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公站在众人面前,背着手朗声道,“或许尔等之中,有人携有家眷,不如先到府上小憩,等到试完,再来汇合如何?”
前面不少老娘和妻室纷纷离开,似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那些等待陪同的书生。
赵普身旁的鸢歌皱着眉头,“兄长,既然这样,我也跟他们去了。”
“嗯,记得不要生事就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鸢歌似乎在何处都要如一的警惕,似乎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足以让他相信一般。
赵普看着面前的长龙顿时缩减了一半,不由得讪笑。
“这一场,我们是笔试。”看到家眷纷纷离去,钱公也是哑着嗓子开口道。“笔试答完分先后交卷,先者进入下一测试,而后者则或许有淘汰的可能。”
众人纷纷点头,一脸凝重。
一条长龙随着钱公入府,管家和几个小厮在一旁发放牌号。
赵普跟在前面的人身后,进入了一间屋子之中。
这屋内一片排列整齐的书桌。
这桌子并非是后世的方桌,反倒像是低矮的盘坐木桌一般,偏偏这脚下还是几个席垫,身前的几个学生见着架势,似乎非常熟悉,极为熟练的纷纷跪坐在这席垫之上。
赵普却是一愣。
这地方还得跪坐着?
脸上露出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赵普也有样学样的跟着跪了下去。
等到稍后人都到期了,这钱公才朗声道,“笔试三个时辰,论题在各位的卷首,我和管家亲自为诸位监考,还请不要动了徇私舞弊的心思。”
那管家也是朗声道,“诸位放心,我们钱公绝对不会误了诸位的功夫,即便今日没有入了钱公门下当门客,这卷试的内容,对于诸位来说也算是一次不错的历练。”
钱公缓缓摆手,“起身即落笔,诸位不得有误。”
众多儒生纷纷点头赞同,更有多人早在这时就已经摊开了桌面上的纸卷。
赵普则是认认真真的把他们的话全都听完,而后才不慌不忙的打开了试卷。
“额”
赵普也算大大小小这前世一辈子考过无数次试,却从未见过用繁体字书写的。
如今这还算是头一遭,赵普满脸错愕的看着面前的卷纸。
其中不过是五个竖着的大字,赵普却有五个不认识。
那繁体字之难,却是赵普瞎掰都摆不出来的架势。
脸色微微发黑,赵普只得做前世最熟悉的营生——趴桌子上睡觉。
一连半个时辰过去,这房间中有人奋笔疾书,有人抓乱发髻瘙痒,至于酣睡正浓的,恐怕就只有赵普一人而已。
一片论,总共就给三个时辰,有些人惜时,甚至求之不得。
没想到这赵普却是如此浪费。
似乎是被自己的鼾声微微震醒,赵普竟然霎时间睡意全无,猛地从抬起上身之时,却发现这脚下已经发软。
睡了半个时辰不改动作,腿自然也早已经发软,小腿上自然浮现出一股扎捅与酸痒齐飞的感觉,赵普不免急忙站起身来。
“丙生交卷!”
在众人一阵唏嘘的呼声中,只见赵普已然站起身,而一个小厮也顺势将赵普的卷纸拿走了去。
“丙生率先进入下一试。”
众人见状纷纷奋笔疾书,更是有之前的穷儒生急红了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看着手中的卷纸。
赵普则是一脸错愕,而后不免讪笑,他倒是想得开。
毕竟答得慢了,直接出局,相比之下,交白卷而给自己一点机会,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方法。(。)
第一百七十九章 拜为门客(二)()
小厮引着赵普来了一个稍显狭窄的房门前。
“丙生先进去吧,一会儿会有人来亲自考你。”那小厮转身便走。
赵普则是抬起双手推开房门大大方方的往里面走去。
从符司马到魏家,从契丹到九坎铺子。
这几年的光景,赵普见过太多的书房。
而这间,却是最让赵普震惊的。
站在这小屋之中,不由感到这屋子之中的狭窄。
屋子之中只有些许落脚的地方,甚至连转身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然而,这世上却也少有比这里更富饶的地方。
屋中放眼望去,全是一个个林立的书架。
如同一个偌大的藏书阁一样,若把这些书架比作树木,这里大概会是一座巍峨大山,树丛林立吧。
赵普不由得咋舌,目光越过那一册册书卷,似乎这些书籍都常年经手,每一卷都有边页卷曲的效果。
至于那些更古老些的木质书卷,则更像是有人手无数遍的抚摸,竹子和木头的材质上都有一层亮油。
从这书架之中好不容易钻出来,面前是一个破旧的竹编桌椅,椅子是逍遥椅,扶手旁正是一盏茶,许是隔夜的。
竹编的桌子上架着几只毛笔,砚台中是尚未干涸的徽墨。
这桌面上出了些笔墨纸砚倒也干净,只剩下了一本倒扣着的书籍。
赵普正拧着眉头在那认繁体字的光景,这破旧的木门忽然响了一声。
前来主考赵普的,正是钱公本人。
赵普见状恢复站姿,双手微微拱了拱。
那钱公稍稍颔首,“丙生,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姓赵,小字则平。”赵普答道。
“则平?看来是父辈多有希冀啊。”
赵普点点头,“家父本事武将出身,自然希望我也能够子承父业,可惜幼时身子骨差,只能谋些文试。”
钱公静静的看着赵普,先是听了听,而后眉目一挑,声音厚实,一字一顿道,“你不喜文试?”
