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外,韩起正在跟智盈、赵午两个小孩吹牛,讲述自己过去的英雄战绩。见到赵武出来,也没要求赵武解释,挥了挥手命令车队继续前行。而赵武也不想解释,他把韩起的车右赶下来,自己爬上了韩起的战车,原先赵武乘坐的战车则装上了那只沉重的木箱。
狩猎队下了山脚,坡下的庄园里,当地小领主已经赶着前来慰问。领主巡游,每到一个领地,附属领主有接待义务,这是封臣义务之一。韩起回身看着浩浩荡荡的大队伍,嘲讽的说:“你知道领主巡游,要求当地小领主接待,目的是什么?”不等赵武回答,韩起继续说:“是为了吃穷他。如果你属下哪个领主桀骜不驯,有反叛动机,那你就隔三岔五去他家吃饭,直到把他吃穷。我们浩浩荡荡三千多人,这小领主能不被吃穷吗?”
韩起的话倒让赵武想起了记忆当中一名契丹皇帝,那名契丹皇帝一年到头四处打猎,最喜欢找一些部族歇息下来。奇怪的是,契丹的政权并没有因为这名打猎皇帝四处游荡而叛乱四起,难道也是相同的原因?
不过,春秋时代虽然有领主巡游的规则,但执行起来还要看领主本身的行为。大领主都是贵族,贵族不太容易放下架子耍无耻。赵武仿佛记得几个国君出游的先例,他仿照那些国君,招手吩咐侍从拿来了一袋金币,赏赐给接待的附属领主,嘴里说着通常的客气话:“我于荒野行猎,凑巧走到这里,多谢盛情款待,对你履行的义务我非常满意,请收下我的奖赏。”
那武士郑重叩首,感谢了赵武的赏赐,而后上前一步,低声汇报:“主上,这几年我们看守“息园”非常尽心,目前,不曾有人骚扰过那里。”山脚下这座新的武士庄园当然属于赵武亲信武士,他们是负责保卫山中那座庄园的,那座庄园就叫息园。
韩起这才明白,他翻身看了看山里,恍然大悟:“原来,你幼年的时候程罂把你藏在息园里,原来那座庄园就是你幼年成长的地方?……你这次让我看到了赵氏藏身之地。你放心,我感受到你的信任了。”
赵武回身望着那座庄园,沉默不语。当初的知情者唯有程罂、武清、武连,如今程罂已去,武清、武连被赵武远远的派往中山国,师修已经垂垂老了,赵武的秘密即将被带入坟墓。站在山脚下,仰望自己的过去,过去的一切恍若昨夜。狩猎队伍再启程的时候,赵武兴致似乎不高,但他对搬出来的那只大木箱看守很紧。看到赵武如此紧张那只大木箱,韩起默契的不加询问。队伍沉默的进入赵城……
此时,栾盈已经抵达栾氏封地曲沃。经过了几天运作,胥午召集曲沃城中的勇猛者(有力者)饮酒,乐声奏起,众人畅快淋漓,玩起了当时的饮酒诗,玩耍起投壶掷箭游戏,舞妓们翩翩起舞,酒至酣处,胥午突然放声大哭。
众人愕然,乐师也很纳闷,他们停住了奏乐,喧闹的宴会顿时鸦雀无声。许久,一名客人小心的问:“大家都在饮酒作乐,宰卮(贵族管家)为什么嚎啕大哭?”
胥午嚎哭着说:“我等在这里还能喝酒享乐,少主却要颠沛流离,身在异乡有家难回。想起在外流浪的少主,怎么不让人悲从心来,诸位别劝我,让我好好哭个够。”宴席上,客人都喝高了,喝多的人容易冲动,胥午这么一说,众人看看眼前的酒,端详一下大厅内的乐师,酒气上涌,禁不住也要干嚎两声。
在一片鬼哭狼嚎中,胥午感慨:“假如少主人能在这里,大家会怎么办呢?”客人们全喝晕了,为了体现自己的豪爽耿直,他们不加思索的回答:“如果我们能再见到主人,为他去死,虽死犹生!”
胥午干笑一声,举杯再劝。于是,有人拍着桌子,一边漫骂,一边长饮。也有人一边嚎啕,一边猛喝。酒过三循,胥午再次哭嚎:“假如少主人真的在这里,咱们怎么办呢?”众人咬牙切齿的回答:“能再见到主人,我们会一心一意跟着他!”
