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一把抓住信,跳下秋千,闲闲地撕开了封口。她从里面抽出一张请柬,瞄了一眼后说:“未婚妻请你三天后在百味居吃鸿门宴。”
管家一听,不由得紧张起来:“百味居的菜虽说远近闻名,可它地处偏僻,恐怕不太安全。娘子,要不要我安排几个家丁跟你过去?”
我拿过请柬看了一下,潇洒地一挥手:“到时再说吧。”
管家走后,花想容收起嬉皮笑脸,认真地看着我道:“你不会真的打算去吧。”
我不置可否,嘴里哼着刚学会的小曲。她直接朝我屁股踹了一脚,差点没把我踹翻在地上。好不容易恢复平衡,我也不敢再开玩笑,点了点头说:“怎么说她都是严衡之的未婚妻,虽说现在还没结婚,以后还是要嫁给的。就算我跟衡之再少联络,他也还是子缄的好朋友。看在他的面子上,闹得太僵总归不太好。”
花想容有点担心地劝我:“你又不是没见识过那个女孩的两面三刀。我就不信,这次如果没有她在背后煽风点火,你和苏燕脂的事能闹成这样。小丫头才这么大点年纪就做得出这种事,你还是多考虑一下为好。”
我朝她感激地笑笑,安慰她说:“没关系,我会小心的。再说了,这里可不是她的地盘,不可能出什么大事的。”
她不屑地翻了翻白眼,不赞同道:“妒妇我比你见得多了,嫉妒女人能做的事情,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们做不到。而且,什么事才算大事,把你打一顿,用刀子划花你的脸,找人把你强暴了,还是直接把你卖给妓院?”
我崇拜地看着她:“原来你每天琢磨的就是这种事!”
她又提起脚,我连忙接道:“放心吧,太出格的事我谅她也不敢,顶多把我揍一顿。不过如果她真敢那样干的话,嘿嘿。”
“你别嘿了,虽说长安是你的地头,但韦子言现在不在,衣子缄整天见不着人,老高陆胥他们更指望不上,要是真出了事,连个救你的人都没有。不行不行,你还是别去了。”
我想想觉得也对,但心中对梁娘子的印象始终还停留在冬至一面时,她把满心爱慕和情绪全部写在脸上的那个女孩子,再想到衡之,觉得不去实在不忍,遂不再出声。
可是,三天后,百味居,我还是来了。Orz
拒绝了花想容的陪同,但听了管家的劝,带着几个看上去最结实的家丁,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往南城脚走去。
对于唐长安的南城,史书是这样描述的:“虽时有居者,烟火不接,耕垦种植,阡陌相连。”所以到底为什么百味居的老板会把饭店开到这种地方,我也只能理解为他的某种特殊爱好了。
梁娘子早早候在门口,远远地看见我便迎了上来。一大堆客套话后她领着进屋入座,我发现整个饭店就只有我们一桌,而且满屋子地装饰着黑色曼陀罗。一片妖冶的黑色背景下,全身红衣的她笑着说:“今天妹妹想跟姐姐好好赔罪,就把整个店包了下来,再亲自装饰了一下,姐姐莫要见怪。”
我看到这个光景,心里中明白了十分。招呼了一声后面的家丁坐旁边,我也依言先坐了下来。
黑色曼陀罗,无间的爱与复仇。
刚落座,她就端着一杯酒向我行了个大礼,嘴里姐姐妹妹叫着,不打磕巴地说各种赔礼道歉的话:“姐姐真是对不住,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妹妹不是故意的。你看在妹妹即将嫁给严郎的情面上,请原谅妹妹这一场罢……”
我好不容易听她说完,也跟着配合地劝慰各种“妹妹莫放在心上、姐姐知道只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之类的话,恶心得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听了后有泪花直在眼里闪动,好几次我看着都要掉下来了,她居然又把它成功地收了回去。终于把场面话都客套完,她用手绢拭了拭眼角,端杯过眉,说:“姐姐说得好。喝了这一杯,我们便是一生的好姐妹,什么误会都再不能把我们分开。干!”说罢便一饮而尽,喝完还倒杯示意。
我等她把酒杯放下,又给我把酒倒满,才慢悠悠地说:“妹妹,我不喝酒。”
她一愣,随即吩咐小二:“来人,给姐姐上茶。”
