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嘴唇微张的这个男子,想到这里,正尧的心不禁触动了一下,这所谓的科举考试,真的是读书之人的唯一出路?
正尧迷糊了,他的双眼也模糊了,看不清周围,看不清眼前的一切,看不清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第七十二章 (上)意兴阑珊黄粱梦
所有的名单已然列出来了,共有二十榜,每榜五十人,意思就是本次会试将录取一千人,与往届会试相比,确实多了些。
从头看到尾,从上看到下,从右看到左,正尧愣是没有见着自己的名字,对于这一现象,不仅是正尧,就是一旁的其他人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似乎会试之前的几个大热人选都未有上榜,实在有点意外。
当然,也就正尧知道,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的人并非没有上榜,而是已经殿试成功,只待由皇帝放一甲、二甲榜而已。
“咳咳!”太学楼门口又走出一个年有六十、衣着紫袍的老者,头顶花翎,看样子应该是个翰林院学士。只听得那老者径直走到公告栏面前清咳了两声,又道:“本届会试的成绩已经出来,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今年广纳贤才,特此录用千名考生,榜单上的人都会直接进入翰林院学习。另外,本届殿试也已经完毕,接下来便是殿试中的二甲榜单,总计七人,最后乃是本届一甲榜单,到底谁会是本届的状元呢?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那紫袍老头说的是绘声绘色,津津有味,周围的人却各有表情,有人欢喜有人愁。而更多的人则是与正尧之前一样,仿佛对这殿试已经完毕感到万分的惊讶,显得太突然了。
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意。况且有没有殿试的那个水平,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人群里依旧议论纷纷,惟有正尧此刻沉默不语,两眼则是不甘心的在公告栏上面不停地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没有……,还是没有!呵呵,真没想到,我李正尧连个进士都考不上,看来是太自以为是了!”正尧寻了半晌,终于放弃了,没有就是没有,再如何的自欺欺人也是无济于事。
本来正尧来考科举是没有什么目标的,当初不过是为了应付李乘风,不想令他感到失望而已,被人称作蜀中三杰,其实也是有点言过其实了。后来进京又被吹捧了一番,整个人也瞬间觉得煞有其事,自己应该也有些才华。于是整个人便显得有点自负起来,再加上会试考完自我感觉又十分的良好,与柳彦张诚等人攀谈的时候就像是煮酒论英雄那般的潇洒自如,不知不觉间,正尧已然有了飞上了天的感觉。
而现在,突然面对这么一个现实,即便正尧表现的多么淡定,多么坦然,但是内心中始终还是万般的失意。这个结果,没人能够接受。
正尧脸上泛起阵阵苦涩的笑意,一直笑,一直笑,仿佛从小到大,正尧从来都没有笑得如此灿烂,笑得如此之久。但是是人都知道,正尧的这个笑容是那样的无力,是那样的悲哀。
“李兄……”
秦绍堂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正尧,虽说他与正尧并没有交往过,了解的程度也不深。但是从正尧的品行,从正尧的处事风格以及在才艺大赛上面的机智敏捷,秦绍堂也有理由相信正尧绝对是个有用之才,只不过到底为什么会连个进士都没有考上,的确值得商榷。
当然,想归想,但是却又不能做什么,毕竟如果真的是有人在暗中捣鬼,有如此手段,敢在会试中做手脚,那这个人也绝非一般人,自己想要帮忙也只是有心无力而已。
“没事,没事……呵呵,呵呵,呵呵呵……”
正尧一边摇头,一边迈着缓步,转身往人群外走去。
“哎……”
看着正尧摇头挥手无奈苦涩的样子,秦绍堂也不自主的叹息了一番,个中感受自然是深有体会。
“二甲出来了!二甲出来了!快看!”
就在正尧刚刚转身的那一刻,太学楼内又走出两个侍卫,捧着一张黄纸,满脸笑意的往公告栏走来,引得一片兴奋。
“杨进!杨进是二甲第一。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呢?”
