难的经历念念不忘,破格提升。
南镇抚司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监察、人员管理,是对内的机构,除了指挥使,他是老大。当然,在一向凶名在外的北镇抚司同知面前,气势不免弱一些。不过,得知北镇抚司同知是顾淳,袁彬欣慰,都是老熟人呢。
他先去拜见上司宋诚。
两人是旧识,宋诚笑吟吟道:“文质兄快快免礼。”
袁彬看着面前比儿子还小得多的少年,叫自己的表字,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可眼前之人确确实实是顶头上司,又是皇帝和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哪敢怠慢,连声道:“不敢当。”
宋诚和他说了几句话,打发他走后,立即命人去大牢提喜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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