“不用了,我不渴。”
她听了脸又一沉,然后又马上一笑,各种表情到位得跟教科书一样。梁娘子站起来,朝我盈盈一拜,说:“没想打听好姐姐的习惯,是妹妹的不周。妹妹在此赔罪。如果姐姐不喝酒也不吃茶,那我们就先喝点汤吧。这里的龙凤汤很不错。”说罢她也不坐下,直接给我舀起汤来。
我看着戏已经唱不下去了,便站起身,轻轻按住她的手说:“不用麻烦妹妹了。今天你的这份意我领了,姐姐也早已不怪你。但这会儿家里还有点事,就先告辞吧。”说完抬脚便走,家丁见状也紧跟身后。
这时后面钪锒一声,梁娘子把汤勺扔到汤碗里,阴阳怪气地说:“姐姐莫走,妹妹还有话没说完。”
我头也不回地答道:“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今天我赶时间。”
她也不理会,径直又说:“妹妹想告诉你,这家店,我已经买下来了。”
听了这话,我把抬起的脚又放下,叹了口气转身。她在那边笑得一脸灿烂。我耸耸肩,让自己放松:“那就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她笑得更加灿烂:“姐姐别急啊,妹妹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呢。妹妹之前不知道,原来姐姐的弟弟就是严郎的好朋友,所以也没防着点。现在,严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而且不仅是严家知道,整个苏州城都知道了。因为有人把那本什么《君子世无双》拿到那边去,很多人争着传看。姐姐知不知道,妹妹现在不仅面临着严家的退婚,更是连苏州都回不去了。”
“我不知道,知道我就不来了。但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从来没想过要破坏你和衡之之间的婚事。”
老高,子缄,下次做好事之前记得先留名,我也好有个应对。
“衡之?你都叫的这么亲热了。如果你不想要他,你为什么要出现在严家!你明知道严明府一心想让郎君出人头地,如果能傍上你们家这棵大树,他又怎么可能还看得上我!程二娘子,你家世好、长得好、头脑好,连圣人都喜欢你。你想要什么样的丈夫找不到,为什么偏偏要和我抢呢。”
“去严家只是一个意外,我也是到了那里才知道严明府存的心思。可我真的从没有想过要把严景长从你身边抢走。况且他自己也跟我说了,他很满意你,很想和你结婚。在我眼里你们一直都是一对儿。”
听到我这么说,她本来还满是侵略性的眼里出现了些许柔和:“真的吗?严郎真的那么说?说他喜欢我?”我忙不迭地点头。她怀疑地看了我一眼,陷入了沉思。不久,她收起一脸阴狠,楚楚地哀求我道:“程二娘子,不,姐姐,你帮帮我。去跟严明府说说,去跟严郎说说……不,不行,不能让你见他。你去跟衣博士说,让他写信给严郎,就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之前的一切只是误会,让他不要跟我退婚好不好,好不好!”她说到后面,身体扑上来疯狂地攥着我的手。
我嘴里答应着,试图让她先冷静下来。听到我的应承,她很高兴,让人立刻拿来纸笔,要我按照她说的先写下来,再拿回去给子缄誊抄。
随着信越写越长,她渐渐不再激动,转而坠入到自己构筑的美好世界中。我趁机瞄了一眼家丁们,正被刚刚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制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
我紧张地思考要如何脱身。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然后苏德仁便闯了进来。他看到我,更加奋力地向前冲杀,无奈又冒出一堆人将他团团围住,场面十分混乱。哦,我知道了,人是从后堂出来的。
苏德仁的突然出现却激怒了好不容易平平静下来的梁娘子。她尖叫一声,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抵到我脖子上,嘴里反复地说:“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但念叨半天后,她忽然又说了一句:“走!”接着便在一群人的护卫下架着我往后面退去。
