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曦唇角微微翘起,望着窗外雨丝拂过青翠的竹叶,不知道他如今车马到了哪里?此去云州,可是有上千里之遥啊!
“曦儿,斗笠找到了。”孙氏的声音再次从门外响起的时候,锦曦已经换了鞋子走了出来。
“你大堂哥先前也从县城赶来了。这会子你爹陪着正在前面堂屋说话呢。”孙氏一边给锦曦戴斗笠,边道。
听到粱礼辉过来的消息,锦曦很高兴,赶紧快步去了前面的堂屋。
好长时日不见的粱礼辉,神情间似乎消瘦了些,但是精气神看起来不错。锦曦过去的时候,梁愈忠正在询问粱礼辉关于今年秋闱科考的事情。
从粱礼辉的款款而答来看,他似乎对今年的秋闱考试,准备充分,跟往些年那种忐忑避讳的心态相比。如今的他颇有一种胜券在握的信心。
梁愈忠不禁满意的笑了,锦曦笑盈盈过来,后面跟着孙氏。
锦曦跟粱礼辉微微欠身施了一礼,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道:“读书果然是正事,耽误不得,但大哥的身子也不容马虎。我见大哥这趟回来,消瘦不少呢!”
“是啊,确实瘦了两圈。礼辉啊,这趟回来做清明,得在家里住一宿吧?”孙氏问道。
粱礼辉早在孙氏进来的时候,就站起了身,听到这话忙恭敬回道:“是打算吃过晌午饭就回县城去。”
“家里还有一只乌骨老母鸡,回头你回县城的时候捎带上,那老母鸡汤可滋补了,尤其是对你这样熬夜读书的。”孙氏大方道。
“娘,你要真想给大哥补身子,等会不如将那鸡直接送去给桃枝表姨,让她拾掇了晌午就给炖上,带去县城这都麻烦?”
粱礼辉素来不擅长这些妇人间热情的招呼,只是很感激的站在一旁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好。
因为细雨蒙蒙,孙氏便把年幼的老三老四留在家中。锦柔是自己不愿意去,于是,跟着梁愈忠去的人自然只有锦曦。
老梁家后院,梁愈洲和梁礼胜他们都等候在那,梁愈忠带着粱礼辉和锦曦走进那间熟悉的东厢房时,屋里的气氛很是沉闷。
尤其是老梁头,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只旱烟竿子,愁眉苦脸的喷一口烟圈叹一口气。
锦曦目光在屋里环扫过一圈,看到墙角堆放着的那些扫墓祭拜的物品,当下就明白了为何气氛如此的低沉压抑。
因为今年是谭氏过世的头一个清明,照着这一带的风俗,外嫁的闺女家是要扎圈去谭氏的坟头烧的。
可是,谭氏唯一的闺女梁愈梅却至今下落不明,与之有婚约的张大强家,在等了半年后,也跟老梁家解除了婚约。
等不来闺女家的圈,外嫁的孙女就要揽起这个责任,可是,老梁家迄今为止外嫁的孙女就是梁锦兰了。
二房都被老梁头给驱逐出了老梁家的家谱,梁锦兰就更不可能会来给谭氏扫墓。
“这样的情形,你们娘在地上,毫无颜面!不成气候,让外人耻笑啊!”老梁头抬起眼,扫了一眼面前的众人,长吁短叹道。
梁愈忠他们一个个都垂着头,锦曦虽然是从新社会过来的,从来不信奉这样的讲究,但是,入乡随俗,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就好比封建时代养儿送终,缺了灵堂前那个摔盆端灵牌的男丁,大家都会觉得不成事。
锦曦也沉默了,于是,大家就在这样的沉默中,动身去了村后面的山上。为了尽可能的避免被村人撞见,以致于询问起闺女扎圈的事情,老梁头甚至闷着头带着大家伙,不惜从别的山路上绕道而行,往谭氏的墓前而去。
锦曦心里暗暗可怜老梁头的好面子,你这会子绕道上山,可是谭氏的坟墓周围,还布着村里其他人家的先祖坟墓呢,你躲得了一时躲不开一世。等会别人家过来扫墓,不还是要撞见要询问?
