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真是可笑,我娘被他们设计陷害,孤苦凄冷。而我,却要对着那个偷我的罪人,喊了八年的娘!”文鼎自嘲的低笑了两声,脸色阴暗下来,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前院,应该又点燃了烟火,孩子们和大人们的笑声远远传来。天空炸开的火树银照映在这边的窗户上,厚厚的窗纸上,变幻出五彩十色的光影。
屋子里,托盘上的烛火不时跳出几朵烛,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整个人如同他身上那墨黑的衣袍,当浓浓的神秘气息一点一滴的散开,水落石出后的真相,却是如此的让人心酸,悲愤,到最后不得不化作一声悲叹!
叹这世事难料,叹这命运捉弄,叹这阴差阳错。
“文大哥,那你恨他们吗?”锦曦问道。
文鼎抬眼,眼里涌动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闻言凄然一笑,道:“恨,怎能不恨?”
“纵然你恨,你又当如何报复呢?”锦曦不由问道,罪魁祸首沧氏已死,方家兄妹毕竟养育了文鼎八年。
“佛主当年被孔雀一口吞噬,后来佛主灭寂重生,欲取孔雀性命。众神都劝,既从孔雀腹中走了一遭,便等同生母。杀不得!何况,人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文大哥你必定是下不去手的,对吗?”锦曦叹道,越看文鼎。越觉得他是个悲剧人物啊。
文鼎满脸的痛苦纠结,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我抢夺了舅舅的一切,让他像条狗一样在我的脚边趴伏。他的一双儿子,方灵羽被我送进了北疆苦寒之地的军中去历练,方灵芝则被我送进了皇宫。至于那个凭白受了我八年孝敬的‘娘’,我则将她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寒山寺落发为尼!”
“曦儿,文大哥做的这一切报复。是不是很自私很无情?”文鼎苦笑着看向锦曦,眼神晦暗陌生。
“文大哥你不是神明,也不是圣人,文大哥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锦曦走了过去,在他身旁蹲下身来,轻声道。
“对那些罪大恶极。弄得别人骨肉分离的罪人,千刀万剐也是应该。你非但没有一刀了结他们的性命。而是如此,由此可见文大哥你的心胸,如同文王妃那般,是善良正直的。”
“我知道你这是在安慰我。”文鼎苦笑,但眼底的黑暗稍稍褪去了几分。
“我没必要口是心非的安慰你,我只是平心而论罢了。若是这样的事情换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都不晓得该如何处置,只怕最后奔溃的人是自己。”锦曦道。
文鼎不说话。静静的看着锦曦。哪怕全世界都与他为敌,只要眼前的这个少女,能理解他,就足够了。
“文大哥。还记得以前我跟你提及的那个奇怪的人吗?”锦曦突然问道。
“你是说沧云?”文鼎问。
锦曦点头,“要是我猜的不错,沧云应该就是渔家女沧氏带回来的孩子,是你同父异母的庶兄云夙吧?”
文鼎淡淡点头,道:“嗯,虽是兄弟,却从未在同一屋檐下生长。他一直将他母亲被云老王爷赐死这件事,算在我的身上。这些年,他不知从哪里捕到些蛛丝马迹,便一直在暗中找寻我的下落,试图将我击杀。他比我年长三岁,已经二十一,但是云老王爷迟迟没有奏请圣上下旨改封他为云王世子,只有杀了我,他的世子之位,才能稳如磐石!”
锦曦恍然,脸色随即惊变。沧云、不,应该说云夙,云夙曾在她家的屋檐下,跟她一家人过了那么长的时日!天哪,如今回想起来,锦曦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原来不是农夫和蛇的故事,而是东郭先生与狼!
“你的腿伤,是云夙的手笔吧?”锦曦问。
文鼎看了眼自己全然没有知觉的膝盖,沉默了下,道:“云夙是个狠角色,是我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对手。”
锦曦想起沧云那时候装瞎装可怜的样子,不由低咒道:“那人,狡诈如狐,装的特深,若是早晓得他跟你之间是这样的敌对关系,那回我就该将那包泻药换做老鼠药,毒死他直接拉后面柳树林子去埋了干净!”