我看了一眼手上忘记扔下的毛笔,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武功能不能以此脱身。想了一会,叹口气放弃了。
出得后门,发现天已经半黑。梁娘子架着我上了一辆车,其余的人骑上马,快速地往城外的莽莽大山驶去。我仔细地听了听马的脚力,是好马。看到跟变戏法一样不断冒出来的人、眼前华丽的车厢还有奔驰的骏马,我不禁感慨:为了弄死我,你也真是下了血本。
听她对车夫的吩咐,应该是要出潼关,奔洛阳,然後过徐州一路向南到江陵,再转到苏州。看来暂时是不打算杀我,只是不知道将来会怎么处置。
吩咐完车夫,她变得十分亢奋,用高兴而快速的语调描述我们接下来路途的通畅和顺利,她预见到了她将能偶遇一个青衣翩跹的郎君,他对她一见钟情且一往情深。但是她的心已经属于严郎,所以不能再接受他的情意,两人只好忍痛分离,郎君从此一生不娶。她回到了苏州,发现真相已经大白,她是被人冤枉的。所有人都接受了她、怜惜她并喜欢她。严知县向她爹提了亲,她到家的那天正好就是花轿上门的日子。衡之一身喜服,骑着高头白马正笑迎她的归来。他们在傍晚的时候成了亲,共同接受众人热烈的欢呼和美好的祝福。
说着这些的时候。她抵住我脖子的手不断颤抖,陷入到彻底的躁狂中。
走了一段,可能她也累了。用麻绳绑住我的手脚,再恶狠狠地警告了我几句,便把我扔到一边。山路不好走,颠颠簸簸间我依然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剧烈的晃动把我震醒。听声音是有人从后面追了过来,正在和梁娘子的人厮杀。来人身手似乎十分了得,四下里只有剑的咻咻声、人的惨叫声和血的喷溅声。哦,不对,还有梁娘子惊恐的喘气声。她重新拿起匕首抵住我脖子,紧张地注视着车门。这时车厢因为马匹受惊已经颠得十分剧烈,我看着在脖子边沿滑来滑去的刀沿,开始构思自己的悼词。
果不其然,马匹突然的一声嘶鸣,车厢被带着立了起来,我们齐齐向后倒去。滚动间,匕首终于华丽丽地划破了我的脖子……
庆幸的是,在丧失意识以前,我听见了子言着急的呼唤以及,梁娘子的一声惨叫。
第五十五章 子言归来
“大哥,那个女人在地下室里时而又哭又闹,时而几天不说一句话,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说了,等默默醒过来再说。”
听到这句这段时间来完全没有变过的话,衣子缄表示灰常抓狂。他的确是死活想不通自家大哥为什么明明把人抓了回来又不闻不问,只是一心扑到二姐的伤情上:“为什么不把她直接送官府。谋杀可是重罪。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怕她逃脱不成?”
子言闻言轻蔑地一笑,唇齿间吐出的话语颇有些阴冷的味道:“逃?就凭她么?我不过是担心那群家伙判得不够狠,便宜了她。”
“那你把她留在家里算怎么回事,用私刑可是要获罪的。”衣子缄一脸“受不鸟”的表情,虽说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答案,但一向秉公守法的他还是无法接受。因此尽管知道子言不会听,他还是想努力一番。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预感——如果在老姐醒过来之前不把那个女人弄走的话,家里就要出大事了!
只可惜子缄的拳拳之心子言向来不在乎:“看默默的情况再说吧。要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也不用麻烦官府,我自己就把她解决了。”
子言年纪轻轻就经沙场,杀人于他的确也就是一件事而已。但衣子缄好歹从小到大都纯真无害,对于这种事还是比较看重的。所以即使心知无用,像刚刚那样,该说的他还是要说:“老姐要有事她就是谋杀成立,放官府也是要死的啊。大哥,我们犯不着为了她获罪不是?”
