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的是:“好奇怪,我没有觉得半点疼痛。”智起战死。
他的死亡仿佛重重的一击晨钟暮鼓,惊醒了陷于痴迷当中的齐军。齐军的司鼓首先反应过来,他停下了鼓槌,惊诧的四处眺望,心中说不出自己是想寻找射箭者,还是想观察齐军的处境。刚开始,他的眼睛没有焦距,脑海里各种思绪纷至沓来,等他清醒过来,鼓槌已经不知坠落在何处,而胸口与背部,一前一后插上了两支箭。司鼓的喉咙还完好,他伸手摸了摸胸前背后,感慨:“好快的箭,我还没有觉得疼,已经扎进我的身体里。”
齐军鼓声停歇。正在进攻的齐国人如梦方醒。他们回头仰望主帅的战车,只见主帅的战车停顿在战场上,智起的身子矮了半截,他跪坐在战车上,下巴搭在盾牌的边缘,一左一右两根箭杆仿佛是下巴上长出的胡须,直愣愣的支在盾牌边缘上,鲜血顺着盾牌流淌。
智起右边,司鼓已经歪倒在战车边上。他的胸前胸后同时存在着两杆箭,鲜血顺着这杆箭将车轮染的通红。而智起的御戎已经找不见了,仔细辨认才能发现战车车厢不远处横卧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腋下、缺少铠甲防护的部位中箭,同样是一左一右两杆箭。而牵引智起指挥车的战马与牛也都翻倒在地,它们还没有死,但每只前蹄都插着一杆箭,正侧躺在地上拼命惨叫,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
当啷一声,一名齐国车士手中的战戈坠地,这个坠地声仿佛首张多米诺骨牌倒下,立刻引起了连锁效应,齐军纷纷松手丢弃了手中的武器,跪倒在地上,向赵军投降。
渐渐的,赵军停止了射击,头排戟手停止了与齐国人的缠斗,逐渐与齐人拉开距离,稍停,整个残余的齐军一起放下武器,向晋军投降。
赵武的战车进入战场,他走到智起的战车旁边,看到战车上三名甲士凝固的姿态,他轻轻叹了口气,冲着死去的智起发问:“智起,我知道国君逃跑了,我知道齐军的主要将领都走了,但你为什么留下来?或许你想拖住我赵军的脚步,但你没想到吧!齐国人根本不经打。我的骑兵还没有投入战斗,战斗已经结束了。你或许没有想到,我根本不在乎齐国君主的逃亡,我看中的是这二十万壮丁。你没有想到吧!你的牺牲毫无价值?”
远处,田苏与齐策一左一右匆匆赶来,他们身后尾随着潘党与卫敏。这两人后发先至,抢先赶到赵武面前,一左一右的呈上弓,得意洋洋的炫耀:“幸不辱命。”赵武赶紧冲这二位摆了摆手,大声说:“赏,重赏!你们二位赶紧帮我清点俘虏。”
田苏奇怪的看了一眼潘党与卫敏,眼珠一转,抢先说:“齐军的中军与后军还保持完整,想必很好统计。只是前军打残了,伤亡在八成之上。”
赵武转向齐策,下令:“执行什一律。”
田苏惋惜的说:“估计有十一万齐军俘虏,什一律执行下来,我们要杀一万一千人。”
齐策哼了一声,不满的斥责:“我晋国前前后后被这些人屠杀了两千人,当然要见十抽一,抽到死签的齐国降兵当场宰杀,以震慑降卒,报复齐国人的偷袭与屠杀。”
田苏嘴唇蠕动了一下,齐策马上用话堵住田苏:“我们已经开了杀戒,别管什么仁德了,霸主的威严接二连三被人冒犯,我们就是要让人知道,仁德的霸主在被冒犯的时候,也是有雷霆般的愤怒的。”
不一会儿,鲁军三位正卿,也就是三桓,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叔孙豹当先乐呵呵的说:“副帅,我们鲁军没有来晚吧?”赵武点点头,夸奖说:“鲁军当然没有来晚,这次鲁军可以分享三分之一的战俘。”
田苏马上插嘴:“我们韩氏、魏氏愿意与鲁国人同等待遇。”赵武轻轻摇摇头:“鲁国拿走三分之一俘虏,大约是三万人,魏氏、韩氏分享一万吧!如果还有些零头,我愿意再给韩氏分一点,剩下的,全属于赵氏。”
正在这时,许军统帅也乐颠颠的跑了过来,听到赵武的话,他不见外的说:“没问题,赵氏把剩下的俘虏全拿走,我们许国没有异议,只希望赵氏能给我们留一点汤水。”
田苏干笑两声,眺望着邾国方向,随口问:“我们还要追击齐国国君吗?”