此时,场中有人开始哭泣,有人信誓旦旦发誓,有人跺脚捶胸、有人叹息频频……就在一片喧闹中,栾盈身穿晋国正卿的官服,施施然走出来。顿时,宴会上的喧闹嘎然而止。大家都傻眼了。
栾盈神色平静的一一拜谢众人。春秋人比较重视誓约,刚才不少人发了誓,即使没有发誓的人,他们摇晃着沉醉的脑袋,也想不起自己是否发过誓,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决定尾随栾氏。于是,栾盈通知魏氏,两个家族相约共同起兵,一起向国都发动攻击……
此时,赵武正在会见附庸家族。这些年来,许多附庸家族每战争先,因此分得不少战利品。但随着晋国推行职业兵制度,加上赵氏职业兵制度逐渐定型,许多家族担心今后没有参战的机会。而没有参战机会,意味着家族今后也就没有了扩充领地,及缴获战利品的机会,于是,很多附庸家族一起来拜见赵武,打探赵氏今后的动态。
一番乱纷纷的拜访之后,大多数客人告辞离去,剩下了几位重量级的附庸,为首者是郤温子。郤温氏自从做了赵氏附庸后,只在攻击中山国的时候获得了一次出战机会,此后历次出战,郤氏、或者温氏很少得到出战的召唤。眼看过去身份相当的领主们一个个窜了起来,成年的郤温子清楚的知道赵氏与郤氏之间的恩怨,为了彻底消除隔阂,郤温氏这次下了狠心,拿出了家族珍宝作为礼物奉献。
赵武斜着眼睛看着郤温子献上来的两份卷轴,脸上全是怀疑的表情:“你说这三管卷轴,一管装着珍贵《河图洛书》,两管装着《神农百草经》的残片?你确定都是原本吗?”
郤温郑重点头:“我郤氏出自于姬姓公族,昔日(晋)献公征伐翟人,公叔虎(公族子弟)奋勇当先,带领我军攻破翟人营垒,打败了翟人。事后(晋)献公把郤邑(山西泌水下游一带)封给他,建立附庸郤国,为子爵,称郤子。由此,我郤氏得以建立。郤氏家姓渊源,传承数代,这《河图洛书》是先主从王室获得的。《神农百草经》则是家族留存。现在我郤氏为赵氏附庸,不敢私藏这样的东西,恳请赵氏收纳。”
赵武轻轻将三个卷筒放到一边,不敢轻易揭开筒盖。在赵武的记忆当中,《河图洛书》算是《封神榜》中神仙哥哥最厉害的武器,任他多大的神佛,一见到《河图洛书》,如果不赶快逃命,那便会眨眼间变成一滩污血。这样的仙家宝贝,赵武可不敢轻易亵读。
他想了想,召唤家仆:“去叫巫师来,让家族巫师过来看看这玩意。”家族巫师听到这消息,跑得跌跌撞撞,连声称:“《河图洛书》,有了这玩意赵氏家族的巫术水平与占卜水平,将会大大提高。”啥,这玩意只能提高赵氏的巫术水平,不能让赵氏人人变成神仙?也不能提高赵氏的生产力水平,不能提高赵氏的科技力量?赵武两个眼睛瞪的如同牛眼睛,他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时激动说错了话。
巫师颤颤巍巍的拆开存放卷轴的筒子,韩起见赵武神色激动在一旁淡淡解释:“据《周书》记载,《河图洛书》是上古先明烧烤乌龟壳记录下来的乌龟壳的裂纹图谱,据说能够从不同的裂纹图谱中观看出吉凶,而不同的裂纹图案,也预示着不同的结局。先明把这些图谱收集出来,于是成了《河图洛书》。”
赵武气得直哆嗦,他真想跳起来狠狠的踢一踢郤温氏的屁股。拿一个描画乌龟壳的图谱来,当作仙家第一利器,无上的修仙宝贝,他郤温氏是来恶心我的。定了定神,赵武冷冷的一指装《神农百草经》的卷筒,平淡的说:“上古时代,揉制牛皮的技术可是不行,巫师,你取出《神农百草经》的时候可要小心,那牛皮可能脆的一碰就烂。”
巫师小心的倒出牛皮,而后趴在牛皮上端详半天,转身向赵武汇报:“看不懂!”