“死?你查查去年圣人才让杀了几个死囚。朝廷本来就全面减轻量刑,她现在神志不清的,再有人活动活动,到时你姐就白死了。”
喂喂喂,我说我还没死呢,你们能不能不这么未雨绸缪啊。
这的确也是事实,子缄心里哀叹一声,决定换话题:“老姐也真是的,去那种地方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幸亏那个什么苏德仁来报了信,你也恰好赶到,否则一切就晚了。”
冷冷地哼了一声,某人充分表达了对这个话题的不满:“你现在知道晚?早干什么去了!让你姐在苏州住到那个什么严景长家里我先不说,她跟苏燕脂斗气、在蜀王府被刁难、在‘云衣’被人当街辱骂、帮花想容争什么舞蹈大赛第一、还有这一场鸿门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居然都不知道,更别说蜀王府时你还在场!你是失恋了还是干脆死了!”
素有君子之名的韦子言向来不生气,一生气就是大气。不过不管是大气还是小气,见惯不怪的子缄都毫无压力。他嬉皮笑脸地劝道:“嘿嘿,哥,从小到大老姐一出事你就不淡定,这样不好。就像老姐说的,伤心还罢,伤胃就不好了。”
“你、给、我、滚出去!”
子言这一声吼,不仅把子缄吼跑了,也总算把我从这种半清醒状态中吼醒过来。
艰难地睁开了眼,便发现子言变得又黑又瘦,眉头也蹙了起来。这么英俊的一个人,脸上怎么能有忧伤呢?会老得快的!不自觉想起往日我不许他伤心难过生气焦虑的理由,咧咧嘴,我无声地笑出来。伸出手,想去抚平两道剑眉间深深的沟壑,可是没有一丝力气。张开嘴,想叫他一声,嗓子却火烧火燎地疼。干脆只是静静等待他轰完子缄,自己转过头来发现我已从阎王殿旅游归来的事实。
“默默?”
我笑。
“你醒了?”
我再笑。
他也笑了。
手举起来,却发现不知该先干什么。小呆了一会儿,他俯下身来轻轻地抱住我,一只手轻拍着我的头,低声呢喃:“对不起,我回来得太晚,让你受委屈了。”
即使在这种煽情的情景之下,本来应该湿润了眼睛的我依旧接着笑——我也只能笑了。只是笑着笑着,泪就真的流了下来。
子言握住我的肩,想用力又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抱着我,仿佛在抱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不知该怎么办,又舍不得放。抱了好久,他终于确信我是真的醒了,真的重回人世,不会就这么离开。这时咱家老大才想起来要问小二的感觉。我动动嘴唇,还是发不出声音,只好吐舌头舔了舔。
他试探着问我是不是想喝水,我点点头。他忙起身拿来水杯:“你伤到了喉管,所以不能喝太多。慢慢来。”
我以为他打算拿棉花给我抹抹嘴就算,谁知他直接把自己的口腔润湿,然后低头贴上我的唇。在我的嘴唇里,他灵活地用舌头撬开牙齿,一寸一寸,一点一点,仔细摩挲着每一个角落。依旧是那熟悉的霸道、混杂着无法言喻的温柔。但一刹那,我脑海里却闪过衡之的身影。
我这个混蛋!
身体细微地一颤,子言立刻感觉到了。抬起身子,他紧张地问是不是他的动作弄疼了我。我摇摇头,想怎么样解释。眼睛不意扫到窗外,便示意子言扶我起身。顺着我视线的方向,子言也看了一眼窗外。随后微微一笑,压住我的动作。从衣箱里拿来一件披风把我盖好,他才一把抱我到窗边。
雨潺潺,翠叶吹凉。水佩风裳无数,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窗外的荷塘,的确又是一片好景。不用太久,在明媚绚烂的夏日阳光下,这里又将开满热烈奔放的荷花,它们汇集了夏季所有的热情与精灵,在某个湿热的夜晚过后突然全力绽放。密密地、拥挤着盛开在我窗外的这片荷塘,每一朵都写满了子言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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