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出声提醒:“你们一定小心,千万不能暴露了。”
他应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又说:“禁卫军已经抓到刺伤三郎和忘川的人了。是个龟兹人,趁人不注意时服毒自杀了。”
子缄听了身体一震,我只觉得头疼——这滩水,越来越深了。
“慕容璞会不会起兵?”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林涧风想看白痴一样看着我:“你怎么现在才想到。”
子缄见他对我这种态度,有些不高兴:“林总管!”
“抱歉。事实上,他已经起兵了,但又被镇压下去了。”
“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事发突然,他也是仓促间决定的。事先没有详细安排,所以很快就被地方的军队击破。”
“他有这么不堪一击吗?”想起他的背影,我有些怀疑。
“打仗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仓促起兵没有天时,四海太平、百姓不愿起干戈就没有人和,纵然据有战术意义上的地利,也很难守得住正规军有策略的攻击。”
“既然他已经败了,为什么这件事还不能完结?”我想不通。
林涧风还没有回答,子缄已经出声了:“看情形,慕容璞还没抓到吧。”他看向林涧风,后者肯定了他的猜测。子言又说:“输的一方肯定不会宣扬自己的失败,那胜利的一方,为什么也悄无声息呢?”他看向我。
“圣人打了胜仗,但他秘而不宣。反而让谣言越演越烈,他是想看什么呢?”我又看向林涧风。
他含笑不语,子缄也笑着看着我。
“他想看看,还有谁是慕容璞的同伙?”
“没错。”
“那我们压根就是他推到前面的靶子?”
“聪明。”
“靠之!”
“不过,”林涧风的脸色又变得严肃,“靶子用完后是被丢弃处理掉,还是能凭着功劳步步高升,就看我们的应对了。”
久悬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一半,我瘫倒在席上:“你们说吧,要咋做?”
林涧风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子缄也浅浅地弯起嘴唇说道:“既然圣人已经给了梯子,我们当然是要顺杆爬啦。”
一个月后,子言的工作得到了蜀黍的高度赞许,几次把弹劾的奏章打回去后,朝堂非议之声渐弥。韦爹在朔州的任上只干了一季,却已得到当地人们的交口称赞,蜀黍高兴之余,颁下圣旨亲自把苑家的事情给处理了,苑爹被追封忠烈将军,赐御笔亲书的“忠烈之家”牌匾。由于苑爹无子,韦爹帮忙从旁支挑了一个同样立有军功的侄子继承了苑家的香火。
是谓——
“褒贤纪懿,礼焕国章。悼往申哀,义光彝篆。因心之道,列代攸遵。
故忠烈将军苑恒,疏芳日幹,毓彩星津。器怀端确,机神敏悟。翦桐锡社,载循乐善之規;剖竹开藩,允叶惟良之寄。体忠順而成己,韞廉让而为心。固以业蔼维城,声孚列屏。雁門惟险,实资镇晋之。
灵柩至京,备礼冊命。赙绢布二千段,米粟一千石。
葬日給班剑卅人,羽葆鼓吹及仪仗送至墓所往还。並赐枺懊仄鳌T崾滤耄瑏K宜官给,务从优厚。三品一人摄鸿胪卿监护,四品一人为副。”
蝶衣和子语在天之灵,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子缄身体好点后,也开始回去上班了。
我松了一口气,笼罩在韦家头顶的阴霾终于要渐渐退散了。
第三十一章 无悔
既然事情日渐好转,《君子世无双》和云衣也恢复了营业。随着七夕的临近,为了之前那个情侣装的事情,陆胥又把我叫到了店里。我看了做出来的成品,满意地点点头。但由于之前闭店时间太久,市场推广完全没有做,对于直接推出后大家的接受度问题,陆胥很是担心。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反响好也好坏也好,我们做完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即使这个系列失败了,就当是给别的衣服铺一个机会。哪能把钱都自己赚光是不是?”