唉,锦曦暗暗摇头,故意落后两步。
粱礼辉和锦曦似乎很有默契,他也落后两步。
“是不是湖海那边有消息了?”锦曦压低声问道,湖海那边的消息,自然是关于梁愈梅的。
粱礼辉微微皱眉,道:“过年那段时日忙着帮我岳父处理县衙的事情,就耽误了些功夫去查探。等到前段时日好不容易腾出手来,没想到湖海那边的线索断了,这也是我许久没有给你捎信的原因。”
锦曦微微颚首,又接着追问道:“关于寻找梅儿姑姑这件事,大哥你暂且放一放,还有四个月不到就要科考,你专心筹备考试。找人这事,我来接手。”
“曦儿,你湖海那边有人脉?”粱礼辉问道。
茗山阁在湖海县是有分楼的,酒楼里面一般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帮忙打听个人,应该还是行的。
以前没有想过借用这股力量,是因为没有想清楚自己和文鼎之间的关系定位。如今,一切都明确的,那么,这一切将来都会是他们共有的产业,锦曦自然要用上大心思。
锦曦笑了笑道:“我会尽力而为,除非她离开了湖海县。”
粱礼辉点点头,沉吟了下正要再开口,突然,前面传来梁礼青夸张的惊呼声。
“爷,叔,你们快看,奶的坟前摆着一张大圈哪!”
“啥?”走在老梁头身后正背手弓腰爬山的老梁头,听到前面青小子这一声喊,震住了。
“四弟,莫浑说,是你看了眼!”梁礼胜第一反应就是喝叱梁礼青,摆在那里的事实,不可能有人会来送圈的!
“我没有眼,是真的,你们瞧!”梁礼青大喊,跳着脚指着前面郁郁葱葱的松树缝隙里。
众人都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梁愈洲当即大呼道:“青小子没看错,娘的坟前好像真有一只圈!”
于是,大家伙也不多言,三步并两步的往谭氏的坟墓前奔去,下过雨后的山间小路,湿漉滑腻,老梁头好几次差点摔跤,幸好梁愈忠一直跟在他身侧,及时扶住。
“哎呀,真的是摆给你们娘的圈,还是个大圈啊!”
老梁头看着眼前的一幕,激动道,又扭着脖颈朝着四下郁郁葱葱的树林带着颤音呼喊:“梅儿,是不是你回来了啊?你出来吧,爹不打你,也不骂你”
“梅儿呀,你出来吧,天大的过错你娘也会原谅你呀”
老梁头激动的面皮都跟着抽搐起来,在那对着四下带着哭腔喊着。梁愈忠在一旁搀扶着老梁头,让梁礼胜去摆祭品和香纸炮仗。
那边有两户扫墓的村民们被这边的响动惊到,都侧头朝这边张望。
锦曦和粱礼辉刚刚爬上来,正巧看见这一幕。
“爹,你别急着喊,这圈侧面挂着一对小挽联,上面还写着字呢!指不定不是梅儿回来了,是兰丫头也说不准!”梁愈洲道,大步朝着那大圈走去。
“哎呀,都错啦!”梁愈洲突然一拍大腿,朝身后还在哭喊梁愈梅的老梁头大喊一声:“爹,都不是她们送的,这圈另有其人哪!”
第四百二十二章 文鼎的壮举()
老梁头疾步奔向那来历不明的圈,并从梁愈洲手里一把抢过那从圈上扯下来的小挽联,一直看到最后,然后,老梁头瞠目结舌了。
“老三,这、这是怎么回事?”老梁头颤抖着手,神情异常激动复杂的扭头询问梁愈忠。
梁愈忠被问了个莫名其妙,梁愈洲大声道:“三哥,这送圈来的,落款是文鼎兄弟!”
