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踏进瓦剌军的哨探范围就被拦下了,一个一脸稚气的半大孩子粗声粗气道:“你们是谁?”
宋诚傲然道:“某,大明宋诚是也,特来觐见吾皇。”
是的,宋诚今天是来探监的。
“宋诚?是谁?”也先茫然了。
他的情报工作做得不错,可从来没听说明廷有一个叫宋诚的大臣,宋瑛倒听说过,不过这人已经在阳职被他派出的一路大军斩于阵前。宋瑛是一个死人,他也就没再多想。
茫然归茫然,人还是得见的。
宋诚抱了抱拳,算是见礼,道:“不知皇上现在何处?”
也先还礼,完了,一直盯着宋诚看。
先前阵上两人匆匆交锋,宋诚头戴盔甲,身穿铠甲,列于阵中。也先并不知道就是眼前的少年打得他和三千亲卫落荒而逃,反而暗暗感慨:“明人长得俊秀,就是文弱了些。”
跟他膀大腰圆的比起来,宋诚的腰还没有他大腿粗,可不是文弱。
“不知英国公可有写奏折送去京城?”也先首先关心他的赎金有没有着落。
宋诚道:“已经送去了。太师要的数额颇大,朝廷需要多方筹措,费时不少,还请太师耐心等待。”
这话原也没错,现在交通不便,运输同样不便,你狮子大开口一次要这么多东西,总得给我们时间准备吧?就像现代,绑匪要赎金,也会给人质家属准备现金的时间。
也先满意了,点头道:“说得也是。”
宋诚再次提要求:“皇上匆忙之中到贵帐作客,没有带换洗衣服,英国公不放心,特使宋某送来。”
顾淳配合地抡起大包袱晃了晃。
送东西来啊。也先笑道:“大明皇帝在我这里,我待为上宾,特命我二弟陪伴他左右。”
敢不好好对待吗?这可是长期饭票,还是没有上限,想填多少填多少的空额支票。
宋诚道:“麻烦太师让人带路,我好把东西送过去。”
一副不愿意和也先多谈的样子,也先心里有些不爽,可想到以后不用担心白灾,不用担心粮食问题,朱祁镇在手,粮食大大的有,铁器大大的有,盐也大大的有,嗯,丝绸也会有的,只要他开口,明廷哪敢不送来?
这么一想,他心情就好得很了,当下眉开眼笑看着顾淳脚边那个大包袱不说话。
宋诚当着他的面把包袱打开,果然是衣服。宋诚指一件貂皮披风道:“夜里寒冷,特地送来给皇上御寒。”
也先有些失望:“听说大明多美食,怎么不多送些吃的来?”
毛皮我这里有啊,就是没做得这么精美。也先的强盗心里宋诚哪会不懂,笑眯眯道:“王公公中了太师的诡计,以致我方大败,残军还没收拢,哪有什么美食?”
八月十四,也先进攻,但没能占到便宜,于是派使者求和,说两家罢兵。王振这个死太监相信了,下令全军移师就水,才会给也先挥屠刀的机会。
也先对自己的军事能力相当自信,被人家当面说使诈,很不服气:“不使诈我军也赢。”
宋诚笑眯眯的:“如今我军只余七八千残军,太师敢一战否?”
你不是说你不使诈也打赢吗?行啊,来吧,我们只有七八千从你铁蹄下活下来的残军,你却有五万骑兵,敢不敢再战?