处理完云衣的事务,我在回家的路上居然遇见广汉。看他神情轻松的模样,我忍不住打趣:“你这么开心是为了事情终于要结束了呢,还是为即将能娶到一个美丽温柔的娇妻?”
他神秘地笑着摇头:“都不是。”
“诶?那是因为什么?”
“我不告诉你。”
“广汉~~”
“别,我说。今天我本来是要去阿占王子那里的,因为现在事情逐渐变好,总管给我安排了别的任务,所以要去打个招呼,说以后就不过去了。但是,你知道我在那里遇到了谁?”
“谁?”
“你猜。”
我把所有可能的人在脑子转了几圈,迟疑地说:“子缄?不会吧,他今天应该要上班。”
广汉笑得很得意:“可不就是他么。我走的时候他们正谈得满脸春风,看见他们这么高兴我也挺高兴的。”
“呃……”我第一次发现广汉也有这么八卦这么活泼的一面,有点不太适应,不过却感到很开心,“知道了,你辛苦咯,快回去吧。”
“嗯。”
临走的时候,广汉特意提醒我一句:“二娘,毕竟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你自己要小心点。”
送走广汉,我抬头看看热辣辣的太阳,对丫头说:“好热啊,你知不知道有没有近路能回去?”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肯定地说:“有,就是都是小巷子,有点偏僻。”
“没关系,我们走吧。”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真是一个再愚蠢不过的决定。差点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成果摧毁殆尽。
在某个偏僻得见不到阳光的箱子拐角,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把我们截住,二话不说打晕了我们。
再醒来时,我第一反应是“真糟糕”,第二反应——靠啊,怎么又来到了这家城南的百味居。上一次的黑色曼陀罗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纳尼?粉色?我不禁开始怀疑慕容璞的恶趣味——对,就是慕容璞!
见我醒了,正坐在前方的他优雅地开口:“感觉怎么样,方易娘子。又或者,程子语程二娘?”虽然满脸关切,声音却无尽冰冷。
我笑笑,挣扎着坐起来:“还好,就是你的手下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些。”
他低低地笑道:“当初可不就是那群废物太怜香惜玉,才让馒头寨一夜之内倾覆的么?”
“呃……”
“不仅如此,也让我爹和我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他摘过一朵粉色曼陀罗,放到鼻下慢慢嗅起来。
我没出声,出声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丫头也醒了过来,看见这个阵势满眼惊恐。
“二娘知道粉色的曼陀罗花在佛家里代表什么意思吗?”
“我不修佛。”
“那真是可惜了。”他轻轻放下花朵,看向我,“如果你信佛,待会儿行刑的时候可能心里还有个依靠,能熬长一些时间也说不定。”
见我不答话,他指着那些花:“适意。它们的意思。”
“所以呢?”
“所以今天,我会好好地顺一次我的意。”
“那又能怎么样呢?你的失败已经无可挽回了。”我看向他的眼睛,因为很想知道,在这种人的眼睛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但是,我的“失败”二字刺激了他,他把刚刚摘下的花攥到手里,狠狠地揉着,高傲的脸庞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没关系,有你陪我上路,也算小小地补偿了。你放心,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到阴间,我一定会好好地补偿你的。”
额哦,看来这次很难善终了。我挺着了腰对他说:“这件事情跟丫头无关,请你放了她。”
他看了一眼惶恐得瑟瑟发抖的丫头,鄙视地说:“贱命一条。等你上路了,我自然会打发她走。”说罢他挥挥手,又来两个人把我架着走向后室。
难道这满室的粉红就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最后印象。我心里不住地抽搐,身体也不挺地挣扎,那两个大汉再一次干净利落地把我劈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打斗声。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有人来救我了?”努力地睁开双眼,眼前一片黑暗。我被绑在一个架子上,似乎置身于一个空旷而又不透一丝光亮的空间里。打斗声从外面传来,穿过石壁在空间里回荡。我想叫,嘴里却塞着东西。试着扭动身子,却不经意间触碰到几条滑溜溜的东西。
滑溜溜的,会扭动的,还发出“嘶嘶”声音的。
啊!!上帝、观音、玉皇大帝、要不真主阿拉也行,谁来把我身边这几条蛇弄走啊!!!
