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国君悼公在武宫第一天办公,到达的晋国八卿依次是:中军将栾书、中军佐郤锜(空缺)、上军将荀偃、上军佐韩厥、下军将荀罃、下军佐郤犨(空缺)、新军将郤至(空缺)、新军佐士匄。除此之外,还有四军官吏共二十余人。
悼公发话了,放逐不臣者七人其中包括弑君者程滑,以及前任国君幸存的嬖人夷阳五等。发誓遵守封臣义务的晋国卿大夫对于这一妥协方案低头表示同意,悼公下令任命新的八卿:中军将栾书;中军佐荀偃(中行偃);上军将韩厥;上军佐荀罃(智罃);下军将魏相(吕相);下军佐士鲂 (范鲂 );新军将魏颉(令狐颉);新军佐赵武。此外,公族大夫四人,分别是:荀家、荀会、栾黡、韩无忌。
御戎为并纠(栾纠,一般来说,国君的御戎也兼任“校正”官职,负责战车驾驶人员的培育,故称为“弁”);车右为荀宾;中军尉祁奚(羊舌职为副手);中军司马魏绛;中军候奄张老;上军尉铎遏寇;上军司马籍偃。
悼公这名十四岁的小孩挨个讲述他任命这些人的原因,比如说到魏氏突然获得了两个卿位,一个司马位,他的理由是:“当年攻灭潞国的战役,秦国人从背后偷袭,妄图败坏晋军灭潞的计划。魏颗凭藉自身之力在辅氏击败秦军,亲手俘获了杜回,他的功勋铭刻在景公的钟上。魏颗的功勋让秦国人至今不敢妄动,因此不可不起用他的儿子。”
悼公突然大面积启用魏氏的人才,他对魏氏的称赞淹没了对其余人的提拔,所以赵武突然获得一个卿位,大家反而没有惊讶的感觉,因为论祖先的功劳,魏氏哪能比得上赵氏,论本身的本领,即使魏相的文学才能再高,怎能比得上书写了《百器谱》、鄢陵之战中敢于单身追击十万楚军、击杀了潘党的赵武。
再加上悼公沿路显示出对赵武的亲切与偏袒,所以对赵武的任命丝毫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这样,赵武在二十出头的年龄,就相当于进入了政治局,成了政治局仅有的几个“常委”之一。唯一遗憾的是,因为郤家的覆灭,再加上赵武本身力量不足,而魏家要兼顾下军,所以重新组建的“新军”已经大大缩编了,缩编成一个加强师的兵力。
在这次任命中,士匄从卿位上退了下来,换上了他的叔叔士鲂 。而韩起原来在赵武的职位之上,此次赵武突然获得“超拔”跃升到了士匄与韩起之上,奇怪的是,所有的卿大夫对这种越级提拔毫无异议。
晋国是军国主义国家,将领同时也担任行政职务。赵武的新职位是皇宫守卫再加上军校校长、后勤装备部部长,类似原先韩厥所干的职务,因为他编录《百器谱》的名声,诸位卿大夫反而觉得赵武最适合干这事。
除了任命百官,悼公同时下令:免赊欠债(应为公债),资助鳏寡,起用被埋没的人才,救济贫困,援助灾难,禁止邪恶,减轻赋税,赦免罪犯,节省用度,按时用民,个人的欲望不与农时冲突。
整套新政在一天之内基本确立,官员们有升有降,但奇怪的是无论官职升降,刚刚集体参与了一场弑君行为的晋国百官们却都没异议,反而欢呼踊跃的齐声称赞悼公。
第一天国事会议结束后,赵武这名新任的八卿之一随同人流前往栾书的府邸进行交接,才走到栾书府门口,一名似乎早已守在那里的武士与赵武擦肩而过,低低说:“单姑娘在我们手里,她正在找你?”
“单姑娘?谁是单姑娘?你们又是谁?”赵武话才出口,马上想起单姑娘是何人,他抬脚去追那名擦肩而过武士,此时,元帅府守卫的武士已把目光投注在这里。
转瞬间,人海茫茫,那名武士的背影已找不到。赵武急喘几口气,心想:“单姑娘没事就好,现在只需等那些人联系自己了。瞧那背影,似乎是本国的武士,晋国人当中,谁扣留了单姑娘?想跟他开玩笑还是想要什么东西?”
