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地、拥挤着盛开在我窗外的这片荷塘,每一朵都写满了子言当日的、现在的、未来的心意,全心全意爱我的心意。
“今年夏天是这样,明年、以后也依然会是这样,永远,不变。”当荷花第一次开时,他说。
他永远懂我的心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给我带来想要的东西。竭尽全力,毫不迟疑。惟一的要求,便是此生我的眼里、心里、生命里,只能有他一个。有夫如此,我复何求?
“荷花还没开,再等等吧。”
我点点头,搂紧了他。
第五十五章 潘安
倏忽半月,我的伤口渐渐结痂,虽然还不怎么能说话,也总是在慢慢地好转。家门自然是不能出了。但好不容易回到京城的子言依旧很忙。忙到拥有着彪悍的要死守在我身旁的强人念的他不管如何想抽时间陪我,我还是经常几天才能见上他一面。
草长莺飞的春光里,花想容懒懒地倚坐在床前,学子言的样子拍拍我的手背,深情地说:“默默,你看我这花子言怎么样?”
我还没吐槽呢,子缄的声音就从温润的玉帘外传来:“自然不怎么样。”
花想容轻笑一声,脸都不转,一把抽出枕在我头下的枕头,直接扔了出去。玉珠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我心情大好也就不计较头直接撞到褥子上的事来了。
遽尔那精致的枕头又飞了回来,还带进来子缄和他手里一包东西。子缄扬扬手中的包装精美的盒子:“我的朋友来看你,在外面等着呢,你要见一下吗?”
花想容看向我,奇怪道:“什么时候你和他的朋友关系已经好到了能让人家亲自来探病?”
我也不知道,便问子缄谁这么热心。
“潘俊安,吏部的考工员外郎。”
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确信这个名字不在储存的范围之列。单手撑头,我小心地不扯到伤口:“我什么时候认识他吗?”
“他不就是去年蜀王府赏牡丹时的诗会状元嘛。他说他的小妾潘安知道你受伤了很担心,但又有孕在身,就由代为来看看你。”
噢,原来安安还真嫁给了状元,原来她真的改名叫潘安……唉,世上有些事,也许真是注定的。
我高兴地从床上蹦下来,动作之大还让花想容担心了一下。在她的帮忙下,我快快地收拾整齐,找个纱巾掩好脖子上比较丑陋的伤口,就愉快地拖着子缄出厅见客。
潘俊安是个有些腼腆的中年男人,肚子已经开始发福,配上一副老实面相,让人感觉十分亲切。从他那儿,我知道了安安在被李恪DD送给他不久就嫁与他作妾。而潘俊安原配早丧,又没续娶,安安实际上也就是现在潘家的女主人了。成婚后不久,潘俊安的老家来信,道老母身体有恙,又恰好撞上那段时间员外郎没空,安安就代替他回老家照顾生病的婆婆,一直到上个月才刚刚回到京城。
说到这,潘俊安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成亲时本想请程二娘子也喝杯喜酒,但那时刚好赶上韦府闭门谢客,我们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赏脸,就算了。”
我听了很是郁闷,吐吐舌头道:“那个时候不见客是刚好有事,但你们也不能过后都不通知一声啊。害得我到现在都没送个贺礼。”
潘俊安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能记着安安就已经很好了。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她很着急,可惜郎中一再嘱咐不能乱走动,所以只好让我来看看你了。”
“你们有心了。安安怎么了?可是胎儿有什么事?”
“嗯。郎中说胎位有些不正,稍不注意就可能流产。”
我吃了一惊,连忙吩咐管家准备几盒安胎的药品,由子缄硬塞到他手里。再闲话几句,他便告辞了。
见完潘俊安,我心情很不错,兴之所至便要拉着花想容去轧马路。没想到也是逛街狂的她今天听了却面露难色,还偷偷看向子缄。后者也是欲言又止,最后干脆直接把头别开。
有阴谋。等不到花想容的答案,我便使出降龙十八挠对她上下其手,直呵花想容痒痒。她一边躲一边笑,最后终于受不了地叫道:“你家那位吩咐了,以后没有他的允许,你不能随便出门。”
我动作一僵,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直觉告诉我——这种事情,是很可能会发生的。
可是,我依然希望花想容只是在跟我开玩笑。
静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问:“你说什么?”吐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都能想象自己脸上不可思议、想哭又想笑的蛋疼表情。花想容比较惨,她必须直接看到我的脸——于是她不知该怎么表达才能不睬我雷区地告诉我事实:
“那个……要不你去问三郎吧。诶,三郎呢?”
“刚刚光速溜走了。”
“光速?”
“你刚刚说韦子言说了什么?”
花想容为难地看着我,想说又不敢说、想劝又不敢劝,挣扎几番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他的确不许你出门了。可是子语,其实他这么做也能理解不是吗?”
