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习惯了“被代表”的赵武感受到了“封建”………这是一种完全的自主。一时之间,领悟了这一切的赵武很不适应。
齐策在府门口迎上来,看到赵武的脸色,他微笑着说:“看来主上是想通了?这就好!国君怎么说?”
赵武回答:“国君把甲氏的直属领地全部放弃了,那些直属领地现在全部赏赐给赵氏跟一些小家族附庸,还有许国。许国的事情,今后全由我们做主。”
齐策大惊:“主上没有推辞?虽然甲氏现在荒凉,但只要整修堤坝,建立引水渠道,让淤田排除积水,那里就处处是良田。国君让我们独享甲氏,这不是说:今后,整修甲氏的苦活全由我们赵氏一人承担,但等到甲氏整修好了,变成了万里沃野,我们就成了各大家族的靶子。到时候,诸卿们打算瓜分我们田地,我们出来反对,不免要触犯众怒啊!以三郤之强大,尚不敢与所有家族做对,我们……”
赵武回答: “我也推辞了,当场还拉上韩氏魏氏作伴。另外,智氏也打算出两千人,与我们一起垦荒甲氏。”齐策微微摇头:“其实,有了魏氏韩氏参与,就已经不错了,何必要智氏呐?”
“智盈还小,至少有二三十年成长期,我们就把甲氏经营成智盈的直属领地。这样,二三十年期间,我们跟智氏不会起冲突。”齐策叹息:“我怕二三十年后,那块领地会成为我们跟智氏冲突的导火索。”赵武淡然:“二三十年后的事情,谁能精确预测?再说,赵氏经营二三十年后,我还要担心别的家族的抢夺,那我岂不是太没出息了?让我们且顾眼前吧,赢颂在哪里?。
齐策手一引,领着赵武进门,边走边说:,“他已经在大堂等了很久。据他说,运粮的秦国人现在歇在魏家领地。但秦人入境,魏绛怎么没跟我们打声招呼?”
齐策与赵武边说边走,赵武没来得及琢磨已进了议事大堂,枯坐许久的赢颂也不问赵武跑去哪里了,他只是催促:“赢武,你的战马呢?我们那里急等马用。赶紧,我卸下粮食马上运马回去。”
赵武坐下来,招呼仆人替赢颂准备礼物,又端起一杯酒来,祝酒替赢颂洗尘:“颂,你好不容易穿过了崤山,辛苦了。秦军前线将士既然等着马用,我也不耽搁你……这样吧,我赵氏擅长单骑走马,行军速度比较快,你通知运粮的秦国民夫,从魏氏继续前行,我派人接应他们前去赵城,让他们在那里卸下粮。或许他们卸完粮食,我的武卒已经把战马运入你们兵营。”
赢颂欣然点头:“这样好,两不耽误。哈哈,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要医学典籍,还打听白巫的事情。白巫听说后,也想来赵地看看,可惜国君不放,白巫只好把他毕生著作让我带了过来,我就放在粮车里,希望你看后能跟他好好交流。”
说完,赢颂被酒气吸引,他低头啜了一口酒,闭着眼睛回味酒的清香。赵武趁机轻声问:“秦国已经兼并了西戎,我听说西戎人擅长养马,所以,秦国不应该缺马啊?怎么会从我赵地购买战马?”
赢颂又抿了一口酒,含着酒含糊的说:“秦地虽然不缺马,可天下的战马比不过你的战马!我听伯乐说,你家的战马可以连续奔驰数百里,这点,我们秦国的战马做不到。寡君也亲自测试了,我秦国战马要是连续奔跑数天不休息,必定跛了腿,彻底废了。”
明白了,这是马蹄铁的功劳。秦国人这次打的是突袭战,他们行军快速,为的是打晋国一个措手不及。这样快速的行军,没有马蹄铁的战马受不了。所以,秦军抵达后,战马损伤一定非常严重,这才派出赢颂,以宝贵的军粮换赵氏战马。
赢颂喝了几杯,齐策过来汇报:“我们已经凑齐了一千匹战马,请赢颂大人清点一下,如果确认无误,就让他们动身。”
赢颂站起身来:“我也走,我随你们送马的人一块走,顺便到魏地通知运粮的人。这些运粮的秦人先放在你那儿,回头我派人来接他们。”
赵武挽留:“颂,你风尘仆仆的来了,席子还没有坐暖就要走,这怎么行呢?……我还没有好好招待你呢!”