元帅府门前围着不少车马,都是等待交接的。新升官,赵武细心的发现,所有官员似乎都喜气洋洋。
轮到赵武交接了,他被官员引入栾书的办公大厅。一路走赵武一路奇怪,怎么栾书的府邸如此简朴。不,已经不能用简朴来形容栾书府邸了,似乎“寒酸”两个字更恰当。现在刚刚春天。在春秋这个时代,由于缺少御寒设备,所以身为贵族,府院中最常见的东西就是一个硕大的鼎器,一座烧红的鼎器散发着腾腾热量,加热着房间,也同时显示着主人的财富与权势。但栾书身为执政,他的办公室里却没有一只鼎,四周墙壁空空如也,里面只有栾书的一张桌案,桌案边堆满了竹简。那张桌案破旧而古老,许多地方还被刻竹简的小刀划伤。
赵武看着四周空空如也的墙壁,忍不住感慨:“我家的销售人员不得力啊!常听他们说墙毯销售的多么火爆,怎么执政的办公室都没有卖出去一张墙毯,这说明我被骗了,执政的办公室都不挂墙毯,我家墙毯又怎么算时尚用品。”
栾书微笑着从后室走出,背着手看赵武四下打量他的办公室,他语气低沉的问:“武子,当初你加冠的时候也来过这里,怎么今天再来,依旧好像第一次一样处处好奇?”
赵武被栾书的话惊醒,他望向栾书,立刻吓了一跳。怎么半天没见,栾书的神色如此灰败,仿佛人生的所有奋斗目标都已经被摧毁似的,栾书脸上的神情全是萧索,以往他身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以及精明,全然不见了,只剩下一股心灰意冷的颓废。
栾书递上一件东西,摆摆手说:“这是竹符,国中的旅贲及虎士,有数千人,各个都记录在名册上,你拿这个竹符去校正那里领取名册,然后对他们进行清点,我这里就不详细说了。”
赵武躬身接过了竹符,栾书交代了几句,等赵武起身告辞的时候,栾书突然问:“武子,你说国君为什么任命你?”赵武带着天真的表情想了想,躬身说:“这是国君奖赏我的功劳!”
栾书笑了:“你听说了吗?国君已经派人去召唤他的同母弟弟杨干,三郤覆灭后,国君超拔魏氏、赵氏,理由上似乎无懈可击,但却另有深意。武子,这个小孩不简单啊!”
赵武理解不了栾书的话,按照自己家臣的交代,对理解不了的话就装深沉,所以他深沉的站了起来,深沉的鞠了一躬,而后非常深沉的走了出去。身后,栾书深深的叹了口气。
回到自己车上,赵武将刚才的情景描述了一遍给齐策,齐策嘿嘿笑了:“人都知道国君与你关系亲密,栾书却敢在你面前说国君的坏话,这是为什么?”
赵武反问:“为什么?”
齐策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大腿:“栾书弑厉公,又岂是为他一个人弑的国君?现在的国君一上来便扶植毫无根基的魏氏,扶植复起的赵氏,这是为了什么?这小孩子的心机实在可怕,他是为了制衡,为了制衡晋国卿族势力的膨胀。从君上召唤弟弟杨干回国的举动看国君有扶植公族势力的打算,真难以想象小小的孩子心思如此复杂,这还不可怕吗?”
看到赵武还不明白,齐策又解释:“元帅刚才问你的话,是代表所有的领主在问你,他问你在今后的君权与领权的斗争中,你站在哪一方面?正因为他是代表所有的领主在询问你,所以他不怕你跟国君私下里沟通,因为他不惮在你面前说国君的坏话。”
这下子赵武明白了,他想了想。答:“我傻了嘛!有了领权我才是一个小领主,没有领权我怎么有权力拥有财产,没有对财产权的保障我跟奴隶有什么区别?”