第24章 也先的骄傲()
也先现年四十二岁,成为瓦剌太师后东征西讨,先后攻破哈密、兀良哈,征服女真,一统蒙古,版图直抵朝、鲜装半岛。瓦剌在他的领导下,前所未有的强势。
此次,以区区五万人,一面倒地屠杀明军二十万精锐,如果不是宋诚阴差阳错出现在这里,二十万明军精锐几乎没人得以生还,宋诚带领神机营,用火铳犀利阻击,也只救回二万余人。
前有一统蒙古的战绩,今又击溃大明这个庞然大物,恢复祖上荣光指日可待,现在被一个文弱少年挑衅,问他敢不敢战,他如何能忍?他手里的五万骑兵军容强盛,对方只有苟延残喘的七八千人,他不敢战?这是笑话吧。
“哈哈哈哈哈哈!”也先放声大笑,笑声远远传出去,不少军士在睡梦中被他豪迈的笑声惊醒。
顾淳勉强镇定,陈春桥和谷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这两人从被那个半大孩子拦下,两条腿就一直像踏在棉花上,软趴趴的,这可是深入敌营啊,人家要杀他们,他们连逃的地方都没有。
听到也先豪迈的笑声,陈春桥和谷子差点给跪了,特么的,太可怕了。
宋诚依然笑眯眯的,道:“怎么,太师不敢吗?”
我会不敢?也先真想吼一声:“这谁家淘气孩子,赶紧拎回家管教,别出来闯祸。”
陈春桥吓傻了,宋公子,你别这么挑衅行吗?你就不怕惹怒这位杀人魔王,立马把你砍了?你不怕死,我们怕啊。
谷子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真的傻,应声道:“对啊,你不敢吗?”
“嗯?”也先怔住,一个小兵也敢挑衅他,什么情况?
顾淳不管什么情况,都跟宋诚站一块儿,被谷子争了先,回头瞪了他一眼,昂然道:“怎么,太师不敢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也先又是一阵狂笑,笑得顾淳莫名其妙,怎么小兵这么说他没反应,自己这么说他反应这样强烈?
宋诚依然笑眯眯看他。
也先笑声突歇,豪迈地道:“战就战!”
少年把七八千条人命送给他,他不介意一手消灭,然后把明军的物资掠劫一空。前天虽然抢了很多东西,但他不介意再多抢一些,越多越好。
宋诚有些难为情,踌躇道:“太师帐中尽皆骑兵,我军却多是步兵,两军对阵,我军必输无疑。不如,我立营帐,太师率军冲锋,如何?唉,上次太师率军没能冲动我军的营帐,怕是不会答应了。”
顾淳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和宋诚从小玩到大,知道这货没个正型,没想到这次这货转了性,这是挖好坑让也先跳啊,还装得这么像,你能不能再狠点?
也先虎目圆睁,少年又是挑衅又是揭伤疤,让他很不爽,要不是看在赎金的份上,他早翻脸了。好吧,看在粮食盐铁的份上,他忍了。
“你只有七八千残军,也敢立营帐。”他眼望帐顶,很不屑地道。
宋诚道:“是啊,只有七八千残军。”未尽之意却是谁都听出来了:我只有七八千残军,你敢率军来冲营吗?敢吗?不敢吧!
妈巴羔子,老子不仅率军冲营,还把你们杀光。也先火大。
“这是英国公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若我冲了你的营帐,会不会伤了你我的和气?”也先声音很大,手紧紧按在刀柄上,要不是强自克制,早就一刀把宋诚砍成两段了,这小子实在太可恶了。为了粮食,忍吧。
你杀光我们二十万精锐,现在居然提起“和气”二字?宋诚、顾淳、陈春桥、谷子齐齐鄙视,要不是在对方帐中,顾淳纨绔习气发作,早就跳起来和也先单挑了。
宋诚道:“我们可以立字据,损失自负,这样就不伤和气了。无论输赢,大明定然迎回皇上,厚赏太师,只要太师肯罢兵,还有封赏。”
