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丫和锦曦的手是挽在一起进屋的,听到她姑父骂出这样的脏话来,琴丫的手气得直抖。锦曦暗暗垂眼,这夜饭还吃得成么?
“有啥话好好说,你喝了酒,少说几句,你媳妇生养孩子不容易,今个还忙里忙外的给你做三十六!”孙老太呵斥那男人道。
“诶,春嫂子说你们要请我们过来吃夜饭,咋地,不欢迎哪?摆出这幅打骂孩子的样子来,做给谁看?”孙玉霞上前一步,扬声道,孙大虎跟在孙玉霞身后,用黑沉的脸色来宣告对孙玉霞言语的支持。
春男人悻悻的看着这些人,跺了跺脚,不啃声。
“他做爹的,也是一时气上了头,哪里有不心疼孩子的!”孙老太见状出来打圆场道。
孙氏几个也赶紧劝慰春。春抹了把泪,想到好不容易把孙氏她们请来家中做客,两口子纵然有啥不快,也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吵闹。也就顺势下了台阶。
“他爹,你跟这还杵着做啥哪?家里来客了,还不赶紧收拾了倒茶去?”春跟他男人没好气催促道。
那男人愣了下,也终于回过神来,‘诶。’了一声,对那三个小子喝了两句警告的话,又对孙老太这边赔笑了几声,转身倒茶去了。这边,春指着黑漆漆的桌子边上摆着的几条高凳子,招呼着孙老太她们坐。
“春。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今日这样。我看不如就算了吧”孙氏犹豫着道,这样的情形下,哪个还有心思坐下来等着饭吃?
“别别别。玉真妹子,你别介意,我跟我家那死鬼不是冲着你们的”春赶紧拉住孙氏急急解释。
“我家那口子喝多了酒就那样,我们俩是当真合计好了要请你们过来吃顿便饭的,琴丫头这几年一直多亏你们的照料,你们还都没捧过我家的碗,我们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啊”
“这没啥,琴丫是个好孩子,和曦儿要好,是她自个聪明”孙氏谦虚道。但是不管孙氏怎么说,春死活不准孙氏她们走,就差要给人下跪了。孙老太见状,只得松了口,劝孙氏留下坐坐,随便吃几口意思下就是了,也算是全了春的一片心。
三个小子被他们爹修理怕了,瞧见他们爹端了茶出来,想要趁乱一哄溜,琴丫像是那几人肚子里的蛔虫似得,抢先一步跑到门边,伸手将门口拦住。
“客人来家吃饭,你们认人了么?还不快去叫人!”琴丫用力吸了下牛鼻子,眉头竖起,朝那几个她一手带大的表弟呵斥。
三个孩子显然是惧怕琴丫的,灰溜溜的转了过来,春过来将他们三人拽着推到了孙氏她们面前,教着他们喊人。
孙老太和孙玉霞对这三个孩子很熟悉,孙氏打量了这三个孩子几眼,不忍心,在身上到处找了下,抓了一把铜钱塞给他们买吃。
春在一旁愧疚的不知说什么好,三个孩子却是比过年还要雀跃,也不惧怕他们爹在一旁警告的眼神,三个人当下就将那铜钱给分了揣在衣裳兜里贴身藏着。
锦柔瞧见他们三人滑稽的动作,最小的那个因为力量不及两个哥哥,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到爬起来的时候,光光的屁股蛋子上粘着地上的泥,脏兮兮黑乎乎的。
锦柔忍不住捂嘴轻笑了两声,梳着包包头的她,一张满月形的脸蛋,眼睛圆圆大大的,捂嘴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俩道新月。
春家的大小子躲在他娘身后,悄悄打量着那个坐在高凳上捂嘴笑的小姑娘,大小子脏兮兮的脸上,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一双细细的眼睛里,闪动着惊羡。
春拽着她男人去了灶房准备夜饭,这边堂屋里桌子边上,琴丫给孙老太续了一回茶水,安静的跟锦曦坐在一条高凳上,听孙老太她们低声说话。孙大虎孙二虎和阿财在屋子门后的院子里站着说话,这低矮的屋子,因为他们三人出去了,而显得稍微宽敞一些。
“春是个懂好歹知冷暖的,胳膊长袖子短,这几年可没少给大虎二虎他们爹浆洗衣裳床单帐子。我每每回村,她都要过来照看,帮着洒收拾屋子,这趟家来年前的洒扫,就是她帮着玉霞一块弄的,屋里死角,都弄得很细致卖力!”