第一百八十二章 鏖战在国都
赵武点点头:“你当然看不懂了。如今,秦国的文字跟我们不一样,楚国的文字跟我们不一样,齐国的文字也跟我们不一样……上古时代还没有文字呢!人们都是结绳记事,而后口口相传绳子上系的第一个疙瘩是什么,第二个疙瘩又代表什么。所以如果这真是神农氏写的百草经,那时候还没有文字,只是一堆符号与绳子疙瘩,你能看懂才怪了。”
巫师赶紧指一指《河图洛书》,强调:“这份图谱有用,真的有用。”
赵武轻轻点点头:“这是郤温氏家珍藏的传家宝,你拿去誊录一份,原图还给人家。至于《神农百草经》,既然是郤氏的传家宝,我不敢轻易贪占别的家族重宝,请郤温氏拿回去吧!”
郤温氏表情有点讪讪,他收回了两卷《神农百草经》,静静的看着赵武,赵武点点头,轻描淡写的说:“先人曾言:未立寸功,不受寸士。郤氏的家族武士今年向卫地集结吧!我许可你们参战,希望你们能在战场上获得自己的荣誉。”
军国主义国家以战争和扩张为人生宗旨,让郤氏参战不是对郤氏的惩罚,而是奖赏,这跟春秋后的概念完全不同。郤温氏本以为此行是一场失望,得到这个结果,喜出望外,再三拜谢而后告辞。
等他走后,韩起在背后嘟囔:“神农氏时代的东西,恐怕对现在没有指导意义。那时候,植物的称呼与现在完全不同,即使那份《百草经》能够看懂,我们也要像猜谜一样的猜书中说的那个植物是什么,我看它的用途还不如你写的那份《百果图谱》。”稍停,韩起见赵武没有反对,马上说:“把你家的《百果图谱》给我两份,我打算回去后尝试着种种果子。”
韩起所说的《百果图谱》是赵城学宫近几年的作品。因为赵城学宫的主人是赵武,此书编撰过程中,赵武也出了很多主意,是他亲手确定了本书的大框架,甚至大约规划了书的内容,所以书编成后,以赵武的名义刊发于世。
《百果图谱》仅仅是赵城学宫这几年的出品之一。赵城学宫借鉴了齐国稷下学宫的运作,却又摒弃了稷下学宫只清谈不做事的习气。这几年来,赵武鼓励著作。为了扶持赵氏垦荒工作,赵城学宫特意研究了各种与农业相关的科目,并在叶公的帮助下,每本书都配上了插图,使得新出版的书籍图文并茂。
这批新书当中,《百果图谱》收纳了三百多种可以食用的野果,并详细讲述了这些野果的栽培技巧,生长习性,以及开花结果时期、采摘技巧、酿酒技巧等。本书还创造性的加入一些养身内容,告诉读者食用野果有什么益处。类似的图书还有《谷物图鉴》、《农具图鉴》等等。这批图书大大提高了赵氏的农业水平,当然,也成了各大贵族垂涎的对象。
赵城学宫拥有两座图书馆,一座图书馆是全开放型的,面向所有求学的学子,哪怕他是外国人,来赵城学宫旁听一两天,也能获得阅览的资格。而另一座高等图书馆,则只面向赵氏家族的官员以及赵氏武士、家族成员。上面所说的那批新书籍,都只存放在高等图书馆里。
赵氏、韩氏现在好到不分彼此,韩起开口,赵武没二话:“回头我送你两本,不过这些书……”韩起马上接过话头:“当然,我当然会严格保密,绝不让旁人乱看一眼……说起来,田苏原来有进出你图书馆的资格,怎么最近图书馆守卫的武士拒绝他踏入馆中?”
赵武沉吟了一下,答:“赵氏没有什么好瞒韩氏的,但我赵氏最近研究了几件武器,田苏在闲聊的时候,无意中说给魏氏了,有人向我汇报此事,所以我取消了他进出图书馆的资格,意思是想警告他一下。你回头叮嘱田苏一声,他那好炫耀,好夸夸其谈的毛病,自己要警惕啊!”