齐策马上插嘴:“现在追击齐国国君,已经毫无意义。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把这庞大的战利品立刻押运回国。”
赵武望着齐国临淄方向,若有所思的说:“我听说有个词,迅雷不及掩耳……我赵氏连续作战,远远超过了一个服役年度应该作战的极限。现在也该回去休息一下了,我们立刻从卫国渡过黄河,穿越甲氏直接回国……”
赵武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但齐策明白了,他顺势补充:“从甲氏走陆路,还不够快速,不如挑选精兵,直接坐上卫国的战船,再到甲氏汇合赵氏战船……”
田苏是阴谋家,他也听懂了赵武的话,担心的问了一句:“有把握吗?”赵武摇了摇头,诚恳的回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于是,晋国的大军开始撤退,齐国国君顺利的逃入邾国,紧接着通过邾国返回国内。
赵武的军队回国途中,途径鲁国国都,鲁国国君盛情款待赵武。这次,鲁国人出的力少,在战场上只是扮演了一个打酱油的角色,事后却获得了大片的土地以及远远超出他们预计的战俘数量。鲁襄公非常开心,他盛情款待晋国军队,态度可谓前所未有的谦恭。
招待赵武的宴席上,鲁襄公命人唱颂诗经中的《召南。野有死麋》,其诗词为:“野有死麋,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麋。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撼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这首诗歌中最后三句,描写亲热时女子发出的断断续续的三句请求的话:“慢着点、轻着来!”“别掀动我的围腰”“不要惹得狗叫”。鲁国这是以男女之情比喻邦交关系,用青春女子的婉转求告表示鲁国对于晋国“行妾妇之道”。意思是:你们晋国大邦应该以仁义抚慰我们诸侯小国,对我们温柔点。
面对鲁国的谦恭,赵武赋了一首《棠棣》,意思是:咱们还是以兄弟相安吧!由此,鲁国君臣大为感激赵武,招待会结束之后,三桓出面,郑重拜谢赵武。执政叔孙豹开口颂扬说:“武子真是仁义呀!对我们鲁国关怀备至,简直让我们鲁国不知道该如何感激……”
赵武正在跟田苏与齐策窃窃私语,听到叔孙豹的颂扬,赵武打断对方的话,满脸的不高兴:“谁说我仁义了,我那么凶恶的一个人,怎么会仁义?卫国杀了我三百戎卒,我斩杀了卫国贵族三百家;齐国斩杀了两千晋国士兵,我斩杀了齐国士卒超过五万,我这样凶恶的人也能算是仁义吗?”
叔孙豹咳嗽一声,义正辞严:“古之贤人常说“忠、孝、仁、礼、慈爱”,所谓“忠”就是履行自己的职责,做事符合自己本身的身份(职业)。晋国是大国,是我们的霸主,盟约说“大毋侵小”,您作为晋国副帅,帮助我们这些弱小者,维护了我们的尊严,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此外,你忠于自己的国君,严格履行自己的职责,从不牵扯到晋国卿大夫之间的内斗,这实在是忠诚的楷模……
所谓 “孝”您以弱冠担当起赵氏复兴的任务,从一点一滴做起,使得赵氏家业能够重新崛起,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后裔,这就是最大的孝。所谓“礼”您任职多年来,从不逾越自己的本分,坚持按照春秋规则对待自己的上司与部下,对待我们列国也总是谦恭,遵守礼仪接待。
至于“仁”,所谓内外有别,武子您是百战百胜的将领,杀场上认真对待自己的敌人,这是你的“忠”,不是你的凶恶;是你的“礼”是你遵守为臣之道,是你在履行晋国副帅的职责,我怎么敢用凶恶来指责你?武子你征战杀场这么多年,连我鲁国的百姓都知道,跟着赵武子战斗,从来不会吃亏,事后的战利品分割,你总是用功劳大小作为标准,这不就是你的“礼”与“仁”吗?