齐策点点头:“主上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就无需提醒了。元帅背后不是一个人,是一个阶层。没错,国君是对主上好,但主上没有了领权后,不过是国君的一个嬖人而已,元帅刚才是希望主上能把握自己的立场。”
齐策说这话时,武宫里,孙周正坐卧不安,他是被屋外的狗叫声,吵得定不下心神。翻来覆去之后,他起身走出自己的屋内。
国君的寝宫外值守的是公族大夫,此时,栾黡与韩无忌当值。
悼公不满的询问:“怎么武宫之内,走狗咆哮不止。”
栾黡正盘膝坐在武宫的台阶上,他翻了翻眼,看了看身高才及自己胸口的悼公,一点没有尊重的意思,回答说:“这是赵兵的体制,君上今后要是让赵兵守卫宫殿,听到狗叫声那是常事。”
韩无忌在旁站着,他拱拱手,谦和的回答国君:“君上,去年下军出战郑国,夜里被郑国军队偷袭,回来后武子就将牧羊犬编入军中。他说:人不能保持夜里一直清醒,而狗却能轻易做到这点。如果军中有狗守夜,以后别人想偷袭他就难了。”
韩无忌看到国君仍有点不明白,他马上又解释:“君上,武子的领地山多耕地少,为了吃饱肚子,赵地竭力发展养殖业,如今他们的领地里除了牧羊之外,还养鹿、养猪、养鸡、养鸭,而狗是赵地牧人家中必备的家犬,赵地百姓家中养狗技术卓越。
武子要求军中配备家犬守夜之后,拨给狗一个服役名额,凡家中缺乏男丁的人,可以献上自己家的狗作为战犬服役,这狗享有一份士兵的军粮,服役期限等同一个士兵,因为有这种优待,所以赵氏私兵中,狗也是一种军中编制。
君上昨天住宿在伯子同氏家中,值守的是伯子家的私兵,今天进入武宫,值守的是隶属新军的赵氏私兵,所以就突然多了狗叫之声,请君上多多宽待,这狗也是突然换了地方,所以咆哮不止,士兵们正在竭力安抚,等一会儿狗叫自然平息。”
孙周理解的点了点头,他一扭身,正准备返回自己的寝宫,突然间又发现墙头多了一些奇怪的设备,他指了指墙头,问:“那些是什么东西?”
第六十五章 谁是罪有应得?
栾黡没有回答,韩无忌解释:“那是床弩,是一种守城器械,去年才刚刚发明,这是赵氏私兵宿营时列装的防御设备,如今武宫由赵氏私兵守卫,他们就将这东西搬了过来。”
孙周笑了:“武子很谨慎啊!”
栾黡哈哈笑着附和:“没错!小武被人偷袭过一次,吓破了胆,宿营的时候格外谨慎,我听说他还给士兵配发了铲子,要求士兵在宿营的时候挖壕沟。这幸亏是在武宫,有宫墙遮挡,要是在野外,武子一定会命令他的私兵把营地外挖得丘壑纵横。”
对于栾黡的讥讽,孙周回应道:“武子做事如此谨慎,倒令我今夜可以安睡了。”
说完,孙周转身回到寝宫,身后,栾黡自嘲的笑了笑,他望向韩无忌,打算解释几句,却发现韩无忌压根没在意。他兴趣盎然的看着赵兵安抚战犬,分派巡逻路线。栾黡一愣,只好观察起来赵家私兵的行为。
第二天,二月初一,悼公正式进入宫城,开始处理国事。但他晚上依旧留宿武宫。
与此同时,楚国的攻势一拨接一拨,宋国在楚国的攻势下,连番告急。
春秋时代有句俗话说“郑昭宋聋”意思是:郑国人善于倾听别人的意见,容易投降。而宋国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坚定不移的不屈服,对宋国的外交工作很难做。由于郑国人聪明,所以各国争霸的时候都喜欢拿郑国人当作侵略的首选目标,而郑国人也确实听得进去道理,一遭受侵略,就投降,就向强国“纳征”,所以去侵略他们的军队绝不会空手而归。因此,各大强国都非常喜欢郑国人,不喜欢宋国人,因为这种喜爱,郑国平均一年遭受两次侵略。
与之相对应的是宋国,宋国人固执,即使被楚国人围攻长达九个月之久,城里已经到了“易子而食,析骸以蒙”(交换孩子来吃,用人骨做柴烧)的地步,但是宋国人宁可亡国也不签署“城下之盟”,最后只愿签订“我无尔诈,尔无我虞”的平等和约,所以宋国人深受强国痛恨,非到万不得已,强国一般不愿意去侵略宋国以达到称霸的目的。