韩起答应:“没错,你处置的对,我回头警告一下他。”
此时,栾氏的队伍已经启程,他们气昂昂的穿过了智氏领地。智氏武士见到这只大部队,闭城自守,并迅速将消息通报范匄与赵武。其中,通报范匄的信使顺利抵达元帅府,通报赵武的人与赵武擦肩而过。赵武在处理完赵城事务后,与韩、智两家的队伍继续动身,前往国都,他走的是冀城线路,与智氏使者擦肩而过。
这一天,范匄正在跟晋平公的宠臣,也是国君的马屁精乐王鲋喝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边喝酒边欣赏歌舞,正在高兴,智氏派出的信使赶到,报告范匄:“栾盈来了,他带着曲沃的武士三千,即将进入国都。”
范匄大惊,他手足无措的说:“不好!我家族的武士分散在乡里,现在召集恐怕来不及了,我府中只剩五百甲士。栾盈、栾乐、栾鞅三人素有勇名,指望我府上这点人抵抗,恐怕不成。嗯,栾氏从曲沃来,他们要从南门进入国都,南郊是赵武的庄园,快请求赵武拦截,赵武子擅长突击,如果他愿意动手,恐怕栾氏进不了南门。”
乐王鲋鄙夷的看着手忙脚乱的范匄,心说:“赵武擅长突击,没错!可你范氏临时都聚集不起来多少武士,赵武又能临时聚集多少家族武士来?这是一场栾氏跟范氏之间的冲突,栾盈是来报仇的,赵氏凭什么让自己的家族武士,以寡敌众的去突击栾氏三千人的队伍?”
范匄手忙脚乱的派出了信使,乐王鲋叹了口气,此时,他已经不得不伸手帮助范匄了:“赵武子正在巡游各地,他不在府中,恐怕府中武士也聚集不起来抵抗力量,所以通知他没用,我看唯一的办法……”
范匄拉起乐王鲋的手,连声催问:“还有什么办法,快说。”
国君的宠臣乐王鲋慢悠悠的说:“不用怕!栾氏从外面来,是叛乱,厌恶它的人很多。您是执政,代表晋国官方,大权在握,有什么可怕的?挫败动乱关键在于反映敏捷,您一定要振作!我记得君上的母亲刚刚去世,身为元帅,你似乎没有前去问丧。”
范匄是聪明人,他眼睛一亮,马上明白了这位国君宠臣的建议………劫持国君。
范匄连声下令,他命令自己两位平妻穿上丧服,与自己同去国君的宫城吊丧。临走前想了想,他又命令自己的女儿、栾盈的母亲栾祁氏一同前往,他对女儿说:“栾盈是冲着你来的,我们都走了,你留在家中,不免成为栾盈针对的目标。而栾盈的军队为了攻击你而攻入范府,咱范府的财产也要受损。如果你跟我同去向国君吊丧,栾盈没了借口,他就不来攻打范府了。”
走出大门,范匄冷静下来,恢复了一贯的聪明,他马上吩咐儿子范鞅:“栾氏攻来,关键是魏氏,其他的家族不会牵扯进入这场内斗。魏氏跟栾氏关系亲密,一定会帮助栾氏,你去魏舒那里,一定要把魏舒笼络住。另外,赵氏跟栾氏曾经有家仇,栾氏一旦得势,赵氏也会担心波及。如果有可能,你联络上赵武,让他伸手拉我一把,我范氏一定会记住赵氏大恩。”
范鞅遵命,立刻带着家族武士赶往魏舒府。当他抵达魏舒府上的时候,范鞅见到魏府动态,惊出一身冷汗。下军将魏舒已经派遣武士打开了晋国都城南门,魏府之前的广场上,魏氏武士已经穿好了铠甲,排列成阵式,似乎正在等待出发的命令。
见到范鞅冲过来,魏舒愣了一下。就在他发愣的瞬间,范鞅快速跳上魏舒战车,他紧紧握住魏舒的手臂,右手紧握剑柄,左手抓住车的挽带,命令驱车离开行列。范鞅是打算把魏舒的车与其部队分开,便于挟持。
连续几个动作之后,魏舒已经不知所措。魏舒的车夫请示去哪里,范鞅握剑回答:“去国君那儿!”
此时,范匄已“守护着国君”一起奔入“固宫(即武宫,是晋君的别宫,有守备设施)”固守。如此一来,栾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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