文鼎闻言,微微错愕了下,随即低声笑了起来。
“文大哥,你笑啥,我是说真的,你不晓得,那家伙为了在我家守株待兔逮你,骗得我爹娘团团转。每日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心里还愧疚得要命!”锦曦气恼道。
文鼎打住笑,看着锦曦,突然道:“原来是因为你的那包泻药,难怪当时我跟他过招,发现他中气亏损。若不是因为他中气亏损,我也不能从他手里救下阿旺阿贵,并全身而退,原来如此!”
锦曦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想到沧云与文鼎之间势同水火的立场,赶紧问道:“哎,放虎归山了,如今你的双腿受伤,云夙他会不会再来乘人之危?”
文鼎摇了摇头,道:“不会了,如今,他不仅不会再来杀我,反之,他倒希望我活得好好的!”
锦曦不解,文鼎继续道:“他如今眼中,已经容不下云王世子这个位置了。因为,他已经有了更高远的目标。”
锦曦眯了眯眼,道:“该不会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嘴,却是用手指指了一下京城的方向。
文鼎会意点头,道:“皇室也是子嗣艰难,裕太子英年早逝,圣上心伤。皇室宗亲内,已经在开始进行佼佼者的筛选,最后内定四人进京,留待圣上与太后考验,最后留下的一位。便要入驻东宫,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位帝王!”
文鼎说到这里,锦曦就已经大概明白了。作为皇室宗亲,云王府的优秀后辈,自然也要入围筛选考校。
皇室是最大的家族,用锦曦自己的理解来说就是,皇家后继无人了。要在其他的堂兄叔伯家挑选个优秀的儿子过来过继。如果某一位叔伯自家就只剩下一根苗儿,那自认是没得过继。所以,云夙将不会再击杀云凌,因为云凌是云夙的备胎。
“国家大事曦儿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想要打理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年比一年丰收就成!”锦曦站起身。活动了几下手脚关节。又转回桌子边,给文鼎和自己分别斟了一杯茶。
“曦儿。今夜饭桌上,我得那碗酒是你换了蜂蜜水,对么?”文鼎修长的手指轻拂杯盖,含笑问道,目光中的温柔之色遮掩不住。
锦曦最受不得被他这样温柔的眼神看着,浑身不自在。笑着点了下头,嗯了一声,双手捧着暖暖的茶杯坐到一旁去喝茶了。
两人说了好长时候的话。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的流逝。屋外,隐隐传来脚步声,还有文卿他们的说笑声,似乎。是要朝西厢房这边来了。他们一旦回来,那今夜的谈话也只能就此打住。
锦曦搁下茶杯,朝文鼎抿嘴一笑,道:“今夜回去,我能睡个踏实觉了;因为我终于晓得了文大哥到底是谁,嘻嘻。”
“感激三婶,为你我今夜创下如此宝贵的独处之机。可惜,我却没有把握住。”文鼎抬头苦笑了下,目光温柔的包裹着她,带着留恋,但语气却是充满遗憾。
锦曦脸颊微微一红,她明白文鼎言语所指。今夜这难得的独处之机,主要目的是冲着两人之间的儿女之事而来的,说着说着,话题跑偏,倒演变成了挖掘文鼎身世了。
“文大哥,今夜你跟我说的这些话,我需要多一点时间好好消化呢!呃,至于咱两那啥来日方长呗,改天再议。你,早些休息,就别守岁了!”锦曦道。
文鼎没做声,轻轻点了点头,留恋而又遗憾的目光一直追着她。
锦曦再次笑了下,摆了摆手,转身朝着屋门处而去。当她的手快要按上门把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来,四目相碰,文鼎的眼里闪过一抹明显的惊喜。
“曦儿,怎么了?”他轻声问。
“那啥,文大哥,如今我已晓得了你的真名是云凌,那我往后是叫你文大哥,还是叫你云大哥?呃,文卿大夫好似叫你凌哥哥?”顿了下,锦曦脸上也闪过一丝纠结,又接着问道:“又或者,叫你云世子?”