孙老太在那感叹着道,听得出来,她对春这个妇人的看法好。
“今个她男人家的两个嫁出去的妹子,张罗着要回来给他做三十六,春可没少费心。听说晌午饭摆了两桌,在院子里,两个妹子家的孩子们就占了满满一桌子,还有一桌,就是请村里那些对她家有过帮助的人。”孙老太接着道。
“姑母说家里日子紧吧,就不给姑父做三十六,可姑父的那两个妹子,死活要来做,还拿这事埋怨我姑母,说她不贤惠!姑母没法子,只得东边借西边挪,卖肉卖鱼杀鸡借鸡蛋,给弄了两桌饭。”琴丫在一旁颇为愤慨道。
“那样上赶着要来给兄长做三十六,想必那两个妹子准备了厚礼?”锦曦侧首问。
琴丫冷笑了下,道:“每人捉了一只鸡,一包,一袋子面条。拖家带口全来了,饭后她们瞧见那灶房菜碗橱柜里,还扣着没动的菜,还想一并给带些走,被我姑姑拿猪食瓢给撵了。”
桌子上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孙玉霞道:“琴丫头的脾性,八成是随了她姑母。撵得好,摊上那样乘火打劫的亲戚,就该如此!”
“哎,春扣着的那些菜,必定是为着夜里请咱留下的。难为她了。”孙氏感叹道。
锦柔一直乖巧的依傍着孙氏坐着,听大人们说话谈笑,突然,她感觉到一直都有一道目光,从屋子里的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射过来,总是落在她的身上。
锦柔诧异的将目光在昏昏暗暗的堂屋里掠过,然后,在堂屋一角的暗影里,看到了那三个或站或蹲或坐着的半大小子们。
其中个头最高的那个小子,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目光一直在看她,锦柔眨了眨眼,朝那个脏兮兮的小子投去友善的一笑。
那小子楞住了,直勾勾看着锦柔,突然垂下头,又不敢再看了。
很快,灶房那边便准备妥当了夜饭,春婶子系着围裙送了干净的筷子和碗进屋。院子外面,传来春男人招呼孙大虎孙二虎还有阿财他们进屋入座的声音。
大家伙围着桌子坐了下来,饭菜一股脑儿的摆上,就着昏暗跳动的豆油灯火,入眼几乎每个碗里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菜!
不过,只要筷子一进去就能立马尝试出来,都是晌午饭抠下的菜,每一碗里面的份量都不多,好在也凑齐了八样。有肉有鱼有鸡有蛋。
然而,就在众人开动筷子的时候,外面院子里,单薄的院子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第三百八十六章 领人抵债()
“孙铁生,你个狗娘养的,给老子滚出来!”院子里传来男人的咆哮声,随即,几个男子气势汹汹的冲进了堂屋,惊动了堂屋里面正在招呼着夹菜吃饭的众人。
“你们是哪个村的?跑到我家来大喊大叫的做啥?”春筷子拍在桌上,站起身叉腰朝进来的几个面生男子大喊。
锦曦微微眯眼,打量着这几个突然冲进来的男子。一个个的穿戴,都很寒酸,脚上几乎都是穿着草鞋,身上更是补丁叠补丁。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这几个男子都有一个最明显的共同点,那就是眼窝深陷,颧骨凸出,脸上黑堂堂的,带着勃勃怒意,在光线黯淡暗影乱窜的堂屋里,显得格外的凶神恶煞。
“我们是后面七盘岭的,我姓桂,这是我几个兄弟和同村的,我们来找孙家沟的孙铁生要人!”为首的那个三十出头的黑瘦汉子站出来大声道。
“我是他婆娘。你们过来要啥人?”春问。
“跟你个娘们掰扯不清,让孙铁生那狗 日 的出来说话!”七盘岭的来人不耐烦道。
锦曦跟孙二虎那打了个眼色,孙二虎烦乱的冲出了堂屋,不一会儿就折身回来,脸色极其阴郁道:“灶房和后面茅厕猪圈都找过了,没见着铁生叔!”