“你就少见多怪了!这个杨进可是淮安侯的儿子,自小就好文习武,是个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之前就有很多人在议论这个小侯爷会进入三甲的,看来这最终的结果也相差不了多少嘛!”
“我觉得这个秦绍堂也不错,之前在才艺大赛的时候就听说此人棋艺精湛,可以一人同时下十盘棋局,而且最终还全盘获胜。如今看来,此人确实是人中龙凤,本届会试可谓是人才济济啊,能够中得一名进士,已经很了不起了。”
“是啊!到现在为止,‘蜀中三杰’都还位上榜,莫不是这三甲真的就是他们三人?”
“……”
一时之间,周围又开始议论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而已经离开有数米之远的正尧突然听到“蜀中三杰”四个字,整个人顿时怔住了,下意识的回头看了过去。
“蜀中三杰……呵呵,蜀中三杰……当真是贻笑大方,贻笑大方……”
心中的苦,惟有自知,除了自讽,还是自讽。
与周遭热闹兴奋还带着一阵阵激动的景象比起来,正尧此刻低着头缓缓地离去的背影显得又是那么的落寞,是那样的渺小。或许,周围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这个逐渐离去的背影正是他们口中所说的“蜀中三杰”之一,那个机智敏捷的李正尧。
正尧已然知晓,那最终的三甲是何人,不消多说,柳彦张诚必定是其中之二,至于最后一人,用脚趾也都可以想到,除了严皓,绝对不会是其他人。要知道,连关震这种人都能够考上三甲榜单的第一名,严皓拿一个殿试第一又有何不可呢?
想到这里,正尧不禁又是一阵嘲讽:“罢了罢了,如此之地,当真不属于我这个外来者。官场黑暗,原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果然,在正尧离太学楼已经有数十步之远的时候,太学楼中又走出了两个侍卫,这两个侍卫比之之前的那些人还要显得有精神有活力。而他们手中的那一张黄纸要比之前那些黄纸要鲜艳了许多,表层上还闪闪的发着金光,看来是镀了一层金子的。
没错,这两人所捧的正是众人期待已久,所有考生都梦寐以求想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的金榜,一甲皇榜。
皇榜上除了一个大大的楷体标题之外,就只有以下十二个字:
探花:张诚。
榜眼:柳彦。
状元:严皓。
状元?严皓?严皓!!!
所有人,包括秦绍堂也不由地怔住了。
震撼,绝对的震撼!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离谱,非常的离谱!!
严皓为人不咋的,可是在京城里面可是出了名的。严嵩的孙子,严世蕃的儿子,这个身份就足以令他街知巷闻,再加上平时游手好闲,任意妄为,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识了。而京城的人只要不是傻子或者是想巴结严家的人都知道一点,就是这个严世蕃胸无点墨,如果不靠关系,相信他连举人都考不上。如今突然间严皓考得了状元,若说这不是在做梦,那简直就是见鬼,如此天方夜谭,当真叫人无法相信。
或是惊讶,或是不解,或是无奈,或是埋怨……种种表情都在众人的脸上一览无余。眼前的这个结果实在太过骇人,这个事实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正尧仍旧没有回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仰天长呼,喃喃自语:“云山之巅廖无色,清池河畔泛层波。阑珊意兴落夕阳,南柯黄粱可奈何?”