心里恐惧,但不敢再动弹。但这这这,神马叫做打蛇顺杆上!它们居然开始爬到身上来了,呀咩爹……
外面的战况似乎愈发激烈,不时有肉体撞上墙啊桌子啊造成的沉闷声响。震动沿着墙传来,震得我胆战心惊。
又是一声巨大的闷响,一束光亮终于透了进来——好吧,门被撞开了。一个人瞬间扑倒在我面前,紧接着我的脖子上再一次荣幸地亲吻了刀锋。
不过,这个人是谁?看上去好温柔又好痛苦,人长得相当帅哦。
他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放了阿璞,否则我杀了她。”
“放下刀!”某位长着络腮胡子的大叔一声爆喝,一群人哗啦啦地冲了进来。看衣着,似乎是蜀黍的人。一阵失望油然而生,我还以为子言又从天而降了呢。
慕容璞已经来到了我们的身边,身上挂了彩,但丝毫不见狼狈。
“我再说一遍,放了阿璞,否则我杀了她。”哎呀,力气加重了,刀锋好冷啊,这个东西抵在肉上真的一点都不好受。
局面僵持下来,蛇却已经爬到我的脸上,蜀黍的人里有些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怕什么怕,又不是爬在你身上。
见对方没有动静,拿刀威胁着我的脖子的美男柔声对慕容璞说道:“阿璞,你快走吧。”
“为霖!”
“走啊!”名唤为霖的帅哥大喝一声,声音里全是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快走!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慕容璞呆立了一秒,快速地退到了墙边,扣动一个机关,跑了进去。
脚步声一下一下,脖子上的刀也随着一下一下颤抖。
我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的悲哀,他使劲地忍了又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大胡子叔叔吩咐人赶紧出门去追——因为刚刚帮助慕容璞逃跑的门在他进去后又迅速关上了。
大胡子叔叔厉声警告着将我绑为人质的帅哥:“沈为霖,不要再负隅顽抗,放了程二娘子,束手投降,兴许我还能向圣上求情放你一条生路。”
大叔,你这话我都不信好不好。他要真放了我,肯定在这就被你们千刀万剐了。
面对大叔的威胁,沈为霖露出一个绝望的笑容,绝美。他用悲哀到让人窒息的声音把蛇从我身上叫下,然后抱歉地对我说:“程二娘子对不起。我相信,你一定能明白,爱一个而不惜生命去保护他的那份心情。我放了阿璞,也希望,你能原谅他。”
“你真的很爱他吗?”
“刻骨铭心。”
“那么,为什么不早点劝他收手?”
他吐出一个声响,似轻笑又似慨叹,他用低得只有我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如果今天造反的是韦子言,你会怎么做?”
我言语一塞。
“既然爱他,这就是无可奈何的事。他是个好孩子,只是被父亲想要君临天下的欲望绑架了而已。程二娘子,我祝你与韦郎中白头偕老。”
说罢一道银光闪过,他手中的刀已经刎过自己的脖子。对面一阵震动,我看着他绝丽的面孔缓缓倒下,最后一句话在我耳边嗡嗡回响:“我真的不后悔,当初在路上,没有杀你。”
第三十二章 浮生
我已经忘了那天到底是怎么回到的家,不管身边大家担心的面孔和惊魂初定的安慰,我眼前一遍遍地浮现出沈为霖为了慕容璞将我挟持到最后自刎的画面。他倒在地上的身影,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嘴角是无尽遗憾的微笑。
“沈为霖是谁?”我问林涧风。
他一愣,还是向我作了解释。
“当时他一路上都跟着我吗?”