“我……”
“我知道,你讨厌被限制自由的感觉,但这次的事情的确是闹的太严重。那把刀要是再深那么一分,又或是郎中晚到那么一会儿,你现在都不知道投到哪个胎去了。他那么紧张你,生气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就乖乖待几天嘛。”
我听她的话,尝试把气咽下去。可是一想到以后我再也不能爱去哪儿去哪儿,出个自己家的门都要请示半天,我根本做不到冷静:“我TMD哪件事做错了!”
花想容叹口气,继续耐心劝道:“不管怎么说,这次的确是我们做得不对,咱就先忍忍,等他气过了就没事了,好不好?”
“我又没做错,为什么要看他脸色?”
各位看官,花想容日常生活里脾气是十分火爆的,刚刚费半天老劲劝我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了。偏偏我又这副油米不进的态度,见我固执,她也气了:“你TMD差点把你自己弄死这件事做错了!”
“命是我的,我爱死不死。”
“是,你爱死不死。这么有种,自己跟你家那位说去!”
吵到这儿,我俩突然陷入静默。看着彼此熟悉而疲惫的脸,一阵翻江倒海的无奈和自嘲涌上心头。我有点想哭,所以别过头,使劲咬自己的手指。花想容的眼眶也红了,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许久许久不说话。
想到一句很不应景但是同样悲伤的话——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沉默到最后,我们终是哭了出来,不顾伤口,声嘶力竭。
第五十七章 争吵
当天晚上,我没有吃饭。花想容躲到以前的姐妹那儿,衣子缄则直接去找了梅汝林。整座韦府随着渐渐沉下的夕阳,陷入了无言的宁寂。
暖风吹动纱窗,两个丑娃娃在微风里追逐嬉戏。我盘腿坐在坐床上,撑着脸看他们一晃一晃的身影,想起了在吴县的最后一天时书斋里银铃说的话,然后想起了衡之,然后想起了梁小姐。
在我醒来的当天,子言就让人把梁云溪秘密地送回了苏州。子缄曾经隐晦地暗示过在送走梁小姐前,子言单独去了一次地下室并做了一些事情,但具体是什么,没有人知晓。我也不知道子言派去的人会怎么跟梁小姐的父母说,更不知道她日后的命运会怎么样。我只知道,子言严密封锁了我受伤的消息,出了这幢屋子,除了那个医生,再没人知道程二娘子又去鬼门关旅游了一回。这个消息已经永远留在这个屋子里,再没有出去一步的机会。
现在的我,也一样。
我讨厌叮铃哐啷的吵杂声,所以我喜欢宅在屋子里。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被锁着,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所谓的封校、封院、封楼。非典封校的时候,方易很受伤;高中不得不住校的时候,方易更受伤;到了大学,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不能出校门的时候,方易受伤到口不择言地骂娘。
可是现在,程子语连骂街的欲望都没有,只想哭、只想离开、只想干脆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去尝试各种可能回去的办法。
“叩叩叩,叩、叩、叩。”门外响起了韦子言专属的敲门声,据说还是当年子语专门给他设计的。“叩叩叩”是“我来了”,“叩、叩、叩”是“我、爱、你”。
请容我先恶寒一下再继续生气。
好了,生气。
我没理他,不开门也不出声。他很有耐心地继续敲着,每敲一次我都不由自主地想其中的意思,于是我也很耐心地在恶寒和生气之间分裂着。大概四五回后,他停了下来。我结束分裂,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按我的经验,这是他要撕下斯文外衣开始发飙的前兆。
“你如果不想发生十三岁时那样的事情,就自己把门开开。”
所谓十三岁时候的事情,就是有一天子语跟子言闹别扭,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子言在很耐心地敲门、很耐心地警告无果后,就很耐心地把程子语房间的所有门以粉碎性的方式全部拆了下来……
哼!你拆吧,反正钱都已经存了起来,大不了晚上多盖几床被子。我打定主意,坚决不理会某人的警告。又是一阵沉默过后,门“彭”地开了——可怜的小门板这次连扭捏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投奔墙上的字画而去。
风嗖嗖的,还真是有点冷——可惜我的脸更冷。子言直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我问:“为什么晚上没吃饭?”
我嘴角一挑:“关你屁事。”
子言的脸一下沉了下来:“我说过,不许讲脏话。”
“你还说过不许我出门呢。”
“我只是需要知道你出门要去哪而已。”
“所以每次我出门都得TMD向你报告请示是吧!”
子言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不、许、讲、脏、话。”
我刷的一下站起来,平视地瞪着他,大喊一句:“韦子言,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人是你!”他比我更大声地吼道,“我说过,那五年里我已经受够了。我不能忍受没有你的日子。从小,我就视你如宝,生怕你受到一丝伤害。可你却答应外公,要出塞、要去画那个什么地图。你说你想,我就帮你——帮你练画图、帮你练习辨认草木、星星、河流走向……帮你变得足够优秀,可以离开我去完成你的梦想。天知道我已经快疯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熬过那些年的。你还说你回来要去长安,所以我放弃山野来到朝堂、放弃松竹穿上这锦绣皮囊。只要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忍。我把你的生命视如我的生命,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它置于危险之中!上次为了赶地图,我一时疏忽没注意到你的健康,当郎中要我准备后事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情吗?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说着说着开始流泪:“我只想随你而去,怕你路上孤单,你知道吗?”