一边低吟,一边摇头,渐渐地,正尧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太学楼的人群中,留下一片喧嚣与吵闹在原地,无休无止。
第七十二章 (下)又添虚惊梦一场
御书房,嘉靖皇帝办公的地方。
此刻的嘉靖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去炼丹试药,而是在御书房里面安闲的看着桌面前摆放的厚厚的一摞试题,看起来,应该是本届会试中考生们的试题。今日嘉靖一身杏黄龙袍,心宽体胖的样子端坐在软椅上,倒是有几分帝王之相。在他面前有一粉衣女子心急如焚的走来走去,而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宁安公主,嘉靖皇帝最为疼爱的一个女儿。
“父皇!儿臣不知为何严皓会是本届科举的状元,这里面肯定有古怪!”宁安略有不满地说道,直觉告诉她,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嘉靖见自己的爱女一脸娇怒的样子,甚是可爱,于是放下手中的试题,浅浅一笑道:“宁儿啊!这科举乃是国家大事,你一个公主就不用费心了!再说了,朕也没觉得严皓有问题啊!昨日在大殿之上严皓所答之题环环相扣,颇有见地,对当前局势分析尤为透彻,若是朕再年轻十来岁,指不定立即就会封他做大将军了!”
嘉靖终日在皇宫里面足不出户,再加上每日潜心炼丹制药以求长生不老,严嵩又经常在自己的面前夸耀严皓是如何的聪慧过人,文武双全,所以嘉靖对严皓也只存在好印象。而对于宁安所说的一切,他反而觉得是宁安终日任性妄为,肯定对严皓有所不满才故意这么说的,因而并没有在意。
宁安就快被这个糊涂的嘉靖给气死,竟然说严皓有才有见地,甚至还想封他为将,实在是愚不可及!
“父皇!你怎么可以这么糊涂啊!”
宁安突然一时忍不住,失言妄语了。
“宁儿,你胆敢如此说朕?”嘉靖顿时不满起来,上一次沈贵妃就因宁安私自离宫一事失言说嘉靖糊涂,结果连沈贵妃也都被嘉靖给责骂了一顿,如今宁安也这么说,嘉靖如何能忍!
宁安深知自己说错话,但是已经无法挽回,于是索性就破釜沉舟,立即走到嘉靖身前,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说道:“没错!父皇你就是糊涂!你糊涂是因为你只顾炼丹修仙,不顾家国;你糊涂是因为你忠奸不分,任用佞臣;你糊涂是因为你闭目塞听,不辨是非!”
“住口!”嘉靖再次厉声喝到,同时右手已然高高举起,就要往宁安脸上打来。
“你打!你打!你打我我还是要说!”宁安丝毫没有忌惮之意,甚至不惜把脸靠近嘉靖高高举起的右手,而此刻却见嘉靖停滞住了,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去。宁安觉得嘉靖还是一个讲理的人,于是便放低了声音,道:“父皇,你去听听,你去看看,现在的朝政都是谁说了算?是严嵩!如今他又将他的孙子推上朝廷,其真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诚然,严皓如果真的是有才之士,儿臣也认了,为父皇得到一位贤才良将也是可喜可贺。但是是人都知道,这个严皓根本就不是大将之才,更没有贤臣之能。若是儿臣没有猜错,那日在大殿之上的应答以及科举会试的试题都绝非出自他的手笔,若是父皇不信,那改日重考一次,就可以见出分晓。父皇啊!你可知道,现在严嵩的势力已经遍及朝野,若是再继续任其做大做强,他日恐怕危急父皇你的龙位啊!”