我不过是少年心性,看不过你用诡计把已方杀成这样,所以想暗中和你一较输赢,跟国策无关。宋诚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也先很满意。杀光七八千残军不过是举手之劳,重要的是能拿到粮食,一步步恢复祖上荣光。
也先跟父亲脱欢一样,念念不忘先祖成吉思汗的丰功伟绩,对大元被逼退出中原,退回草原更是耿耿于怀。父子两代都以恢复祖上荣光,再次入主中原,把花花江山揽入怀中为目标。脱欢含恨英年早逝,也先子承父志,比他父亲做得更好。
击杀二十万明军,俘虏大明皇帝,意味着什么,也先再清楚不过。他终将成为另一个成吉思汗,成为入主中原那个人。
这也是他不能忍受宋诚挑衅的原因,哪怕双方兵力悬殊,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巴不得快点杀光这些残存的明军,然后挥军南下,一路上,因为皇帝在他手中,明廷不得不为他提供粮食兵器,一想到这美景,他就巴不得快点挥动屠刀。
“那就明天如何?”他迫不及待地道。
宋诚道:“好。那我们立字据?别到时太师攻不进营帐生气。”
少年人哪,你以为我跟你过家家,攻破你的营帐就会收军?呵呵,你还是洗干净脖子等我把你的首级割下来吧。
“不用立字据。”也先当然不会告诉生怕他反悔的少年,他不识字,豪迈地挥手:“成吉思汗的子孙,说话从来算数。”
宋诚一副不服气的少年模样,道:“明人说话更加算数。”
也先又是一阵豪迈的大笑,死到临头还嘴硬,少年人还是太嫩了。
宋诚道:“天色不早,我还是去觐见皇上吧,免得晚了,皇上安歇。”
没错,少年是来给大明皇帝送衣服的,现在确实不早了。也先叫巴特尔:“带他们去吧。”
巴特尔立下大功,已经成为他的亲卫,早就认出是那个打得他鼻青脸肿的少年将军,前头带路时,不时回头看,生怕宋诚又给他来那么一下。
“赶紧带路,不然打你。”宋诚说话了。
巴特尔泪流满面,还是被认出来了吗?
第25章 信用问题(求收藏!)()
朱祁镇小小的营帐漆黑一片,谷子上前掀开帐帘,里面空无一人。
这里是瓦剌军的中心,外面层层营帐紧紧包围,不要说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只兔子也出不去。
朱祁镇能去哪里?
巴特尔惊慌失措撒腿就跑,跑没两步被宋诚抓住,恶狠狠道:“说,皇上在哪?”
宋诚有理由怀疑绑匪也先没有拿赎金先撕票,哪能放巴特尔走?
巴特尔害怕啊,指着被风拂动,晃来晃去的帐帘,哭丧着脸道:“在这里。”
天地良心,伯颜贴木儿确实拨这座营帐给大明皇帝,人还是他带来的,现在怎么不见了?他得赶紧禀报太师,别让人跑了。
“在这里”三个字刚出口,嘴唇就挨了一拳,然后腰挨两脚,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顾淳见宋诚动手,二话不说抬腿就踹,靴子狠狠踢在巴特尔脑袋,巴特尔惨叫一声,赶紧抱头缩成一团。
陈春桥和谷子目瞪口呆,这是在敌营啊,两位爷想干嘛?
宋诚阻止顾淳下黑脚,扯巴特尔的后领把他拎起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道:“说,你们把皇上怎样了?”
跳进猫儿海也洗涮不清了哇。巴特尔哭了,他知道少年将军不讲理,没想这么不讲理。
“大明皇帝的营帐在这里”
“还撒谎。”又是一巴掌,“啪”的一声很清脆。
巴特尔真的哭了,能不能让他把话说完啊,他想说营帐在这里,人不知去哪了,赶紧禀报太师,派人去找。
顾淳有样学样,一巴掌拍在巴特尔头顶,也是“啪”的一声响,道:“会不会皇上已经驾崩了,鞑子还想敲诈勒索?”