子言生性淡泊,很像父亲,只喜欢山水,厌恶权谋。我一直都明白,对于他而言,为了子语选择入仕是一个多么大的牺牲。但这些日子我看他在官场上游刃有余,我以为时间久了他慢慢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不再那么讨厌这个地方。这一刻我才知道,他始终都只是为了他的爱人在忍耐。
“在战场上,无论多危险的境地,哪怕是突厥人手上的刀下一刻就会落下我都没有怕过。可是那天我看着你的血从脖子里冒出来的时候,我恐惧得浑身发抖。那一刻我就发誓,我绝不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就算我自由进出也不会再发生那种事啊。”
“我不能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只有这样你才会安全。”
“这样我才不会安全。我会疯掉的。”
“那也比你死掉好!”
“韦子言!”吼出这一声后,我的理智告诉我必须冷静下来。子言没有错,他只是过度担心了。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们都应该好好讲讲道理。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酝酿了一会儿,我才重新开口道:“子言,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也知道以前的事是我不好,对不起。但是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一有什么事情我一定第一时间和你商量、告诉你,绝对不让你担心,好不好?请不要关我禁闭,我真的受不了。”
随着我的口气变软,他也渐渐平静下来。听了我的求,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死死地盯着坐床,末了一声叹息。
“我知道你自小生性散漫,不喜受拘。否则也干不出一个女孩子独身走北地的事情。但这次你闹得太过分了,不罚你你肯定不长记性。半个月内不许出门。”
也就是半个月后一切照旧。谢谢子言。
我抱了他一下,他别过头,又说:“门坏了,你今晚去客房睡吧。”
“不要我去你房间?”
“听话!”
和煦的夜风中,有两个人儿在悄悄说话——
丑娃娃男:这算是和解了?
丑娃娃女:笨蛋!
第五十八章 禁闭神马的,最讨厌了(上)
韦大爷的气是消了,本小姐的苦日子可是扎实地开始了。半个月,十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是拿来哈皮,那简直是弹指一瞬,要是拿来关禁闭么……
“咳咳,花想容,看看爷这身衣服怎么样?”
“姐姐,你今天已经换了十套了,咱敢不敢玩点别的?”
“才十套啊。”
“得,敢情你是打算玩到冬装去?现在虽说是乍暖还寒,但披狐裘还是比较能让人产生闷热感觉的。”
“什么玩,我是在给服装设计找灵感。”
“陆胥昨天说新一期已经出来了,最近不忙啊……”
“我未雨绸缪行不行?”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最近长空万里无云,旱得真是可以。你的绸缪是留着做冬衣么?”
我默默地收拾起衣服。开了门走出去。
“你去哪?”花想容在后面凉凉地喊,根本没有追出来的意思。
“出去找个角落画圈圈。”我头也不回地吼道。
但说是出去,也不过是沿着花园,郁闷地向厨房走去。其实厨房倒是真有后门能“出去”的,可惜已经被子言堵死了。即使没堵死,我也没那个胆偷溜。唉,心情郁闷总容易肚子饿,还是先去找点吃的补充完力气再继续郁闷吧。
进了厨房,犹在忙活的方婶头也不抬地招呼说:“点心在橱柜里,刚热的,二娘自己拿吧。”我默默地打开橱柜,把里面的冰糖银耳吃了个精光,然后转身对方婶说:“方婶,你忙不?”
“不忙,怎么了?”
“没。炉子借我使使,我饿。”
方婶看着我,不说话,更不挪窝。如果现在面前是花想容,我一定直接上手把她搬开,可是眼前是方婶,我只好继续默默地站着。
“二娘啊,说句话你别生气。”
“曰之。”
“你胖了。”
我更加默然,抱着受伤的玻璃心,背影悲凉地转身走出了厨房。音乐起,落叶和鸽子飞舞。
沿着小路,我吃了后更加郁闷地向花匠——张伯伯的小屋走去。
“二娘,张伯说他已经把能吃的花都给你摘了洗好放门前石板上了,你自便哈。”张伯伯的小徒弟张鑫远远地看见我走过来,连忙欢乐地嚷道。
我慢吞吞走近前,看清他脸上哈皮的模样才问:“张伯呢?”
“上街买新花种去了,他说花都快给你吃光了,得多补点。咦,今天手里怎么没拿肉?”
“我今天吃素行不行。”
他嘿嘿笑了两声,手脚麻利地给我搬来炭火、炉子和锅铲:“今天要怎么吃?胡椒粉和盐都没了,要不要我现在临时去给你弄点?”
“不了,今天减肥,就吃白水煮花吧。蔡依林就是这样子保持身材的。”
他一边帮我生火,一边奇怪地问:“蔡依林是谁?”
“嗯,一个会七十二变的娘子。”
他诧异地喊:“啊,七十二变?那她岂不是和神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