至于赵武子你对待自己的奴隶,对待自己的臣属,那也是充满“仁”啊!我们鲁国就是因为你赵武子的仁义,得以侥幸避过灭国的灾难,也因此获得在齐国面前直起腰来大声说话的机会,全是因为赵武子你的仁慈啊!今后寡君还要多仰仗你的仁慈,才能够使我鲁国得以立足。”
叔孙豹是谁,是第一个评论“不朽”的人,他确定的“不朽”的标准是中华民族最终的“不朽”标准。此刻得到叔孙豹如此高的评价,赵武子心中没有觉得特别高兴,他只是觉得奇怪,莫非叔孙豹也是一个穿越人士,他比孔夫子提前数年谈到了“忠、孝、仁、礼”。
赵武子斜着眼睛看了叔孙豹半天,没发觉叔孙豹脸上的表情有什么异样。而对面的叔孙豹看到赵武这番模样,以为这是不胜惶恐的态度,他心中还直感慨:“不骄不躁,赵武子,大仁也!”
其实,是赵武误会了。在现代社会,中山国出土的青铜器铭文里,用它的鸟篆文字,铭文都是“天命、忠、孝、仁、礼、慈爱”之类不合时宜的东西。这说明,在春秋时代已经有了“忠、孝、仁、礼”的说法,孔夫子不过是总结了春秋时代的主流观念。
据说,赵武灵王灭中山国前,派侦察员刺探中山,回来之后这样描述中山王:“中山王喜欢跟知识分子交朋友,见到读书人就平等行礼。他经常送温暖下乡,到穷巷陋房里拜访离退休的老教授,问寒问暖。至于那些找不到工作的穴居之士(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专家教授,亦即:专门对领导的主张进行学术性赞赏及“职业举手同意者”),也都奉为上宾,简直就像侍奉亲爹一样侍奉他们。”
史书记载,赵武灵王听到侦察者如此说,大惊失色,感慨说:“完啦!这不是贤君吗?这样的贤君,我肯定打不过他了。”
侦察员说:“不然!以我之见,中山王喜欢让专家教授营造自己喜欢的舆论氛围,并召到朝堂上奉为显贵,他已经不知道事情的真假,只知道沉醉于自己制造的虚假气氛当中,结果将士们就没有激情在外杀敌。他上尊那些听他话、帮他编造事实的学者家者,那么农夫就不肯老老实实修理地球,都想着酸文假醋地跟学者学习拍马屁,说一些虚假颂扬的话,农田于是荒怠了,国家就贫穷了。这样的国家,不亡国才怪呢?您赶紧打它吧!”
赵武灵王听从了侦查员的建议,轻轻松松灭了中山国……
此时的赵武不知道原来时空的玄虚,他盯着叔孙豹看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便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叔孙豹以为我赵武从不参与家族争斗,他错了。
告别鲁国君臣后,赵武进入戚地。在孙林父的领地登上了战船,逆流而上,向晋国进发。
真实的历史上,赵武父辈、叔叔举家罹难,自幼幽闭山中。从他步入翻覆无定的政坛以后,人生惊涛骇浪,几度荣辱起伏,仅仅四十岁的他突然厌倦了险恶的官场。岁月蹉跎,人生虚妄,这个年纪的赵武多想高翔远引,羽化登升。但他一度拥有的炫烂梦想,却建功太难。晋平公不是励志图志的开明君主,谗邪图私的各家族同僚也不是他的知音。回首往事,他人生一场,蝇营狗苟,“蛆虫相争于粪土,满头白发来偏早,到手黄金去已多。”
所以,赵武与齐国交战后,大获全胜的他面对范匄的私欲膨胀,极度心灰意懒。同年冬天,在返回晋国途中他去河南温县冬祭了祖爷爷赵衰。此后便如垂死老人般,颓废地消耗完了自己梦中寄客般的俗世生涯。不久带着极度精神抑郁症死去了。
此时,整个中国正在经历千年未有的大旱……
此时,现在的赵武怀着一肚子阴谋,行进在归国的路上。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全是音乐惹的祸
关于晋国这一年的大旱,史书上还有另一种记载:传说卫国国君被拘捕押送晋国时,曾在濮水边打尖休息。半夜听到美妙的琴声,就让他的乐师师涓把旋律记了下来。到了晋都,晋平公在施夷台款待,酒过三巡,卫献公站起来祝祷说:“我在濮水边上得了首新曲子,请允许为您弹奏。”
爱好音乐的晋平公听了很快乐,不错啊!卫君要用音乐颂扬我,这简直是……太客气了。
于是卫献公请来卫国乐师师涓,让他坐在师旷身旁演奏。一曲未终,师旷随即制止道:“这是亡国之音,千万不要奏完它!”