“啥?”这下,梁愈忠也震惊住了,看向锦曦。
锦曦大步过来,也看了小挽联,不止落款是文鼎写的,就是那挽联也是出自他的亲笔。
这家伙,搞什么名堂?锦曦暗诧,虽然爹娘他们暗地里都已经默许了,但是还没有经过明面,文鼎于谭氏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
在没有任何关系的前提下,还能来给对方家新逝的先祖送圈,这是一种极大的敬重。
可是,看这挽联写的,他这俨然是以孙女婿的身份来为祖母吊念的,这个傻瓜,这是在变相的向所有人宣布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若是换做别的姑娘,只怕会当即羞恼的暴走,但是,锦曦却不然。她最欣赏这样胆大有魄力的男子,想爱就爱,好好爱,狠狠爱,让所有人都看得到他们的爱!
一时间,谭氏坟前的气氛有点怪异,梁礼胜摆好了祭品,也没人有那心思过去点燃。大家都簇拥着老梁头,站在那阔气的圈前面。
老梁头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按压下复杂的情绪,抬头目光在梁愈忠和锦曦父女俩的身上。来来回回的审视并端详着,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面前亭亭玉立的孙女身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闺女大了,终归是要谈婚论嫁。老三啊,改明儿找个功夫,把那叫做文鼎的后生带到我那去。让我好好端详端详!”
老梁头话是对着梁愈忠说的,但是眼睛却一直很复杂的落在锦曦的身上,他本来是想说让他把把关,但是话到了喉间又临时给改了。
看看面前这丫头可不是一般的姑娘,那心气高的。那主见硬的,老梁头在她那软钉子硬钉子碰多了,自然就懂了该怎么跟她说话。
梁愈忠听到老梁头这话,猛地抬起头来,眼底难掩欣喜。
梁愈洲和梁礼胜他们听罢,也都品咂过味儿来。迭声跟梁愈忠道喜。
粱礼辉一直在县城呆,对文鼎不甚熟悉,但也听明白了。
但凡是曦儿妹妹相中的人。他料想必定是不会差了,于是,粱礼辉也正了正身姿,对锦曦由衷一笑。道:“下回若是有缘同聚县城,大哥一定尽地主之谊请文鼎兄弟喝酒!”
“大哥,下回若是县城相遇,让他请你喝酒就是。你们县衙对面的茗山阁大酒楼,就是他开的,现成的酒菜,谁尽地主之谊还说不定呢!”锦曦抿嘴一笑。落落大方道。
“好丫头,不声不响的就给钓到一只金龟婿了,好眼光!”梁愈洲笑着打趣。
众人都以为锦曦会羞涩,哪知道面对大家的道喜和打趣,锦曦全都落落大方的受了,一点都没有红脸。嘴角还微微翘着,一副很是愉悦的样子,坟前的气氛顿时因为这桩不久就要兑现的喜事,而变得轻松起来,似乎很今日这清明节,出来扫墓吊唁已逝亲人的气氛俨然不符。
老梁头暗地里再叹一口气,把目光从锦曦身上移开,转过身去望向几步远处谭氏的坟头,满面惆怅。
老婆子啊,你走了倒也轻省啊,你看看这孙女,哪里有半点姑娘家的矜持啊,家门不幸,世风日下啊,唉!
还有一个人,虽然心里是极欣喜的,但是面上却还要佯装沉定。那个人就是梁愈忠。
其实,锦曦和文鼎这件事,一直是孙氏在使劲儿促成。站在梁愈忠的角度,固然很欣赏文鼎,但是,同时还是不免有点忌惮老梁头那。
毕竟,儿女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自己和孙氏做主便是。但是,于情于理,梁愈忠都觉得有必要跟老梁头那报备一下,走走过程的征询下老爷子的意见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老梁头主动表态,这就是愿意接受的暗示了,梁愈忠能不心怒放嘛?
“曦儿,还不赶紧给你爷跪下叩谢!”梁愈忠大喜下,赶紧朝锦曦吩咐道。
锦曦愣了下,干嘛啊?她和文鼎相爱,你情我愿,关老梁头什么事?还要给他叩谢?难道还要得到他的恩准不成?
老梁头背对着锦曦,侧过头来倒是很冷静的扫过锦曦的身,这个丫头,没指望过她会把自己这个做爷的看在眼里。老三可是她的亲老子,她总不会连她亲老子的吩咐都公然不听吧?