听到云凌这个名号,文鼎的表情闪过一抹幽深晦涩。显然,他对这个名字的感情很是纠结复杂。
“姓名只是一个代号,如甲乙丙丁。”文鼎静静盯着锦曦,一字一句道:“曦儿,不管我以前是谁,以后又会是谁,不管是转换了时空,身份,还是姓名,我都是你的文大哥,你要记住。”
“如果,有一天你回了云州做了云王,身边风景无数,也还是我的文大哥吗?”锦曦问,目光一眨不眨的看向他。
文鼎的目光突然变得深了起来,眼里的炙热和深情,似乎要把锦曦给融化掉。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锦曦不是瞎子,文鼎眼中流露出的一切强烈的爱慕之情,她看得一清二楚,心下也是为之悸动。
但是,有些话,当说的时候,还得说出来,哪怕有些煞风景,也要说清道明,省得回头陷入太深受伤太深。
“如果我喜欢一个男子,我会把我的心,一分不差的献给他。但是同理,他也必须如此待我,我要的是彼此的唯一,而不是彼此生活中的之一。文大哥,你能做到这点吗?”
锦曦定定看着文鼎,一字一句的问道。
这是个男权统治的时代,越是位居高位的男人,身边越是围绕着越多的女人,莺莺燕燕,鸟语香。
且抛开门第观念不计,锦曦首先要确定的那个男人的心,即他的态度。
尽管,她知道要对一个土生土长的文鼎提出这样的要求,在他听来是不可思议的,甚至是刁难,但是,这个难,锦曦必须要刁一把!
“曦儿”他呢喃着轻唤了一声,好看的凤眼微微眯起,眼底涌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文大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事情一时三刻也急不来,咱两,回头都好好想想再说吧。你好好歇息,我走了!”说完,锦曦拉开门,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再不曾停留。
第三百八十一章 誓不做妾()
锦曦径直去了前院堂屋,堂屋里坐满了人,梁愈洲,梁礼胜,大牛,春柱他们都过来拜年了。
孙氏和董妈忙着给众人倒茶续水,招呼瓜子生等吃食,堂屋外面的院子里,大红灯笼的光影下,一大群孩子们在一起玩得笑声四起。
孙氏瞧见锦曦从后面走了进来,面色一如往常,恬静大方的跟众位长辈打招呼,说着过年的祝贺话语。孙氏大半晚上一直悬着的心,落了落。不时瞧瞧观察锦曦的表情,孙氏心里暗喜,看来,这是两人说的还不错,闺女心情大好着呢!
孙氏跟梁愈忠暗暗交换了个眼神,两口子招呼起客人来,更加的起劲儿了!
“娘,爹啥时候去爷那的?”锦曦瞧见梁愈洲他们,已经拉开了桌子,大家伙准备抹叶子牌,便问孙氏。
“先前就去过了,你有事就没喊你,柔儿惦记着看烟火也没去,老三老四倒都带去给你爷拜年了。诺,这是你爷给你们的压岁红包,你自个收好!”
孙氏笑着,将一封红包递给锦曦,锦曦接在手里轻轻掂量了下,里面应该不出六文铜钱。
她抿嘴笑了下,六文钱能买两只包子,有胜于无,重在这份心意吧。搁在以前,锦曦她们这些孙女辈的,可都是别指望,老梁头和谭氏素来只给家里的孙子发放压岁红包!
“娘,今年守岁是吃饺子么?”锦曦又问。
“吃饺子和黑芝麻糯米团子。”
“成,那我先回屋去烫个热水脚,回头夜里再过来守岁。”锦曦道,转身要往里走,被孙氏喊住。
“我正好也要去后面灶房拿热水。咱俩一道。”
锦曦楞住,还没开声,孙氏已经跟董妈那交代了几声,董妈笑着连连点头,跟孙氏意会一笑。
锦曦以手抚额,一看孙氏这副急吼吼的模样,还有跟董妈间那小眼神交汇的,十有*是按耐不住,急着询问夜里谈话的结果了呢!