赢颂表情平静的回答:“我们秦人就是辛劳命,不打败晋国,我们不会休息。战争马上就要开始,我应该是个参与者,不应该坐在新田城里等待结果。”临走的时候,赢颂终于说了一些实话。
赵武笑了,他也不挽留赢颂,只是端起酒杯来,为赢颂送别:“任何人都可以发动战争,包括懦夫和愚蠢的人,但要结束战争,却须得到胜利者的同意。”稍停,赵武微笑着补充说:“两百年来,我们一直是胜利者,虽然偶尔有小的失败,但我们终究是胜利者。我们做了两百年霸主,战争的结束,从来就是听凭我们的同意。”
赢颂一抱拳:“战场上见………若他日狭路相逢,但愿我能活捉你。”赵武笑的很憨:“养由基都不敢说这个话。”赢颂大笑:“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赵武说的是大实话,以前他身边没有潘党的时候,曾突击到楚国国君战车前,养由基都没敢动手。当然,赵武也没敢动手,他立刻调转马头跑路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身边有了“天下第二”潘党,加上一个名射手公孙丁的徒弟卫敏,再加上剑术惊人的英触,勇力过人的林虎,嗯,再加上他自己也有一把傻力气。养由基虽猛,面对这样一群“打怪组合”也要掂量一下。当然,掂量的结果很可能是:“乌龟流典范”赵武依旧不敢动手,依旧调头跑路。但养由基绝对也是一头冷汗,也不敢动手。当然,养由基现在不敢动手,绝不是因为担心国君的安全而投鼠忌器。
赢颂虽然不理解赵武的狂言,但他了解赵武的性格。一向强调“安全第一”的赵武突然对春秋单挑战如此有信心,那一定是有原因的。赢颂忍了忍,默不作声告辞。
随着赢颂的离去,晋国加快了战争准备。这年春末,晋国公布了相关政策,其中包括迁移许国百姓,把许国的旧领土划归郑国,等等。郑国听到这个消息惊呆了,他们马上响应晋国号召,立刻集结全国军队替晋国老大出气………郑兵随后猛烈攻击了蔡国。二等强国郑国攻打三等国家蔡国,简直是手到擒来,由郑国的子国、子耳统帅的军队,一战擒获蔡国司马公子燮……
随着郑国的疯狂,列国诸侯都被晋国的慷慨吓呆了。如果说陈国的投靠,使他们获得一座军事堡垒,这还不算什么,毕竟当初那座军事堡垒是为了驻扎晋军而修建的。但是许国与郑国的待遇,则直让人流口水………许国只不过是畏惧楚国,没敢参加晋国召集的盟会,晋国人事后严厉的处罚了许国,但却一劳永逸的解决了许国的担忧:把他们迁移到自己身边,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这是多么好的运气。
郑国也一样好运气。摇摆不定的郑国将叛变变成习惯,这次他们因为投靠晋国,也受到重赏,竟然增加了一国的土地。使得郑国一日之内强大,即使面对超级大国楚国也不怯,敢去摧残楚国的小弟玩……这简直太幸福了。
列国都羡慕郑国的运气,郑国国君自然也洋洋得意。郑国上下也都对自己轻易取得的胜利感到骄傲。唯独还没有成年的子产(子国之子)不觉得幸福,他对自己的父亲倒出了忧虑:“我们郑国是小人物啊!作为别人的打工仔,没有对内的工作业绩(指合格的完成缴纳“征税”的任务),而只有对外打架斗殴的胜利,我认为这是郑国莫大的灾祸啊!现在我们打了别人的小弟,如果他们老大楚国人来讨伐我们,我们能顶住吗?如果我们顶不住楚国人的攻击,归附了楚国人,我们原来的老大、晋国人肯定也来惩罚我们。晋、楚交相伐郑,未来四五年的之内,我们恐怕难得安宁了。”