“的确。”赵普点头,“钱公大能,小人也就直言。”
“在下不喜文试,却偏爱儒道。”
“从古至今,儒道既是通过文试才能看出的,你若不喜科举,为何来我这里。”这个钱公看起来有些动怒。
“文试不过是一场比试,所谓一试定终生也好,衣锦还乡荣也罢,可这些不过都是片面的。”说道这里的时候,看着面前的钱公稍稍缓了缓,赵普才继续说道。“尤其是在当今这个局面的时候。”
钱公似乎也有所唏嘘,轻叹道,“儒有还用?有时候我还真狠自己出身书香世家,偏不敌这一身戎马的。”
“钱公过谦。”赵普笑道,“武以开拓疆土,文才能治朝。若是由武得志,必定而后居功自傲,远不及文臣远见。”
双眼似乎微微一亮,钱公再看向赵普的时候,目光之中竟然有些许不同了。
“我很少见到你这样的人。”钱公不由得摇头道,“来我宅邸者,大多唯唯诺诺,更有甚者还会紧张失言,其中最好也不过是中规中矩罢了。你却能反驳我。”
盯着赵普看了一会儿,钱公的双眼微微眯缝,“那你以为这朝中众人,应当如何?”
两人的谈话,就像是一方牵引,一方循序渐进的契合。
赵普知道对方对自己此时已经有些兴趣,自然也就慢了下来。“在下之前也曾对钱公做了些功课。”
“哦?你说。”
“钱公大能,身为一方名儒却不惜浪费自身才华,也不会报效敌寇,这是文人不多的气节。”
“说道气节。”钱公冷哼一声,声音不徐不疾,“我听管家说,之前你和一个儒生在门外有些争执,赵则平,难道门外那个儒生就没有气节么?”
“没有。”声音冰冷而坚毅,赵普的言语中似乎没有半点避讳,直言道,“那不过是愚昧。”
“愚昧?”钱公冷笑一下道,“你还真敢说,这话要是放在大街上,学院中,自然受褒奖的都会是那个儒生,你口口声声说那位儒生愚昧,却又怎知,我不愚昧?”
“钱公的确不愚昧。”赵普朗声道,“前朝亡时,有太多大臣以身殉国,也有太多人为了做官继续待在朝堂之上,两者都不少,却少有像钱公这般辞官引退的。”
赵普继续道,“在下拙见,自以为钱公这般做法似乎比起那些以身殉国的还要难上不少。”
说道此处,钱洪生不免双手攒了攒,声音中多出了一抹叹惋。
“天下人都难,又何尝怕多我这么一个?”
“天下人都各有难处,钱公却选择归故里,乡野间赏识人才,栽培门客,为的是救国。”
似乎敞开了心扉一样,钱公终于换来了一声轻叹。
“不错,这的确是我的想法。”
看着钱公似乎少了最后一道提防,赵普也不由得微微一笑,“不知道钱公今日的试验总共备了几道?在下又能凭这薄弱见解冲杀到何等层次?”
“不必了。”钱公摆摆手,“只有这一道罢了。”
“一道?”赵普有些发蒙,“那先前一道是”
“你说那个文试?”钱公摇摇头,“那不过是我先前布下的一个考题罢了,或许其中还有些能够解答出来的,但也始终非我所愿。”
似乎扼腕叹息一般,钱公摇摇头,“倒是有个儒生见解还算不错,却终究还是纸上谈兵罢了。”
钱公看向赵普,“看你这架势,倒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说吧,以前是谁的门客?”
“门客?”赵普略显失笑,“这我可从来没当过,若钱公想了解我的事情,大可在以后慢慢说。”
钱公点点头,“你会有这个机会的。”
赵普和钱公拜别,便去了院落找鸢歌。
几个小厮似乎没见过这么俏丽的妞儿似的,各个盯着鸢歌看来看去。
鸢歌像是习惯了这种待遇,孤身一人坐在石凳之上,眉目冷清。
“鸢歌。”赵普远远的唤道。
鸢歌也时时抬头,“兄长,怎么样了?”
“估计差不多,不过还得等小厮通知。”(。)
第一百八十章 入座()
鸢歌点头,对于赵普,他似乎很是放心。
一旁的小厮见了赵普,也不敢造次。
毕竟,赵普现在的身份是儒生,而那几个小厮终究是些仆从,不是一个等级,也没有资格。
自古以来书生的地位便是上九流,与这不入流的身份自然待遇不一样。
“公子,可吃些茶?”几个小厮笑着问道。
赵普摆了摆手,无心于这些。
虽说刚才那个钱公对自已颇为看好,不过到底能不能入驻三千馆,还得看后来的那些家伙各个表现如何。
“哟,这位兄长还在呢?”