“有可能。”
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也先可不是一味蛮干的莽夫,又贪得无厌,撕票要赎金这事,他完全干得出来。
顾淳出主意:“先把这个鞑子打死,再问也先要人。”
“你们皇帝还活着,别打我。”巴特尔失声大叫:“不信你们问袁彬,晚上他来取鹿肉,我见过他。”
袁彬是谁,顾淳当然不管,他在京城一向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的主,现在虽然身处敌营,但貌似老大先动手,他只是跟风,天塌下来也有老大顶着不是。说话间,他已从宋诚手里扯过巴特尔丢在地上,眨眼功夫踢了两脚。
陈春桥和谷子下巴掉地上了,顾公子太凶残。
巴特尔一点没有草原英雄的气概,夸张地惨叫。
宋诚没有上前帮手,怎么找到朱祁镇才重要,哪怕死了,也得见到尸体。他回想刚才也先问赎金下落的表情,不像作伪,这事还得找他,打巴特尔解决不了问题。
“别打了。”
“别打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顾淳诧异,停手抬头,就见月光下,两人自不远处并肩而来。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身前,两人就这样踏着自己的影子走来。
宋诚也听到另一个声音,飞快转身,道:“什么人?”
他面向来人,月光照在他脸上,长长的剑眉,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坚毅的下巴,俊美的脸,无一不与瓦剌人大相庭径。
左首那人轻“哦”一声,道:“你是谁?”
声音很好听,语气温和,说的是一口标准的官话,和也先生硬的汉话不同。宋诚心中一动,整了整衣领袖口,道:“某,大明已故西宁侯瑛嫡孙,宋诚是也。”
“原来是宋卿。”左首那人高兴地道:“宋卿是来探朕的吗?”
朕!
顾淳呆了呆,巴特尔趁此空隙跑远了,明人太可怕了,打仗不行,群殴倒是很拿手啊,下次得离这些人远点儿。
已经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陈春桥和谷子心中的震惊。
众人神情呆滞这么一小会儿,来人已走到跟前,和宋诚相距只有三尺,月光下看得清楚,左首那人面容俊朗,气质雍容华贵,举止优雅,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右首那人得有三十多岁了,一看就是瓦剌人无异。
宋诚行礼:“臣宋诚参见皇上。阿淳,快过来见驾。”
宋诚是勋贵子弟,并不是平民百姓,有资格称臣。
顾淳反应敏捷,也行礼道:“臣镇远侯兴祖嫡孙顾淳参见皇上。”
“平身。”
来人正是朱祁镇。右首的瓦剌人却是负责看管他的伯颜贴木儿。
朱祁镇处变不惊,举止优雅,气质雍容,一番攀谈让伯颜贴木儿大有好感。晚饭过后,他派人邀朱祁镇去他营帐叙话,还是朱祁镇见天色不早,告辞回帐。他颇有兴犹未尽之感,主动送朱祁镇过来。
人家君臣相见,自然有很多话说,伯颜贴木儿识相告辞。朱祁镇叫宋诚和顾淳进帐说话,陈春桥和谷子在帐外把风。
“爱卿可有计策救朕脱困?”刚进帐,朱祁镇就迫不及待地道。
这正是宋诚今晚探监的另一原因,要救人,不能硬来,只能用计,用什么计策,却是得见到朱祁镇后再说。
“皇上稍安勿躁,臣还会再来,到时定然救皇上脱困。”
宋诚压低声音如此这般一说,朱祁镇龙颜大悦,连声道:“如此甚好。”
晚几天而已,只要这几天没出什么意外,终究能回去。朱祁镇放心了,说起宋瑛,道:“卿祖是忠臣哪,待朕回京,一定追封。卿父是世子吗?也一并袭爵吧。”
七月十七,朱祁镇御驾亲征,同一天,远在阳和的宋瑛和也先派出的一路大军交战,被斩于阵前,监军太监郭敬躲在草丛中得以逃过一命。
大军被王振一路折腾,八月初一到大同,这时朱祁镇才知,宋瑛已为国捐躯。同时,郭敬这个死太监添油加醋把瓦剌军说得如同地狱中的恶魔,死太监王振害怕了,立即下令班师。
这种情况下,只能回京再追封宋瑛了。没想到,王振花样作死,最后二十万大军在土木堡被也先一面倒屠杀,朱祁镇自己也成为俘虏,追封的事,只能等朱祁镇脱困回京了。
宋诚谢恩,再三保证一定救朱祁镇回去。
朱祁镇送到帐外,依依不舍目送宋诚四人远去,直到四人的身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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