子产忧虑的是,晋国也有自己的麻烦,人向来都是只顾自己的。晋国在自己的麻烦没有解决之前,别人的麻烦不是他的麻烦,他会丢下自家事,特意来关照郑国吗?没有晋国老大的插手,郑国怎么可能单独对付楚国?所以,郑国现在嚣张,那是郑国的灾祸,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第一百零九章 我等的花儿都要谢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天才的话,子产就是。幼年的子产便开始显露出卓越的政治天才。但他的父亲子国不以为然,怒斥儿子:“你小孩子懂什备?出兵打仗这样的国家大事,自然有卿大夫做主。你一个小孩子多嘴,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子产沉默下来,与此同时,楚国人不愿意沉默了。面对郑国突如其来的背叛,楚国国君出离了愤怒:郑国再次背叛我们投靠了晋国。这几年我楚国事情太多,没来得及敲打敲打郑国,它以为它是谁?居然敢冲我的小弟伸手,难道它忘了陈国的下场。我刚刚收拾了不听话的陈国,原本以为那些捣乱分子会引起警惕……好吧,你们既然质疑老大的力量,我这个老大就做给你们看看。虽然,与晋国正面打起来,我可能有点吃不消,但收拾你们这些小喽罗,我还不觉牙疼。
楚国执政、令尹子囊随即受命集将军队,猛烈还击郑国……
这年夏延伸至秋季,国际视线都被南方剧烈进行的战斗吸引。这场战斗确实令人眼花缭乱,攻防转换令人目不暇接。眨眼间,攻击方突然变成了防守方,防守方突然开始猛烈反攻。同时,南方数个大国卷入其中,以至于所有的国家只顾注视这场战斗,忘了关注晋国悄悄进行的变革。
晋国的变革刷下来大量的官吏。但正好,晋国领土正在急剧扩张,比如北方太原盆的的开发,以及东部甲氏地区的开发,都需要大量的官吏,那些被裁减下来的税吏,马上转为国家正式官员,成为了“大夫阶层”,这是他们数代梦寐以求,孜孜奋斗的终身目标。所以,司徒府下达命令后,大多数税吏都催着包税商尽快前来交接,以便他们及早赴任。
结果,整个税务改革波澜不惊的进行着,预料中的“顽固势力反抗”一点没有出现。等到这年秋末,晋国已静静完成了对商业体系的大改造,各地包税商开始招标上岗,并投资整修道路、扩建市场,改善市场经商环境……。在此期间,预料中的秦军进攻也并没有出现。
冬,赵武在忐忑不安中,依旧没有等来秦国人的攻击。而与秦人相约发动南北攻击的楚军已经抵达郑国边境。让楚人也感到郁闷的是:整整一年了,协同进攻的秦国人静默无声。记得当日,赵武的武士骑着战马赶到秦营,他们悄悄卸下马鞍、马蹄掌,便片刻不停留的返回。从那时起,赵武日日在盼秦军的进攻,他等到春天的花儿都谢了,现在已开始下雪了,秦国人还是没有动。
“不能啊!我听说秦人都是倔脾气,认定一件事,从不肯轻易放弃,怎么,他们就这样歇菜了?”赵武纳闷的问齐策:“春天他们不打,可以原谅:人刚来,还没有准备好,还没熟悉路径;夏天他们不打,可以原谅:天气热,人火气大不适合交战;秋天他们不打,不可原谅:秋高气爽,正是打架的好时机,怎么他们还不动手?”
齐策也在郁闷:“我也在纳闷:怎么秦人如此沉得住气?如果他们想等楚军到了一起去动手,如今楚军也到了,怎么他们还不动手?要不,我们过去问问秦国人?”赵武反问:“怎么开口?”
齐策悠然回答:“他们运送粮食的时候,派来了三千民夫,个个都是壮劳力。我看,他们没准就是秦国军中士卒改扮的。赢颂把这三千人丢在我们这里不闻不问,这群混蛋个个都是大肚汉,咱不能永远白养着吧!不如我们用这借口派人去问问,他们秦人打算什么时候接回这些“民夫”?”