不得不说,宁安在很多时候都是很冷静很理智的,也正因为这点,嘉靖才有感叹“奈何宁安不是男”。如此的分析透彻明了,相信,就算是嘉靖昏庸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也应该懂得宁安所说的利害关系。
果然,在听完宁安所言之后,嘉靖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轻轻地拍了拍宁安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宁儿所言,不无道理,哎,只可惜……”
※※※
今天注定是正尧来到这里之后,最为失意的一天。张诚柳彦都不在,宁安朱禄颖也没有踪影,就连在街上走都没有人给自己打招呼。
不想过早回家,正尧只好随处走走,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温香玉苑门口,犹豫片刻之后,正尧便走了进去。结果连安波尔沁也不在,最终意兴阑珊的喝了两杯闷酒,就离开了。或许是自己意识到已经很晚了,正尧终于朝着蜀州会馆的方向而回,回到蜀州会馆,已经是快要夜深。
大家也没有过多的过问正尧为何如此晚才回来,毕竟大家是一同去太学楼看皇榜的,到底有谁中榜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就连卢道廷,武丹,古鳌等人也混了一个靠后的进士,如今正尧什么都没有,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奇怪的是,回到卧房,柳彦张诚二人依旧没有回来。
“大哥二哥怎么还没有回来呢?莫不是遇到了严嵩的刁难?”正尧自语地说到这里,不禁又泛起一丝苦笑,自嘲一番:“大哥二哥今日成了御前三甲,被册封榜眼探花,自然要留在宫里陪同皇帝,是我太多虑了,呵呵……”
摇摇头,连洗簌都省去了,直接倒在床上,就要入睡。
很快的,正尧便进入了梦乡。
静谧的夜,只有丝丝凉风打窗之声,幽弱的月光之下,卧房显得是那样的死气沉沉,正尧就如同躺在一副棺材上一样,一动不动。
如梦不久,正尧又做起了之前那个噩梦。一条黑色的独眼蟒蛇拦路在前,恶狠狠地盯着正尧,无论正尧如何的呵斥,如何的吓唬,那条黑色的独眼蟒蛇都没有退缩之意,反而继续前行,龇牙咧嘴,狰狞可怖。
惹不起,就躲!正尧决定转身绕道而行。可是,当他转身的时候,面前又出现一条更大更黑的巨蟒。那一双凶恶的眼神如同黑夜里的一轮红色的月亮,让人一看就不寒而栗。
两条巨蟒一前一后,呲呲作响,一步一步的靠近正尧。而两条巨蟒路经之处,地上赫然露出一条深深的凹痕,与之夹杂的还有一坨一坨的粘稠之物,直叫人背皮发麻。
正尧此刻已经前无去路,后不能退,只能眼睁睁的干看着两条巨蟒血口大张,伴着浓浓的血腥之位逼近自己。
“不……”
只见两条巨蟒同一时间赫然发力,一个俯冲,一前一后,飞一般奔着正尧而来。而两条巨蟒,四颗裸露出来的獠牙显得格外的光亮,眼看就要咬到正尧!
“啊……啊!啊——”
一阵石破天惊的叫喊声赫然从正尧嘴里发出,引得周围为之一震。
窗外此刻已经是日上三竿,正尧的床前也围了一大帮人,其中还有柳彦张诚二人。
正尧这时终于明白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梦,于是松了松眉头,长舒了一口气。感觉额头上汗珠淋漓,正尧颇为尴尬的用手去擦拭。而当正尧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之后,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衫竟然完全都被汗水给打湿了,再回头一看身后的床单,只见依然是湿了一片,这不禁让正尧一阵骇然:这到底是自己的汗水还是自己尿床了?
正尧由此表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点柳彦张诚是最为清楚的。之前正尧就因做了一场噩梦弄得满头大汗,一样是把床单都给打湿了,但是当时正尧对此也并不在意,只是一个噩梦,根本没什么。但是如今看来,这个梦也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同一个梦,看来其中很有深意。
“三弟,你究竟是怎么了?你这一睡可是睡了三日啊!”柳彦立即靠过来,关切地问道。
“三日?”
这不得不再次让正尧震撼了一把,自己怎么觉得就像是刚刚睡着,然后就做了这个噩梦,前后所用的时间,也最多不过半个时辰而已,而柳彦却说三日,这点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
“大哥所言,确实如此!三弟你的的确确是睡了三日。”张诚也过来,诚恳地说道。
袁海云是大夫,见正尧如此古里古怪的,立即来到正尧身旁,一把抓住正尧的左手手腕,然后开始把起脉来。
“额……海云你这是做什么啊……”
正尧有些无语,自己又没有病,袁海云此举似乎也太紧张了点。
“嘘,先别说话!”袁海云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然后又认真的继续诊脉。
正尧一阵无奈,也罢,任他去吧!
约莫过了五分钟,袁海云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不过他的却显出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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