“都交代给董妈了。咱快去快回吧!”孙氏过来挽住锦曦的胳膊,拽着她就出了堂屋,八仙桌那边,男人们已经吆五喝六的开始了推牌,边上还站着一圈看牌的人,好不热闹。
孙氏拽着锦曦走的飞快,一路无话。直至到了后院灶房,孙氏将锦曦拉进去,反手将灶房的门关紧。锅台上点着的长明灯,将她脸上的急切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闺女,快告儿娘,你跟文兄弟说得咋样了?”她低声急问。
“娘,你这猴急的模样,让我想笑。”锦曦笑道。
孙氏嗔了锦曦一眼,道:“少打岔。快跟娘说说,咋样啊?”
“娘,我还没说你呢,都让你别瞎搀和,你还折腾。阿旺他们那些人,都是你给调派开的吧?还有董妈先前那眼神,哎呀。这下子咱家出了老三老四不懂事,其他人一个个都知道了吧?你让我咋见人嘛?”
孙氏有点尴尬,道:“娘这不是哎呀,你赶紧说呀,到底跟人文兄弟说得咋样?”
锦曦看着面前孙氏这副焦急又期待的模样,无奈一笑,道:“娘,这事,以后再不要提了。我和文大哥,是走不到一块去的。”
“啊?”孙氏愣住了。还没从这句话的震惊中明白过来。
“为啥呀?文兄弟对你,那份真心,我们可都是瞧得一清二楚。这么说,是你相不中人文兄弟?”孙氏问,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惊讶和失望。
相不中?锦曦转过身,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人家虽说一直流落在外。并非云州老王爷那边不接纳,而是人自己这些年一直不愿意回去。老王爷爱孙心切,无耐下只得由他,
文鼎能从一个八岁的小跑堂,蜕变成如今雷厉风行,沉稳有魄的他,虽说他个人的能力和才干起着主导作用,但是云老王爷暗中给他的势,也是不可或缺的。
不管是从个人才干,还是家族背景,抑或容貌气度等诸多方面,锦曦都没法子跟文鼎那样的人,说相不中这三个字!
“娘,你也太高看你闺女我了,我何德何能,能得文大哥那样的人的青睐,是我的荣幸,哪里还能相不中呢!”锦曦压下心中的苦涩,调侃道。
“这么说,你也相中了人文兄弟了?既如此,两个人都瞧对了眼,怎么就走不到一块去呢?”孙氏更加疑惑不解,快步过来绕到锦曦身前,扶住锦曦的肩膀轻声道:“闺女,你放心,我和爹不是那顽固不化的家长。只要你和文兄弟两人要好,咱们都是乐见其成的。”
瞧见锦曦欲言又止的苦闷样子,孙氏错误的理解了她的表情,又道:“虽说文兄弟的出生咱不太清楚,不过,这也没啥,即便他无父无母,即便他的腿有伤,咱也不看轻人家,一个女婿半个儿子,咱家如今也家境殷实了,给他慢慢的找大夫调理,难得你们两个要好,这就成了!”
“娘,我把实话跟你说了吧”锦曦被孙氏逼得无耐,将文鼎的出生,跟孙氏说了。孙氏是自己的亲娘,性情素来是好的,又是掏心挖肺的待锦曦。这些话,出得锦曦的口,入得孙氏的耳,锦曦很放心。
果真,如同锦曦料想的,孙氏听完锦曦的话,也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
锦曦紧张的看着孙氏,被她这幅样子有点吓到。
“娘,你没事吧?”她轻声问。
孙氏摆摆手,神情黯然下来,转身垂着头拖着步子走到灶门口的滚条石山坐了下来,失魂落魄的开始发愣走神。
“娘,你莫要这幅样子嘛,你闺女我也不赖呀,又不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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