因为这种民族习性,郑国平均一年遭到两次侵略,宋国平均六十年遭到一次侵略。
楚国现在围攻顽固的宋国坚持不停,这说明楚国人已经急了眼了,已经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
然而,此时的霸主晋国却无暇顾及自己的坚定盟友的生死,晋国八卿的位置刚刚任命后不久,第一次大朝会上小八卿之一、才华横溢的魏相去世。他的去世搅乱了悼公的公卿制衡计划,也使他上任以来第一次朝会中途停顿,公卿们纷纷表示将去魏地出席魏相的葬礼。
赵武是最后走出武宫的,他安排好巡逻与值守工作,走出武宫时,卿大夫已经走得没影,只剩下韩起还在陪伴他。赵武在武宫门口伸了个小懒腰,此时,武宫左右只剩下值守的赵氏武士,以及归他管辖的国君甲士。
韩起询问:“你是打算自己去魏地参加葬礼,还是派家臣代表。不过,我劝你还是自己去,你知道这次公卿大夫齐聚魏地,他们私下里打算商量什么吗?”
“不管是什么”赵武懒洋洋回答:“我出征在外一年,还没有看见我儿子呐,我要回家抱孩子去。”
韩起叹了口气:“也罢,你不想知道也好,我陪你去赵城。”
赵武有点感动:“阿起哥既然把这次公卿集会,说得如此重要,你怎好不去。”
韩起打断赵武的话:“上面有我父亲,下面有我哥哥韩无忌,我去算什么,不如陪你去赵城。”
正说着,一名武士模样的家伙慢慢走近武宫门口。那位正是曾经悄悄传话给赵武,谈起单姑娘的人,他刚才其实一直在墙角打量这里,可能是看到赵武跟韩起总不分开,无奈之下上前打招呼。
韩起看到此人走进,眼睛眯缝起来:“郤家的武士,郤至身边人,我认得他。新君登级后,元帅对三郤家的人并没有停止追捕,他竟然敢大白天行走在新田城,好大胆子!”
赵武冲那人招手:“上前来,左右都是我的人,这个是我最好的朋友韩起,你上前来说话。”
韩起瞪大眼睛看着赵武:“我竟然不知道,跟三郤有世仇的你,居然能如此平和的跟三郤旧日家将说话。”
走上前来的武士回答:“我知道现在附近都是你的人,我知道韩氏与赵氏好的分不开,所以我才敢上前说话的。”
赵武的神情确实很平静,严格说来,没有三郤就没有赵氏的灭家之恨,也就没有他的冒名顶替。所以三郤跟原版“赵武”有仇,对他反而有恩。所以他心中鼓不起仇恨的情绪,平静地问:“单姑娘在哪里?当初冰天雪地的,幸亏你们的照顾了。我似乎见过你!”赵武所说的“见过”绝不是指在郤家见过此人。
那人回答:“冬天的时候,我们护送夫人回鲁国,在小桥附近遇到施孝叔,那时大人在场。”
“哦,你所说的夫人,就是鲁郤姬吗?那么,你们是跟在我后面,从而遇到了单姑娘?”
“没错!”
“既然你们是护送鲁郤姬的,完全可以大摇大摆随意走动,怎么如此鬼祟?”
韩起插嘴:“鲁郤姬既然没有回鲁国,那她就应该被发卖成奴隶。我还听你说,施孝叔已将三郤的孩子扔进江里?那么她已经没资格拥有家了,因为她不再是亲族。”
那名三郤武士扫了一眼左右,说:“我等就是因为这个来找武子的,我们需要庇护。”
赵武沉思片刻,回答:“我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庇护三郤。”
韩起拦住赵武,反问那名武士:“你们藏匿在哪里?”
武士反问:“这是赵氏的询问还是韩氏的询问?”
韩起看了一眼赵武,回答:“算是赵氏的询问吧!”
武士看了眼赵武,见赵武一副默认姿态,于是小心的回答:“我们住在香町,单姑娘与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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