稍一回头,只见来人一身洗的发灰的棉布衣袍,凌乱的发髻也重新梳了几下,终究难掩落魄。
来人正是之前的那个酸儒。
酸儒拱手道,“这位兄长真是厉害,在座几十个儒生,唯有这位兄长一人睡在桌子上,起来便交了卷子,更要命的是,这卷纸上竟然空无一字是出于你手。”
“这位儒生答得可好?”赵普问道。
那儒生点点头,“我的文章全都是按着规格来的,虽说家道中落,但好歹也是上过私塾的,自然比你这中浪荡子要好上不少。”
这话说的句句带刺,似乎跟赵普结了仇一般。
对于这种人,赵普也懒得搭理,拉着鸢歌便要走。
酸儒却是朗声道,“这位兄长,我叫马四顾,还不知道阁下名字呢?”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会怎样?”
“这话可不是这么说啊。”马四顾笑道,“待会儿会有那小厮前来通报,咱们之中若是谁成了钱公的门客,就会当中被那小厮喊出来。”
“哦,既然如此,你就听着自己的就好了,何必告诉我?”
“这位兄长不是要带妹离开么?”马四顾摇着头,“待会儿若是那小厮一个不小心喊成了兄长的名字,我也好去那边帮着兄长通报一声啊。”
赵普冷冷的道,“不必,我这耳朵从来就好使,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正要带着鸢歌离开,那马四顾竟然直接站定在了鸢歌的面前。
“姑娘名叫鸢歌?真是好名字,不知道”
“这名字是兄长帮我取得。你要夸便夸他吧。”
不等马四顾说完,鸢歌便跟着赵普匆匆离开,只留下马四顾一人在原地不甘的嘎巴着嘴巴。
在厅堂处与众多儒生一道饮食,赵普也有些无聊,旁的有几个儒生都在互相谈天,唯有赵普坐在椅子上一副淡定神色。
“兄长该和他们说说话。”鸢歌看着赵普道,“别的人都是如此。”
“十多岁的小姑娘还都应该在家学习女工女训,从不杀人呢。”
被赵普说了一句,鸢歌顿时有些愤愤,“别人家的兄长也该有些兄长样子,不会终日无所事事。”
“不是我不理他们,是他们不肯理我罢了。”赵普倒也坦然,看着鸢歌道,“他们这些人当中,看上去都是随意的谈话,然而按照衣衫座驾早就分好了三六九等,像是之前那个酸儒马四顾,之所以孤身一人无人搭理,也正是因为家境寒酸,才无人理睬。”
“不是说读书人应当是天下最受礼的人么?”
“其中暗通环曲,不足以与外人道。”赵普低声道,“我这次前来一身棉袍,骑着毛驴,还带了个你,这样的形象在他们眼中是最不屑的。”
“不也有几个人带了家眷来么?”
“那都是书童丫鬟之流,你现在的身份不是我的妹妹么。”赵普无奈摇头,“现在这情况,即便我上前他们也不会理,况且我刚才交白卷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谁又会理会我这么一个无能儒生呢?”
说道此处,赵普微微一笑,那样子看起来倒像是自嘲。
旁人不知道赵普,可是鸢歌很清楚。
虽然已经离开赵普多年,他这边的消息,鸢歌可是时时在打听着。
赵普妻室乃是魏羽萱,魏家身价洛阳第一,这钱财本就不是这些儒生可比。
抛开这些不看,赵普多年历练,当过亲兵,也做了北域少主,北域之人虽然不算最多,却是有多少儒生也比不了的耳目。
再者,赵普身上还有荐书。
但凡今天赵普当众拿出来高官荐书,怕是今日这钱公的三千馆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门第了。
可是赵普,偏偏没有。
身为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人,赵普此番交白卷,与那钱公论道。
遭到了众人的诟病,却还只是负手微笑。
这番表现,倒是超出了鸢歌的期许。
和一众焦灼的儒生不同,赵普倒是坦然,吃了一个胡麻小点觉得不够,又拿了一个。
和在座几个强装镇定的人不同,赵普是真的泰然自若。
“瞅我干什么?”赵普伸手递给鸢歌道,“你要么?”
鸢歌恢复了冰冷神情,轻轻摇头。
不多时,小厮带着几个最末的儒生一道,从那后院的地界走了出来。
“诸位儒生辛苦。”小厮或许也是跟了钱公多年,有样学样道,“今日,我三千馆在此设下比试几个月,终于寻到了门客。”
“马四顾。”小厮看向四周,朗声道,“还请这位儒生前来上座,小人贺喜马公子。”
马四顾听到这话的时候,兴奋太过甚至有些失态。
头上的发髻在狂殿几下之后,甚至凌乱。
“小哥儿,你可知道钱公看上这马四顾哪一点了?”一个富家子弟面露鄙夷。
“马公子文采极好,在那试卷之上,唯有马公子一人言之凿凿,句句在理。”
众人虽然怨妒,却也只能无奈点头。
那马四顾没坐稳椅子,便径直前来道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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