“杀千刀的,吃饭前说憋着一泡屎,急吼吼去了茅厕,必定是听到这前面的响动给溜了。天杀的,咋不死!”春当即就咬牙咒骂起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看样子你是他婆娘,咋就跟你掰扯。我们这趟赶了几日的山路,是过来领儿媳妇的!”桂老大道。
桌子边上的人都给震住了,琴丫本能的将心提了起来。
“领啥儿媳妇?”春惊诧问。
“孙铁生把他侄女琴丫抵给了我桂老大做小儿媳妇,前几日我们听到风声,说是孙铁生的侄女琴丫许给了同村的人,我们是过来要人的!翻了七座山头,紧赶慢赶,这才算找到了你家!快些叫孙铁生出来!”
为首的姓桂的男人瞪着眼睛大声道,后面的几个男人都是愤怒而理直气壮的瞪着这张桌子。
琴丫眼皮一跳,下意识紧紧拽住身旁锦曦的袖子。锦曦清楚感觉到琴丫的身子在微微的发抖。锦曦自己。也是脸色沉了下来。
那男子自报家门,说出七盘岭,在座的都不陌生。那是这一带山里最贫穷的一块山头上,七零八落的一座小村子。
距离孙家沟有七座山头,山里的人基本很难出来一趟。孙家沟也有两个媳妇是从七盘岭那边过来的,却不是嫁过来,而是孙家沟的两户人家去那边很便宜的钱就卖过来的。
山里生长的姑娘,尝够了山里的清苦贫瘠,都盼着能往外面嫁,纵然不能,也断然不愿往更深的山里去。
春像是被一雷给劈中了,愣在当场。桌上坐着的孙老太和孙氏她们也都一个个面面相觑,惊愕难掩。
琴丫头皮一麻,惨白着脸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红着眼眶朝那几个七盘岭来的男子尖声大喊:“你们放屁,我打死都不会跟你们走的!”
“你就是孙铁生那狗 日 的侄女?哼,你想赖婚?没门!我们手里可是有孙铁生亲手画押的字据,立这字据的人,可是我们村的里正!”桂老大冷笑着,从怀里摸索出一张保存很好的纸来,当着众人的面抖开。
孙二虎一个箭步冲过去,抢下那桂老大手里的字据,锦曦她们都凑过去就着豆油灯一看,顿时都傻了眼。
字据记载的很清楚详细,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孙家沟的孙铁生从七盘岭的桂老大家中捉走了三只猪崽子,两公一母。因为无钱付款,便许用侄女琴丫做抵,给桂老大家的小儿子桂忠良做媳妇。
白纸黑字,双方当事人的签名画押,虽然不具备严格意义上的法律效应,但是在山里村子里,字据能立到这一步,便是在山里民间生效了。
“照着这字据上约定好的,琴丫距离嫁去七盘岭,还有半年的功夫不到。”锦曦蹙眉对身旁僵坐着的琴丫道。
琴丫的鼻子皱成一团,眉头打了疙瘩。
“都瞧仔细了不?白纸黑字可由不得你们不认账!”桂老大冷哼道,过来一把从豆油灯旁捞过那张字据捏在手里。
琴丫突然扑了过去,像一只野猫似的从桂老大的手里一把抢下那张字据,揉成一团就往嘴里猛塞,发了疯的嚼起来。
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的发出奇怪的笑声。
堂屋里所有的人都被琴丫的举动给惊了一把,桂老大他们气愤的看着发了疯似的琴丫,大声道:“小贱人,以为嚼了就毁灭证据了么?活该被人压的傻 逼 货,这字据一式三份,里正手里还有一份哪!”
“你生是桂家的人,死是桂家的鬼,你就是闹破大天去,都逃不脱这命!”七盘岭的男人们叫嚣道。
孙二虎在一旁气得拳头握得咯吱想,差一点就要忍不住过去一拳头狠揍那说话的人,被孙大虎拦住。
“弟,这事棘手,不是几拳头就能摆平的,相反还会把事情闹更大!”