师偃在一旁不满意了:“策,说话尊重一点。事实那三千赢氏秦人,咱们可没有白养。他们在甲氏帮助我们监督奴隶筑城,让城市的建筑速度加快了许多。在冬天来临之前,不仅我们邯郸的百姓住进了屋子,连搬迁的许国人也有了房子住。论起来,这些秦人可是训练有素啊!”
赵武一听这话,两眼发亮:“训练有素这个词我爱听。策,我们手头还有多少女奴没有婚配?”齐策为难的说:“这不好吧?这些人终究要还给秦国,这可是信誉问题。”赵武不耐烦的说:“我是赵国赢氏宗主,秦国的事情由我来把握。这三千人都是我的同宗啊!说说看,我们还有多少女奴?”
师修回答,这事他负责:“主上把去年、前年分得的征税全部购买女奴。目前,我们领地内的成年单身男子都已基本婚配。现在咱手头还剩有四千女奴,其中包括一千名顿国女奴……主上吩咐过:顿国女奴不能动。还说:顿国已经灭亡了,所以顿国女奴都是绝版的稀有品种,以后再不会出产顿国女奴了。不过,这又快到年底了。虽然我们今年没有出征,但各家老臣都巴望着领主的赏赐。计算起来,今年家族该赏赐三百户武士,这三百个女奴我们要预留。嗯,那群混蛋都指明要家主赏赐顿国女奴,肯定是谁不小心,把主上的话泄露出去。”师修老了,话说一半爱跑题。
赵武摸着下巴,无视师修的跑题,说:”快年底了,赶快把多余的女奴都分下去,省得其它家族向我伸手。嗯,挑选五十名最出色的顿国女奴留下,其中十名送给韩起,剩下的,我包圆了。我挑剩下的,让家族功勋武士先挑,然后是家族卿大夫,最后,给那些秦国人也配上女奴。”
齐策问:“如果我们给那些运粮的秦国人赏赐女奴,是不是也要赏赐土地,那么,我们怎么去见赢颂呐?”
“照见不误!”赵武说:“我们没有白养这些秦国人,那群秦人确实帮我们干活了,这一点,你知道、我知道,但赢颂知道吗?派人去见赢颂,就说我们无力养活这么多的人,所以给他们赐土封田,希望他们能在赵城自食其力。如果赢颂还想把人领走,咱问他要伙食费,而且要现钱支付,我不信他赢颂随身带着足够的晋国新钱。”
赵武并不知道,他焦急等待的秦军,实际上早撤了。
当初,一千匹赵氏战马运抵秦国军营,秦国人看到赵兵灵巧的卸下马具,转身纵步如飞而走。领军统帅庶长鲍、庶长武(庶长为秦国官职)没有观察战马,反而询问赢颂:“公子颂(赢颂),晋国像这样的士兵有多少?”
赢颂回答:“我听说赵氏今年扩军了,光是赵氏名下,大约有这样的士卒七千到一万名。然而,赵氏依然不是晋国第一强兵,因为赵氏擅长的是突击,所以赵兵善于长途奔跑。
论起来,晋国第一强兵要数魏氏。我还听说魏氏今年也在扩军,他们已经把军队扩展到三千到五千名……除了魏氏之外,晋国数得着的强兵还有栾氏。栾氏以前当过元帅,当时,晋国的强兵先由着自己家族挑选。三郤覆灭后,三郤的精兵被栾氏与中行氏瓜分,而三郤的军队,在勇猛方面向来仅次于魏氏。
除了这些家族之外,范氏的势力也不错,士燮士匄两代经营,之前范武子留下的精兵如今虽然衰落,但瘦死的狗也比耗子大,所以,晋国强兵也要算范氏一份……至于其他人嘛,晋国其他中小家族公认:晋国八正卿中,韩氏的军队战斗力垫底,赵氏只不过稍稍强于韩氏。”
庶长鲍、庶长武不说话了,赢颂又慢慢的说:“我来的时候,赢武说过一句送别的话,他说:任何人都可以发动战争,但要结束战争,却须得到胜利者的同意。”
庶长鲍惊愕:“赢武子(赵武)敢如此自信?”庶长武反问:“我们做好准备了吗?我们是否准备好了迎接晋国的怒火?”
庶长鲍在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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