林涧风眼里划过一丝疑虑,看向身边的戴胜。戴胜努力地回想,然后不太肯定地说:“好像有这么回事。我们只隐隐约约地知道似乎有一个人一直跟着二娘,但始终查不出是谁。”
“看来他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沉默了一会儿,林涧风才说。
“幸亏他没有对你下杀手。今天也放了你,自己自杀。真是个奇怪的人。天爷保佑。”花想容双手合十,口里念念有词。
“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
抱着膝盖,我独自一人坐在榻上。宁神的熏香袅袅地燃着,可我没有一丝睡意。一个人死在了我的面前,而他明明可以杀了我,但他没有。他的举动间接毁了慕容璞辛苦经营的基业,但他反而请求我的原谅。
原谅一个被自己父亲的梦想挟持了的好孩子。
这场争斗,到底是为了什么?付出了鲜血与生命,就为了成全一个荒唐的欲望?
我没有办法理解。尤其再想到这些月来发生的事情,想到子言戍卫在外还要承受这里的污蔑,想到子缄和忘川完全无辜却差点丢了性命。想到一拨拨人处心积虑地明里暗里斗法。
这都是为了什么。
几天后,李蜀黍宣布慕容璞及相关要犯捉拿归案,间谍案第一次被公布于众人面前,举世哗然。
我被叫进了宫,得到李蜀黍和长孙皇后的亲切慰问。看着他满意的笑容,我终于明白,这场争斗最大的赢家,就是李蜀黍。
一个我们只有忠心依靠,才能好好地活下去的人。我感到一阵阵无力,眼前似乎出现一张网,明知不可挣脱,也只能往上撞。
告别了李蜀黍和长孙皇后,我来到了杨妃的住所。她抱着我嘤嘤地哭了好久,宫女怎么劝都劝不住。前朝公主、今朝妃子,一生都是皇家人的杨阿姨想必比我更明白这些无奈吧,所以看到无力地走进这个庞大的名叫政治的局的我,她才会这么伤心。
我心里也明白,这一次她与李恪DD为了帮我们不遗余力;未来的日子,纵使知道结局,纵使知道李治上位后李恪的命运,在站队的问题上,韦家也只有一个选择。于情于理都当如此,和太子的梁子亦只好从此结下。
我问林涧风那慕容璞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简单说过,不愿深谈,我也就不再追问。当日慕容璞从密道逃出去后被墨影堂的人逼上断崖,万丈悬崖之上,面对必定会将自己除之而后快的林涧风,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尽,以和沈为霖同样的方式。
举剑自刎间,他的眼睛里究竟有什么呢?我无数遍的想象,却永远不可能知道答案。
我:“那些‘相关要犯’呢?”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我们必须保证墨影堂不会被他们任何一个人泄露出去。”
在后来的后来,我曾问过程娘,我们今日所为,到底算对算错。因为在某一个沈为霖的祭日,我撞见墨影堂里一个叫余燕筑的哥哥,朝着沈为霖自刎之处的方向,默然地将三杯酒洒在了地上。
“二娘在看什么?”他突然回头看我,吓了我一跳。
偷窥被抓总是有些窘,我的脸微微发烫。他嘴唇一勾,但瞬时而逝,我在看过去时翕动的嘴角只余无言的苦涩。
“今天是沈弟的祭日,我给他倒杯酒,让他知道这世上至少还有个人惦着他。”余燕筑平静地说道,“他生前最怕寂寞,也怕别人寂寞。所以明知道慕容璞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为了陪他,沈弟也只好义无反顾。”
“你们感情好像很好?”
余燕筑摇摇头,好像觉得我的话很好笑:“一点都不好。每一次见面除了相互奚落就是相互奚落。可我们是一同从辽东的茫茫雪原里走出来的,当日他身边没有我、或是我身边没有他,谁都不可能在那个冰天雪地里活着回到这烟火人间。”
他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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