春惨白着脸,气得牙关咯咯作响,孙氏起身扶住她,担忧道:“这事还得等找到铁生,当面问他到底是咋样一回事,不能人家说啥就是啥!”
孙氏话才落音,孙二虎的身影便如离弦之箭冲出了堂屋,临去前丢下一句话:“我再去找,把村子翻过来也要把他揪出来好好问个清楚!”
“大虎,你也赶紧去帮着找,越快找到越好,没见过那样的男人,烂摊子一窝窝的往女人们身上摊”孙玉霞气怒道。
孙大虎诶了一声,也拔脚急匆匆出了屋子,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孙氏看着屋里还等在这里要说法要领人的七盘岭来的男人们,担忧的跟锦曦道:“让阿财去跟你爹和舅舅那里说一声,他们都还不晓得这事”
锦曦瞥了眼那边站着的六七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其中几个男人贪婪的目光狼一般盯着桌上的饭菜,有的,则是在孙氏,孙玉霞,还有琴丫以及她自己身上打转。
锦曦暗暗蹙眉,一屋子的妇孺,阿财必须留下。
她扭头对角落暗影里吓得缩成一团的三个小子低喝道:“要是不想被你们爹卖去兑酒,就赶紧去孙大根家传个话!”
三个小子立刻哆嗦着站起身,一溜儿的往门口跑去。
琴丫满眼满脸都是惊恐,嘴巴里那纸张的怪味道翻涌上来,几欲作呕。
锦曦过去从后面将她扶住,并将她扶回桌子边重新坐下。
“稍安勿躁。”锦曦双手按在琴丫肩上,轻声道,琴丫流着泪重重点了下头,不时抬头朝着门外的夜色中张望。
屋里的孙老太她们也都是心焦如焚,春婶子整个人呆在那里,满眼都是那张白纸黑字的字据和那猩红的指印!
“哎呀,赶了好几日的路,饿的前胸贴后背。兄弟们,这现成的饭菜都甭客气,算是我招待大家伙的,来来来,自己找位子拿筷子!”桂老大看到桌子上基本没怎么动筷的饭菜,朝带来的那几个男人招呼。
不待主人家春的应允,也不管桌上还坐着几位妇孺,这些深山里出来的野蛮粗鲁的男人们,哄笑着一拥而上,抢凳子抢筷子,有的甚至直接用手去抓桌上的菜就往嘴巴里扔。
孙氏和孙老太赶紧抱着老三老四慌忙躲到了一旁,但是老三老四还是被吓哭了,孙玉霞则护着锦柔惊叫着躲到一旁。
琴丫和春震住了,锦曦也是惊愕得睁大眼睛,好像看到了从洪荒世界穿越过来的一群野蛮人在疯狂抢食
阿财早已站到了锦曦的身后,随时准备护卫锦曦。锦曦突然站起身,扶住桌子的边缘,抬手用了一记猛力就将桌子给掀起一半。
桌上的盘子哗啦啦往一边倾泻,掉到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
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嗷的一嗓子尖叫出声,突然蹬蹬着冲出屋子,很快就折身回来,手里抄着一把菜刀。
“老娘不管孙铁生那混蛋对你们放了啥屁,琴丫是老娘的侄女,许了人家,他孙铁生许的,你们绑了他回七盘岭做媳妇去,谁打我侄女的主意,老娘跟他拼了”
春红着眼睛,如同发怒的母兽,口里这样说着,手里的菜刀当真胡乱朝着那几个七盘岭来人挥去。
孙老太和孙氏她们在一旁又要哄着哭闹的老三老四,又要焦急的劝着春,万一菜刀砍到了人,春也要担上大麻烦!
但是春好像有些疯癫,根本停不下来。一直安静沉默到没有存在感的阿财,把目光投向锦曦。
锦曦微眯起眼看着春在那发疯,按着没动。
那几个人是又惊又怕又怒,一边四下躲着,有两个男人跳到近乎疯癫的春的身后,想要夺下春手里的菜刀,这个时候,锦曦的眼神跟阿财的碰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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