平公问:“这个曲子是怎么来的?”
师旷回答:“这曲子是商朝的乐师“师延”作的,是给商纣王创作的靡靡之音。后来周武王伐纣,师延从朝歌向东逃命,跑到濮水就投河自尽了。这曲子一定是他们在濮水边听到的,凡是听过这曲子的,他的国家必将削弱,所以您千万不要听完它。”
师旷如此说,一个千古疑问产生了:古代没有录音带、没有电台,生活在春秋末的师旷,是怎么知道这首音乐是几百年前的商代音乐?音乐这东西,可不是口传心授能熟悉的,除非师旷亲耳听过。那么,最后的问题是:谁会演奏这首绝传的商代音乐,并把他演奏给师旷?
当时在场的人,没有在意师旷话里的漏洞。晋平公最喜欢声色,便要求师涓把曲子演奏完了。琴声缠绵凄婉,平公听罢,十分喜欢。
音乐平息,平公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师旷回答:“这就是《清商》。”平公好奇的再问:“这清商该是世上最凄美的曲子了吧?”师旷:“不如《清徵》。”
平公问:“我可以听听吗?”师旷回答:“不可以,古来只有德义之君才可以听《清徵》,您的德行衰薄,听不得。”
平公说:“寡人只是喜欢音乐艺术罢了,您还是弹弹吧!”
不得已,师旷接过琴来弹奏《清徵》。弹罢一段,只见十六只黑色的仙鹤从南方飞来,聚集在宫殿门口;弹罢二段,黑鹤排列成行;弹罢三段,群鹤纷纷昂首鸣叫,展翅起舞,鸣声曼妙悦耳,上达于天……
在座者无不惊叹,平公更是大喜不已,举觞而起,为师旷敬酒献寿。重新坐下,平公又问:“这首《清徵》该是世上最凄美的曲子了吧?”师旷回答:“不如《清角》。”
平公说:“我可以听听吗?”
师旷回答:“不可以。从前黄帝在泰山之颠召集鬼神,他乘着象辇,六条蛟龙一同牵引。毕方驾车,蚩尤在前开道,风伯呼风净道,雨师降雨洒道,虎狼跑在车前;鬼神跟在车后,地上匍匐着灵蛇,天上飞舞着凤凰。就在这次大会鬼神的时候,皇帝创作了清角这支曲子。现在您的德行衰薄,听不得,听了恐怕对您有所不利。”
平公:“寡人只是喜欢音乐艺术罢了,您还是弹弹吧!”
不得已,师旷操琴弹奏《清角》。弹罢一段,只见一片黑云从西方逼来;弹罢二段,狂风突起,暴雨骤降。席上,帷幕裂了,杯盘破了,房瓦掉落,满座人一哄逃散,平公被吓得爬在廊室里不敢动弹……
于是,晋国大早三年,赤地千里,平公本人也身染重病……
在这场赤地千里的旱灾当中,赵武的战船缓缓驶过旧都绛城。绛城城边,齐国人堆砌的武军依旧在那。赵武见到这一耻辱的标志,转身询问前来迎接的女齐:“怎么?这个武军还没有拆除?”
女齐躬身回答:“元帅自从曲沃回来后,除了他的儿子范鞅外,元帅再不愿意见其他外人。而范鞅目前正忙于瓜分曲沃,与魏氏、韩氏争的不可开交,故此忘了下命令拆除武军。此外,如今国内士卒连番征战,武卫军三个师已经打残,再也征召不起来响应赋税的人,所以这座武军一直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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