嘿嘿,老梁头想到此,竟然有一种置身事外的看好戏的期待感。
梁愈忠其实先前那话一出口,看到锦曦愕然的反应,就瞬间意识到自己真是欢喜的过了头,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梁愈忠除了在心里懊恼自己的冲动,也别无他法。
“爹,你说的对,我是该给爷磕头。”锦曦目光闪了闪,清声道。
“但我今日不能给爷磕,我是来给奶做清明祭拜的。再说了,我一个人给爷磕头有什么意思?等到文鼎哥过来了,咱两一起给咱爷磕头,我把今日这磕头留到那时候,再给爷多磕几个,那才显得敬重呢!四叔,你们说我说的对不?”
“嗯,曦儿说的在理,这种事情就该让他们小两对儿一块磕。”梁愈洲立马接道。
锦曦朝他暗暗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这个四叔就是仗义,从她穿越来这个世界至今,他一直都很护她。
老梁头的面色有点难看,不悦的目光从梁愈洲身上扫过,显然是在责怪梁愈洲多事。
梁愈洲嘿嘿一笑,赶紧过去那边帮梁礼胜摆香火炮仗。
“既然你四叔也这样认为,那今日的这份磕头就暂留着吧。咱先去给你奶祭拜要紧。”
梁愈忠咳了一声,赶紧顺势而下,说完,也抬步去了梁愈洲他们一起,几个大老爷们凑在一块研究炮仗的燃放问题。
至此,老梁头还能再说什么呢,自然也只能是失望的转过脸去,背着手站在那里,凝视着眼前的坟茔发呆。
锦曦也松了一口气,走前几步,打量起面前这毫不起眼的坟茔。
春天雨水充裕,坟头的草长势茂盛,野栀子的矮树和鲜红的映山红,混迹其中。
雨丝还在头顶飘飘洒洒,山间的空气清新的让人心旷神怡,混合着泥土和草木山的香味。
坟两边的石头都有些坍塌,梁愈忠兄弟早有准备,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就带着扁担绳索以及铁锹还有竹筐。
兄弟们在附近挖土,像愚公移山似的,肩挑手拎的往这边来将土浇灌在谭氏坍塌的坟两侧,并用锄头一下下打桩似的打得严严实实。
儿孙们在忙着做这些力气活的同时,老梁头拿出旱烟竿子,缓缓走到谭氏的坟头边蹲了下来。
抽几口旱烟,就停下来对着坟头低声说着话,就像从前谭氏还活着那般。嘀嘀咕咕的,没句完整的话,锦曦也听不太清楚,也没心思去偷听。
她只看着大家伙忙活着这一切,再看着那静静躺在那里的坟墓,心中感慨万千。
人的生命,有时候强大的无以伦比,有时候却又渺小脆弱的不值一提。
对谭氏的记忆,锦曦犹然记忆深刻。
那么强势强大的存在,曾经是老梁家内院的遮天云,是儿子们的主心骨,是压在媳妇和孙女们头顶上的巍峨大山。
如今,斗转星移,那个强悍的谭氏,突然就从众人的生活和呼吸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她就这样躺在这里,再不能跳起来指着媳妇的脸连骂带啐。
等到某一日,她最记挂的幺女梁愈梅若是归来,她自己已经躺在这里,不知道已经死去了多少个年头!
人生,就是这样的反复无常,就是这样的瞬息万变,就是这样的脆弱而强大。一代一代的人,如滚滚长江水一波接似一波,在时光的长河中,永远只能前进没有后退。
锦曦轻叹一口气,垂下眼来盖住眼底的惆怅,清明节就是扫墓悼念逝者的节日,且让我在今日感怀一番吧!等到感怀完了,睡过一觉,还得该干嘛干嘛,该争取的争取,该计较的计较,人活于世,本就是一场疲惫的旅行,终点不是目的,一路领略到的风景,才是精粹!
垒严实了坟土,大家烧起了香纸,在炮仗声中拜完了谭氏,又将碗里的糕点供品悉数洒在坟前,众兄弟这才搀扶着老梁头准备下山。
老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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